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老也是有點意外,站在稍微一皺眉,道:“當時你具體有哪些不舒服?”
邱大軍想了一下,指着自己的脖子,道:“好像就是嗓子疼,脖子根這裡硬得難受!”
水老又問:“都用了什麼藥?”
邱大軍道:“沒……沒有用藥,是鍼灸,針完嗓子就不疼了!”
水老就露出沉思的表情,用鍼灸治療嗓子疼,這種辦法還是頭一次聽說呢,再說這針術未免也太神奇了,針完就見效,療效之強,簡直是有些匪夷所思啊。
曾毅站在那裡沒有講話,他已經從邱大軍的表情,猜到一些事情的真相了。
“可有治療記錄?”水老沉思片刻,再次問道。
邱大軍搖了搖頭,不過是嗓子疼,他讓莫思立扎了兩針,這根本都不算是病,哪會有什麼治療記錄,再說了,莫思立也不是他邱大軍的保健醫生。
水老就又在屋子裡踱了起來,如果病真的是從嗓子疼開始的,那曾毅的提醒倒是完全切中了病因,從嗓子疼,到肝炎,再到疝氣,然後是尿道炎,最後是現在的睾丸炎,如果把這幾個得病的位置串成線,那就是一條足厥陰肝經,病邪由上而下,完全是順着肝經的脈絡遊走的。
這種情況其實並不罕見,相反,還很常見呢。
很多人都認爲中醫所講的經脈是虛無縹緲不存在的,但現實中有許許多多的病,卻用事實證明了經脈的存在。比如睾丸炎,睾丸這個免疫能力極爲強大的器官,很少能被病毒襲擊,但有一種病毒,卻可以輕而易舉襲擊到睾丸,而且非常喜歡襲擊睾丸,這個病毒那就是腮腺炎病毒。
西醫也發現了這個奇怪的現象,一個人如果得了流行性腮腺炎,等治好之後一段時間,往往就會得病毒性睾丸炎。
西醫沒有經脈的概念,他們將這個現象當做一種經驗總結了下來,但如果放在中醫的範疇裡,這個病就非常容易解釋,因爲從腮腺到睾丸,剛好就是足厥陰肝經的路線,病毒通過肝經從腮腺到達了睾丸。所以,有時候病與病之間並不是孤立的,它有前因後果、一脈相通的。
水老能夠明白肝經的事情,但他也有不明白的地方,病邪能夠從上到下地推進,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肝經空虛,乃至於絕。可邱大軍的肝經並不存在這麼嚴重的問題。再一個,邱大軍嗓子疼已經是兩年多前的事情了,即便是那時候肝經氣絕,那麼得睾丸炎也不會是現在纔有的事情,要得的話早就應該得了。
病邪從腮腺開始,一步步往下,時間如此之久,週期如此之長,就像是有計劃有步驟地推進,這個情況實在令人想不通啊。
能夠發生這種情況,還有一種解釋,那就是病人長期陷入某種情緒無法自拔,從而導致肝經損壞,病邪便會通過肝經慢慢侵害人體,紅斑狼瘡這樣的免疫系統疾病,有很多就是這樣產生的。
可問題是,邱大軍養尊處優,不應該會有某種不良情緒啊。
想到這裡,水老就問道:“你平時是不是喜歡發脾氣,或者覺得抑鬱?”既然病邪在肝經,那麼肯定是肝經出了問題,而能導致肝經出問題的情緒,就是過怒過鬱。
邱大軍搖頭,道:“我的脾氣是爆一些,但也不會經常發脾氣,至於抑鬱,好像從沒有過。”
水老就背起手,問題是找到了,可這原因卻弄不明白,自己行醫數十載,還是頭一次碰到如此奇怪的事情呢。
邱大軍坐在病牀上,目光閃爍不定,最後開口低聲問了一句,道:“水老,是不是鍼灸的原因?”這話問得聲音極低,大概也只有水老能聽見。
“荒謬!”水老斷然否定,道:“我行醫一輩子,從沒見過這種情況,聽都沒聽過!”
邱大軍神色一鬆,也不再問了,他很清楚,這麼問多少也會讓水老有些不舒服,但水老說得這麼肯定,邱大軍心裡安定不少。剛纔水老突然問起以前是不是還嗓子疼過,邱大軍一想還真有這事,加上是讓莫思立給鍼灸治好的,當時就覺得害怕了,他以爲自己的病是莫思立給弄的。
平生不做虧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門,邱大軍自己心裡有鬼,自然就能聯想到一起。
水老不理邱大軍,他思索着離開病牀邊,然後又看向曾毅,道:“小曾,你怎麼看?”
