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了,過兩天就要上課了,芥末來學校了。
剛過完元宵節就來校,芥末還真有點捨不得,不過天天在家也沒什麼意思。她只不過跟津澤打電話打久了點,老爸就在那裡吼,並罵她敗家,說她花這麼多錢買手機太浪費,她當然不敢告訴老爸那是男朋友送的,讓他知道她有了男朋友,他還不知會吼成什麼樣。還有八角那傢伙,老是兩隻耳朵豎得長長的窺聽她聊天,加上家遠要見津澤不方便,想想,還是來校比較好。
她一臉笑容地走進校門。
剛走幾步,就看到前面有一座高大的男人,魁梧龐大的背影十分引人注目,遮住了不少風景。
她大叫一聲:“宮野——”
她衝上去,跑到他前面,轉頭對他招手:“喂,老兄,好久不見,實習結束啦?”
宮野因爲退學半年的原因,學分不夠,只好留級一年。聽說上學期實習去了,所以在校園裡幾乎看不到他的身影,難怪會這麼風平浪靜,現在見到,她還蠻高興的。
不知是不是在外鍛鍊了一段時間的緣故,宮野看起來稍微穩重了一點——就一點點,眼神沒那麼傲慢而已。他掃了芥末一眼,鼻子哼了哼:“差不多。”
“喔,實習還順利不?”芥末很關心地問。
“還行。”
“有豔遇沒?”
“……沒。”
“想有豔遇沒?”
“……不想。”
“那真是太遺憾了,你呀,應該跟女孩子多接觸一點,培養一點和美女相處的經驗。”芥末嘻嘻一笑,用力地拍了拍他鋼鐵一樣的手臂:“喏,我就來做你的實驗品好了,加上這麼久不見,是不是請我吃個飯啊?”
宮野沒法再繃着臉了,似乎對她的大大咧咧有點無奈:“行。”
芥末跳了一跳:“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去吧,反正也中午了。”
“行。”
兩人朝東門走去。芥末一路上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比如他去哪裡實習、都幹些什麼、和同事相處怎麼樣、他準備以後幹什麼等。問是問了很多,卻幾乎沒問出什麼東西來,宮野話很少,都是寥寥數字,沉默寡言的性格還是一點不變。
芥末知道,他只是不懂得表達而已。她真是有點好奇,宮野到底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裡,性格怎麼會充滿了矛盾,不過他似乎不願提自己的家庭,她也就不問。
兩人走在一起,引來很多人的注目,在這個校園裡,幾乎沒有任何人會和宮野同行,更何況是活力十足的漂亮女生。
芥末可沒注意到別人的眼神,一路興沖沖地來到東門外的香又辣川菜館,一坐下來就大叫:“香水魚一盆——”在二月底的天氣裡能吃上滿滿一盆又香又辣的香水魚,真是一種享受啊。
宮野這樣的人出現在哪裡,都沒法不讓人注意到。在芥末的身後,二樓靠近樓梯口的座位上,一個人很快注意到了他們。如果芥末回頭仰望,一定會看到她潛在的老對手——流花花。
流花花嗜辣如命。這個川菜館,她每週至少來一次,放寒假以來第一次來這裡吃飯,沒想到就碰上芥末,而芥末居然還和宮野這頭熊走在一起。
看他們聊得挺開心的樣子,她稍微有些意外,想不到宮野還有和他來往的女生,她還以爲全世界的雌性看到宮野都會躲起來呢。看宮野現在的模樣,好象有點人樣了,以前,幾乎就是一副獸樣。野獸,也有變成人樣的一天啊。
她玩味地微笑,手指輕敲桌面。
一個小妹在她耳邊道:“花花姐,是那個女生哎——要不要去教訓一下她?”
“不要急,得慢慢來。”流花花勾勾手指:“你找幾個人,輪流盯着他們,看看他們是什麼關係。”
“是——”
流花花翹起二郎腿,微笑地看着芥末和宮野。
津澤、斯帝雲、知由、宮野……芥末還真是黑白兩道通吃,正好,把賬一起算了。不管是知由還是宮野,都跟他們有過節,她和她的兄弟姐妹們早就想教訓教訓他們了。
芥末和宮野吃飽以後,走出飯館,朝校園走去。
正在回味剛纔的美味呢,路過東大門時就聽到一陣刺耳的笑聲,讓人聽了渾身不舒服。芥末循着笑聲望過去,門邊聚着幾個庸俗的男生,正用手機對他們拍照,笑得一臉噁心。
她眉頭一蹙,這些人,怎麼回事?
