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很輕很輕,旁邊的人都聽不到。秦暖的雙瞳猛地擴大,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厲漠年已經直起身,聲音冷淡,不容置疑:“就這樣決定了。我等秦小姐的設計方案稿。”
他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林茹雲和一旁的譚經理看得有些口瞪目呆。林茹雲先回過神,古怪地看了一眼秦暖,轉身追了厲漠年離開。
老譚看着呆呆站着的秦暖,神情怪異:“秦小姐,你認識我們厲總?”
秦暖回過神,壓抑住心底那一聲聲的巨跳,面不改色:“認識,但是不太熟。”
她說完拿了資料就離開了“新晶城”。
……
回到了自己“特殊”辦公室,秦暖發現原本亂糟糟的格子間一下子整潔許多。這陳婉和許小飛雖然看着不靠譜的樣子,但是還算能抽得動。
她看了看自己懷中的資料,咬了咬牙,脫了高跟鞋,擼起袖子就在辦公室那一張大大的工作室中鋪上設計稿紙,開始忙碌起來……
第二天一早,陳婉來到辦公室不由嚇了一跳。只見格子間燈火通明,擺着的兩個寫字板上用藍色的水筆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算式和圖形,而埋頭在工作桌奮戰的女人長髮盤成髮髻,昨天的西裝套裙皺巴巴的。
“小婉你來了啊?”聽到聲響,那埋頭工作的女人頭也不擡地丟給她一份用筆寫滿的資料。
“這些資料你今天之內查給我。記住,今天之內,我要用的。”她的聲音不容抗拒。
陳婉一看,頓時哭喪着臉:“秦副工,我……我今天之內幹不完。”
“那帶上許小飛。如果他還想要這份工作的話。”那在紙上飛筆畫設計稿的女人冷冷的建議。
陳婉只能低聲應了一聲。
這沒有任何戰鬥力和激情的聲音卻令剛纔埋頭工作的女人擡起頭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陳婉,不吭聲。
陳婉對上她的眼睛,不由嚇了一跳:“秦……秦副工……你……你怎麼了?”
秦暖看了她一會,淡淡開口:“小婉,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給的工作太難了,覺得我不近人情。但是我已經接下‘新晶城’的任務。一個禮拜後就要交設計稿方案,參與競標。”
陳婉一聽,立刻驚呼:“一個禮拜?不可能吧!”
秦暖神色依舊平靜:“是不太可能。不過如果我們配合默契,一定可以的。小婉我知道你也算是知名學校設計系畢業的。以你的能力在道格設計公司只是普通中流而已,可是你想要混日子是絕對不可能的。你也許可以混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但是想要長久是永遠不可能的。公司不會養閒人,而你的最好最富有創造力的青春就在這段時間白白浪費掉了。”
“在這個世上有的人渾渾噩噩過一輩子也覺得很好。而有的人想要重新來過,過好下半生卻已經沒有機會了。小婉,你是想要混日子,還是認認真真地過下去?由你選擇吧。”
她說完埋頭繼續畫了起來。陳婉愣愣看着她修長細白的手指在畫稿上畫出一條條完美的線條。
曾幾何時,她也曾這樣在畫稿上充滿激情地畫着自己的理想,是什麼時候她忘了初衷。
“我懂了!秦副工!我這就去!”陳婉像是清醒過來,立刻抱起資料坐在電腦前開始忙碌起來。
而那個剛纔說完一番哲理的秦暖早就又埋入了畫稿中。
一天……
兩天……
三天……
四天……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陳婉和許小飛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活活脫了一層皮一樣,雙目無神,六神不聚。可是就算是被折磨得這麼慘,他們依舊不敢有一句怨言。
因爲他們知道,有一人絕對比他們更努力更用心更……可怕!
在工作室中,原本一頭柔順長髮的秦暖此時早就頭髮胡亂盤着,潔白的襯衫上有幾滴黑色的墨水,袖口上也是黑乎乎一片,工整的一步裙早就被她換成了方便走動的黑色女式西裝褲。
她雙眼通紅,眼底都是陰影,時而皺眉,時而趴在桌上飛快寫寫畫畫。時而揉着太陽穴一臉苦惱的樣子,時而又滿眼放光,像是得到了什麼寶貝一樣,興奮非常。
陳婉和許小飛兩人各自端着一杯咖啡,木木地坐在外面看着玻璃門後的秦暖。
“小飛……你說這美國回來的秦副工是女人嗎?”陳婉機械地抿了一口咖啡,速濃咖啡的氣味讓她想要吐,可是她不敢吐,這幾天他們都靠這個救命了。
許小飛一頭有型的發已經完全變成了雞窩,一雙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深陷下去,像是熊貓翻版。他也喝了一口咖啡,木木接口:“她不是女人,是女超人。小婉你記得以後一定提醒我,找女朋友不要找設計師。特別像她那樣的。”
陳婉苦着臉:“我怎麼覺得我這一個禮拜比我考大學時候還累啊?有種我不想活在世上的感覺?”
