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有一位護士模樣的人,看到中年人和曾毅進來,就站起身,把病牀前的位置讓出來。
中年人走到病牀前,彎身看了看老人家的情形,臉上的神色不由又凝重了幾分,他直起身子,朝曾毅一招手,示意曾毅可以上前進行診治了。
曾毅邁步走到病牀前,先仔細觀察了一下牀頭的監護儀上的數據,上面顯示老人家各項生命體徵數據仍然位於正常範圍,但是明顯有些偏弱,觀察了有半分鐘,看到數字還算穩定,並沒有什麼的波動,曾毅這才收回目光。
此時病牀的老人家閉着雙眼,似乎是陷入了沉睡之中,可惜就在曾毅剛看過來的這個工夫,老人家的喉嚨間發出“嗝”的一聲,隨即胸部有些起伏。
嗝聲讓老人家睜開了眼睛,但只是細細的一條縫,透過這條虛弱的縫,能從老人家滿布血絲雙目中看到的只有憔悴。或許這個睜眼的動作只是打嗝帶來的條件反射,老人家很快又閉上了眼睛,再次恢復了之前的樣子。
中年人低低嘆息一聲,每打一次嗝就要被弄醒一次,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這樣的折磨,而現在這種狀況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了,剛纔他老人家確實是睜眼了,可幾乎也已經是虛弱疲憊到什麼也看不到的地步了。
曾毅心中默然,正如自己爺爺所講,世人可以創造一切、改變一切,但唯獨逃脫不掉生老病死的人生鐵律,這一點對誰來說都是公平的,不論你權勢滔天,還是醫術如神,最終都要受制於這條鐵律。
中年人默默地往旁邊側開兩步,好讓曾毅近距離進行診治。
曾毅便上前俯身,仔細看了看老人家的氣色,長時間的病痛折磨。讓老人家的氣色非常差,可以說是虛弱至極。
旁邊的護士此時爲中年人搬來一張椅子,中年人沒有心情坐,擡手示意把椅子給曾毅,於是椅子又到了曾毅的屁股後面。
曾毅也沒客氣,一沉身子就坐了下去,然後輕輕把老人家的胳膊從毯子下面抽出來,在胳膊下面稍稍墊了墊。曾毅就伸手搭了個脈,坐在那裡細細體會了起來。
看着曾毅那一板一眼的動作,中年人的眉心稍稍皺起,這人察色診脈,倒是有幾分大家風範,但畢竟太年輕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拿不出什麼有效的辦法。看神色,中年人對曾毅並不抱多大的希望,但也必須讓曾毅給診治一番,畢竟這是翟老推薦的人選。
要知道,在這個生死攸關的時候,翟老仍舊能站出來推薦大夫,本身也承受着極大的壓力,是冒了很大的風險。要不是真心爲老人家,誰會在這個時候還推薦大夫啊。就算曾毅只是個庸醫,翟老的這個情還是要領的。
就在曾毅診脈的這幾分鐘之內,老人家又打了幾個嗝,每次都是虛弱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然後很快又陷入昏昏沉沉之中。
看到這種情況,曾毅臉色不變,卻有些緊繃,顯然,老人家的睜眼只是因爲打嗝而引起的一系列動作。是沒有什麼意識的。這纔是最可怕的地方,情況看起來不太樂觀啊。
心裡這麼想着。曾毅手下的脈便有些亂了,他只好重新把老人家的胳膊擺正,打算重新診過。抽手的時候,曾毅眼睛餘光一瞥,突然覺得老人家的眼睛似乎又睜開了一條縫,曾毅立時擡頭看了過去,雖然那條縫還是那樣的虛窄,但曾毅敢肯定,自己沒有看錯,老人家確實是睜眼了,而且轉動眼珠,朝自己的方向注視了有兩秒,這才無力地閉合了。
這短短的兩秒,卻讓曾毅大爲振奮,剛纔的這一次睜眼,絕對不是因爲打嗝引起的,而是老人家發覺了有外人在自己的牀邊,於是主動睜開了眼。
這個動作十分的輕微,要不是曾毅靠得近,加上目光銳敏、觀察仔細,差點就要錯過了,但這個動作的意義卻非常重要,它說明情況還不至於嚴重到那個地步!
