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姐姐索命?
不,她從沒有這個想法。
她只是想要親口來問一聲,爲什麼姐姐當初要那麼對她。問姐姐到底知不知道,又或者,有沒有參與到北堂軒的那個計劃之中。
她只是想要問一聲而已。
這是她的姐姐啊,是她從五歲開始就依戀的,當成母親一般敬愛的姐姐啊。她恨不起來,只是傷心,只是懦弱的絕望難過,只是……想要一個理由。
可現在知道理由了,她卻覺得一顆心快要爆掉了。
如果姐姐說的都是對的,那麼,便真的是她毀了姐姐的一生。
在聽到姐姐房中有男人的聲音之時,她還驚訝,還因爲想到了過往陰暗的回憶而覺得痛心。當看到一個陌生男人從姐姐的房中走出來的時候,她甚至在心中埋怨姐姐的不自愛,可是……又有哪一個人是天生就喜歡墮落呢?
原來,姐姐是被逼的。
而這一切是始作俑者,卻是她。
柳管家嗎?那個禽獸是柳管家嗎?
七年啊,整整七年啊!
七年前,柳菲還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女,那個禽獸怎麼能下得去手?他怎麼敢?
姬清只覺得心中涌動的悲傷絕望,幾乎快要將她淹沒了。
她雙手死死的緊握着椅子的扶手,因爲她在情緒激動之下幾乎無法自控,“咔擦”幾聲響,扶手竟然被她生生捏碎,木刺突出來,狠狠刺入她的掌心,她卻毫無所覺。
她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因爲最極致的傷,在她的心中。
父親和母親因爲她而死,姐姐因爲她被禽獸玷污了清白,還整整強迫了七年……這一切悲劇的源頭,原來竟然是因爲她。
她有什麼資格說恨,她有什麼資格責怪姐姐的背叛?
原來……最沒有資格責問的人,竟然是她。
淚水再次瀰漫了雙眸,姬清怔怔的朝前看去,目光痛然的看向柳菲。
燭光之下,柳菲清麗溫柔,她是一個極爲美麗的女子,只可惜看上去十分的憔悴,就像是一朵剛到花期,卻被風霜雨雪摧殘得花瓣凋落的鮮花。
她是姐姐,是她的親姐姐,可是這一刻,她爲什麼覺得那麼陌生。
不,不是姐姐讓她覺得陌生,而是她一直沒有徹徹底底的瞭解她,沒有看到她心底的傷口。
那個溫柔美麗,對她無微不至的姐姐,心裡卻藏着這樣的傷痛,她痛得撕心裂肺,卻每天每夜要對着她笑,要哄着她修煉……
姐姐啊……
姬清的淚水無聲落下,心彷彿被撕裂一般的痛疼。
“不要嗎?”等了很久,沒有等到預料之中的疼痛,柳菲輕輕睜開眼睛,“你是覺得我這條命太髒了,甚至不願意髒了你的手嗎?”
“不,不是……”姬清搖頭。
她不知道要說什麼,一句抱歉太過蒼白,又怎麼能彌補姐姐心中的疼痛?
“那是爲什麼?”柳菲問道,“你不是來找我索命的嗎?還是,你是一隻通情達理的鬼,聽到這些事情之後,決定饒我一命?”
柳菲話音一落,眼睛朝着姬清看去,卻在見到姬清掌心深處的殷紅鮮血之後一驚,眼中出現不敢置信的神色。
鬼魂也會流血嗎?
那新鮮殷紅的鮮血,分明還帶着熱度。
這……
“你,你究竟是誰?”柳菲厲聲問道,“爲什麼你還能流血,爲什麼……不,你不是清兒!你是誰,你到底是誰?爲什麼要裝作清兒的樣子?還是……你沒死?”
說道最後,柳菲的眼中猛然朝後退了幾步,眼中是滿滿的惶恐,彷彿姬清是洪水猛獸一般。
剛纔她似乎沒有一絲懼意,甚至連死的都不怕,可是當她感覺姬清是活生生的人時,她眼中的恐懼卻比之前更甚。
她顫聲問道,“清兒,你沒有死?”
聲音之中,帶着驚懼和急切,似乎是欣慰又像是害怕。
姬清怔怔看向柳菲,不知道是應該搖頭,還是應該點頭。
所以,她就只是沉默的坐着,沒有任何反應。
“呵……你不是清兒,你不是!原來你沒死,你原來沒死!”柳菲又朝後退了幾步,倏地轉身朝着牀邊跑去。
她胡亂的翻着什麼,在枕頭底下翻出了一柄鋒利尖銳的剪刀,她緊緊的將剪刀攥在手中,彷彿手中的這柄利器能給她一些勇氣和依靠。
淚水從她大大的眼睛之中滾落,她幾乎是泣不成聲的問道,“你爲什麼沒有死,爲什麼?你到底是清兒,還是那個妖怪?你說,你到底是誰?”