宮野濃眉一豎,還沒來得及發飈,一個男生就吊兒啷噹地對宮野開口了:“嘿,宮野,好久不見,我們還在想你是不是進班房去了,原來你是泡妞去了,泡到的妞還不錯啊,沒想到也有女人看得上你啊,太陽可真是要從西邊升起來了。怎麼,不向我們介紹介紹嗎?”
宮野臉一沉,一個大步走過去,二話不說,揚起蒲扇一樣的大手奪過他手裡的手機,打開來就是一陣狂摁。
“喂喂喂,你幹什麼?把我的手機還來,這是我們新買的手機……”
宮野沒理他們,他的個頭太高,他們碰不到他的手。把裡面的東西全刪完後,他把手機往那個男生身上一丟,盯向其他人,甕着聲道:“你們自己動手,還是我來動手?”
幾個男生臉色也不好看了,圍住他,來者不善地道:“宮野,你以爲我們是誰?真當了人人都怕你不成……”
宮野擡起下巴,手掌按在說話的男生胸前,只是隨意一推,那男生就晃了兩晃,差點摔倒。宮野隨後一臉傲慢地奪過他手中的手機,往地上一摔,那男生張了張嘴,罵道:“竟敢砸老子的手機……”他的話沒說完,宮野就擡腳往他的手機上踩了一腳。
“你……”那男生怒了,揚了揚拳頭就想撲上去,宮野眼睛一眯,獸般的眼睛透出幾點殺意,直逼他的雙目。
那個男生被他的眼神給震住了,後退一步,氣勢弱了幾分。
宮野又看向其他人:“你們的呢?”
“沒……沒有了……”
宮野狠狠地掃了他們一眼,道:“別讓我再看到你們。”
他大步走掉,芥末愣了一下,跟在他後面,擔心地道:“宮野,剛纔……沒事吧?”
“沒事。”
走了幾步,芥末忽然道:“宮野,對……不起,如果不是我找你去吃飯……”
宮野悶悶地道:“與你無關。”
其實他想說,偶爾肯有女生讓他請吃飯,他樂意,但他絕對不會說出來。而且,別人對他懷有惡意,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與她、與任何人無關,他一向知道自己四處結仇,不受歡迎。
在他們之後,流花花也從飯館裡走了出來,看到那幾個男生正聚在那裡爭論着什麼,便走過去問:“你們幾個在這幹嘛呢?”
一看到她,幾個男生趕緊收起爭論,其中一個道:“大姐,我們剛纔和宮野鬧了一點彆扭,沒什麼事。”
另一個男生道:“什麼叫沒什麼事?我們只不過說了他兩句,那就把我們的新手機給砸壞,三星的新款,一千多元啊……”
“是嗎?你們又起衝突了?
“瞧他那樣就不順眼!”幾個男生恨恨地道。
宮野既屬於目中無人的有錢子弟,脾氣又是橫行霸道的討人厭,和黑燈集團完全是兩個極端,沒少發生衝突,雙方積怨已經不少。流花花目光流轉,打量着前面宮野和芥末的背影,踱了幾步後,微笑地問那幾個男生:“你們想不想報仇?”
“當然想!”
“我正好和那個女生也有點過節,剛想到一個對付他們打盡,也許我們可以試試。不過,你們可不能讓黑燈知道。”
“知道了,大姐!”
“知由,我芥末有仇不一定報,但有恩是一定要報的。爲了感謝你上個學期的救命之恩,我特別來找你還人情。凡是你提出的要求和條件,我能做到的,一定努力做好。”芥末很認真地對知由說。
知由真是神出鬼沒,很少呆在宿舍裡,平時也是獨來獨往,都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芥末花了好幾天時間,好不容易纔在半路上攔住她。
“不用!我沒有幫你!”知由一口回絕。春天來了,她的聲音卻沒有融化。
“無論如何,我是一定要還你這個人情的。”芥末的口氣也很堅決,知恩圖報、欠債必還是她的原則,她絕對不會違背自己的原則。
“哦。”知由的口氣多了一點嘲諷:“我希望的事情,你辦不到,所以,請別擋路。”
“譁,你不會是想提出什麼過份的要求吧?”
