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穿過一條空曠的街道後,我憑着記憶,帶段可來到了一座公園的大門口。在公園的另一個出口,就是我家所在的地方。
公園裡特別乾淨,空氣也很清新,所見之處都沒有屍體的出現,簡直是城市中的一塊淨地。可能是秋天剛過去,加之長時間沒有人打掃的緣故,公園裡的水泥小道上堆滿了各種落葉。我和段可走在上面,每一步都會發出清脆的響聲。段可覺得好玩,像個小孩子一樣在落葉裡踩來踩去。
“快回家了,緊張嗎?”段可在前邊轉過身,退着走路問我。
“廢話,誰知道回家會看到什麼呢。”我笑着說,“萬一我爸媽和王叔一樣,在屋子裡好好地住着呢。”
“你這麼一說,我也有點想回家看看了。”段可接話道,話裡帶着一股無奈的語氣,說完就轉過身去。
我突然想起自己從未關心過段可的背景,便問她道:“你家在哪兒,怎麼沒有聽你說過?”
“你又沒問。”段可頭也不回的說,不知道她的臉上正掛着什麼表情。
“在浙江,”段可半晌後補充道,“我不可能和你一樣,靠雙腳走回去吧。”
聽她的語氣,感覺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我飛快地想着能夠安慰她的話,幾秒後對她說:“也不是沒有辦法,要是哪天我們找到一架飛機,剛好我又學會了,就可以載你回家啦。”
開車都不會,還學什麼飛機,打飛機算了吧,這句話一說完我自己都笑了。
段可不理會我的玩笑,任我那句話消失在時空裡,可能是她真的想家了吧。不知哪個地方吹起一陣風,路旁的樹搖晃起來,發出“沙沙沙”的聲音,同時又掉下好多葉子。看到前面迎着落葉的段可,我真想走上去說些什麼話安慰她,可是我這個人既不會說話又不會安慰人。
這個公園的規模不大不小,園中修有一口人工湖。我們路過湖邊,今天的湖水不知爲什麼,看起來特別清澈,在陽光的照射下水光瀲灩。我叫住在前邊低頭走路的段可,準備在湖邊抽支菸休息一下。
記得以前來公園遊玩的時候,湖邊總是坐滿了成雙成對的情侶,想找個地方坐坐都不行。而現在,整個公園都可以是我的地盤,想坐哪裡就坐哪裡,真是出了口惡氣。我們找了張木椅坐下,段可始終一聲不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懶得打擾她,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抽菸曬太陽。
身後又颳起風,響起一陣落葉摩擦地面的聲音。
“你家在哪個方向?”段可突然開口問我。
“就在湖對面啊。”我回答說,順便指了指跨過湖面的一座石橋,“走過前邊的石橋,就差不多到了。”
段可立即興奮地站起來,站到我面前,低頭對我說:“那我們就坐船過去吧!”
我擡頭望向她,心說你不是正睹物思家嗎,現在又有心情坐船游水了?我立即問她:“哪兒來的船?”
“那兒!”段可一手扯起我的衣領,一手指向岸邊的一片竹林。
我順着看過去,果然竹林旁的湖裡停着一排花花綠綠的遊船,正隨着湖水的節奏盪來盪去。
這種遊船小時候在公園裡坐過不少,但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被段可這麼一提,我也突然來了興致,反正周圍就我倆,無所謂丟人之類的了,便甩掉菸頭朝那排遊船走去。
“就這個綠色的,看着舒服。”段可說,不容我商量就一腳跨進了船裡。
“可這個是四人座的呀,兩個人蹬起來會很累的。”我皺眉道。
“不管了,就是這個,好看好玩就行。”段可帶着一股犟勁對我說,說着已經開始蹬船裡的踏板了。
我搖着頭,無奈地走進船,準備挨着她坐下。這女孩到底是大學生還是小學生,我也早該查查她的證件的,我在心裡不爽道。
坐下的位置剛好面對着湖岸,就在我準備坐下的一霎那,我看到百十米外的草坪上,竟有一個人影迅速地閃進了樹林裡。我頭皮一炸,雙腿一軟就坐了下去,身下的船立即搖晃起來。
“你幹嘛?跟我曬體重?還是想把我搖下船?”段可立即對我不爽道。我沒有理會她,眼睛繼續死盯着那片樹林不肯移動半寸距離。樹林還在那裡,樹枝隨着微風正擺來擺去,只是剛纔那個人影,再也看不見。
