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萬水鄉到了下一個鎮,曾毅看到在好好的耕地中間,出現一道了奇怪的“防沙林”,之所以說奇怪,是因爲防沙林的種植是有標準的,像是堤壩的外堤和內堤一樣,要連續種好幾道,才能具備防沙的功能,不光樹的品種有講究,樹的間距也有標準。
可眼前的防沙林卻只有一道,而且密密麻麻,其稠密程度怕是水都流不過去,別說是風沙了,就是樹都有點小,像是匆匆忙忙種下去的。
“方明縣有風沙?”曾毅問了一句。
“什麼風沙啊!”司機老張就道了一聲,道:“之前有人說是鐵路要從那裡通過,結果一夜之間,耕地就變育林帶了,都是等着徵地多要補償款呢。”
曾毅無奈一搖頭,這種事可以說是國內的一大特色了,在城裡有拆遷突擊蓋房的,在鄉下就有徵地突擊種樹的,只要不是強拆強徵,有人還天天盼着自己能遇到拆遷徵地的。豐慶縣最近也開始搞徵地了,這種事情也有,不過因爲豐慶縣行動得早,對於鐵路線路進行了保密,又早早地公佈了徵地補償標準,所以並沒有方明縣這麼嚴重。
其實只要補償標準不離譜,誰願意突擊搞這個事?種樹難道不需要成本嗎,經濟賬誰都會算。
司機老張又道:“其實老百姓怎麼可能知道鐵路從哪裡過,都是那些手眼通天的人得了消息,提前佔地買地,這才搞得一哄而上。現在可好,鐵路不從這裡走,他們賠大發了……”
說到這裡,司機老張突然住嘴,他意識到自己的這個話題找錯了傾訴對象,鐵路改線的事不就跟曾主任有關係嗎。
曾毅笑了笑,臉色十分坦然,道:“問題的關鍵,還是在於補償標準的不透明。”
司機老張看曾毅沒有什麼異常,這才鬆了口氣,點着頭道:“是啊,能拿到多少補償,全憑具體負責徵地人的一張嘴,可高可低,老百姓心裡沒底,自然就得采取點辦法了。”
曾毅微微頷首,這也是他的經驗總結了,小吳山當時也面臨徵地難的問題,但最後卻完美解決,期間沒有鬧出大的糾紛,也沒有人因此去上訪告狀,關鍵就在於補償標準的公平公正化,盡大可能地化解了各種扯皮耍賴。
不過,曾毅心裡卻有幾分凝重,從眼前的“防沙林”,就知道自己今後在中化市的工作很難開展,自己不僅僅是得罪了張衛正等一衆領導,就連下面那些等着靠徵地發財的人,自己也全都給得罪了,就像老張講的,能夠提前佔住地盤的,都是手眼通天的人吶。
在方明縣的調研整整持續了三天,雖然並沒有太過深入,但曾毅還是發現了不少問題,比如大王鎮的土地撂荒、萬水鄉的暴躁押蒜,在後面的調研中,曾毅還見到有菜農因爲菜賣不出去,只得把菜都餵了牛羊。
養殖業也同樣存在一些問題,大部分的養殖戶,都基本處於零星散養狀態,經營意識差,爲了好管理,基本都採取一次養一欄的模式,這樣的養殖模式抗風險能力非常差,等你牲畜出欄的時候如果碰到好行情,就能賺,可碰到壞行情,幾個月甚至一年的辛苦就白費了,說不定還要賠得大傷元氣。
曾毅見過一些精明的養殖戶,他們採取的是一月養一欄的模式,每個月都往養殖場添一欄新牲畜,養殖總數保持不變的情況,卻可以做到每個月都有牲畜出欄,一年之中,有的月份行情好,有的月份行情差,但只要保證持續出欄,就能把風險大大地化解掉,最後拉一個平均值,就算賺不多,但絕對不會賠的。
種植養殖不賺錢,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但有一個主觀方面的原因,那就是很多人不願意動腦子,都是看什麼賺錢,就一窩蜂地上什麼,到最後卻往往趕不上好行情。
站在路邊,看着遠處的農田村舍,曾毅長長地嘆息一聲,想要解決這些問題,實在是很難啊!
這個問題不是眼下才有的問題,幾千年以來,如何讓社會最底層的農民富裕起來,就始終困擾着當政者,只有底層民衆富裕穩定,社會纔會穩定、政權才能長固,可惜的是,直到現在,這依舊是個難題。
“曾主任,再往前就是佳通市地界了!”司機老張站在不遠處,沒敢打擾曾毅的思路,看曾毅嘆息一聲,他才輕聲說到。
曾毅往路的前方看了看,就在三百米遠的地方,能夠看到巨大的地界標誌,上面有“佳通人民歡迎您”的字樣,一個月前,曾毅還是佳通市的一名縣長,一個月後,就成了中化市的官員,雖然佳通在望,但已經沒有理由過去了。
“掉頭往回走,我們下一站去哪?”曾毅就問着老張。
老張想了一下,道:“距離此處最近的,就是交成縣了。”
“那就去交成吧!”曾毅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往路邊的車子走去,一邊道:“今天晚上就住交成縣,你把路程安排好。”
司機老張就在心裡計算了一番,現在的時間,趕過去應該還能再調研一個鄉,等調研完,直接到交成縣的縣城吃飯住宿。
打定主意,司機老張快走兩步,準備給曾毅拉開車門,跟着曾毅跑了這麼久,他已經沒有那麼悶了,再者,他也看到曾毅跟以往的任何一位農委主任都不同。
車門剛拉開,後方駛來一輛黑色的奧迪,從桑塔納左側駛過,突然猛地減速,然後停在前方五十米的地方。
車門打開,從後座下面一位中年男子,回身哈哈笑着:“這不是曾主任嗎?”