知由冷冷一笑,轉個方向走開,芥末衝過去攔住她,笑得像只狐狸:“其實,我知道你想要什麼,雖然我不能幫助你全部達成,但讓你開心一下下還是可以辦得到的。”
知由只是冷笑。
“你最大的願望和關注不就是某個人嗎?你和那個人怎麼樣,我無法影響,但我可以讓你和他共進一次晚餐,當然,由他買單。怎麼樣?這個人情你要吧?”
知由的眼珠子微微轉了轉,有絲不易察覺的動容,芥末察覺到了。她知道,知由唯一在乎的只有矢磨,她在來找知由之前,思考了很久很久。她相信,知由會有興趣的。
但知由沒有表態,只是沉默。
芥末微笑,拍拍她的肩膀:“等我安排安了,我會發短信給你。”
她知道的,這些人看起來很沉默、很冷酷,其實都是一些很內斂或者不善於表達的人。所以,她不會把他們不想說的說出來。
芥末走了以後,知由一個人在校園裡逛了很久。
大四了,離畢業只有三四個月時間,驀然回首,什麼都沒有留下痕跡,她只看得到霧色裡一個淡淡的卻不會消失的影子。以後……會怎麼樣呢?就這樣嗎,時間到了,大家走了,什麼也不留下,什麼也不延續……爲什麼畢業,要選擇在最燦爛熱辣的六月……
她撫了撫外衣口袋裡的手機,心裡竟然在期待芥末的短信。
晚上,芥末和矢磨在老地方碰頭。
一切都沒有變,同樣的酒館,同樣的人,矢磨還是同樣的安靜,點一樣的啤酒,給她點同樣的椰子汁和零食。想到矢磨很快也要畢業了,芥末的心裡有幾分惆悵,也不想再玩什麼小花樣了,很認真地對他說:“矢磨,就當幫我一個忙,和知由吃個晚飯吧,她上學期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想爲她做點事情。算是我請求你,在你們畢業前,給知由一個美好的回憶。只是吃個晚飯,我想,和她吃個晚飯,不會難受的。”
矢磨淡淡道:“想不到你會爲她做到這種程度。”
芥末搖搖頭:“我感激她幫助過我,所以,我想還她一個人情。但是,我之所以來找你,不僅僅因爲這樣,更是因爲,我希望大家在分別之前,都能有一個不留遺憾的回憶。喜歡你的女生應該很多,但能像她一樣四年沒有改變的,也許再沒有了,知由,真的很不容易。在這點上,我佩服和尊重她。當然,決定權在於你,我尊重你的一切決定。”
她凝視矢磨,矢磨只是閉上眼睛,慢慢地吸菸,半晌不說話。
直到芥末吃完了桌上那一盤水果,他才睜開眼睛,淡淡道:“可以。”
他的回答,令芥末覺得心裡暖暖的,他……真的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
“什麼時候?”
“週五晚上,什麼時候都行,我會等到她來爲止。”
“什麼地方?”
“就要校門口的聚香居就行。”
“好的,我會通知她。矢磨,謝謝你!”
矢磨撣了撣菸灰,淡淡道:“不用,我不是爲你做的。”
四年了,是該給灰暗的過程留一個有顏色的結尾,否則,對大家都太殘酷了。
第二天晚上,天暗之後,知由慢慢穿過冷風,來到了聚香居。
就像他說的,他會一直在那裡,等她到來,絕不食言。她一進去,就看到了矢磨。矢磨坐在那裡,就像鑲在一面古香古色的木格窗前,燈光幽暗,他淡然如煙,捕捉不到,卻無處不在。
她的鼻子有點發酸,站了一會,才慢慢地走過去。
矢磨明明只是低頭飲酒,卻知道她來了,擡起頭來,就像一個老朋友,對她淡淡地道:“來了。”
她的眼睛紅了,有點不知所措地在他對面坐下,低下頭,不說話。
矢磨倒了一杯葡萄酒,問她:“加冰塊嗎?”
她點了點頭,矢磨挾起兩粒冰塊放入玻璃杯裡,又問:“加檸檬嗎?”
