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點鐘的時候,宿舍管理員就來按門鈴,提醒大家起牀。
因爲地域跨度的原因,京城的真實時間應該是比南江要早一個半小時到兩個小時左右,雖然纔是七點,但外面已經是太陽高升了。
學員們也知道今天要舉行開學典禮,麻利地起牀,洗漱完畢,就去食堂吃早飯。黨校有好幾個食堂,培訓部的學員有專門的就餐場所;當然,進修部也有專門的食堂,並且不止一個,同在進修部參加學習的省部級和地廳級官員,也都分別在不同的地方用餐。
吃過早飯,大家回到宿舍樓下集合,這時候培訓部派來了組織員和副組織員,相當於是帶班的班主任,把大家分成了幾個班,然後向大家交代開學典禮的會場紀律,有幾個沒有着正裝的學員,還被組織員勸回宿舍換裝。
在體制內的人,哪個不是會山會海打拼過來的,只是今天的這個場面非同一般。
時間差不多,組織員就領着大家前往學校的大禮堂參加開學典禮,黨校的大禮堂上下兩層,能容納上千人,培訓部的學員當然是坐在最後面的位置,往前是進修部的學員,位於兩側的,是學校各個部門的工作人員、老師。
等進修部的學院進場,大家就見到了幾個比較眼熟的政壇明星,都是堂堂的正省部級領導,今天也是以學生的身份,坐在了前排的位置。
前面的主席臺上,擺了一列長桌,桌上用紅色絨布覆蓋,非常顯眼,在長桌的前面,擺着喜氣的鮮花。
主席臺正上方,懸掛紅色橫幅:中央黨校春季學期開學典禮。
九點正,會場響起音樂,隨即一側的貴賓門大開,裡面的人還沒走出來,會場就爆出了熱烈的掌聲,聲動雲霄,經久不息。
中央黨校校長嚴旭東面帶微笑,率先步入了會場,跟着大家一起輕輕地鼓着掌,不時還擡起手微微示意,走在他身後的,是中組部的部長馮慶龍,兩人在學校領導班子的陪同下,一起走上了前面的主席臺,來到最中間的那兩個位置前。
在嚴旭東坐下的那一剎,並沒有任何人示意,但會場的掌聲就戛然而止,安靜得就是掉根針在地上,也能炸出個大響來。
曾毅坐的是最後一排位置,清晰感覺到一種嚴肅靜穆的氣氛,在會場內從前往後地衝擊了過來,他心道能讓下面這麼多的省部級領導都做到整齊劃一,這大概就是政治局常委的氣場了吧!
其實曾毅是見過嚴旭東的,就在翟浩輝的婚宴上,當時嚴旭東也有來,只是以曾毅的身份,根本沒有上前和嚴旭東講話的任何機會。嚴旭東同志目前不僅是中央黨校的校長,同時也是軍委的副主席,按照領導人的接班慣例,這就是做好了接班下一任最高領導人的準備。
能夠和未來的最高領導人嚴旭東同志共聚一堂,旁邊還有主管幹部升遷大權的馮慶龍部長,這可不是誰都能有的機會,會場的人每一個人此時全都聚精會神、目光專注地看着端坐於主席臺上的嚴旭東同志!
別說以往會場那種打瞌睡的情況看不到,就是連喘粗氣的都沒有,在這個場面裡,誰敢犯一丁點的錯啊!
