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之以禽
手術前一天晚上,醫生囑咐要好好休息,韓暖卻是沒睡得着。醫生說像她這種情況死在手術檯上的可能性不大,她倒是沒什麼懼意了,人到了那個點上,反倒平靜了下來,就是沒什麼睏意,一個人靠坐着抱枕睜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發呆。
沈漠剛送沈兮和夏澤出去,回來便見她一個人盯着天花板失神,面色倒是很平靜,就是不知所想。
她身側的棉被微微地鼓起,染染已經縮在她的身側睡着了。
自她入院後染染就一直黏着韓暖不肯走,剛纔說什麼也不肯跟沈兮他們回去,勸得急了,嬌蠻地大聲吼了句“我不要”後小嘴一癟,人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了起來,兩隻小手交叉在臉上擦着眼淚,看着好不可憐。
韓暖當下心就軟成了一攤春水,將她摟入懷中,又親又哄的,再三保證讓她陪在身邊才止了哭,卻還是撅着小嘴,苦大仇深地瞪着夏澤沈兮。
經過這麼一鬧沈兮也沒敢再讓她回去,就讓她留在這裡好好陪着韓暖。
雖然得到沈兮的一再保證,但看着沈兮和夏澤起身,她大概是怕沈兮說話不算話,沈兮這會兒剛起身,她小小的身子馬上往被窩裡一溜,鑽到韓暖被窩裡,抱着她的手臂,縮着小腦袋噙着兩泡眼淚瞪着屋裡的幾個大人不肯出來,看得幾人又好笑又心疼。
沈漠韓暖和沈兮夏澤到底沒忍心強行把她帶走,就讓她陪着韓暖。沈漠原還想着她還能撐多久呢,沒想到他纔出去這麼一會兒小丫頭就撐不住沉沉睡過去了。
“小丫頭睡着了?”沈漠將房門輕掩上,走向韓暖,壓低了聲音問道。
韓暖垂眸往睡得正酣的染染望了眼,看着她即使睡着還撅得老高的小嘴,有些失笑,“嗯,鬧騰了一天,早累了。”
大概是怕睡着了被沈兮抱走,所以死活要硬撐到沈兮他們離開纔敢睡,就是睡着還兩手死死抱着她的大腿不肯放手,年紀這麼小卻這麼敏感,也挺難爲她了。
韓暖怕吵醒她,就這麼保持着剛纔坐着的姿勢任由她抱着。
沈漠看韓暖今晚精神不錯,比前幾天好了許多,心裡倒是送了口氣,在她身側坐下,一隻手已是自然而然地繞過她的肩,將她拉靠坐在胸前,垂眸望向她,“又睡不着?”
這幾天來他都是這麼讓她靠坐在胸前陪她聊天,剛開始時她還有些不習慣,過了一晚上之後卻一切變得順其自然起來,甚至是享受這種獨屬於兩個人的甜蜜。
“沒什麼睡意。”韓暖輕聲應着,在他懷裡蹭了蹭,尋了個舒適的位置躺好,直接仰起頭,看着他眼底下那圈難掩的青黑,有些心疼,“你要不要先歇會兒?”
沈漠搖搖頭,握着她肩膀的手沿着她的手臂滑入被窩中,握着她被被窩熨得溫暖的手,“我不累。”
韓暖擡手指了指他眼下的那圈青黑,“還說不累,再熬下去都成老頭子了。”
沈漠順勢握住她的手,“就算變老頭子了也是最帥的老頭子。”
韓暖被他的話逗笑,“臭美。”
沈漠看着她脣角漾開的笑花,沉鬱了幾天的心情突然就轉好了些,低頭在她臉頰上蹭了蹭,“今天感覺舒服些嗎?”
她這兩天老犯頭疼,一疼起來整張臉都扭曲,想來也忍得難受。
韓暖點了點頭,“嗯,今天好多了,食慾都好了很多。”
她說的是大實話,今天精神確實不錯,幾天沒吃下東西,今天突然就胃口大開了,下午她還開玩笑說她這不會是迴光返照了吧,沈漠當場就給她擺了冷臉,把她的飯盒抽去,後來還是她軟着聲音不斷地道歉哀求他才恨恨地把東西還給她。
染染當時也在,聽不懂迴光返照是啥意思,就一個勁地抓着他的手臂追問什麼是迴光返照,然後他那張臭臉一直襬到了晚上纔好了些。
沈漠一聽到她說食慾不錯就想到了她下午說的迴光返照的玩笑,再看着她今晚看着異常的精神,雙眼也神采奕奕的,剛好起來的心情又無端地煩亂了起來,抓着她的手就不自覺地收緊了些,握得她的手掌有些隱隱作疼。
“韓暖。”她看着她神采奕奕的臉,又往熟睡的染染望了眼,“過幾天你出院了我們就舉行婚禮,到時就讓染染當我們的小花童。”
婚禮的事從他那天和夏澤沈兮提起時起就一直在默默籌辦,原本是想在她手術前就讓她穿上婚紗,卻沒想到她的病情突然間就惡化了,惡化的速度甚至比婚紗趕製的速度還要快,婚紗還沒運過來,她卻已經先被送到了這邊的醫院。
“好啊。”韓暖在他大腿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扯了扯他的手,“婚紗是什麼樣子的,你那有照片嗎?”