“嗯。”
矢磨挾了一片檸檬放進玻璃杯裡,然後把玻璃杯推到她面前,閒聊一樣地問她:“馬上就要畢業了,準備得還好吧?”
她說不出話來,只是哽咽地點頭。
在這樣的初春的晚上,空氣還染着未告辭的寒意,他們坐在燭光下,安靜地吃一頓家常菜。話不多,只是時不時地聊起一些學校和畢業的事,年少時的輕狂與盛意,彷彿已融進那酒和飯菜裡,即使是他們這樣的人,也忍不住會泛起淡淡的笑意。
知由很滿足,只要這樣,淡淡的,輕輕的,幽幽的,就好。
他們對面而飲的場面,落在了窗外,馬路對面的一個女孩眼中。她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裹着頭巾,緊緊地抱着自己,緊緊地盯着他們。
矢磨,好久不見了,這麼漫長的日子,他看起來,比記憶中的更清晰和深刻。往事,又如潮水,涌上心頭,如此真實,仿如重演,那時的激動與無奈,再現。
只是,在闊別三年之後,他爲什麼會和知由在一起?爲什麼他和她看起來就像老朋友?爲什麼她好不容易趕來想見他一面,卻見到這樣的畫面?
知由,還是沒有變啊,一樣的強勢,冷酷,鋼硬,那樣的剪影,不可侵犯和靠近。她可曾有內疚,可曾有過抱歉,可曾有過後悔?
她在這個校園裡短暫的時光中,留在她記憶裡的,是知由的冷酷和帶給她的恐懼,那是比矢磨更尖銳和深刻的烙印。
包裡的手機響了,她聽了好久,才發現並確定那是手機來電。
她慢慢拿出來,是個老朋友的電話。
“竹子,聽說你來學校了?現在在哪裡,也不早點打個招呼,讓我請你吃個飯,都這麼久不見了。”
“我現在在東門外,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有什麼忙盡避說好了,別客氣。”
“我現在就想見你。”
“那我們去香又辣碰面吧,現在還不算太晚,我請你吃飯。”
她機械地朝香又辣走去,那家川菜館,還在啊,一點不變,不會衰老。她剛走進去,坐在門邊的女子就衝她招手,爆炸頭,紅頭巾,黑膚紅脣,輕浮而囂張,狂放而野烈,那就是流花花——我狂故我在的女人。
她冰冷的臉上終於有了淡淡的笑容,在流花花對面坐下,解下頭巾和外套。在灰暗陰沉的包裹之下,是一張清純的娃娃臉,清湯掛麪的齊耳頭髮,白淨圓潤的臉龐,幾乎和三年前沒有什麼區別,只上眼睛多了幾分世故。
流花花給她倒了一杯茶,打量着她道:“你的變化不大嘛,還是這麼可愛。”
她輕笑:“心裡已經變了。”
“怎麼變了?”
她避而不答,只道:“我剛纔看到了一個人。”
“哦——所以不太高興?我本來以爲你見到故人會很高興。”
“本來應該是。但我看見了那個女人,我最討厭,甚至最恨的那個女人。”
流花花露出招牌式的玩味笑容:“知由?”
“還有我曾經最喜歡的那個男人。”
流花花有點驚訝了:“矢磨?”
她盯着茶杯道:“我想把三年前的仇,報了。”
流花花安靜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拍桌面。然後,她勉強壓下大笑,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很優雅地點燃,吸了一口,吐出一縷煙霧。
“你知道嗎,你來得真是時候。我正好也有點事情要找知由。”
她擡起頭,盯着流花花。
流花花俯過身來,拍了拍她的肩膀:“竹子,你放心,這次一定了結。”
即使是幾年前種下的因,現在也長出了果,誰都逃不掉。
知由正在教室裡看書,一個臉色古板的女生跑進來,機械地把一張紙條扔在她桌上後就面無表情地離開。
她始終不曾動眼,直到十幾分鍾後把書翻完了,才擡眼掃了掃紙條。看到那似乎有些熟悉的字跡時,右眼皮忽然跳起來,她奪過紙條,就着燈光仔細地看,果然,是那個人的字跡。
時隔那麼久,那個人怎麼會突然冒出來?還約她見面?
