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不是現在?”
“因爲殘魂在另外一個地方,也因爲我還要再想想。”
“還要想?”
“你覺得呢?”
“呵……”拓跋烈回以的只是一聲冷笑。
兩人都不說話,一同看着星羅棋佈的夜空,氛圍在難得的安靜之中又透着淡淡的悵然。
“走了。”半晌,拓跋烈從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睨了一眼北堂越問道,“你打算睡在這裡?”
北堂越說道,“當然不。”
拓跋烈自然是沒心情再和北堂越閒聊的,畢竟在打這一架之前兩人並沒有什麼交集,他甚至在腦海之中模擬了多次北堂越的死法,每一種都比直接殺死他要來得曲折離奇。
揮手凝聚出一道光門,拓跋烈直接從落日沙漠回了城主府中。
偌大的落日沙漠,也許只剩下一個北堂越一個活物。
他靜靜的躺在地上,只是看着星空。
落日沙漠雖然剛被好好的“改造”了一番,但這裡的狂風沙暴卻永不停歇。北堂越身周氤氳着一層淡淡的光華,將落日沙漠的風沙都阻擋在三米之外,這才得以在這裡得到片刻的寧靜。
深沉的夜空像是一片安靜的海清晰的出現在他的眼前,細碎的星光就像是海水之中不甘寂寞的銀色游魚,忽而一閃像是他心底少女那雙黑亮狡黠的眼睛。
想到那個乖乖在家中等着他的人,北堂越脣邊到底是浮現一抹笑意。細碎的星光灑落在他的眼中,讓那雙瀲灩的桃花眸比平日裡多了幾分溫柔。
只是……
當他再一想到明日,他便忽然不敢看這星空……
推開門,房中一片漆黑。
北堂越心中一空。
皺了皺眉,他飛快的從指尖彈出一道赤芒,隨着赤芒在黑暗之中前行落定,精準的點燃了屋中離牀榻最遠一處屋角的銅燈。
昏黃的燭光將寬敞的屋子照料,北堂越也第一時間見到趴在牀上少女。
也許是回來得太晚,原本最喜歡一邊做女紅一邊等他回來人,今天竟然自己熄了燈先入睡了。北堂越覺得心頭有些異樣,可惜從心頭滑過的那一絲異樣感覺速度太快,快得他都來不及抓住便消逝了。
最後,北堂越將異樣歸咎爲不習慣。
以前每次晚上回來的時候,都一眼能看到少女在房中活動的樣子,或者坐在牀邊做女紅,或者趴在桌子上玩着九連環,又或者猶如一直小松鼠一般啃着點心。
睡着……這似乎還是第一次。
北堂越朝着牀邊走了過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今夜入睡之前沒有見到他,躺在牀上的少女竟然被他輕之又輕的動作驚醒了。
“越哥哥?”少女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見到的確是熟悉的人之後,立即歡呼了一聲撲進北堂越的懷中,“你總算回來了……清兒等了你很久呢。”
北堂越的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耳根處慢慢染上一層可疑的暗紅。
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笑着拍了拍少女背,暖聲問道,“今天怎麼這麼熱情?昨天不是還在跟我說男女授受不親?難道才一小會兒不見,我們家清兒就變成了男孩子?”
“纔不是……”少女從北堂越的懷中離開,清澈的眼眸之中含着微微的控訴。
不過這眼神……
如她所願,北堂越問道,“那你怎麼了?”
少女滿意的嘻嘻一笑,臉上的笑容嬌憨甜美,“因爲昨晚之前我還不是越哥哥的未婚妻,今天已經是了呀。”
想了想,或許覺得現在的自己有些太不矜持,她又補充道,“嗯,對了,還是越哥哥一直問人家,人家才勉爲其難答應的。越哥哥還說了,清兒要是答應下來的話,會天天給清兒買清荷凝露!”
未婚妻?
北堂越的心驟然一疼,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細線猛地勒緊,讓他疼得一瞬間無法順暢呼吸。
“越哥哥,你怎麼了?”少女見到北堂越一瞬間臉色蒼白,不自覺有些忐忑。
“沒事。”北堂越笑了笑,可是心臟處的悶疼卻始終不退,不過他仍舊堅持的說道,“今晚好好睡,明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呀?”少女立馬問道。
沒有北堂越想象之中的驚喜和期待,少女的眼中甚至有着淡淡的警惕,似乎還有不情願。
“你不想出去?”
“嗯。”少女小聲的問道,“我可以不去嗎?”
“清兒乖,那個地方……你會喜歡的。”
“真的嗎?”
“嗯。”
“只有我和越哥哥嗎?”
