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分鐘的交談完畢,葉局長扣開車門,走到車外。
“時候到了,我會通知你。”葉局長彎下身子,對車裡的我說,“這兩天,你該做什麼做什麼。”
厚重的車門,輕輕的關過。車裡隔絕了外界的空氣,安靜無比。我的腦袋貼着車窗,想東想西,又坐了十幾分鍾。
手錶的指針快指到八點了,我得去值班室,守今天的夜班。陳大哥說,現在是非常時期,爲了防止“解放軍”們夜襲,晚上我們得加時守班。
食堂已經關了燈,校園裡的每個人都知道“解放軍”跟我們鬧上了,早早的就回到了宿舍裡。所以,除了能看見遠處亮着燈的宿舍樓,田徑場上就只有我一個人在踱步。葉局長說,這件事不能跟任何人說,知道的人越多,我就越危險。
我在想,要不要跟吳林禹講呢?他肯定不會說出去,也許還能給我一點意見。還有羅叔,我要是離開了這裡,羅叔肯定是第一個發現的。不過我能猜到,要是將這件事告訴了他,他肯定會阻攔我。
而且,我一離開,五樓的程佳華肯定也找不到人嘮嗑了。他會變得更加自閉。
想着想着,餘光裡突然閃起一陣亮光,緊接着,就是一聲巨響傳入耳裡。驚炸的巨響,差點嚇得田徑場上的我癱坐下去。閃過腦子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有人開炮了。我趕忙捂住頭部,轉頭向亮光的方向看去。
漆黑的夜幕裡,城市輪廓的上空,布着花瓣狀的、耀眼異常的光點。散成花瓣狀的光點迅速放至最大,然後在夜空裡漸漸消散。同時,另一條光束由地升起,在前一朵花瓣消散的同時,瞬間迸炸出另一片五顏六色的花瓣。
然後,驚炸的巨響,又傳入耳朵裡。
噢,我這才意識到,不是有人在開炮,而是有人在放煙花。絢爛耀眼的視覺效果吸引住了我,我放下捂住的頭的手,側過身,仰頭細看。天吶,這玩意兒我感覺快有兩輩子沒看見過了,現在是誰突然有閒情雅緻,打煙花,慶新年?除夕夜不早就過了嗎?
我看了看煙花升起的地方,離學校還是有一定距離。不用猜,這肯定是“解放軍”們打出的煙花。這還好玩了,沒事兒放煙花。可是,他們幹嘛又放煙花?
其實在疑惑之外,我內心裡更多的是抱着對美的欣賞,沒空去思考這些問題。這玩意兒久不露面,現在突然驚炸在夜裡,着實驚豔。忽暗忽明的夜空,讓我不禁笑了起來,管他是誰放的,又是爲什麼放,總之我看得很愉悅。
聲音,總是最能喚起記憶的。巨響驚炸如雷,煙花轉瞬即逝,夜空所現,輕鬆的將我帶回了屬於新年,屬於春節的記憶裡。不過那時的夜空,是“百花爭豔”,閃光似如白晝。此時的煙花,單聲單響,在偌大闊寬的夜幕裡,顯得有幾分落魄。
家人團聚,在我記憶裡,這就是煙花所代表的。
沒一會兒,由地而升的光束就斷了續。夜空恢復黑暗,寂靜吸走了巨響。突然又感覺,那裡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依舊沒有光束再次升起。放煙花的人好像沒有繼續再放的意思。念着往事,我轉過身,繼續動起步子。
腦袋裡如同幻燈片播映,閃出了家人,閃出了父母,閃出了屬於煙花的記憶。以前總是很討厭那些家庭聚會,覺得和他們沒有共同語言,言行受到拘束,巴不得吃完就走。現在,等到再也不能碰面的時候,我倒是很想念那些親戚們,哪怕是夢見他們一次,聽他們再擺談一酒席的時間也好。
當然,最讓我放不下的,還是父母。關於他們的所有回憶,都定格在了那牀滿是褶皺的被子上。一路過來,我都儘量不去想他們。
走到寢室門口,發現聚着好多人。藉着燈光,能看清基本上都是保安部的人。在值班的他們,也被這聲響吸引了出來。亮着燈光的窗戶裡,也映着好多人影。大家和我一樣,都望着夜空,對剛纔的絢爛意猶未盡。
陳大哥扔掉了菸頭,回頭對衆人道:“沒有了,沒有了,都回去了!”
衆人看了一眼迎面走來的我,便提着槍,走回宿舍。我也混進人羣,和他們往裡走去。陳大哥撞了撞我的肩膀,問:“這會兒纔來,去哪兒溜達了?”