曾毅道:“應該是肝經受邪。”
水老點了一下頭,要不是曾毅腦子轉得快,一下聯繫到肝經,自然多半很難注意到這個關竅,他道:“肝經爲何受邪?”
曾毅搖了一下頭,表示自己也不肯定,但還是發表了自己的意見,道:“或是物極必反,或是患者最近遭遇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吧!”
水老“哦”了一聲,物極必反,說的是肝經空虛到了極點,反而會出現豐盈的家鄉,這個倒是有可能,但極少見,至少水老行醫一輩子,都沒有見過一例,至於第二個原因,還算是靠譜一些。
水老便扭過頭,繼續問邱大軍,道:“最近你可有不順心的事情?”
邱大軍沒有回答水老的問題,而是擡眼看了曾毅一下,能看得出他的眼神很複雜,最後邱大軍還是道:“算是吧,我這段時間很不順心。”
潘保晉沒有講話,他是邱老的保健醫生,所以對邱大軍的近況比較熟悉,自從上次在吉祥飯店當衆捱了邱建廷兩巴掌,邱大軍就氣得要發瘋了,整天待在家裡不出門,看誰都不順眼,幾乎到了人人都不敢跟他講話的地步。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一段時間,也就是上個禮拜,邱大軍脾氣剛好一些,卻突然睾丸疼痛難忍,被送進了醫院。
曾毅也沒有講話,他很清楚邱大軍爲什麼會有今天這個下場,這完全是咎由自取,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報應,而生悶氣不過是個誘因罷了。
魚和熊掌,難以兼得,這是人們生活中經常會遇到的抉擇難題,而醫生治病的時候,也常常會遇到這種情況,在無法徹底治癒的情況,只能使想辦法讓病人的損失降到最低,斷臂求生便是其中一種。
曾毅記得以前看醫案,便有一位名醫晚年突然得了癱瘓失語之症,導致生活無法自理,這位名醫想了辦法,他利用藥物將病趕往下身,最後以只癱一條腿的代價,換取其他軀幹器官正常,從而達到不影響日常生活的效果。
這種辦法極少見,曾毅也沒見人用過,因爲治病畢竟是要朝着痊癒的方向去治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沒有別的選擇,是沒人願意用這種辦法的。
但不能否認的是,確實存在着這麼一種治病的思路,在西醫上甚至經常採用,比如睾丸炎治不好,那就只能一切了之,而在中醫裡,曾毅學的針術裡便有介紹。
莫思立肯定也會梅花針術,謝老把那本帶有梅花標誌的醫書贈給曾毅,曾毅便知道了。只是曾毅不知道莫思立治療邱大軍的嗓子疼,是在莫思立閨女出事之前還是之後。
如果是之前,那莫思立爲什麼要這麼做,是早就存了害邱大軍的心思呢,還是要炫耀針術,又或者只是爲了快速治好邱大軍的嗓子疼。或許莫思立還有後續的治療手段,只是恰好閨女出事,莫思立也就坐看邱大軍悲劇了。
如果是之後,那邱大軍未免也太囂張了,他敢在糟蹋了莫思立閨女之後還去找莫思立治病,那被莫思立暗算,純屬就是咎由自取了。
曾毅不清楚這一點,但他敢肯定,如果邱大軍不去招惹莫思立的閨女,那邱大軍絕不會有今天的下場,因爲就算莫思立的手段再高明,那也總有被拆穿的時候,莫思立沒有理由犯險。而從以往的記錄看,莫思立頗得謝老的醫風,在醫德上也絕對經得起考驗,否則不會成爲保健委的專家。
所以,邱大軍能有今天,絕對是自找的。
潘保晉看水老依舊在思索之中,便附耳向水老介紹了一下邱大軍當衆捱了耳光的事情。
水老“哦”了一聲,索性不去想了,或許就如曾毅所說,邱大軍的這個病,就是因爲最近脾氣不好引發的,他便對邱大軍,道:“你的情況我已經瞭解了,等會給你開個方子吧。”
既然知道病因是肝經受邪,水老就能開方去治一治了,至於肝經爲什麼會受邪,這並不影響治療。
說完,水老又看向曾毅,道:“小曾,你還有什麼別的看法?”