北堂越頓了頓,“不是,還有另外兩個喜歡清兒的哥哥和姐姐。”
他不想騙眼前這個人,哪怕……她只是一個傀儡。
“可他們都不認識我,怎麼會喜歡我?我現在已經不能修煉了,肯定沒有人會喜歡我了。”抿了抿脣,少女的眼中蓄上淚水,黑亮的眼睛被淚水一泡看上去更加的可憐,她伸手可憐兮兮的拉住北堂越的衣袖,晃了一晃,“越哥哥,你是不是要把清兒賣掉了?是不是因爲清兒現在不能修煉了,所以柳家不要清兒,姐姐也不來看清兒,現在連越哥哥也不要我,要趕我走了?”
北堂越喉頭哽塞,狠心移開眼睛,“不會。”
他一邊默默的告訴自己,眼前這個少女只是傀儡,只是在傀儡核心陣法之中放入了一團殘魂而帶有一定靈智的傀儡……她不是他心中的那個人,他現在要做的……
對,他很清楚。
可就在他覺得自己狠下心來的時候,耳邊又傳來少女低低怯怯的聲音,“越哥哥,我還想問你一件事……”
“嗯,你說。”北堂越看向坐在牀上。
眼中噙着淚水少女鼻頭有些發紅,她輕輕抽噎了兩聲,固執又倔強的看向北堂越,“越哥哥,你不會丟下我吧?如果清兒乖乖的,你是不是就不會丟下清兒了?”
“你要怎麼乖乖的?”北堂越勉強扯開一絲笑容,轉移話題。
“我可以不吃清荷凝露的,清荷凝露很貴很貴,清兒以後就吃……嗯,什麼也不吃!”
“還有呢?”
“還有……清兒會努力把女紅練習好,給越哥哥做荷包。”
“還有呢?”北堂越看向面前的少女,深深的眼底是深不可測的悲傷。
“還有……”少女抿了抿脣,下定決心一般的湊到北堂越的面前,飛快的在他脣角啄了一口,然後立即飛退,像是一隻做了壞事而縮在角落的小動物,“這樣……可以嗎?”
少女冰涼雙脣吻在他的脣角,一觸即分幾乎算不得一個吻。可這短暫的碰觸和親近,卻像是帶着神奇的力量讓北堂越呆呆地怔住。
他看着一臉期待依戀看向他的少女,不願意騙她,可怎麼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他不禁有些懷疑,他已經做好的決定是不是真的正確。
“時間不早了,清兒睡覺吧。”終於,北堂越起身說道,“乖乖的。”
爲少女蓋好被子,看着她乖乖的閉上眼睛,北堂越這才走了出去。在屋外長廊下不知道站了多久,北堂越這才重新走進屋中。
躺在牀上的少女果然已經睡着了。
北堂越凝視着少女甜美的睡顏,斜靠在牀上看着她有些晃神的想着心事。
或許,是時候要結束這段時光了。
再沉迷下去,他這輩子都掙脫不出來,更會害了他一心想要保護的人。
他應該要認真的考慮一下,明日要怎麼樣將殘魂送到拓跋烈的手中。讓他親自動手,他真的下不了手。可若是交給拓跋烈動手,他又不放心。
明明只是一個傀儡,可再一次面臨着離別,他卻覺得像是在心頭硬生生的剜去一塊肉。
只想一想到從此以後他歸來再也看不到雖然身體冰冷得沒有溫度,可是卻眼神黑亮的小姑娘;只要一想到從此再也聽不到嬌憨清脆的聲音喊他“越哥哥”;只要一想到他的小姑娘再也吃不到他買的清荷凝露……他的一顆心臟便像是有了自主意識一般,狠狠地痛給他看,用以抗爭。
好在,感情讓他變得迷失,感情也能讓他變得清醒。
他清楚的知道他將那一抹殘魂鎖在這具身體之中,雖然能讓他有着飲鴆止渴的幸福,但是卻會害得這輩子的女人神魂不穩,最後也許會釀成不可預料的後果。
他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自私的將少女留在身邊,然而她的記憶永遠只能停留在十歲,她一輩子都無法看到銅鏡裡的自己,還會時不時在夢中回想起痛苦的過往,在他的懷中哭得撕心裂肺。
一個是將殘魂送到拓跋烈的手中,等到殘魂歸位的時候,姬清便會想起十歲之前的所有記憶,快樂或者痛苦都不再有所隱瞞。她或許會承受錐心的痛苦,但是卻也能消除神魂不穩的隱患。
兩樣比較,他理應清醒地選擇第二個。
然後……
北堂越眼中浮上一絲苦澀的笑意。
然後,他便徹底的失去她了……
沉浸在矛盾掙扎之中的北堂越心情極爲複雜,他的視線落在屋角的銅燈上,看着那躍動的燭光發呆,卻忽視了少女微微顫動的長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