不等姬清回答,她又低頭喃喃自語的說道,“不,不,肯定死了,那個妖怪肯定死了!可是……雖然那個妖怪死了,可是我的清兒也死了,我唯一的妹妹清兒也死了……”
“我勾引了我妹妹的未婚夫,是我害死了我的妹妹,我該死,我該死!”
“不,我不能死。我這麼骯髒的人,就應該要卑微的活着,就應該要每天每夜的受罪,才能償還我手中的罪孽……柳管家,呵……對,就是他……”
“可是她還活着,活着……那我懲罰自己,又有什麼意思?我能不能解脫了?我……”
似乎,姬清掌心溫熱的鮮血刺激到了柳菲,讓她的情緒突地一下激動起來。
她低垂着頭,目光呆滯的喃喃自語。
聲音破碎,幾乎像是胡言亂語一般,可是姬清卻從她的隻字片語之中,大約推測出一些意思。
原來在姐姐以爲她死了之後,對於間接害死了她一事,心裡也十分的內疚自責,甚至想要用自我懲罰的方式來贖罪。
可是,姐姐口中說的妖怪是什麼意思?
姬清起身朝柳菲走去,她想要仔細的問一問清楚。
然而,看到她的動作之後,原本低垂着頭的柳菲卻飛快的擡起了眼眸,死死的看向她,口中厲聲喊道,“你,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她雙手緊緊握着那柄鋒利的剪刀,因爲太過用力,纖細的十指被勒成了青白之色,充分顯露出她極爲不平靜的內心。
姬清停住。
爲什麼,她覺得姐姐十分的害怕她?
她停下了腳步,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柔和,她緩慢的問道,“姐姐,你不要害怕我。我今天過來找你,只是想要問一問當初你爲什麼會背叛我。現在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也是身不由己,你也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只是,姐姐,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說的妖怪是什麼意思?”
“妖怪?”柳菲驚恐的看着姬清,溫柔的聲音變得極爲陰冷,她輕而緩慢的說道,“妖怪,就是你。”
輕緩飄忽的聲音在房中響起,帶着一股極爲詭異的氣氛,像是從深淵之中吹出的陰風。
“是我?”姬清皺眉問道,“爲什麼是我?”
“你難道不是妖怪?如果你不是妖怪,爲什麼你會死而復生?”柳菲搖了搖頭,很肯定的說道,“你肯定是妖怪,是那個神通廣大的妖怪,你佔據了我妹妹的身體,你害了我的妹妹!”
柳菲口中的話語,越來越讓姬清覺得毫無頭緒。
她下意識的朝着柳菲走近了一步,疑惑問道,“姐姐,你能不能說清楚……”
“別過來!”
可惜,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她的動作卻又刺激到了柳菲,讓她失聲尖叫起來。
“好,好,我不過去……”姬清順着柳菲的意思說道。
爲了讓柳菲的情緒不要那麼激動,她甚至朝後面走了兩步,柔聲說道,“我不過去,姐姐你不要害怕。”
在姐姐的心裡,她是一個已死之人,現在看到的是她的鬼魂,她當然會覺得害怕了。
見到姬清朝後退開,柳菲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點。
她輕輕抽泣着坐在地上,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手中的剪刀不肯放下,眼睛也惡狠狠的瞪着姬清。
無人說話,靜默在房間之中蔓延。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看着對方。
在昏暗燭光之下,房中兩個女子的容貌十分的相似,五官精緻的鵝蛋臉看上去十分的可愛,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只是一個朝氣逢勃,一個卻帶着幾分灰敗的死氣。
時間,一點點過去。
在這靜默之中,柳菲的情緒恢復了平靜。
她的目光再次看向剛纔被姬清握碎的椅子扶手,那上面一抹殷紅血跡極爲的刺目,甚至還有幾滴低落到了地上。看到這些血跡,柳菲目光之中的神色複雜極了。
她緩緩的擡眸,看向一直凝視着她,眼中帶着幾分濡慕和依戀的姬清,輕輕開口問道,“清兒,真的是你回來了,對嗎?你能想起十歲之前的事情嗎?”
“是。”見到柳菲的情緒平靜下來,姬清幾乎是迫不及待的點頭,“是我回來了。”
“那你,現在還活着嗎?”柳菲又問道。
姬清是還活着,可是,柳清卻已經死了。
姬清搖了搖頭,“北堂軒,害死了我。”
“原來你還是死了……”柳菲苦笑了一聲,眼中滿是苦澀,“那現在的你,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