“就在學校裡轉了轉,”我笑着說,“吃多了不消化。”
“一個人?”吳林禹走過來,看了看我背後。
“不然還能跟誰?”我說。
“那什麼柳呢?”他壞笑着。
我搖了搖頭,沒有答話。前邊兒的人羣,都在討論剛纔的煙花。
“不用說,肯定是許崇勇他們放的。”
“聽說陳哥他們今天去探了一趟,那些人晚上就來一通煙花,還真跟咱們玩上了?”
“要不明天我們也去搞一箱來放放,衝個喜慶?”
“我知道鞭炮廠在哪兒,就是有點遠。”
……
老盧還在宿管室裡觀看dvd機,對窗前路過的衆人視而不見。陳大哥關過伸縮鐵門,對我們說:“衝個屁,別在這裡瞎狗蛋猜了。”
“都好好守班,萬一這煙花是開打的信號,我們就逑了。”他合上了鎖。
值班室有兩個,每間分着六七個人。人一多,就沒以前那麼無聊了。房間的窗戶對着宿舍外,只需要配一個人用手電筒掃着外邊就行。其餘的人,就可以閒下來吹牛,打牌。蔣先明也在值班室,他像個說書先生一樣,坐在牀邊,跟我們分享着他在擂臺上經歷過的經典戰役。故事本身還比較精彩,據說他打倒過泰拳選手,也放倒過俄羅斯大漢。
我坐在角落,不想讓他注意到我。因爲我擔心他瞧見了我,會將上午的事情講出來,在大夥兒面前給我扣頂壞帽子。但還好,蔣先明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樣壞,他和我有幾次眼神交流,但沒提起過上午的事情。
房間裡多數人都抽菸,煙霧繚繞,把蔣先明的臉都薰綠了。陳大哥像是考慮到了這一點,今晚的班,他沒有叫韓奕來。
人羣就這樣交談着,一直到斷電。斷電後,望着檯燈,好多人都犯困,打起了瞌睡。羅叔說了一句有事叫他,直接就爬到上鋪睡下了。其餘的我們,打瞌睡的打瞌睡,抽菸的抽菸,哼歌的哼歌,一直守到十一點過,才陸陸續續的上樓睡覺。
昨晚沒睡好,又起得早,我早就犯困了。值班過程中我是在幻想去到“解放軍”本營的種種,才支撐了下來。和吳林禹告了別,我打着哈欠,拖着疲憊,走回了五樓。我決定省去洗漱的步驟,直接就睡。
程佳華那小子肯定早睡了,我路過他門前的時候,就沒再去敲門玩。鑰匙插進鎖孔,還沒轉動呢,旁邊的門突然就拉開了。
程佳華探出頭:“咳,等半夜,你終於回來了。”
“還沒睡?”我取下鑰匙,問他道。一般他主動找我,都是有事,看來我這覺,又得耽擱一陣了。
“不都說了嗎,等了你半夜。”他收回了頭,“快進來,我有事情給你講。”
看吧,果然是有事情找我。我打了個哈欠,走進他的寢室。
”有事情你不知道下來找我嗎?”我表現出有些不耐煩的語氣,“什麼事,快講,我這忙活了一天,趕着睡覺呢。”
寢室的桌子上亮着一支蠟燭,穩定的火光,基本照清了室內的狀況。
“我去過了,”程佳華轉過身,面對着我,“但是聽到好多人在說話,你們肯定在忙,我就沒來。”
“等你回來是一樣的,反正我也睡不着。”他背對着光,讓我看不起他的臉。
“可是我忙着睡覺啊。”我眨着眼皮,擠出哈欠產生的淚水,看向蠟燭亮起的桌面。
桌子上很乾淨,除了蠟燭,就什麼也沒有了。嗯,畫稿收走了,紙團不見了,筆記本電腦也消失了,終於不是以往的亂糟糟。我接着笑了一句:“還真捨得把桌子收拾了?”
“是吧,我收了一天,都收好了。”程佳華坐到了底牀上。他身後的牀上擱着兩個行李箱,吉他也收進了黑色的布袋裡。嘿,這小子還真是學會持家了?
“今晚外邊兒在放煙花,你看到了嗎?”他問我。
“當然。”
“很漂亮。”
“嗯。”
“吃飯的時候,我聽他們說,那城裡頭還有另外一些人,肯定是他們放的。”
“也許是。”我揉了揉眼睛,“好了,你有什麼事情快說,我真的超級想睡覺。”
程佳華看了兩三秒,然後低下頭,歪了歪嘴巴:“好,等我組織一會兒語言。”
“用不着,有什麼事,你就明說。”我靠到了牀架上,圍起了雙手,“是不是又想要什麼東西了,讓我幫你去小賣部裡拿?”
今天的程佳華還真是奇怪,扭扭捏捏的,平時他有這些要求,都是直接跟我提,像我有義務似的。
“我要走了。”程佳華擡起頭,然後緩緩睜開眼睛,盯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