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規,這個提起來讓無數黨的幹部膽戰心驚的特殊調查手段,很多腐敗分子都躲了過去,曾毅卻偏偏趕上了。曾毅暗道倒黴,自己從加入組織,到被組織雙規,中間纔不到一個月,單論這一點,自己可能也創造了一個紀錄呢。
到了樓下,曾毅被帶上一輛金盃麪包車,車廂內是做了特殊處理的,玻璃上箍了一層鐵網,大概是防止雙規人員跳車吧,車廂跟前面的駕駛室也是用鐵欄隔開,四面都掛着黑色的窗簾,上車之後,外面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兩名紀檢人員跟在曾毅身後上了車,就從車座上拿起一塊黑布,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想着要怎麼給曾毅罩上去。
“不勞兩位,我自己來!”
曾毅心中沒鬼,根本不怕這所謂的調查,他拿過那塊黑布,不慌不忙把眼睛遮了起來,心道方南國只是到中央黨校學習去了,可還沒有下臺呢,你們就敢雙規我,也不知道事情鬧到最後,看你們如何收場。
那兩位紀檢人員看曾毅並沒有試圖頑抗,也是鬆了口氣,幹了這麼久的紀檢工作,他們還是頭一次碰到如此鎮定的人,竟然沒有一絲的慌亂。
有那麼一句話,叫做“不調查,人人都是孔繁森,一調查,全都是王寶森。”
這年頭,再自律的幹部,也經不起組織上認真仔細的調查,一旦被雙規,基本上是沒有再出來的可能了,絕大多數被雙規的幹部,直接就從雙規的地方,被送進了牢房,僥倖出來的,政治生涯也肯定是結束了。所以一聽到雙規,就是再鎮定的幹部,也難免會有些恐慌的。
車子很快開動了起來,七拐八扭幾十分鐘後,終於停了下來。
曾毅被領下車,然後走進一個房間,等摘下眼睛上的黑布後,曾毅開始打量着這傳說中的雙規幹部的地方。
有點像是二馬路派出所的訊問室,房間的窗子被黑色幕布遮得嚴嚴實實,不露一絲光亮,屋子擺設的格局,也跟派出所差不多,一張桌子,兩邊分別擺了三張椅子,一邊一張,一邊兩張。桌子椅子,包括屋子裡有尖銳棱角的地方,全都被包了起來。
曾毅一看就知道自己的位子在哪了,那個單獨一張的椅子,肯定是自己的了,他把行醫箱往腳邊一放,就坐了下去。迎面看到桌上放了一盞探照燈,看燈泡的尺寸,功率絕對不小於一千瓦,照射的角度,剛好直直對着曾毅。
聽說紀委辦案,不打不罵,但就是不準睡覺,拿大功率的燈泡照着你,然後不停地問你話,看眼前的樣子,確實是這樣啊。
曾毅同時也明白,所謂的紀委辦案,無非就是找個由頭,先把人控制起來,攻心爲上,讓你自己主動交代問題,如果真有確鑿的證據,就無需紀委出面了,今天來找自己的,肯定就是檢察院的人了。
這也是很多腐敗分子害怕雙規的原因所在,現在大家的反偵察意識普遍提高了,又不是傻子,就算是貪腐,也不會給檢察機關留下什麼證據,真要是憑證據抓人,怕是天底下所有的幹部,都是廉潔自律的好乾部。
這種情況下,對於那些明明有問題,但暫時還沒有掌握證據的幹部,就有必要採取雙規的手段了,讓對方主動交代問題,紀委在這方面有着非常豐富的經驗,只要你進來,就不怕你不交代。
袁公平的盤算,怕是要趁方南國不在南江期間,把自己辦成個“證據確鑿、事實明確”的鐵案,到那時就算方南國回來了,想要翻案,也得掂量一下其中的風險。想構陷一個人非常容易,但要是想平反的話,就太難了。
外面走進一位中年人,微微有些發胖,留着精明的短髮,面色威嚴地走到曾毅面前,道:“我是這次紀檢組的組長嚴峻,負責調查你的問題,希望你認清形勢,不要心存僥倖,把你的問題,徹底向組織交代清楚。”
曾毅淡淡笑着,“不好意思,頭一次被雙規,不知該該交代些什麼事情。”
嚴峻被氣樂了,心說你小子把紀委當成拘留所了啊,一次就讓你完蛋,你還想被雙規幾回啊,他嚴肅道:“把你以前幹過的那些事情,全都想清楚,統統向組織上坦白。不要跟我玩什麼花樣,要是沒有確鑿的證據,組織上是不會請你來的!”
“以前幹過的事啊……”曾毅笑着,“那可多了去!”