沈漠從沒有和她說過要結婚的事,他一直在瞞着她默默地籌辦婚禮,大概是想要給她一個驚喜,她現在第一次聽說,竟沒有覺得意外,只是感動,和平靜,彷彿他們本來就該如此。
“有。”沈漠應着,“但不能先給你看,要不然到時就沒有驚喜可言了。”
韓暖一聽就不依,摟着他的腰側轉過身,手抓着他手想要找他的手機,聲音軟軟地撒嬌,“給我看看嘛,就看一眼。”
“不行。”沈漠斷然拒絕,“等你穿上的時候再看。”
韓暖想了想,也不鬧他,只是安靜了下來,“沈漠,反正我現在精神這麼好,要不我明天先不做手術,我們先去拍一張婚紗照好不好?”
“不行。”沈漠聲音突然有些厲,看韓暖垂下了眼眸,聲音又不自覺地柔了下來,“你現在臉色不好,拍不好看,等你病好再好好拍一組婚紗照和全家福。”
“好啊。”韓暖沉默了會兒,揚起臉時已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牽強。
沈漠沉默了下來,他是想和她拍一組婚紗照,哪怕她真的不在了,也總還有個念想的東西,可是又更想看着她披上婚紗陪他一起走進教堂,就這麼一直走下去。
拍了婚紗照,她心願了了,他的心願呢?
沈漠的沉默讓韓暖覺得心尖有些泛疼,似乎她總在不經意間將自己的悲觀傳染給他。
“沈漠。”她重新在他大腿上躺下,手抓着他的手,把玩着他的手指,將話題從方纔的沉重中扯離,努力讓聲音輕鬆起來,“以前你老嫌我這不好那不好,怎麼就愛上我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起這個問題沈漠就有些恨恨,沒愛上多好,這幾年來也不會過得如此狼狽,現在也不用因爲她的病情總是提心吊膽,總之認識她以來,就一直沒省心過。
可是沒認識,他卻又無法想象他的生活是怎樣的乏味。
“沒愛上。”他應着,聲音有些恨恨,賭氣的味道反倒重了些。
韓暖忍不住回頭望了他一眼,“噗”一聲忍不住笑了,來了興致,“真沒愛上?可是我愛上你了怎麼辦,有點不公平。”
一句話便將他臉上的憤憤給融了去,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告訴他她愛他。
“什麼時候愛上的?”他問道,臉還是硬邦邦的,略啞的嗓音卻泄露了他此時的情緒。
“大概……五年前吧。”韓暖掰着手指頭數。
不知道她對他的感情算不算得一見鍾情,只是回頭那一眼,她確確實實聽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那瞬間的迷惑。
她那時是喜歡他的,只是兩個人懸殊對立的身份以及她的所作所爲讓這份喜歡不敢有任何萌芽擡頭的機會,後來他對她的那些手段更是讓她明白他對她的恨和不屑,被自己喜歡的男人恨和看不起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她不敢讓自己有絲毫的奢望,即使後來他一念之下救了她,她懷孕,他提議結婚,她依然不敢有這種奢望,自知之明的深層意義裡,有時可能僅僅只是自信不夠。
“那時你提議結婚時我真的挺心動挺想答應的,可是還是沒膽子答應你,害怕答應下來了以後會被你恨的。”韓暖忍不住笑了笑,那時他並不想要染染,卻不得不接受這個意外而來的生命,她已經攪亂了他的人生,卻是怎麼也沒膽子再去剝奪他的婚姻的。
“我那時倒挺希望你答應下來,不過你要真答應了估計我自己又悔得腸子要青了。”
沈漠也忍不住一笑,也說不上當初聽到她拒絕時是怎樣的感覺,有些惱怒,卻又像鬆了口氣,總之不太好受,當時要是她答應下來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會因爲這種身不由己而繼續冷落她,直至將她逼走,畢竟那時他總覺得她不適合他,骨子裡也是看不起她的,可是每次去看她她總是對他不鹹不淡不冷不熱地他又覺得惱怒,一惱之下十天半個月地不去看她,最後自己又總憋不住,過去了自己又找悶氣受。
每次去看過她回來他都得憋着生幾天悶氣,她卻總無關痛癢的,這樣的感覺讓他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