曾毅擡頭看清楚來人,腳下就加快了步伐,笑呵呵地伸出手,道:“原來是張縣長張大哥啊!”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大平縣的縣長張燦陽,大平縣陶瓷產業的奠基人,他和曾毅一握手,笑着開玩笑道:“曾主任你太客氣了嘛,就算是故人來訪,也不用到市界處相迎嘛,你這麼一搞,下次我也得同規格接待了。”
曾毅哈哈一笑,道:“要是換了別人來,我肯定不會如此隆重了,唯有如此,才能體現出張大哥的敬重嘛。”
“咳!”張燦陽一擺手,拉着曾毅的胳膊往路邊站了站,道:“你不好好在市裡做你的農委主任,怎麼到這裡來了?”
曾毅笑道:“農委主任,當然是要跟農民農田打交道了,我出來接接地氣。”
張燦陽眉頭就微微一鎖,道:“這裡沒有外人,我就說句公道話,上級如此待你這樣一位功臣,我看不過眼。”
“張大哥的情義我領了,不過今後可千萬別再講這話了!”曾毅友善地提醒了一句,他知道張燦陽是出了名的暴脾氣,隨即又呵呵笑道:“其實農委主任也好,這可是個很接地氣的職位,再說上級也沒虧待我,這不是還給了個市政府黨組成員嘛!”
張燦陽看曾毅沒有絲毫的消極情緒,心裡才覺得舒服一些,笑道:“也對,三農問題也很重要,像你這麼年輕的市領導,更是少見啊!”
“張大哥不在大平縣做你的土皇帝,怎麼到中化市來了?”曾毅笑着問道。
張燦陽無奈看着曾毅,道:“說到底,這事還得怪你呢!本來還想着鐵路站能落在大平縣,沒想到被你一搗鼓,鐵路改線了,我的大平縣,還有這個不怎麼友好的鄰居方明縣,全都被閃到了一邊去,這不,方明縣的縣太爺坐不住了,找我來一起想想轍!”
“從大平縣修一條高速直達市鐵路站,應該不是難事吧!”曾毅道,這也是事先自己和張燦陽的一個約定。
“我已經在辦這個事了,成不成,得看上面能不能批了!”張燦陽嘆了口氣,自己胸中再有萬千豪氣,上面不給支持也是枉然啊,要是自己有曾毅那能耐就好了。
“事在人爲!”曾毅說到,這是大平縣的事,他也不好介入。
張燦陽又道:“豐慶縣新來的那位孫縣長,曾老弟你瞭解嗎?”
“有一些交情!”曾毅只把話講了三分,沒有對張燦陽交底。
張燦陽點點頭,道:“那敢情好,回頭說不得還要請曾老弟你牽個線,幫我介紹一下,如果市裡走不通的話,那就還是老思路,走一走豐慶縣的那座調度站。”
“等張大哥有空了,隨時聯繫我就是了!”曾毅笑着說到,如果只是這件事的話,自己沒有什麼不可以答應的,畢竟自己之前還和張燦陽有個約定,雖然落在豐慶縣的不是車站,但幫個小忙還是可以做到的。
“行,那我就先走了,免得方明縣的縣太爺着急了!”張燦陽看曾毅如此痛快,笑聲都爽朗幾分,不過頓了一下,又道:“你在中化市多保重,有空了就到大平縣來做客嘛,我請你喝羊湯吃燒餅。”
“好的,我可是很想念羊肉湯的味道啊!”曾毅哈哈笑着,看着張燦陽上車離去,纔回頭上了自己的車,繼續調研之行。
這次調研,前後整整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曾毅走遍了中化市大部分的縣鄉,等再次回到中化市,那擺放在辦公室窗下的垃圾桶早就不見了。
“老張師傅,這趟調研辛苦你了,我給你放個大假,回去好好歇歇吧!”曾毅下車之後,對司機老張吩咐道。
老張就道:“曾主任,我不累!你要是再用車,就讓人吩咐我一聲!”
曾毅明白老張的意思,這是想當自己的專職司機,曾毅當然不會反對,農委這些司機怕沒人敢沾惹自己呢,難得老張願意,再者,老張的開車技術確實過關,曾毅便笑道:“最近幾天我不出門,你儘管回去休息吧!等休息好了,後面還得辛苦你呢!”
老張一聽就明白了,就笑道:“那好,那好!”
從農委辦公室的門口經過,謝亮賓就第一時間發現了曾毅,趕緊從辦公室裡跑出來,道:“曾主任,您回來了?”
曾毅“唔”了一聲,繼續朝自己辦公室走去。
“張市長讓劉秘書來通知過了,說是曾主任回來之後,就請您上去一趟!”謝亮賓立刻揀最重要的事情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