許小飛動了動嘴脣,欲哭無淚。
“砰”玻璃門打開。他們猛地擡起頭,看見秦暖手中拿着一疊稿子,一雙通紅的眼睛閃着興奮。
“秦副工……怎麼了?”陳婉和許小飛趕緊結束木然狀態,迅速站起身,神經緊繃地問。
秦暖走上前幾步“啪”的一聲把一疊稿子重重放在桌子上。她眼神熠熠,充滿光芒:“設計方案稿子,終於做好了!”
陳婉和許小飛半天沒回神。
陳婉喃喃重複:“弄好了?”她說着下意識去撥弄那一疊厚重的稿子。
“好了!全部的!都好了!”秦暖重重咬字,此時滿臉疲倦的臉上綻放出耀眼的光芒:“‘新晶城’的項目,我們拿定了!”
……
風.尚設計公司。
“啪”的一聲脆響,茶水間中響起低低的驚呼聲。
“小茹,小茹,你怎麼樣?”在外面輕鬆聊天的同事們趕緊匆匆進來。
那低頭想要撥弄年輕女子抱歉擡頭:“我沒事,就是剛纔手滑了下。”
同事們見她沒事紛紛關心安慰,有的趕緊拉了她到了一旁坐下,然後吩咐保潔員來清理杯子殘渣。
林茹雲對同事們的過分關心,笑了笑,藉口整理自己躲進了會議室。
“小茹,怎麼了?”一位穿着黑色手工定製西裝的高瘦男人走來,聲音中帶着調侃:“這些天你總是心神不寧的樣子。聽說你剛纔又摔壞了杯子。要這樣下去,我們公司的杯子可就慘了,哪天說不定被你摔得只能換塑料杯了。”
林茹雲有氣沒力地瞪了他一眼:“哪有這麼誇張。也就兩個杯子而已。大不了我賠你。”
那男人是林茹雲的好朋友,簡方——尚.風設計公司的首席設計師,也是與美霍拉斯設計公司在中國大陸的一起合作伙伴,這家尚.風的老闆之一。
簡方見林茹雲精神不高,笑了笑繼續調侃:“哎呦,知道你林大小姐有錢,砸兩個杯子又有什麼的。就算是玉做的杯子,林大小姐想要砸多少就砸多少,眼都不眨的都砸得起。”
林茹雲見自己的好友越說越誇張,狠狠瞪了他一眼:“好了!煩不煩啊!討厭!”
簡方見林茹雲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自己說笑調侃她都沒心情和他鬥嘴,不禁正色問:“小茹,到底是怎麼了?這兩天看你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是好朋友就說出來,我也許可以跟你分擔下。”
林茹雲被他說得觸動心事,想了想,忽然問:“阿方,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做秦暖的設計師?”
簡方皺了皺眉,想了半天搖頭:“不認識啊。這名字陌生得緊。”
林茹雲一聽頓時喪氣:“你也不認識?唉……好煩。”
簡方見她真心在煩惱,連忙又追問。林茹雲把在“新晶城”的事說了。末了,她皺眉:“我總感覺這女人不簡單,像是認識厲漠年。可是看他們的樣子好像也沒有什麼交情。反而我總覺得漠年好像還更故意刁難她一樣。”
簡方一聽厲漠年三個字,忽然神色古怪:“你說的秦暖,是不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白白淨淨的,但是就是說不出的漂亮?”
