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括的支票在手中有種沙沙的質感。秦暖笑了笑,看也不看地把它塞了回去,淡淡開口:“遠塵,謝謝你。不過我現在很好,我不需要這錢。”
她加了一句:“從前的東西,我都不想要有牽扯。”
黎遠塵看着她清冷瘦削的完美側臉,搖頭:“小暖,不要太偏激了。你是秦暖,不是人人羨慕的設計界的新秀alen。你再怎麼想隱藏過去都是無用功的。小暖,再說你打算一輩子都不回國嗎?”
他說完又暗自嘆氣,說什麼和過去東西不想要有牽扯。那這三年多來她瘋一樣地學習又是爲什麼?短短三年,她以自己的驚人天賦走完了普通人一輩子都望塵莫及的成績,在這競爭激烈的西方設計界裡,她就像是一朵忽然間綻放的黑玫瑰,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好像宣告世界:她,來了!
帶着秦氏家族已經沒落的榮光,又一次站了起來。
這三年多來,再也沒有人明白她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手術後並不是完全沒有任何後遺症。她的手會時不時發抖,因爲手術刀切到了控制她肢體活動的區域。他親眼看着她一個人在病房中拿着筷子聯繫夾玻璃珠,一次次地夾起然後再一次次失敗掉入水中。
她一次次不氣餒,夾起,再掉落……
不知過了多少個月,她的手終於不再發抖,可以拿起設計師的畫筆時,他分明看見她藏在身體深處那堅強美麗的靈魂。
出院後,她不再接受他的錢。生活費窘迫了,她去打工,餐館洗碗,當侍應生,用入學考試的優異成績申請獎學金。這一切都是她一個人在奔波。而他只能在一旁看着,每當他要伸出援手,她都以沉默拒絕。
實在拒絕不了,她一轉身把他給的錢偷偷捐給了慈善機構。
她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明明總以爲她快被命運壓垮了,她卻依舊能夠站起來,勇往直前。
唉……黎遠塵想到這裡又是一聲嘆息:“小暖,你這是何苦?”
秦暖不吭聲,很淡然地支票塞回黎遠塵手裡,淡淡一笑:“謝謝你,遠塵,我有我的主意。那場手術就是我的新生。不管你怎麼認爲,過去的秦暖已經死了,現在的我,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
她說完轉身就走,身後傳來黎遠塵的聲音:“小暖,那你真的不想回國了嗎?一輩子就在這裡,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一個人孤孤單單一輩子?”
“小暖,我雖然不知道你哥哥臨終前跟你說了什麼,但是他一定不希望你這樣過……”
秦暖看着前面還帶着殘雪的彎彎曲曲路,深吸一口氣,漸漸消失在黎遠塵的眼前。
……
雪。
紛紛揚揚地飄灑整個世界。千里萬里之外已是深夜。一棟大大的房子矗立在風雪中,一道冷冽的身影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冷如冰雕一樣的俊臉上沒有表情,深沉如海的眸默默看着雪花飄落。
慢慢的,手中琥珀色的酒水混着冰塊輕輕盪漾,然後一仰頭一口氣飲下。灼熱的酒精從腹部一路沿着胃燃燒,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焚盡。他靜靜等着,等着這股刺痛的燃燒,然後再慢慢倒上,再重複這個動作,直到深沉冷冽的眸漸漸不再清明如故。
又是一年的聖誕節。每一年的聖誕節,總是會勾起記憶深處最不可言說的記憶。因爲每到這個時候,他總會想起夢中那道纖細羸弱的人。
她靜靜坐在沙發中,像是下一刻就要離去。他想要抓進手中卻一次次失敗。
三年了,她就跟蒸發了一樣,再也找不到。而這三年,物是人非,誰也沒有提起她,就像是一切只是一場沒什麼了不起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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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桌上的手機響了,打斷了沉思。
他終於慢慢放下酒杯,冷冷按了免提通話鍵:“什麼事?”
手機那邊傳來高晟苦哈哈的聲音:“我說老大,你不來這慈善宴會也要說一聲啊。現在怎麼辦啊?”
厲漠年依舊看着窗外,頭也不回,聲音淡得像是水:“什麼叫做怎麼辦?”
“我的老大,你忘了林小姐啊!她在門口等了你一個小時。”高晟壓低聲音。
手機中因爲他的壓低聲音顯得有點含糊不清,不過依舊能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很清冽甘甜的聲音:“高助理,漠年不來了嗎?我打他的電話總是打不通,你打通了嗎?會不會是在路上因爲下雪堵車了?”