嚴旭東的講話非常簡練,介紹了一下中央黨校的歷史,重點講了講參加黨校學習的意義,然後勉勵大家在黨校期間好好學習理論知識,不到二十分鐘,就結束了講話。
隨後馮慶龍,以及黨校的副校長、教育長等幾位領導,分別對嚴旭東的講話做了補充和強調,號召大家認真領會學習嚴旭東同志講話的精神。不管是脫稿還是念稿,每一個人的發言時間,都卡得非常準,沒有一個人超過嚴旭東講話的時間。
十點剛過,開學典禮就結束了,等領導退場之後,組織員就帶着大家返回教室。
曾毅這個班有三十多位學員,大家在教室彼此做了個認識,然後在組織員的要求下,選出了班長、支部書記、生活委員、文體委員等班幹部,這和上學的時候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支部書記是由組織員提名的,曾毅也認識,就是報到那天碰着的侯良智。
何向東這個堂堂的實職縣長,最後什麼職位也沒選上,心裡難免有些不高興,對別的人他倒沒有意見,別人資格老、年齡大,何向東競爭不過,唯獨對侯良智擔任支部書記,何向東是有些意見的。侯良智不過是一個縣委黨校的副校長,副處級,論年齡、論資歷、論權力,都不如自己,竟然把支部書記給撈到手了。
施偉看出了何向東的不高興,湊近了低聲道:“向東老哥可能不知道吧,這個侯良智姓侯,咱們培訓部的教務處主任也姓侯!”
何向東這才恍然,原來問題的關鍵在這裡啊!果然朝裡有人,就是好辦事啊,看來這侯良智也是來黨校鍍金的,回去之後怕是能進縣常委。
在黨校學習班擔任班幹部,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這是要記入檔案的,算是履歷上的一個光彩點。最重要的是,有班幹部這個身份,很容易跟同學搞好關係,組織個活動什麼的,理由也非常充分,只要在學習期間服務好了同學,那將來的人緣就指定差不了。
曾毅朝侯良智的方向看了看,心道難怪那個小辦事員會對侯良智如此上心,原來是爲了討好學院的領導。
“好在咱們宿舍拿到了一個生活委員,這可是咱們宿舍全體人員的光榮!”何向東淡淡笑了笑,只得作罷,俗話講的好,縣官不如現管,在黨校這一塊地盤上,自己怎麼可能爭得過侯良智。
張文奇因爲歲數大,人比較面善,看起來就是個熱心人,於是被大家選爲了生活委員,這是312宿舍唯一的班幹部了。不過,張文奇看起來憂心忡忡,似乎對這個班幹部的身份沒什麼興趣。
選出班幹部,上午的活動就結束了。
吃過午飯,大家休息了一會,又重新回到教室,按照中央黨校的慣例,開學第一天,要對全體學員的理論基礎進行一次“摸底”考試,摸清楚了情況,也方便安排後面的教學計劃。
曾毅上學的時候,就學過這些理論基礎,這幾天又把書本翻了翻,所以有些印象,答得比較順利。
轉過頭去看,張文奇正在埋頭作答,他這位副書記的理論功底應該不錯;何向東是寫寫停停,停停寫寫,估計是有些拿不準;施偉則是抓耳撓腮,估計是平時和錢打交道多了,把這些東西全給忘掉了。
好在摸底考試不計入任何成績,大家也是知道什麼就寫什麼,不到一個小時,就紛紛交卷走人,開學第一天的所有活動,就算是都結束了。
出了教學樓,何向東拍拍曾毅的肩膀,笑道:“還是老四的基礎紮實,我剛纔在你後面交卷時瞄了一眼,你答得很全嘛!”
曾毅笑道:“就是個記憶力好!”
“年輕就是好啊!”施偉感慨了一句,呵呵笑道:“我說老四,等正式考試的時候,我們幾位老哥能不能保住這點顏面,可就全靠你了啊!”
“那肯定沒得說!”