她沉默地盯着紙條半晌,把紙條往口袋裡一塞,拉緊大衣,朝實驗樓的三樓雜物房走去。天氣越來越冷了,三年前發生的事情有如冷風,在她的心裡凍凍地刮,一向平靜的心,隨着見面地點的靠近,略微有了起伏。
這時候已經很晚了,實驗樓一片昏暗,路燈投射在牆壁和教室上,看起來並不是很冰冷。
她慢慢走上三樓,走向雜物房,就像走向往事,回到過去。
雜物房就在眼前,黑漆漆,靜悄悄,她慢慢地推開門。
門是掩着的,一推就開了,裡面一片黑暗,像一塊黑布,感覺不到一點生氣。
她剛踏進去,燈光就猛然大亮,突如其來的燈光刺得她眼睛發疼,她忍不住舉手遮眼。忽然,一塊黑布從天而降,覆在她身上,她還沒反應過來,腹部就一陣疼痛。她知道她被襲擊了,剛要扯開黑布,又有幾隻手把她重重往牆上推,並壓在她身上,至少有四五個人壓住她,任她力氣再大,一下子也爭脫不開。
門在她身後重重合上,一個細細的聲音冷冰冰地響起:“知由,我們又見面了。”
竹子?果然是她!
她也冰冷冷地道:“你想幹什麼?這麼久不見,你還是連看都不敢看我嗎?”
竹子被激怒了,噔噔噔地走過來,一把扯開她頭上的黑布,知由看到了三年不見的死對頭。竹子的容貌並沒有多大改變,還是大多數男生喜歡的清純可愛,只是多了一絲冰冷。
面對竹子冰與火共生的眼睛,她淡淡道:“三年了,你躲了三年,現在找到幫手了,所以敢來找我算賬了。”
啪——竹子給了她一巴掌,道:“三年了,你囂張了三年,還是這麼不識時務,自以爲是,你將會爲你所做的一切感到後悔。”
知由冷笑:“我是後悔,後悔當年沒把你打得更慘一點。”
竹子咬着牙,似乎想撲上去掐她,但她卻笑了,從旁人的手裡拿過剪刀:“希望呆會兒你還會這麼囂張。”
她叉了叉剪刀,微笑着低下頭。
知由心裡一陣驚慌,扭動着身體想掙脫箍制,但沒用,壓住她的女生太多,而且個個孔武有力,她一人難敵四手。
“你想幹什麼?”
竹子獰笑:“還用問嗎?”
同時,在校門外的電動城裡,賽安和一個女孩玩得正上癮。
“賽安,讓我玩玩嘛,我還沒玩夠呢。”女孩撒嬌。
“去去去,說好的誰輸誰讓位。”
“不嘛,我是女生,你要讓着我,不讓我我就纏着你。”
“平時什麼都可以讓,玩遊戲時不行。哎,你今晚怎麼有空在這裡泡這麼久,你的姐妹不是很多,活動很多嗎?”
女孩撇着嘴道:“她們都有重要活動,老大說我不適合參加,讓我閃人。”
“你們老大挺了解你的嘛。她們又幹什麼壞事去了?”
“瞧你說的,我們能幹什麼壞事,還不是教訓知由去了。”
賽安操縱遊戲杆的手稍微放慢,奇怪地看着她:“出了什麼事?教訓知由?”
這女孩平時和賽安玩得比較好,今天晚上,大姐和同伴們丟下她去辦事,她心裡有些不爽,便偷偷在他耳邊道:“這是秘密哦——知由惹毛了老大,老大不高興了,今晚找人來教訓她。我偷偷打聽過了,地方就在實驗樓的雜物房,老大找了好多人去埋伏,知由看來慘了。”
賽安掃了她一眼:“知由會那麼容易上當麼?她沒事跑去那裡幹什麼?”