厲漠年聽見高晟回頭笑呵呵地說:“林小姐呵呵……那個……厲總因爲美國重要客戶突然來了,所以去接機了。不好意思啊!林小姐,要不您自己先進去吧。”
“這樣啊。”那道聲音隱約有點失望,不過很快聲音都消失了。應該是高晟趕緊到了偏僻的地方打電話了。
“老大啊,您是不是不來了啊?林小姐可是老爺子欽點的,您的未婚妻啊。林小姐的爸爸可是金融界的大亨,福布斯排行前二十的,她媽媽就不用說了,聽說家族在北非有個鑽石礦,做的可是全世界的鑽石生意。老爺子可是下了死命令,這些日子老大您一定要這位比鑽石還貴重的林小姐招待好,等年初就訂婚……”高晟喋喋不休地說。
而電話那一頭,接電話的人無疑根本沒有把心思放在這上面。
許久,高晟終於察覺到了一絲絲異樣:“喂,喂喂,老大你在聽嗎?喂喂,老大?……”
厲漠年回過神,冷冷開口:“這個什麼林小姐這幾天就由你招呼了。我這幾天要去出差。沒空。就這樣吧,掛了。”
“啊啊啊……老大,不帶你這樣玩的。我會死的!喂喂,老大,你不要掛電話啊啊!老大,我查過你的行程了,你沒有什麼出差的啊!”
高晟還在電話那邊哀嚎,厲漠年修長的手指輕觸,電話已經關機了。
過了一會,書房的門“啪嗒”一聲被打開。
厲老拿着手機氣勢洶洶地進來,指着窗邊神色冷漠的厲漠年,氣得手指都發抖:“你個臭小子,你幾歲了還這麼幼稚?!林茹雲有哪一點不好的?林家的家世和實力那可是逼我們厲家都大上一倍!論人品相貌,她也是有臉蛋有身材的,還有學歷也是雙料的碩士學位。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讓你在這聖誕節期間陪着她到處走走培養感情,你竟然還推三阻四的。”
“你……你簡直……簡直氣死我了!”
厲老說着臉都漲紅了,不住地撫着劇烈的心口。聞聲趕來的陳碧珍也進來,苦口婆心地勸那窗邊一動不動的背影:“漠年啊,你就說說你想要什麼樣的女孩子,媽媽和你爸爸幫你找啊。林小姐真的是很不錯了。家世好,人品好,絕對不會比秦家那個喪門星差的!你怎麼還不肯再結婚呢?”
沉默依舊。
大大落地窗前的背影依舊一動不動,-不過一股陰沉的氣息隨着陳碧珍最後一句落下而漸漸瀰漫……
許久,看着窗外雪景的身影足尖輕點,椅子一個輕旋轉過,他撐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所謂的父親和母親。
他薄脣一勾:“我知道林茹雲很好,渾身上下挑不出一點毛病來。不過既然是你們挑的,你們和她結婚好了。恕不奉陪。”
厲老一聽簡直要氣得背過氣去了。他連話都說不利索:“反了……反了……簡直是反了……你看看你好兒子說的是人話嗎?他這是要我們厲家絕後啊!”
陳碧珍也傻眼了,無力地坐在沙發上。
厲漠年淡淡垂下眼簾,掩下眼底的憎惡,站起身不顧父親的指責,冷冷走了出去。身後的罵聲一聲比一聲還激烈。
走出這棟偌大的,毫無生氣的宅子。寒風一陣陣吹來。雪花在頭頂上不停地落下,像是下了一世界的雪。呼出的寒氣頃刻間化成了白霧。
他重重吐出胸口的一口濁氣,酒精在空蕩蕩的胃部燃燒,一路燒到了喉嚨,再燒到了腦部,像是一把重錘一下下敲着腦子。
“少爺,是要出門嗎?我讓老張準備車子。”有傭人看見他站在門廊外,連忙過來殷勤的問。
厲漠年隨手拿了一件大衣披上,冷淡開口:“不用,我自己開車。”
“可是您……喝酒了。”傭人爲難地提醒。
一記冷冷的眼刀飛過,傭人戰戰兢兢閉了嘴。樓上的罵聲還依稀聽得見,他已毅然走出了這棟房子。
性能良好的車子在路上飛馳,寒風灌入胸口,可是再冷的風都吹不熄心中的滾燙與煩悶。
忽然,一道人影躍入車燈的視線中。
“嘎——”剎車聲響起。厲漠年看着那道人影大大方方地走向他的車前。
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她朝他的車子走去,還揮了揮手,求助:“這位先生能不能幫幫忙?我的車子好像拋錨了。”
她說完露出一整排雪白的牙齒,笑得清甜:“還有,這位先生您是從那個方向來的,您知不知道厲家在哪裡?我好像有點不認識路。”
厲漠年額角青筋隱隱地跳動。忽然他一咬牙打開車門,大步走到那個女人面前。他沉默看了她一會,還沒等她回過神,一頓劈頭蓋臉的怒吼就迎面撲去。
“你他媽有沒有長眼?忽然走到路中間是想怎麼樣?你想死拜託趕緊找塊豆腐一頭撞死啊,別拉別人墊背!大雪天的你不知道緊急剎車是會死人的好嗎?!要不是我的車子性能好又加了防滑鏈,你他媽的現在就是一具屍體了!懂嗎?屍體!!還是最難看的,被車輪碾過去再碾回來,腸穿肚爛,遺體整容師都沒辦法拼湊起來的最醜最噁心的屍體!”
