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程佳華,我冒着小雨,往回走去。皮卡車一路前行過來,我順着這條道,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回去。道路上空廖一片,陪伴我的,只有“沙沙”的雨聲。
雨水滴在頭上,身邊無人陪伴,讓我有幾分落魄感生起。背後的程佳華,開着車,去尋找他的自由了,而我呢,還是得回到原地,繼續沒有他的生活。送走一個人,大概都會有這樣的虛空感吧。
記得周志宏離開的時候,我迫切的想要找他回來。那時候的自己覺得,王叔和段可都已經走了,我不想再看到熟悉的人離開,每離開一個,我就覺得自己被剝奪了什麼。現在,又走一個,我倒看開了許多,不再去刻意挽留了。
心態有變化,是好事。至少在面對他人的離去時,心裡不再會蕩起如渦的漣漪。程佳華不是說了嗎,有變化是好事,是進步,是向前。如今在學校裡穩定了下來,只希望一切都好,不要再發生什麼大變故。如果葉局長和我計劃順利,這個心願也就能達成了。
回到學校,感覺肚子空,就去食堂裡拿了幾個冷饅頭。保安部的人已經開始了日常工作,我啃着饅頭,打開對講機,聯繫上了羅叔。
天上雖然飄着雨,但我們的工作還是得繼續進行。“解放軍”那邊昨晚放了煙花,不知道是在搞什麼鬼。撐着傘,我們在各自的哨點貫注心神。雨霧中的江景,多了幾分美感。霧氣罩在江上,飄在樓宇間,彷彿仙境。
羅叔這幾天的話很少,不知道他那皺起的魚尾紋裡,在想着什麼。
“後生,你們昨天,到底去幹了啥?”他望着江面,突然問我。
“你們不是都知道了嗎,”我回答道,“就是去照相,然後我沒弄好,給發現了。”
“所以葉局長昨天找你問話?”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告訴他。我說:“嗯,把我批評了一頓。”
羅叔看了看我,然後別過頭,不知道是否相信了我。
“記着我給你講的,這幾天要是出了什麼事,要放聰明點。”
“嗯。”
兩點一線,一天,又這麼過去了。雨一直下,學校周圍沒什麼動靜,“解放軍”沒有動作。這很正常,信息不對稱的雙方,對自己的實力沒信心,都不敢貿然行動。也許,是我們神經太緊張了。
而我要做的,就是深入“解放軍”內部,消除信息的不對稱。
今天又碰到了秦柳,老樣子,她沉着個臉,不肯看我一眼。葉局長沒來找過我,保安部和昨天一樣,值班到深夜。回到五樓,我站在程佳華的門前,發了一會兒呆。果然沒有了他,這五樓清靜了許多。不過,這種清靜,讓人不快。現在的我多麼希望,能有熟悉的歌聲從室內傳來。
他故意將鑰匙插在鎖孔裡,我取下了鑰匙,揣進兜裡。不知道他現在正睡在哪裡。
第二早,醒來後咳嗽不斷,冷得縮頸。我的身體出了毛病。沒辦法,只好又跟陳大哥請了病假。
“淋了雨?”張醫生撫了一下我的額頭,問我道。
“嗯。”我圍着雙手,吸了吸鼻子。
“發燒了。”她給出了診斷結果,“習慣吃藥,還是掛水?”
我眨了眨眼睛,問:“什麼是掛水?”
張醫生笑不露齒:“就是輸液。”
“噢,那輸液吧,輸液好得快。”我想到明天就要履約了。
張醫生把我帶到牀邊,她說:“躺上邊兒吧,不要緊,你這種小夥兒,掛兩瓶就好了。”
這個診所也是寢室改造的,上下鋪的結構,倒還挺適合掛水輸液。張醫生細心的幫我擺置完畢,調節着膠管上的裝置說:“這瓶完了,叫我一聲,我就在隔壁。”
我在被窩裡咳嗽了一聲:“嗯。”
不僅冷,腦袋也暈得不行。我窩在被子裡,看着膠管發呆。期間,被“解放軍”毆打過的兩個倒黴蛋,來到張醫生這裡換藥。他倆好像傷得不輕,臉上貼滿了白紗布。我看着他倆,覺得有些好笑。他倆看着虛弱的我,也覺得有些好笑。
玻璃瓶裡的水,好像要一百年才能滴完。水滴石穿,那這些點滴,能不能把膠管滴穿呢?盯着盯着,睏意就來了。我索性固定好手臂,側頭睡了過去。睡了多久不知道,等我睜開眼睛時,發現瓶子已經空了,手臂也有些脹痛。
正準備叫張醫生時,發現對牀正坐着一個人。
“醒了?”那人問了一句。我揉了揉眼睛,側頭看過去。來人是蔣先明,我一邊舒展着身子,一邊想,他怎麼來了?
“你也來看病?”我回問道。額頭上滲着汗珠,我便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這鹽水還真是有用,一瓶進去,感覺有精神多了。這才發現,手臂上的針管,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拔掉了。
“不,我不來看病,我來看你。”他站起身,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一上午你都睡過去了。”
“有那麼久嗎?”我揉了揉眼睛,擡起手錶。錶針告訴我,現在真的是下午兩點。
“水罐都換了兩瓶了,還不久。”蔣先明將手揣進褲兜,笑了笑。
“你這個樣子,到底行不行?”他保持着微笑,又問了一句。
我穿着鞋子,擡頭問:“什麼行不行?”