林茹雲點頭:“是啊!她長得真的很漂亮。不是那種很張揚的漂亮,而是第一眼看漂亮,第二眼就被吸引……”
說到這裡,她就有些小小的嫉恨。她林茹雲自認也長得不差,氣質也不錯,可是那天在稍嫌簡陋的工程部辦公室門口,她第一眼看見秦暖自信心就被打擊了。
“小茹……那個女人……是厲漠年的前妻啊!”簡方臉色古怪:“你剛纔說的是,厲漠年和他的前妻又見面了。”
“啊!——”林茹雲呆愣了下。
……
秦暖抽空回家匆匆洗了一趟澡,又換了一身衣服,抱着設計方案稿來到了公司。這幾天她幾乎不回家,四天的時間,她和兩個勉強能算幫手的助理,弄完了十幾個設計師需要兩個禮拜才能弄完的設計方案稿。
就算是她在美國趕設計稿的時候都沒有這麼拼過。這一次真的是用盡了全力了。而離與厲漠年的打賭還剩下兩天的時間。而她只剩下最後一個環節就可以把這一份設計方案稿工工整整放在那個狂傲冷酷的男人面前。
讓他親口承認他看走了眼,看錯了她的能力,看錯了她秦暖。
緊繃的心絃放鬆,積累了幾天幾夜的疲勞一下子都涌上四肢百骸。秦暖只覺得自己頭重腳輕,腦子渾渾噩噩的,走路腳上都像是踩着一團棉花。
這就是精力耗費太狠的表現。秦暖撐着不舒服來到公司。她包裡放着整理好的稿子,只等首席設計師過目同意。而她聽說今天道格設計公司大陸分部公司的慕城會出差回來。而那個傳說中的慕大設計師,也是極其兢兢業業的人,一出差回來必到公司。
說白了,她這是去逮人去的。只要讓慕大設計師看過她的設計稿又簽字同意,她就可以遞交給厲氏集團的招標部。剩下的事,她就等着厲漠年的回覆了。
這是她回國後的第一個項目,也是她正式入職後的第一個項目。所以,她不容有失。
到了公司,已經臨近下班。秦暖拖着沉重的身體上了樓。四周的同事看着她的眼神都有些怪異。秦暖沒有察覺,拉住一個人問明瞭慕城的辦公室,就坐在外面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秦暖困難地換了個姿勢繼續枯等。來來往往的員工漸漸少了,有人看不過眼,走過來勸。
“秦副工,你還是明天再等吧。慕工不知道什麼時候的飛機呢。估計他來要很晚了。”
秦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事。我這事很急。”
“是新晶城的事嗎?”另一個路過的設計師忽然接口。
“是啊。”秦暖回答。
這對話引來了幾個同事的興趣。他們圍攏起來,七嘴八舌地議論。
“新晶城啊?那可不好拿的。新晶城可是厲氏集團底下的高端樓盤,而且這一次厲氏對外宣佈,新晶城的樓房一律是帶精裝。而且他們有信心讓住戶拎包就可入住,絕對不用改格局和重新裝修。”
“是啊。現在開發商賣房子都是賣的毛坯房,就這樣一開盤都賣光光,誰還去費那個心思給業主裝修啊?再說了,一百個人一百個樣,誰知道業主喜歡什麼樣的裝修風格?不過這厲氏財大氣粗,既然放出話來就會花大價錢去做。本土設計公司早就去接洽了,可人家硬是斃掉了好幾個資深設計公司,架子大的很呢!”一個人酸溜溜接口說。
“是啊!這厲氏的樓盤就是好啊!用的材料好,鋼材也不偷工減料。在業界很有品牌的。現在他們要做高端樓盤,又是第一批項目,肯定更嚴格了。”
“哎呀,你們就不知道了。什麼嚴格啊。說白了還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們不懂了吧?其實新晶城早就定了設計公司給他們這樓盤負責精裝修,根本輪不到我們的。”
秦暖聽到這裡悄悄皺了皺眉。
真的定了別家嗎?那她這設計方案稿……該不會是他故意隨口說的吧?
她側耳仔細聽。
那個爆料的同事得意洋洋:“不知道了吧?聽說厲氏這個新晶城是要給他的未婚妻去試手的。他的未婚妻就在風.尚設計公司,咱們的死對頭啊!你說,新晶城可能給我們公司做嗎?”
未婚妻?秦暖忽然想起來了,林茹雲!
他的未婚妻……林茹雲……那一則的娛樂八卦報道中,她竟然遺漏了這個精明又傲氣的女人。
她抱着設計方案稿,靜靜笑了。
時光是最殘忍最猛的一劑藥。任由再痛徹心扉的過去,任由再蕪雜的過去,終究在時光之手下一點點熨平那一點點褶皺。
他和她,原來早就各奔東西。
她擡頭,終於發現剛纔議論得熱烈的同事們看她眼神的含義。
他們不知道她和厲漠年的糾葛。他們只是憐憫地、帶着幸災樂禍看着她這一個禮拜來做的無用功。
秦暖失笑。難怪道格設計公司不想爭這新晶城項目,如果換成是她早知道這一層關係,怕也是早早放棄了。
議論結束,同事們去了又散了。只有秦暖依舊枯坐在椅子上,抱着文件袋裡面的一疊厚厚的設計稿,只是沉默。
漸漸的,夜黑了,一盞白熾燈照在她的身上,沒有溫度的光線有種刺眼的清冷。
秦暖不知等了多久,終於公司光亮大理石地面上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來的人穿着皮鞋,聲音沉鬱脆響,乾淨利落。
她鈍鈍擡頭看去,把目光落在來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