女孩盯着屏幕上的對打,心不在焉地道:“聽說她們把竹子叫來了,讓竹子約的,不怕知由不來。”
“竹子?”賽安驚訝。在他愣神間,他遙控的打手被打得敗象連連。
“哎,瞧你玩的,要死了。”女孩一邊抱怨,一邊把他擠到一邊,全神貫注地操縱起來。
賽安翻着白眼,算了,男人不和女人計較。女人玩電動真是沒勁,看得他很無聊,想起她對他說的話,他想了一想,撥通了矢磨的電話。
“喂。”
“我是賽安,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哦。”
“聽我老婆說,流花花今晚要教訓知由,而且還把竹子叫出來了。”
電話那頭很安靜,賽安以爲矢磨不喜歡知由,聽到這個消息會幸災樂禍,便有些邀功地道:“聽說地點就是實驗樓的雜物房,是竹子約她過去的,估計流花花有備而來啊,知由這次八成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以爲矢磨聽到這消息會高興,沒想到話剛落音,那端的電話就已經掛了。
電話另一端,矢磨迅速掛掉手機,跑出酒館。
一月的晚上,路上沒幾個人,他跑得很快,像只在荒野上奔跑的狼。不到一分鐘,他就跑到了櫻華的圍牆下,小南門已經關了,東門還在幾百米外的另一端,他沒耐性跑那麼遠。
仰頭看了看,他後退數米,奮力起跑,跑到牆下一米多遠的地方,縱身起跳,身體輕盈得像只鷹,雙手在空中一抓,竟然攀上兩米多高的牆頭,雙腳再在牆上一蹬,魅影一樣地躍過,穩穩當當地落在地面上。
他沒耽誤功夫,朝實驗樓飛奔而去。
一縷頭髮掉在地上。
知由的眼裡冒出火花,憤怒地瞪着竹子,一面用力地掙扎。
現在的情況是,兩個高大有力的女生一左一右地壓制住她的肩膀和胳膊,她背頂牆壁,腹前頂着一張桌子,桌子另一端又有兩個女生頂着。流花花真是給了她很大的面子,動用四個人和一張桌子制住她,還有五六個女生在旁待命。
她不再掙扎了,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目光從流花花臉上劃過,停留在竹子身上。
竹子手裡的剪刀開了又合,合了又開,一臉得意:“怎麼樣,被剪掉頭髮的感覺很好吧?你三年前把我打下擂臺的時候,沒想到我還會到這裡來吧。”
知由慢慢道:“三年過去了,你看來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不過,你倒是比以前聰明瞭點,找了這麼多幫手。”
竹子眼裡閃過怒氣,再度伸出剪刀,卡嚓——
三年前,她剛進入學校,某天在路上,她遇到一隻兇惡的大狗,被嚇得不敢前行,矢磨正好路過,他一點都不在乎地和大狗對視,大狗居然被嚇得跑掉。就這樣,她跟在矢磨後面來到學校,心裡覺得他酷極了。
後來,她看到矢磨在體育館裡打實戰,帥極了,不可抑制地喜歡上了他。爲了接近他,她進入武術隊,努力練習,想方設法和矢磨套近乎,好不容易纔和他熟悉了一些,知由卻冒出來,向她挑戰。她想讓矢磨看到她的努力與能力,就答應了,沒想到,知由下手毫不留情,在擂臺上打得她連躲避和防守的機會都沒有,她被打得五官差點走位,衣服還在雙方拉扯中被拉下一大片,成了大家的笑話。過後,知由還撂下狠話,如果她還呆在武術隊,一定讓她混不下去,包括和她親近的人。就這樣,她被隊裡的人徹底孤立了。
她的父母很寵她,看她被打成這樣,就把她轉到其它學校就讀。每次想起這段往事,她心裡就怨恨和不甘,要不是知由,她現在說不定已經虜獲了矢磨的心。
那場實戰,真是一場恥辱,女人都忘不掉的恥辱。
雖然她現在對矢磨已經沒有了那種狂熱的崇拜和迷戀,但心裡的這根刺還是始終梗在那裡,時不時地讓她心裡痛一下,不撥掉不安寧。
“你真是死性不改,難怪這麼多年來,矢磨正眼都不瞧你。”竹子挖苦地道。
知由的眼裡閃出兩道冷冽的光。
即使過了三年,她對竹子仍然沒有什麼好感。在她眼裡,竹子就一副小狐狸精的樣子,就知道在男生面前賣俏,惹來一堆男生獻殷勤卻裝清純,處處去勾引矢磨。每次看到這小狐狸精給矢磨遞毛巾,端開水,有事沒事地跑到他身邊獻殷勤,說話嬌滴滴的,她就討厭,恨不得像趕蒼蠅一樣地把她趕走。
她就不明白,這種做作的女人有什麼好,男人爲什麼喜歡這種女人。開始時,矢磨並不怎麼理睬竹子,反而是因爲同爲主力的原因,她和矢磨走得更近些。然而,慢慢地,她發現矢磨不再那麼排斥竹子,好象習慣了她的殷勤,她心裡酸得難受,終於逮個機會把竹子狠狠地教訓了一頓,並逼她離校。
雖然她因此被踢出校隊,惡名遠揚,但她從來不後悔,也沒有在意。男人可以這樣追求女人,爲什麼她就不可以這樣追求男人?
