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驍聽着,揚起一抹很難看的笑,什麼多餘的話也沒說,和樑風帶上樑捷一起和江雲去了城東的公寓。
那房子是很多年前,齊驍陪着周泰選的婚房。齊驍已經不記得,當年的自己怎麼能偉大到如此這般,相戀五年的戀人要結婚,他陪着籌備了婚禮還做了伴郎。
都說愛情是卑微的,當一個人魔障地愛上另一個人的時候,可以不要快樂,不要尊嚴,所有的底線都只是擺設。當一個內心不強大的人沉淪了以後,所有對自己的傷害,在很多年後都變成一道道最深的傷疤,永遠都抹不去也治不好,如此的可笑。
樑風開的車不急不緩地行駛在跨城高架上。光影掃過副駕駛座上齊驍的面頰上,這個男人的眼睛裡空空的,沒有一點光彩。
樑捷本能地知道齊驍心情不好,也對身邊這個短頭髮兇兇的阿姨沒有什麼好感。小孩只是安靜地坐在後座,沒多久就打起了瞌睡。腦袋一晃晃的,最後車一個轉彎,樑捷一不小心睡倒在江雲的腿上。
江雲外表上看起來冷冰冰,其實心裡很喜歡孩子。和他同歲的男女同事很多都有孩子了,工作之餘的話題都圍繞着家裡的那個活寶,着實讓她羨慕。剛結婚那段時候,江雲拼了命地想要孩子,只是和周泰的的夫妻生活都是草草了事,多數都是她主動。後來自己的丈夫一到牀上就閉上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江雲半強迫地試了很久都沒有懷上孩子,後來才知道,周泰在和她結婚前根本沒有碰過女人,而唯一和他上過牀的人,不是別人,就是周泰經常來往和說起的好兄弟——齊驍。
說真的,新婚一年都不到的江雲那個時候有多心寒和絕望沒有人能體會,但是礙於面子,礙於對這個男人執着的眷戀,她只是和丈夫和那個勾引丈夫的男人撕破臉大鬧了一次。丈夫妥協了,順着她的所有的意思。只是兩個人的的夫妻生活,變得更加糟糕,而要孩子的事情,江雲是再也沒有想過了。
江雲知道自己是個可悲的女人,事業上手段再強,爭得過公司無數的男性員工,但在感情上,從一開始就是個失敗者。她想要的,這麼些年都沒有變,只要這個男人願意陪在她的身邊,兩個人一起慢慢地老去,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因爲,喜歡一個人不容易,眷戀一個人不容易 ,爲了一個人拋棄所有,捨棄所有,真的不容易。
這麼多年來,周泰的心裡,或許有她的位置,只是最深最深,最重要的位置,是屬於別人的。江雲騙了自己那麼多年,是時間把所有都帶走了。
在周泰說出那句“贏了全世界,卻把齊驍輸了……”這句話的時候,女人的心,徹底地爛死。白天還在爲丈夫去找舊情人而瘋狂的女人,一下子,心裡的那個過不去的坎,打不開的死結,過去了,也解開了。
“這孩子……很可愛。”
江雲幽幽地自言自語。看着孩童的半邊天真無邪的睡顏,心裡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融化着,流得到處都是。
齊驍放空着,沒有回答女人的話。樑風從後視鏡看了看女人低着頭臉上柔軟的笑臉,又看了一旁齊驍完全不在狀態的蒼白的臉,上面還有那個女人白天留下的傷痕。皺了皺眉頭想說什麼,卻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
周泰和江雲的家在城東繁華地段,背後就是這座城市有名的皇玉山,百年的運河風景,從他們公寓裡的落地窗前就能欣賞到。這個依山傍水的風水,很興事業。江雲年紀輕輕就是部門經理,而周泰靠着江雲父親的推薦才三十歲出頭已經做到某銀行分行的行長。這個強強聯手的家庭,在外人眼裡是足夠的風光。
房間的裝修還維持着當年夫妻兩結婚時的樣子,米白色的簡潔現代的傢俱裝潢,很適合年輕的夫婦居住,但卻少了一份溫情。齊驍想起樑風的家,雖是一對父子住,卻到處都給人暖洋洋五彩繽紛的感覺。不管是厚重的地毯,還是散落着樑捷各種玩具的棉質沙發,好像都能給人歸屬感。周泰的家,是沒有辦法和那裡比的。
客廳沒有什麼異常,書房也沒有異常,齊驍伸手要開臥室門的時候,突然聽到裡面有布料摩擦的響聲。
齊驍趕忙停了下來,讓大人們都後退只是叫過樑捷,輕輕地和孩子交代了幾句。