重新平復了心情,曾毅坐在那裡開始診脈,這一次,他心無旁騖。
中年人沒有看到老人家那個輕微的睜眼動作,但看到曾毅二次診脈,眉心的疙瘩鼓得更高了。
診完脈,曾毅坐在那裡沉思良久,出於謹慎,他又分別在老人家頸部的人迎和腳背的跌陽診了脈。中醫切脈有三部九侯之說,曾毅的這種診法,就是三部法,主要是今天在這裡不容得曾毅有任何的閃失,必須要做到慎之又慎。
只是這個診脈套路,讓中年人眉心的一個疙瘩立時變成了深深的“川”字。
十分鐘之後,曾毅收了脈,轉身看向中年人,示意自己的診治已經有了結論。
中年人什麼也沒講,邁步就朝屋外走了過去,曾毅擡腳跟在後面。
出了門,門外還站着兩個人,一位是翟老,多日不見,翟老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另外一位則是五十多歲的年齡,面相威嚴,身着上將制服,粗黑的眉毛猶如兩把斧頭。
曾毅突然就知道翟浩輝口中的那位黃叔叔是誰了,應該就是眼前的這位的黃子軒將軍了,警衛局的局長,張傑雄的頂頭上司。在翟浩輝的婚宴上,黃子軒只是露了臉,然後就親自去執行保衛任務了,所以曾毅一時難以想到是他。
“情況如何?”翟老看曾毅出來,就急急問到。
曾毅還沒開口,身旁的中年人先開了口,道:“翟老叔,不是讓您老去歇着了嗎,要是再把您老的身體給拖垮了,我可怎麼向萬林哥交代啊!”
翟老一豎眉,道:“這個時候,叫我怎麼能歇得住!”
旁邊的黃子軒也是微微搖頭,示意自己拿這位老將軍根本沒辦法,他要是不去休息,你就是拿槍架在他脖子上也不管用。
中年人沒辦法,只好一伸手,道:“小曾大夫已經診過了,我們到前面去談吧!”說着。中年人還是很謹慎地回頭看了一眼房門是否已經合上,他可能覺得曾毅的診治結果不會樂觀,所以怕被裡面的老人家聽到。
看到房門閉合,中年人才放心地擡腳朝前走去,領着衆人進了另外一間屋子。
這裡明顯是一間書房,擺着大大的書架,上面放着各種政治理論、哲學方面的書籍,書桌上擺了一臺碧綠的地球儀。看材質像是翡翠的材質,着實不凡。
“翟老叔,您請坐!”中年人關上門,就請翟老入座。
“先說結果吧!”翟老哪有心情講究這麼繁文縟節,就站在那裡對曾毅道:“曾毅,老人家的身體情況究竟如何。你不要有任何顧慮,診出什麼就講什麼吧。”
中年人也道:“但說無妨,不管是什麼結果,都請務必要如實相告。”
黃子軒則是什麼話都沒講,只是站在一旁,沉寂得像是一座大山,可能警衛局的都是這種脾氣,張傑雄本身就是個十棍打不出一個屁的主。黃子軒那天在翟浩輝的婚宴上,好像也是什麼都沒講。所以才讓曾毅印象不深。
曾毅對翟老點了點頭,但沒有着急說出結論,而是站在那裡,把自己的診斷結論從心裡再仔細覈實一遍,最後才說道:“我認爲病人的情況,不算是很嚴重!”曾毅即便知道那就是老人家無疑,但還是要以病人來稱呼。
此話一出,就連沉寂如山的黃子軒,他臉上的兩把斧頭眉毛立時都豎了起來。似乎是覺得自己聽錯了。
而中年人則是先驚詫。隨即眼底冒出一絲激動和希望。
翟老沉着臉,表情一下變得非常凝重。曾毅這小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怎麼能把話說得這麼輕巧呢,老人家病危三次,要不是搶救得力,此時還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很難講,你小子開口就說情況不算很嚴重,三次病危都不算嚴重,那什麼纔算是嚴重啊!你說大話也得分個對象,看看場合吧!