昔日的情敵相見,有幾分眼紅,知由一點不變,竹子倒是變得有些冷酷了。
流花花翹腿坐在桌面上,雙手叉在胸前,像看電影一樣地在她們身上來回掃視,一副幸災樂禍看好戲的模樣。
“你的手段就這麼點嗎?這樣可不能讓我像你一樣痛哭求饒。”
竹子的臉上再沒有一點光亮了,她湊過身來凝視她:“你以爲每個人都像你這麼野蠻好鬥麼?我跟你不一樣,我喜歡文鬥,我是個守法的好公民。”
她偏頭打量知由:“像你這樣的人爲什麼生來爲女人?應該去做男人更符合你的性格。聽說矢磨喜歡長頭髮,你的頭髮也留了不少時日吧?就讓我來幫你設計一個髮型吧,什麼髮型適合你呢?你這麼有個性,現有的髮型沒一個適合你,得設計一個超級酷的。你們說什麼髮型好?”
她轉頭去問其他人,每個人都做出認真思考的樣子,知由的臉卻慢慢變了。
流花花忽然拍了一下手,笑道:“我想到了一個超酷的髮型,一定絕無僅有。”
“是嗎?快說。”
流花花瞟了知由一眼,手指輕撫着性感的脣,道:“既然沒有一個髮型適合她,那還留着這頭髮幹什麼?乾脆不要得了。”
竹子眼睛一亮,笑了:“對了,就這個好,把頭髮全剃了。”
知由有些啞聲道:“你們敢——”
“有什麼不敢的?”竹子揚着剪刀,微笑着靠近。
知由又開始狠力掙扎,流花花一個眼色,制住她肩膀的兩個女生把手肘頂住她脖子,又有兩個女生過來壓住她手臂,硬是卡得她動彈不得。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剪刀不斷閃過,一束束頭髮掉下來,然後,額前很快就空出一塊。
她們是來真的!知由眼裡閃出怒火,她寧可被暴打,也不願這樣被羞辱。
然而,她現在毫無辦法,頭上又空出了一塊。
就在她極力掙扎,流花花得意地微笑時,門突然被大力撞開了。
矢磨站在門口,微低着頭,冷厲的目光從眼眶的陰影裡射出來,冷冷地注視着她們,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竹子的剪刀更是差點要掉下來。
知由和竹子心裡一顫,就是這股眼神——殺氣瀰漫的眼神,令人心驚膽顫而又心動着迷,就像人們對於老虎的威嚴與力量既害怕又嚮往。
矢磨的眼神從她們臉上一一劃過,所觸之處,無人敢動,就是流花花也收斂了那股輕佻之色,有幾分緊張。
他走到知由前面,淡淡道:“放開她。”
沒人敢動,屋子裡沒有一點聲響,彷彿是所裝滿了人的空屋。
矢磨掏出香菸和打火機,把煙叼在嘴裡,點燃,吸了一口後,淡淡地道:“不要考驗我的耐力。”
知由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她現在的樣子一定醜死了,她不想讓矢磨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女人們都望向流花花,流花花抿脣,心裡暗恨。爲什麼矢磨會在這裡出現?一次次,她的計劃都被破壞了,來壞事的人一個比一個麻煩。
在她拿不定主意的時候,矢磨已經把手往頂住知由的桌子一按,往外一拉,桌子就被移開了。扶住桌子的幾個女生臉色蒼白,根本不敢惹他,只是象徵性地抵抗一下,就順勢放手。
矢磨再揚起一腳,把桌子踢到一邊,雙目如刀,往那兩個鉗住知由脖子的女生盯了過去。那兩個女生對視一眼,臂力不由放鬆,知由忽然吼了一聲,雙手掙脫控制,翻掌抓住那兩個女人的手腕,一轉一推,那兩個女生就痛叫着,被推倒在地上。
形勢急轉直下,原來佔上風的一批人有些不知所措,流花花更是咬脣不已。
“走吧。”他對知由道,知由沒動,只是低首垂頭。
“不走嗎?”他又問。
知由仍然低着頭,眼淚卻掉了下來,落到地上,他看到了。她不想讓矢磨看到這副樣子,可已經看到了,地上的頭髮是她掉落的自尊。
矢磨也不說話,只是狠狠地吸菸,吸了幾口後把煙往地上一丟,踩滅。隨後轉頭盯着流花花:“黑燈讓你乾的?”
