?車軲轆下的路面換成了柏油路,再沒有了煩人的顛簸。
睜開眼,滿是水泥建築,我坐起身來,仔細看了看周圍的街景。街道兩旁不斷出現着花花綠綠的商鋪招牌,看起來城區建設得很不錯,跟我住的地方沒有什麼區別。這裡應該也是一座死城,同樣空曠的街道,同樣帶有腐臭味的空氣。
“到哪裡了?”我清了清嗓子,問王叔。
車裡的電子樂已經關閉,周志宏正透着車窗朝外面四處張望着。
“萬州城。”王叔回答說。
“就在不久前,我還路過這裡呢。”周志宏有些自豪的說,“別看這座城挺大,我一個人都沒碰見。”
段可被我們的談話吵醒,一醒來就嚷着要上廁所。好在沒多久我們就碰見一個加油站,解決了她的內急之需。
皮卡車在城裡轉悠了幾分鐘,便上到一座大橋上。王叔露出笑容朝窗外看了看,然後停下車,說:“下車抽支菸。”
我們四人走到橋邊,撐着護欄,欣賞着橋下的風景。這橋是一個拱形結構,橋面有七八百米的樣子,很是寬闊。不過看橋上老舊的痕跡,這橋應該有些年份了。橋下的江面很寬,能看到有不少貨船還停留在江邊,隨着水波盪漾着。江水透着青綠,不知道水質怎麼樣。
“這下面,就是長江。”王叔發給我一支菸,指着橋下的江面說道。
“我上次來這裡時候,那邊的樓都還沒有,全是一片老林子。”他繼續說,說着又指向橋的右邊。
我們三人順着他的手勢看過去,在大橋連接起來的另一頭,都被樓房擠滿了。那堆樓房依山而建,在陰沉的天空下看起來也很有氣勢。王叔眯起眼睛看着那些房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橋上的風很大,不停的朝我們刮來,冷得我連抽菸的慾望都沒有了。
周志宏靠到路燈杆子上,雙手交叉在胸前,問我們:“這天都快黑了,我們今晚住這城裡嗎?”
“不行。”我立即搖頭拒絕道,不知爲什麼,我現在一想到要住在城市,心裡就生出排斥感。或許是腐臭味太濃的緣故吧,我寧可睡山中的墳頭,也不願意住在滿是死人的城區裡。
王叔也許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接話道:“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我們繼續開吧,開到哪兒算哪兒吧。”
“嗯,大不了睡車裡也行。”我補充道。
周志宏聳聳肩,說:“我無所謂,你們決定。”
沿着國道,車子沒一會兒就開出了萬州城。冬至日就快來臨,天黑得特別早。駛離萬州城沒多久,周圍就沒有了任何光源。王叔打開車燈,在路上小心的行駛着。沒多久,車燈的光束下就出現了一個國道收費站。
車燈照射下的收費站看起來破舊不堪,應該是廢棄已久的,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王叔將車停到收費站裡,說:“就這兒了,不走了,夜路開着危險。”
說完他走下車,打起手電筒在外面亂掃着。
“你們在這裡等我,我去找找有沒有能住的地方。”王叔回頭對我們說,然後走進路旁的黑暗裡。
周志宏看着車外漸漸變遠的手電光,問道:“他一個人去就行了嗎?”
“嗯,”我看着窗外說,“他一個人做事,我還放心一些。”
“我覺得王叔挺好,就是不愛說話。”周志宏道。
“有故事的人都是這樣。”我說。
沒有幾分鐘,王叔就回來了。他敲了敲車窗,說:“找到了,婁厲,把槍帶上。”
我把七九衝遞給他,然後挎上五六式,走下車去。黑暗中王叔打着手電走在前面,爲我們帶路,周志宏背起他的大揹包跟在王叔身後,我牽着段可,走在最後面。
不知道是不是王叔出於偵察兵的職業習慣,盡領着我們走進亂草叢中。光源在最前面,我這裡什麼都看不清,只能跟着周志宏的背影走。一腳下去,稍不注意就會被崴腳。我端着槍行走在這雜草堆裡的崎嶇路上,也許王叔當年在越南執行任務時,也是跟現在差不多的情景。
周志宏揹着個大包,好幾次都因爲腳下沒踩穩仰翻過去。王叔一個人只需幾分鐘走個來回的路,我們四個人卻走了十來分鐘。
王叔找到的地方是個農家大院,走到壩子裡,鼻子聞不到腐臭味傳來,應該沒有人死在裡面。王叔叫手電光聚焦到這棟農房的門上,我看清這是一扇金屬的防盜門。防盜門,原來現在的農村也要用這種隔絕人情的東西。我們肯定沒有辦法能打開這扇防盜門,於是我們繞着農房走了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入口。
也許是屋子建在路邊的原因,主人的防盜意識比較強,我們轉了一圈,都沒發現其他入口,連窗戶裡都安上了鐵欄。農房側面的牆上倒是有句有趣的標語:盜搶養家,早晚被抓。
“進不去了,”王叔說,“只能睡院子裡了。”
“行啊,我包裡有睡袋,睡哪裡都行。”周志宏說,“不過只有一個。”
我在黑暗中了白了一眼周志宏,心說你這話不是當沒有說嗎。
“睡這裡?”我驚訝道,“不會冷嗎?”
王叔走到防盜門前,扯出一把堆在門旁邊的乾柴,扔到地上,說:“生堆火就行了。”
但我還是並不太想在露天的壩子裡睡覺,於是我問段可,如果她覺得冷的話,我們可以回到車裡睡。
沒想到段可卻拒絕了我。他說有一次她和家人出去自駕遊,就在車裡睡過一次,醒來後渾身不舒服,車裡的空氣也吸不順暢。她說她倒是想體驗一次這種“頭頂一夜天,面臨一篝火”的感覺。
被她這麼一說,我想起了以前在網吧通宵玩遊戲的時候,凌晨的時候挺不住了,就睡在座椅上。那種在封閉的空間裡,睡在椅子上的感覺的確不怎麼舒服。段可要堅持留在這裡,我只好留下來陪她。
王叔將那排乾柴全部推開,清理出一片區域。我這纔看出,農房的二樓部分是伸出樓體的,所以進門處有相當一塊平整的空間。嗯,躺在這塊空間裡再生一堆火的話,應該不會太冷。
我和段可靠着牆,聊起以前學校裡的事情。周志宏和王叔不理會我倆,開始撿柴生起火堆。我擡頭望了望天,雖然布着厚厚的雲層,但還是有好幾顆星星通過雲層的縫隙,露出頭來。
都說人類走向智慧的第一步,就是從擡頭仰望星空,學會思考自我開始。不知道現在,我是說整個中國,整個世界,還有沒有另外一雙眼睛注視着夜空,跟我想着同樣的事。
思緒間,火堆已經生好。跳動着的火焰,立即照亮了好大一塊區域。王叔和周志宏的臉被火光映得通紅,周志宏看着生出的火焰,臉上露出來天真幼稚的笑容。王叔摸出一支菸,伸到火堆裡點燃,他看到周志宏的笑容,也不自覺的笑了出來。段可看到火光,也中止了和我的談話,蹦蹦跳跳的走到火堆旁,伸出手烤火。
這就是自然的力量吧,我感嘆着,幾個現代人,看到生起的火,竟流露出原始人的情感。
行吧,我心說,我也準備走過去烤烤火。不過,我剛邁出步子,就看到火堆幾米外的地方,有幾個反着光的點。
我再仔細一看,就發現那不是什麼光點,是幾雙閃着光的眼睛。
我頭皮一炸,下意識的對他們喊道:“退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