“把你的根據講一講!”翟老沉聲問到,他這是要讓曾毅冷靜一下。
曾毅剛纔診得非常仔細,比以往任何一次診治都要慎重,他對自己的診斷結果很有把握,當下道:“雖然病人目前看起來非常虛弱,但基於三點判斷,我認爲情況並不是到了最壞的程度:第一,病人的脈不亂,我已經仔細覈實過好幾遍了;第二,病人的氣不結,呼吸均勻有力,並沒有出現大口喘氣、或上氣不接下氣、或難以呼吸的情況;第三,病人的神不散,就在我靠近病牀的時候,病人能夠察覺到我的靠近,並且睜眼打量了我,這說明病人感知能力正常,並且具有清晰的意識,不存在意識混沌、不感外物的情況,只是太過於疲憊了。”
“脈不亂”、“氣不結”、“神不散”,連續三個理由拋出來,不僅是那位中年人,就連黃子軒的眼裡,也開始冒光了。
別的大夫一講,就是情況如何如何危險,光是病危通知都下了不知道幾次,好像老人家身上除了壞的情況,就沒有一丁點的好情況了。可讓這個年輕的大夫一看,老人家身上那些好的方面、積極的方面就全都出來了,而且不是一個,是足足三個之多,這讓人如何不振奮啊。
щшш⊙ Tтkā n⊙ C〇
翟老本想是讓曾毅冷靜一下的,可曾毅頭頭是道,竟然一下講出三條理由來說明老人家的情況真的還沒到最壞的地步,這下就變成翟老無法冷靜了。
“說……快說說看……”翟老的嘴脣都有點發顫了,他一把抓住曾毅,道:“那現在該怎麼辦,要如何治療!”
黃子軒上前,在翟老衣袖上輕輕拉了一下,提醒翟老注意情緒,別老人家那邊有了希望,再把翟老給激動壞了,說實話,黃子軒從沒見過翟老會有如此失態的時候,就是當年那場邊境反擊戰爭進展不順利的時候,翟老也照樣沉得住氣。
翟老倒是不那麼激動了,但很着急,大手使勁一甩,放開了曾毅,喝道:“趕緊說!”
旁邊的中年人此時也不由往前邁了半步,等待着曾毅的下文,他聽得最是仔細,雖然曾毅剛纔講了一大堆。但其實半點都沒有講到病的本身,而只是在如實陳述病人的身體狀況,說白了,他什麼都沒講,翟老對於曾毅頭腦發熱的擔憂,根本就是多餘的,此人言語看似大膽,其實每句話都非常謹慎。
不過。既然曾毅敢這麼講,肯定就是有一定的治療把握了,這讓中年人很是振奮。
曾毅就看着翟老,道:“之前專家組的判斷沒有錯,病人之所以呃逆,問題是出在了胃。在中醫上。胃主降,受納食物,腐熟水谷,它的運行規律,是向下的,這是它的本性,也是因爲這個降,身體內部的運轉才得以正常進行,這是非常重要的一環!”曾毅說到這裡。用手做了一個向下的手勢,形象解釋了一下中醫上對於胃的定義,那就是往下降,他道:“當胃出問題的時候,這個運動規律就發生了紊亂,胃氣可能不再向下,而是向上,於是就開始打嗝,中醫稱之爲呃逆。所以之前專家組的兩劑中藥。效用都在於和胃降逆,目的就是想把這個氣給它降下去!”