小樑捷在車上睡了一覺現在挺精神的,聽了齊驍的話,很認真地點了點頭,一副自信滿滿一定會完成任務的可愛模樣,笑臉鼓得漲漲的。齊驍看着,不由得被孩子逗樂了,難得的有了張好看的笑臉。從頭到尾,一旁樑風只是站着,靜靜地看着大人和孩子,目光沒有從齊驍的身上移開過。
這些,江雲都看在眼裡。
齊驍回到客廳,讓另外兩個大人也在外面等着,三個人一起坐在沙發上豎着耳朵仔細地聽。樑捷開門進了臥室,不久就開始和一個人說起了話……
……
和齊驍懷疑的差不多,周泰和江雲的臥室裡,的確有個鬼。
樑捷說,那鬼是跳樓自殺的,所以樣子極其恐怖。小樑捷年紀很小但是看着各種各樣的鬼長大的。小孩子也不覺得全身是血腦袋都變形還一直迸出腦漿的鬼和普通人有什麼區別,只是繪聲繪色地說着那鬼的外貌和跟他說的話。那些恐怖的表述把在一旁的江雲嚇得臉都白了,一副不可思議懷疑的模樣盯着樑捷。
那個鬼是半年前因爲失戀而自殺的大學二年級學生,名叫張一帆。
齊驍想,張一帆會黏上週泰,不是沒有原因的。
張一帆是同志,高中的時候就和自己的化學老師相戀,一直維持關係到他考上了這座城市的知名學府。但在他歡天喜地地拿着錄取通知書告訴戀人的時候,化學老師卻張羅着,要和一個女人結婚了。
張一帆只是個高中剛畢業的孩子,根本什麼都想不明白,只知道自己愛着那個男人,若是生命裡沒有了他,就一切都完了。小孩渾渾噩噩地上了大學,無數次地回原來的高中找那個男人,卻一次次被打擊得體無完膚。於是還年輕的孩子鑽了牛角尖,一天天抑鬱,直到大二下半學期的一天,回了高中的那棟實驗樓,從六樓跳了下來。
張一帆生前一直執念很深,於是在某個晚上遇到同樣負了什麼人心裡一直後悔帶着愧疚的周泰,張一帆就把周泰當做了自己曾經的戀人,於是就跟着回了家。周泰的八字弱,受不住鬼的陰氣,只要一回到家,就會被張一帆的怨念矇蔽了心智。
而下午江雲的手上佔着齊驍的血,是把鬼從周泰的身邊突然拍開,一不小心撬走了周泰的魂。江雲的右手上,是張一帆全部的怨念和怒氣。他想要的,是那個已經拋棄他的男人的悔恨和道歉。
……
江雲的臉一直蒼白着,她沒有辦法想象一個小孩子能編出那麼多的故事,她也沒有辦法去接受這些故事都是真的,可是她的丈夫明明昏死在醫院裡,而她的右手面臨着截肢的危險。
齊驍拉着樑捷的小手一直皺着眉頭聽着。齊驍起身,樑風卻攔住他。
“別接近那鬼,對你不好。”樑風抓着齊驍的手,力氣很大。
“我不會去完成他的心願,那願望實現不了的。” 齊驍面無表情地推開樑風的手。轉身進了臥室。
樑風抱起樑捷緊緊跟了進去,站在齊驍身後,只是盯着那個人,生怕他又會突然昏厥過去。
“爸爸,他好像很怕齊叔叔。”樑捷很少被樑風抱在懷裡,小孩挺興奮的。只是看到那鬼已經被逼到牆角,想跑卻捨不得什麼似的,不想離開。原本就恐怖的扭曲變形的臉,加上恐懼的表情更加駭人。
“張一帆,你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條路,你把周泰和江雲恢復原樣,我留你一條生路。你離開這裡,去哪裡都可以。第二條路,我的血可以馬上讓你灰飛煙滅,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你自己選。”齊驍的聲音冷冷的,一點也不留情面。這和那天遠遠地溫柔地看着許飄和孩子見面的齊驍好似完全是兩個人。
“我不會走的。我要奪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張一帆縮在角落裡齜牙咧嘴着。
“張一帆,愛情不是你任性瘋狂的藉口。”齊驍是生氣了,一手扯去了臉上的膠布,動作很大,牽扯到傷口,鮮血就這麼的流了出來。
那鬼一聞到齊驍血液的味道,就突然瘋了似的尖叫了起來。樑捷覺得很刺耳,用手死命地捂住耳朵。
齊驍一步一步地往張一帆蜷縮的方向走了過去,一點憐憫的心都沒有。
“那個人,既然沒有選擇你,就是不愛你。你再做什麼都是徒然。一個連自己都不愛,連自己的生命都能隨便丟棄的人,有什麼資格去愛別人?你別癡人說夢了,若是那人見到你現在這樣,必定慶幸當初就這麼不要你!”齊驍的眼睛是紅的,因爲背對着所有人,除了那鬼,沒有人能看到。
只是那一直微微顫抖的肩膀,騙不了任何人。
齊驍的心裡是恐懼和心寒的。因爲曾經的齊驍,也想過死。若是死了,會不會,現在在這裡這個恐怖骯髒又可憐的鬼,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