曾毅一搖頭,他原本就不想參與這件事,等弄清楚病因,曾毅就更不願意參與了,因爲邱大軍這病是治不好了,即便治好,男人的功能也已經廢了。
肝經受邪,從嗓子疼開始,邱大軍之前的毛病被不同的醫生治療,不管莫思立、潘保晉、還是醫療組的西醫專家,那些毛病全都很輕易治好了,甚至所謂的疝氣還自愈了,可爲什麼到了睾丸炎這裡,中醫西醫卻全都束手無策了呢!
這跟人體的營衛系統有很大的關係,病邪侵入人體,免疫系統就會向病邪發起攻擊。不管肝炎,還是尿道炎,或是疝氣,這些得病的位置都不是免疫系統很強大的地方,所以攻擊不是很強烈,病反而容易好。
等到了睾丸這裡,免疫系統異常發達,情況卻變得非常嚴重了。其實邱大軍得的根本就不是什麼睾丸炎,而是身體的免疫系統在消滅被病邪侵入的睾丸,它們把睾丸當做了身體的敵人,這也就是馬恩和爲什麼會做出“營衛失和”結論的原因了,怕是此時邱大軍的睾丸已經被免疫系統分泌出的物質正在消融吧。
到了這個地步,你就是消滅了病邪,治好了肝經,邱大軍的睾丸也已經廢了,神仙難救。
邱大軍要的是痊癒,曾毅肯定辦不到,所以治不治結果都一樣。
“如果是物極必反導致的,那用藥之後,患者過去得過的那些病,可能會再得一遍,順序正好相反!”曾毅還是說了一句,算是跟水老之間的醫學切磋。
水老點點頭,他明白曾毅爲什麼要講這句話,到時候自己一用藥,邱大軍再得一回尿道炎,搞不好醫院的西醫專家會認爲這是病毒轉移擴散了,着急一刀切了邱大軍的睾丸都是有可能的。
“會有這種可能!”水老對醫院的西醫專家說到。
潘保晉此時已經準備好了紙筆,他遞到水老的面前,讓水老準備擬方。
水老接過紙筆,在病房又踱步轉了兩圈,然後提筆刷刷開了個方子,最後交到曾毅手裡,道:“小曾,你看看這個方子是否合適。”
曾毅雙手接過,快速瀏覽一遍,道:“水老這個方子法度嚴謹,十分切症,晚輩受益了。”
水老笑了笑,也不跟曾毅客氣什麼,道:“既然你也認同,那就用這個方子試試吧。”
邱大軍看着曾毅,他這時候反而更信曾毅的醫術,因爲曾毅很早就看出他有病,而且曾毅還治好了邱老的病,邱大軍這時候也顧不上有水老在場,道:“曾毅,你真不救我?”
曾毅看着邱大軍,拿起手中的藥方,道:“我不想救你,但我也不誑你,你這病由我去治,我也絕對高不過水老此方。”
邱大軍眼睛流露出一絲失望,但他沒有再講什麼,他知道曾毅沒有騙自己,曾毅要騙自己的話,也就不會坦然先講那一句“我不想救你”了。
把藥方遞還到水老的手中,曾毅再次拱手,道:“水老,晚輩這就告辭了,等有機會,我再向水老請益。”
水老笑着一點頭,今天雖然曾毅只有短短几句話,但他已經知道曾毅的醫術深淺了,自己何止是年輕時不如曾毅,即便現在,都很有可能不如曾毅呢。
曾毅又跟潘保晉打了個招呼,便邁步出了裡間,邱大軍並未阻攔。
出了門,坐在沙發上的桂希文就趕緊站起來,道:“曾局長,情況如何?”
曾毅道:“保健局的潘副局長請來了大國手水老,相信沒有問題吧!”
桂希文搓搓手,其實曾毅只要能走這一趟,就完全足夠了,因爲邱大軍找到自己的時候,點名了是要讓自己請曾毅過來,而自己確實請到了,桂希文擡起手,道:“今天這一路趕得急,曾局長辛苦了,這樣吧,我請曾局長去嚐嚐京城的特色風味。”
“讓桂主任破費了!”曾毅也不跟桂希文客氣,兩人一道就出了病房,朝電梯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