剛纔那一幕來得太突然,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看清,還是自己眼睛花了。
是誰?我立即就想到了是不是王叔跟在我們後面。肯定不會,王叔不會做這樣無聊的事,就算他是無聊想跟我們出來轉轉,也大可不必尾隨在我們身後啊。腦中突然閃過王叔提起的那三個人,頓時一股寒意襲遍我的全身。
假如剛纔那裡真有一個人的話,那他一定已經發現了前面的我們。而且,還可能是在跟蹤我們。
“你怎麼了?”段可問我,或許是看到我臉色起了變化。不過她臉上的神情告訴我,她應該沒有看到剛纔那一幕。
“沒事兒,咱們走吧,我等不及回家了。”我故作鎮定對她道,說完便慌忙的蹬動腳下的踏板。
遊船緩慢的遊離湖岸,陽光反射在湖面上讓人眯起眼睛,整片湖岸漸漸映入眼簾。我飛快地轉動着眼睛,搜索每塊我所能看到的區域,看看能否再次發現那個人影。很遺憾我還是一無所獲。
段可伸出手去戲水,我還是第一次見她這麼高興。我沒有心思去加入她的娛樂,也不忍心打攪到她的興致,所以我沒把我的想法說出來。或許真是我眼花了,一個影子不能說明什麼,萬一是動物園的猴子跑出來找吃的也不一定。
就算是用各種假設安慰自己,但我的神經還是放鬆不下來,眼神仍不肯離開那片草坪半寸距離。直到那片草坪逐漸從我視線裡變得模糊,船體傳來一陣震動,我纔回過神來,原來船靠岸了。
我走上岸,伸出手幫了一把正走出船的段可。
“你一直看對面幹嘛?”段可問我道,然後放開我的手,也朝對岸看去。
“呃,”我支支吾吾地說,“我想起一些事情,以前在公園裡的事情。”
段可立即睜大眼睛望向我,說:“喲,是不是屬於青春的愛情故事?”
我白她一眼,立即表示不是。“咱們快走吧,以後有空再來玩。”我又說,然後轉身朝公園的後門走去。
“還說不是,”段可在我身後說道,“明明就是觸景生情,哈哈哈哈。”我不再理她,故意加快了步伐,段可卻追了上來,在我身邊繞來繞去,追問道:“快快快,快給我講講你以前的事。”
就像是被記者圍攻的明星一樣,我和段可一追一趕的走出了空蕩蕩的公園。
一步三回頭,用來形容我走出公園後的樣子一點也不爲過。不過空曠的大街上要藏一個人的話非常困難,除了街道上擺有一兩具環衛工人的屍體,我沒有再發現什麼扎眼的東西,這讓我安心不少。就算剛纔那裡真有人,等他穿出公園時就會發現我們不見了吧,我在心裡欣喜道。
思緒間我帶着段可拐過一個路口,沿着眼前這條路走下去,就能走到我家的小區門口。我不再去想人影的事情,踩實了踏出去的每一個步子,欣賞着這條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街道。一個多星期的堅持啊,我走過自己都數不清的高速路,見過無數死人,聞夠了腐臭味,昨天還被人用刀架脖子,差點送命。現在,我終於站在這條熟悉的街道,等着完成幾天來的目標,儘管這個目標是迫不得已的。
想着想着我們就走到了小區門口。保安室裡空無一人,我想起以前小區裡的那個保安,每天回家他都會跟我嘮嗑幾句,同時我也想起了王叔。小區裡飄出濃重的腐臭味,聞起來有不少死人,我的心已經涼了半截。小區由一戶戶家庭組成,回家代表溫馨,可這些被我吸進鼻腔的味道,讓我怎麼都溫馨不起來。
小區裡很乾淨,看不到死人也瞧不見活人。在陽光的潤色下,看似是一片寧靜祥和的畫面,可樓裡卻飄出源源不斷的臭味,告訴你事情不如你想象中的美好。有一種成功,是成功後你就要面對另外一種失敗,我佇立在我家的樓下,或許即將體會到這種既定目標的達成與情感的急轉直下。
段可一直跟在我身後,識趣地沒有講一句話。她應該是猜到我的所想,在看到我站在原地不肯動後,靠過來抓住我的肩,輕聲對我說:“走吧,不管上面是什麼,你總要面對的。”
我看着她的一臉深情,不知爲什麼,心裡突然萌生出來幾分感動與滿足。對,不管我的父母是否還活在家裡,不管上樓後我要面對什麼,至少眼前這個女孩,是在真正的關心我。
“嗯。”我說,然後領着段可朝樓裡走去,“歡迎來我家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