這個解釋非常通俗易懂。在場的三人全都聽懂了。
“那爲什麼藥不起作用呢?”中年人此時問到,曾毅的解釋非常明白,比專家組的解釋更容易理解。
曾毅道:“不能說是完全不起作用,之所以沒有達到藥的效果,我想可能是跟病人術後身體虛弱有一定的關係吧。”看三人不太明白,曾毅就解釋道:“就拿爲什麼會呃逆來講,正常的強壯的胃,胃氣是往下走的,是不會呃逆的;現在出現了呃逆的情況,就說明病人的胃一定是處於非正常的狀態了,具體眼前,就是胃氣虛了。這時候單純地去降逆,就有可能會達不到治療的效果,因爲胃處於非正常的紊亂狀態了,它能接收到藥傳達來的信號,但沒有能力去執行了。”
這麼直白,要是再不明白就沒有辦法了!翟老肯定是明白了,這道理很簡單,士兵的腿斷了,這時候你讓他去跑個十公里越野,那就是純屬瞎扯淡了。
“曾大夫,那依你看,現在要做的是讓胃恢復正常?”中年人也聽明白了,問曾毅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就帶了幾分敬重,能把病的道理講明白,還能把爲什麼藥不起作用的原因解釋得如此透徹,對於這樣的大夫,自己沒道理不敬對方的。
曾毅點點頭,道:“正是如此,胃正常了,自然就恢復了它該有的運行規律。”
“那還賣什麼關子,趕緊開方!”翟老就喝了一句,敢情病的不是你,難受的也不是你,這都什麼時候了,有藥方就應該趕緊先拿出來救急。
曾毅明白翟老的心情,但該說的話他一定要說清楚,躺在牀上的可是老人家,如果病因都不講,自己上來就開藥方,誰敢拍板讓老人家用藥啊,就是當年治療翟浩輝,也不是因爲先把病因講透徹了,才讓自己接手治療的嗎?
“曾大夫,如果有辦法的話,就請講出來吧!”中年人也向曾毅開了口,道:“不管如何,總要試一試。”
曾毅等的就是這句話,你不同意讓我試,我又怎麼敢去試呢,出了問題,擔責的還有推薦自己的翟老呢,不能不慎重啊,一步都不能錯,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說個法子吧!其實也無需用什麼複雜的藥,找一支老山參煎了水,再用江米煮成粥,然後喂病人服下,應該會有些效果!”
翟老看着曾毅,有些訝異,真只是這麼簡單嗎?蔘湯煮的米粥就能治好老人家的重病?翟老怎麼聽,都覺得有點無法相信,心道曾毅這小子不會是太過於謹慎保守了吧,當初他治療喬文德的傷食症,那也是個折磨人的久病了,喬文德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氣了,這小子還堅持要用大劑量的大黃,誰知猛烈瀉藥一下,喬文德反倒生龍活虎了。
怎麼到了老人家的身上,這小子反而如此保守呢,只開了一碗蔘湯江米粥!這可不是治鍾老頭的小小感冒,一碗酸辣湯怕是解決不了問題吧!
“只用這些嗎?”翟老問到,他怕曾毅有所保留。
曾毅重重一頷首,道:“目前就用這個,先試試吧!”
翟老就把目光轉向了那位中年人,旁邊的黃子軒也是看着中年人,等着對方來拿個主意。
中年人沉吟了片刻,道:“目前也別無它法,就按曾大夫的這個法子試一試吧!”只用老人蔘和江米這兩樣東西,就算治不好,想來也肯定治不壞,不如就試試。
曾毅這就走到書桌前,拿起上面的紙和筆,工工整整寫下完整方子,包括選什麼樣的老參,切多厚的片,煎多少水,用多少米,煮成什麼樣子的粥,怎麼給病人喂服,喂服的頻率和劑量是多少,全都一一寫在紙上。雖然這個辦法嚴格來講,都算不上是正式的藥方,曾毅還是做到每個環節都一絲不苟,一是盡善盡美,二是避免失誤。
中年人接過藥方仔細審讀了一遍,然後道:“就這麼辦吧!”
黃子軒此時上前,伸手把那張藥方討了過去,面無表情地看了曾毅一眼,然後快步出門,安排人去嚴格遵守流程抓藥煮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