蔣先明抖動着右腿,想了一會兒道:“我是第三個知道這件事情的人。”
我愣了兩秒,然後繼續繫鞋帶。操,葉局長竟然選擇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他,我還準備事情成功,再到他面前顯擺呢。
“當然行,沒問題,我已經康復痊癒了。”我站起身,跺了跺腳,示意我現在身體倍兒棒,說不定還能跟你打上一架。不過這腳一跺,腦袋又有些暈。
蔣先明看着我,笑着點頭。他說:“將功贖罪,有勇氣,我佩服你。”
我笑了一句,沒作回答。這時,張醫生推門而入。
“好了些?”她走過來,伸手撫向我的額頭。
“好了些。”我點頭。她收回手,點着頭說:“嗯,比之前好多了,去吧,去食堂吃點飯,再睡一覺,就差不多了。”
“好的,謝謝張醫生。”我說。
張醫生看了一眼蔣先明,然後取走上鋪的玻璃瓶,又走了出去。蔣先明道:“你先吃飯吧,葉局長說,明天就走。晚上,我再來五樓。”
“記得起早。”他也走了出去。
現在已是下午兩點,食堂哪裡還有飯吃。我只好甩着微脹的手臂,縮着脖子,去到二樓的小賣部。小賣部裡的牀位都被搬空,裡邊放着超市裡的那種貨架,貨架上擺滿了各類物品,晃眼一看,就是一個小超市。
小賣部,或者說供銷社,一共有好多間倉庫,這間,就是副食那一塊兒。
管理員郭梅大娘和一個年輕女孩坐在搬來的課桌前,嗑着瓜子。那女孩兒跟秦柳一個寢室,也就是找程佳華要歌詞的那位,我只記得她叫什麼冬妮。
“婁厲娃,又來拿煙?”郭梅大娘見到我,便丟下瓜子,翻開登記冊。
“不是,肚子餓了,來拿點吃的。”我盯了那女孩兒一眼,然後繞過桌子,走進小賣部裡。
“拿吧,拿吧,你們保安部的,就數你拿得最少。”每次郭梅大娘都對我很熱情。
能臨時充飢的,也不過是方便麪和小零食了。我挑選完畢,在桌子上登了記。
“就這些?”郭梅大娘問我。
“嗯,等會兒還要吃晚飯呢。”我說,然後抱走了這些沒有營養的食品。
走了幾步,我又想起一件事來。轉過身,我走回小賣部,問道:“那個,大娘你剛剛說,我東西拿得最少?”
“是嘛,我記着,這星期你就來過一次。”郭梅大娘翻開了登記冊。
我點點頭,然後看了旁邊那女孩兒一眼:“那我沒有拿的那部分,能不能轉給其他人?嗯,比如說,你記一筆,讓另外一個人多拿一點?”
“我最近要出去一趟,可能要很久。反正保安部的名額也擺在那裡,不拿也浪費了。”我補充道。
那女孩兒盯着我,郭梅大娘也盯着我:“可以啊,不然你那些活,都白乾了。”
“你想給誰記一筆,秦柳?”郭梅大娘又問。
“嗯,對。”我點着頭,又看了那女孩兒一眼。女孩兒也笑了笑,像是在對我的行爲表示讚賞。
“好,我知道了,婁厲娃。”郭梅大娘在登記冊上畫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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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幫忙告訴她,我有事會出去一趟,讓她愛吃什麼,愛用什麼,就來多拿點。”我對那個叫什麼冬妮的女孩兒說。
爲了不讓蔣先明多等,我早早的就起了牀,然後換了身衣服,整理好揹包。張醫生說得對,吃飽飯,再睡一覺,基本就沒事兒了。我按照和蔣先明昨晚約定的,來到宿舍門口等他。和上次一樣,天矇矇亮,只是外邊兒還在飄雨。我倆打算騎自行車,潛進城區。
蔣先明也很快下了樓,我倆在暗淡中辨清對方,沒有言語交流,就打開鐵門鎖,走出宿舍。今天我學了乖,專門挑了一件帶帽兒的衣服穿上,我可不想到了“解放軍”那邊兒,又去掛鹽水。
自行車,蔣先明已經找好了,就停在教學樓下。
“別說你不會自行車。”蔣先明見我在自行車邊愣着,便問了一句。
“當然會,只是太久沒碰過,有點兒生。”我握着龍頭架,跨上了座椅,“你等會兒騎慢點。”
沿着校內的公路,我倆一路騎行到了校外,拐進寬闊的馬路里。馬路上沒車輛行駛,再適合騎車不過了。就算我這種騎車次數不多於十次的人,也覺得自己嫺熟得如自行車運動員。
太陽遲遲不肯露面,頭頂的黑雲,不停的向地面拋灑雨滴。但光線,在慢慢的變亮,使我能夠辨清十幾米外的事物。一路直行,很快我倆就來到了和程佳華分別的那個三岔路口。我跟着蔣先明,朝最左的那條道路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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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勢向上,拐完這條彎道,又被併入另一條寬闊的道里。這條路的左邊,有車堵着,同時也堵住了我們的去路。我倆只好走下車,將自行車從車縫間擡出來,進入另一條沒有堵車的道里。
周圍的光線越來越亮,頭頂的黑雲也越來越灰。很快我就看清,在前方,出現了一個倒“y”型橋塔。自行車的車輪,即將滾入一座大橋的橋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