一長串的咆哮從他的口中發泄出,那站在他面前的年輕女人聽得徹底傻了眼。
厲漠年罵完,冷冷瞪了她一眼,丟下兩個字:“白——癡!”
他說完冷冷走向自己的車子,一踩油門呼嘯着離開,只留給她一道幾乎看不見的青煙。
站在雪地中的年輕女人呆呆立在原地,半天沒回神。等她回神,路上除了兩道深深的車轍外就再也沒有任何人了。
她不敢置信地遲緩回頭,看着厲漠年消失的方向,簡直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這個……這個人……是誰啊?竟……竟然……就這麼走了?”
她摸摸自己的額頭,再掐了掐自己的臉蛋。她沒有發燒,也沒有做夢!
剛纔她的確是被人罵了一通!而且還是她出生以來最慘最丟臉的一次咒罵。她一想起剛纔厲漠年的罵詞就覺得她根本不是站在地球上。
這個世界玄幻了!她堂堂的林大小姐竟然被一個照面都不到的男人指着鼻子罵得直冒青煙……
“林小姐!林小姐!車子修好了。”司機氣喘吁吁地趕上來,一邊說一邊擦着冷汗熱汗:“不用找人幫忙了。一點小問題。走吧,厲宅應該就在前面。我問了高助理了,就只有這一條路,開到底就是,絕對不會錯的。”
林茹雲瞪着自己的司機,忽然古怪問了一句:“這條路就是通往厲宅?……那這麼說,這裡來往的不會是別人的車子?”
司機被問得一頭霧水:“大概是吧。因爲這裡算是厲家的私人土地。一般除非是客人外,不會有外人來的。”
林茹雲“哦”了一聲。她還沒有從剛纔的“震撼”完全解脫出來。
她又問:“那剛纔的車子你看清楚了嗎?那一輛好像是法拉利還是保時捷。”
司機恍然大悟:“那輛啊,那應該是厲家的車子。這個時候又是從這個方向開出來的,除了厲家的還能有誰呢?那可是一輛好車呢。快一千萬呢。好像是保時捷的新款。”
他說完又催促:“林小姐,我們上車吧。路邊冷,車上暖和一點,再說厲家也要到了。我聽說厲總在家。小姐不是想親眼看看太太給你挑的未婚夫是長怎麼樣的嗎?”
說來還真是多此一舉,厲漠年各種照片都攤到了這位林大小姐跟前,可是叛逆的她卻堅持要眼見爲實,所以這個冬天她才放棄和好朋友去夏威夷度假的計劃,特地過來夏城挨凍受冷,只爲了看一眼挑剔的老爹老媽給她挑選的乘龍快婿。
司機說完以爲林茹雲一定會趕緊上車了。沒想到林茹雲卻神色古怪的開口:“不用了,我剛纔……好像……看見了厲漠年,我的未婚夫。”
……
車子在路上疾馳,酒精的作用漸漸消散。厲漠年眼神漸漸恢復清明,恢復到了往日的冷厲,像是岩石一樣。
這個時候,他手邊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微挑了眉接起:“楚彬,你小子終於想起我這個學長了?”
電話那邊傳來楚彬壓抑激動的聲音:“漠年,有正事。小暖有消息了!”
“啪嗒”一聲,手機掉在了車座上。他定定看着眼前的都市闌珊夜景,耳邊還有楚彬興奮的聲音:“漠年,小暖是去了美國治病了。她治好了之後就考進了紐約大學。還有,她就是去年‘弗艾爾新秀獎’一等獎的alen!我記得當時你對她的設計畫稿也讚不絕口。……”
一切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他終於慢慢停下車子。楚彬的聲音還在電話中嘮嘮叨叨。
許久,厲漠年撿起電話,淡淡說了一句:“我知道了。楚彬,晚安吧。早點休息。我要訂婚了。不要再告訴我她的消息,不然我的未婚妻會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