流花花一震,眼裡現出緊張:“不!我自己要乾的,與他無關!”
矢磨盯着她的臉,測試她是否在說謊,如果是黑燈指使,這事沒那麼輕易了結。他把目光移開,盯向竹子,從他進來開始,她的眼睛就緊緊盯着矢磨。
矢磨凝視着她,道:“竹子,這幾年,過得還好吧?”
她的眼裡,忽然有淚光閃動:“還……好。”
“那就好,我放心了,以後……別再記着這些不開心的事了。放下,你會過得開心些。”
他還是淡淡地道,卻很誠懇,竹子的眼淚掉了下來。
他再看向知由,她前額的一片頭髮已經被剪得只有參差不齊的寸把長,模樣很古怪。他盯了她片刻,把外衣解下,抖開,披在她頭上,淡淡道:“走吧。”
他轉身走出教室,知由拉緊了他的衣服,低着頭跟他出去。
流花花擡着下巴,舌頭輕舔雙脣,像條蛇似的,眼裡閃動着看不清的光芒。
知由跟着矢磨走了一段路,兩人始終不語。
快走到宿舍區時,矢磨停了下來,臉隱在黑暗中:“去外面剪個頭,然後買頂假髮吧,我陪你去。”
知由不說話,身體卻在微微顫抖,忽然,她抱住矢磨,把頭埋在他肩裡輕聲哭泣,矢磨一動不動,任她哭。
哭了幾分鐘後,知由收住哭聲和眼淚,放開他,聲音恢復了平靜:“走吧。”
矢磨抿嘴,朝大門外走去,她緊緊跟在他身邊。
如果失去頭髮可以讓他陪她去剪頭髮,去逛街,那一切都是值得的。在她最後的大學日子裡,終於又多了一抹讓她回憶起來時可以微笑和感傷的顏色。
她的頭髮在理髮師的巧手打理下,剪成了一個前短後長的髮型,看起來稍微有型了點,而後,矢磨又陪她去買了一頂帽子。這樣,竹子留在她頭髮上的恥辱總算洗清了。
回校的時候,矢磨一直送她到樓下。
分別的時候,他對知由說:“別再記恨竹子了,再鬧下去,你們都不會開心的。”
知由點了點頭。
而在校門,流花花正在送竹子上公車。
“你真的打算就這麼走了?至少也要在這裡住上一晚吧,這麼久不見,還沒能和你好好聊聊。如果你不甘心,我還可以再安排一次,保證不會再出紕漏。”
竹子搖搖頭:“這樣就夠了,我也出氣了,矢磨也見到了。大家就要畢業了,從此各奔東西,這樣了結恩怨,以後再無心結,也不必再往來。”
流花花嘆氣,拍拍她的肩膀:“真佩服你忍了三年,結果就這麼輕易了結。換了我,有仇必報,加倍報,不報不休。”
竹子笑笑:“你有黑燈,又準備畢業了,還是少想這些吧。”她終究不想讓矢磨失望,她想在矢磨的心裡保持清純可愛的形象,而且矢磨也開口請她放手,如果她再耿耿於懷,矢磨,會遺憾的。
流花花哼了哼,不以爲然:“我跟他們,沒那麼輕易了結的。”
竹子搖搖頭,苦笑:“你的性格,我可望而不可及。好了,公車來了,我走了,以後有空去我那裡玩,88。”
流花花衝她揮揮手:“88!”
竹子走了,她撫着雙脣,微擡下巴,今天晚上又被矢磨給攪和了。矢磨,宮野,和黑燈向來是三足鼎立,一山不容三虎,她要將他們兩個一起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