曾毅很痛快地答應了,其實這些理論性東西,都是些很虛的東西,老文章了,記得再多也未必有用。自古只有狀元的學生,沒有狀元的老師。如果熟讀這些理論就能治理好一方百姓的話,那黨校老師的水平應該是最高的,可現實並不是這樣,解決問題更需要的是務實的人。
張文奇此時歉然道:“哥幾個,我那老領導還在醫院住着呢,我就先走一步了,到醫院去幫着照看照看!如果學校有什麼事,咱們就電話聯繫。”
何向東就道:“張大哥,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呢!我聯繫了那位在京城衛生局工作的老鄉,那位老鄉很痛快,答應幫忙聯繫專家,知道咱們白天學習比較忙,他說給安排在了今天的傍晚。”
張文奇一聽,就抓住了何向東的手,激動地道:“向東老弟,別的啥也不說了,這份深情厚誼,我記在心裡了……”說着,聲音有些哽咽,講不下去了。
“說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何向東很大氣地甩脫張文奇的手,道:“我看這樣吧,咱們現在就趕去醫院,也不耽誤專家下班。”
張文奇長吸一口氣,壓住自己的情緒,道:“好好好,能不耽誤專家下班的時間,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咱們現在就過去。”
“這回張大哥總該放心了吧!有專家出手,老領導的病就有希望了!”施偉附和了一句,心道這樣也好,何向東幫忙找了專家,那自己就省事了,要知道這京城醫院的專家可是牛氣得很,並不是那麼好聯繫的。
曾毅其實也聯繫好了,畢竟託人找關係可以等,但病情是不能等的,不過何向東現在這麼講了,曾毅只好把自己的話先按了回去,如果何向東找的專家有辦法的話,那就最好不過了,如果何向東找的專家束手無策,自己再想別的辦法好了,曾毅當然是想最好不要暴露自己,安安靜靜地參加過這次的學習。
何向東能夠對張文奇老領導的事情如此上心,這讓曾毅心裡很是欣賞,看來這位同學還是值得一交的。何向東的心思,曾毅多少也明白一點,這是要在同學之間,弄一個義薄雲天的名聲,曾毅得成全何向東。
京城醫院位於四九城的中心位置,距離大名鼎鼎的中北海,也是近在咫尺,因爲這個原因,在建國以後,京城醫院就被定爲中央機關的幹部保健基地,當時是不對外開放的。後來這件事被太祖爺知道了,批評京城醫院是“老爺醫院”、“當官的醫院”,京城醫院這才重新對公衆開放。
只是到目前爲止,高幹醫療保健仍舊是京城醫院的首要任務,也是京城醫院的特色和優勢,醫院內部設有專門的特需醫療部,來這裡就醫的,都是中央部門的領導和幹部。
京城老百姓有句話,說是京城醫院的一位護士長,要比京城一個區的區長還要牛氣,這話並不完全是無稽之談。在這裡工作的護士長,每天服務的對象,很可能就是中央的某位大領導,能在領導那裡說上話的,影響力就不容小視。
四人一起到了京城醫院,路上何向東還聯繫了自己在京城的那位老鄉,雙方約好在京城醫院碰面。
在醫院門診大廳等了有個二十分鐘,何向東的那位青山縣老鄉就來了,不到四十歲,長得斯斯文文,白白瘦瘦,帶着一副眼鏡。
“樑主任!”何向東立刻熱情地迎了上去,大手握住對方,道:“勞你大駕親自跑一趟,辛苦了!”
“何縣長客氣了!家鄉來了客人,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提供一下幫助,那都是應該的!”這個樑主任對何向東還算看重,畢竟這是家鄉的領導,自己家裡人可都在青山縣呢,和何向東關係處好了,絕對沒有壞處。
何向東又向樑主任介紹了一下曾毅三人,樑主任只是淡淡地和大家一握手,就算是認識了,他看重何向東,但對何向東的這些同學,就沒必要看重了。
“我跟郭主任已經約好了的!病情要緊,咱們就不要耽擱了,病人在哪個病房?”樑主任不願意和曾毅幾個多說廢話,直奔主題。
張文奇就道:“在1號樓732號病房!”
“那就請大家先去病房等着吧,我這就去請郭主任。”樑主任說完這句,領着何向東進了旁邊的電梯。
“到了京城嫌官小,這話真是一點沒說錯!”施偉牢騷了一句,京城的官員在外地官員面前,天然有一種超然的態度,一個衛生局的主任,就敢不把大家放在眼裡,要知道在尋州,施偉可是大紅人,絕不會受這種冷遇的。
張文奇有些過意不去,道:“施偉兄弟,你多擔待着點!”