曾毅是故意在逗這位嚴組長的,沒想到嚴組長卻當了真,以爲自己遇到了一個慫貨,自己既沒有搞溫情攻勢,也沒有搞不讓睡覺那套手段,這小子竟然主動承認自己做過很多對不起組織的事,果然是有眼色!自己這趟差事,辦得實在是太輕鬆了,一份大大的功勞就這麼到手了。
嚴組長心中大喜,他以前也碰到過這樣的幹部,當下拿過一疊稿紙放在曾毅的面前,道:“你有這個態度,就很不錯嘛,把你做過的事統統寫下來,寫詳細一點,把問題交代清楚,組織上會給予公正的處理。”
放下稿紙,嚴組長準備出去歇息,根據他的經驗,這些慫貨一旦要交代問題,必定是又臭又長,上至給某領導送了一瓶酒,下至某人請自己洗過一次澡,沒有一天半天,那都寫不完,這跟那些抱着僥倖心理,一點點擠牙膏的人是大有不同。
嚴組長揹着手,得意洋洋要出門,背後就傳來聲音,“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情,無非就是每天開開會,開會的內容要不要交代!”
嚴組長的腳步就停了下來了,開會那種八股文,誰要聽你交代,老子又不是你的上級領導,不用聽你彙報工作,我們紀委要聽的,可不是這些。
嚴峻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道:“不知道該交代什麼是不是,需不需要組織上給你提個醒啊?你的那個診所,都給什麼人看過病,收過什麼人的錢,好好想一想!”
曾毅剛纔想了一遍,自己身上沒有任何問題,袁文傑就算想栽贓自己,也很難找到下手的地方,唯一可能出問題的,就是自己的那間診所。馮玉琴正式把自己提拔爲主任科員後,曾毅的那間診所其實就不接診了,招牌也摘了,但還沒來及去註銷呢,一是沒有時間,二是他有些捨不得,他對生生堂這塊招牌很有感情。沒想到,還真是這間診所給自己帶來了麻煩。
“怎麼樣,想起來什麼沒有,想起來的話,就都寫下來!”
嚴峻一直在觀察曾毅的表情,看到曾毅表情上的變化,他心裡就有數了,看來那封舉報信上的內容並不是空穴來風啊,這小子還真敢通過診所收別人的賄賂,而且診所的法人都懶得更換,實在是太囂張了。
“想起來了!”曾毅看着嚴峻,很認真說道:“我給飛龍建設的袁文傑看過病,可他還沒付我診金呢。嚴組長,紀委能不能幫我把診金討回來啊?”
嚴峻頓時火冒三丈,你把我們紀委當成討債公司了,我們可不負責收爛帳。他要讓曾毅交待什麼,自己心裡最清楚,沒想到曾毅開口就咬了袁文傑一口,這不是亂彈琴嗎!
嚴峻的手指,狠狠地戳着那疊稿紙,“你好好想一想,想想那些付過錢的!”。
“付錢的,也有!”曾毅倒是很光棍,一下就招了,“我給一個光頭接過骨,收了他五十塊錢,這個算不算?”
去你孃的腿,五十塊錢,扔在大街上都沒人撿,值得我們紀委如此大動干戈嗎,嚴峻的臉上黑得都要滴出水來了,這小子是在跟自己裝傻充愣啊。
偏偏曾毅還很認真地說道:“天府分局的副局長陳龍,當時還是二馬路派出所的所長,他剛好在場,親眼目睹了我收錢的整個過程,可以爲紀委作證!”
嚴峻的眼裡就冒出火來了,一拍桌子,道:“曾毅,你給我嚴肅點!我是代表組織來跟你談話的,你最好把態度給我放端正了!”
“我的態度很端正,不光現在端正,平時我就很端正。”
曾毅笑着,“就說袁文傑吧,這小子太不是東西了,看病不付診金就算了,有一次飯局上碰到他,他說讓我多關照他的公司,最後還是我私人掏錢買的單,你說可恨不可恨,你說我能答應他的事嗎!我認爲自己能做到拒腐蝕永不沾,還遠遠不夠,爲了防止袁文傑這樣的壞分子去腐蝕我們別的幹部,我還建議保健基地把飛龍建設這樣的不良企業,排除在項目外,從而在根本上杜絕腐敗現象的發生,及時挽救了我們的幹部。黨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啊。”
嚴峻要吐血了,這小子這是在交代問題嗎,這分明是在炫耀自己多麼地廉潔自律,還挽救黨的幹部,我呸,那是你這個主任科員該做的事嗎。
曾毅老拿袁文傑說事,嚴峻就不敢聽了,這不是他願意聽的,也不是他該聽的,聽了反而是一種麻煩。
他走到門口,叫過三名紀檢人員,道:“對於某些抗拒坦白、抗拒專政的頑固分子,我們一定要採取強有力的措施,粉碎他們的僥倖心理,幫助讓他們認清形勢!”
三人心領神會,“放心吧,嚴組長,我們手底下,還沒有出過不招的人呢!”
當下一人負責守門,另外兩人就走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