施偉擺擺手,豁達笑道:“看在張大哥老領導的面上,我也不能計較啊,人家也是熱心幫忙嘛。走吧,咱們去住院部!”
張文奇連着說了一些好話,帶着曾毅和施偉去了住院部。
進了病房,就看到了張文奇的那位老領導,六十歲左右的樣子,看起來病得挺嚴重,整個人躺在牀上,臉部有些變形,說不出話,嘴角淌着口水。張文奇介紹衆人的時候,老領導只是拿眼睛看着大家,心裡明白,但講不出話,神色有些焦急煩躁。
在病牀邊伺候的,是老領導的愛人,手裡端着一個小碗,道:“爲了我家老王的病,還把大家都給驚動了,實在是不好意思,你看這裡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這裡是普通的病房,四個人一間,地方自然不怎麼寬敞,不過這樣一張普通的病牀,也是張文奇求爺爺告奶奶,託盡了關係才弄到的。
“沒事,我們得知老領導病了,就一起過來看望看望!”施偉就代表曾毅,把一個果籃放在了牀頭櫃上。
張文奇此時接過老領導愛人手裡的小碗,道:“我來吧!”小碗裡面是粥,張文奇捧起小碗,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準備喂老領導吃飯。
老領導的愛人看到這個情景,在旁邊嘆了聲氣,道:“老王這一病,舌頭縮得厲害,無法吞嚥,他這人又是當領導的,脾氣倔,好面子,受不得插管吃東西,硬是要自己吃,一頓飯能吃上兩個小時。我和老王沒兒沒女,這段時間全靠小張忙前忙後,不然我這個老婆子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老王沒病之前,身邊各個都是阿諛奉承,可這回一病倒,這些人就立刻全到別人那裡去了。只有小張念舊情,幫着張羅安排住院,又去聯繫專家,每天守在醫院裡端屎端尿,老王當年沒有看錯他啊……”
說到這裡,老太太眼淚就下來了,伸手抹了一把,實在是這前後的反差太大了,她有些接受不了,心酸得厲害。
曾毅心裡對張文奇又高看了一眼,沒想到這個人能如此重情重義,老領導病倒,別人都忙着站隊找新靠山去了,張文奇卻義無反顧地承擔起照顧老領導的事情。
施偉是有點看不起落魄的張文奇,但此時也是爲之動容,單看這件事,張文奇就值得敬重。
“你老也不用太憂心,這次聯繫到了專家,老領導的病會好起來的!”曾毅勸慰了一句,上前打量着老領導的氣色。
何向東很快過來了,身後跟着那位樑主任,還有一位身着白大褂,四十歲出頭的醫師,這可能就是樑主任說的專家了。
“這位就是你說的病人吧?”樑主任上前看了一眼躺在病牀上的老領導,道:“我介紹一下,這位是京城醫院有名的心腦病、老年病專家,李輝李主任!”
看得出,樑主任對李輝有那麼一絲討好的意思,不過這也很正常,京城醫院是衛生部直屬的醫院,歸衛生部直接領導,他這個市裡衛生局的幹部,並管不到京城醫院,不過這位樑主任還算厚道,至少是幫了何向東這個忙。
張文奇上前伸出手,要說幾句感激的話。李輝卻是手一擺,道:“先看看病人的情況吧,該做的檢查都做了嗎?”
“都有,都有!”張文奇只好趕緊打開牀頭櫃,把各種檢查報告都拿了出來。
李輝接過來,擡手拿起一張檢查報告一看,就用京城獨有的強調說道:“呦,血壓高、血脂高、血糖高,這是喝高的吧?我們這裡平時可是沒少收你們這樣的地方幹部啊,你看,現在喝壞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