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聲音是同一個人。
但是,曾經猶如春風一般的柔和,現在卻像是冬夜一般的冷寂。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姬清甚至不敢想象,這樣的聲音是從那個素來溫柔恬靜的姐姐口中發出的。
姐姐,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就在她心思紛紛擾擾的時候,聲音又響起。
“不是說好了每月只見一次面嗎?你到底要逼我到什麼時候?呵……”一聲冷笑從女子喉中溢出,充滿了心酸無奈和憤怒,“七年了,整整七年了!我被你這個惡魔折磨七年了!你還想要怎麼樣?我已經被你逼到了牆角,若是你敢出爾反爾,我拼着這一條命不要也會將你拖下地獄!”
什麼?
七年?折磨了七年?
姬清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她驚愕的回頭,杏眸死死的看向不遠處,那個憤怒低喊着的、無助絕望的消瘦女人。女人的雙肩輕輕的顫抖着,不是因爲悲傷而哭泣,卻是因爲憤怒而無法自控。
姬清毫不懷疑,若是出現在房中的,真的是剛纔的那個男人,她真的很有可能做出玉石俱焚的選擇。
七年的折磨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她以爲的那個意思嗎?
姬清心中的慌亂和緊張都全部消失無蹤,有的只是憤怒和迫切。
她只想知道真相,急切的想要知道真相!
到底,姐姐經歷了些什麼?
姬清情不自禁的朝着女子走去,當她從黑暗陰影之中走出,窈窕的身影頓時完整的出現在沒有點燈,極爲暗淡的房中。
就算在黑夜之中,也能一眼看出她是女人,而不是剛纔的男人。
“你是誰?”看到不是心裡以爲的那個人,女子並沒有變得輕鬆起來。她猛地後退幾步,甚至更警覺問道,“你到底是誰?爲什麼會出現在我的房中?”
“姐姐……”姬清輕輕開口,“我是柳清。”
在走進這道房門之前,她已經用琉璃千面將自己變成了前世的模樣,就連聲音也是。
她之前用琉璃千面是用來僞裝自己,讓別人認不出她來。可是,今日她卻用琉璃千面僞裝成前世的自己,只是希望眼前的這個人能讓她認出來。
僞裝成自己……還真是一個極爲新奇的體驗,心裡的苦澀慢慢的涌出,逐漸的瀰漫了她的心間。
只是過去了幾個月而已,她的樣子,姐姐應該還能認得出來吧?
就算後面有背叛絕望,至少曾經也有過血脈羈絆。
“柳清?”女子後退的步伐頓住,怔怔的看向房中姬清的身影。
可是,轉瞬之間,她卻摸索着朝着屋角走去。
走到屋角燭臺前,她顫抖的手,拿起了火摺子。
一道火光亮起,熄滅,又亮起,又無力熄滅……
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女子纔將屋角的蠟燭點亮,昏黃的燭光頓時淡淡的充斥了整個房間。
似乎,藉由這樣的動作,女子也從極度的震驚之中慢慢緩了過來。
她的手不再顫抖,而是死死的攥緊了衣角,慢慢的回身,朝着姬清的方向看去。
在見到姬清的剎那,她眼中的情緒,一瞬間複雜得無以復加。
“清兒。”她喊道,臉上露出一絲似是追憶又似是解脫的笑意,溫婉卻消瘦的臉上的帶着一絲輕笑,問道,“所以,你是來報復我的嗎?”
聲音漸漸低落下去,近乎呢喃,“也是。畢竟,我對不起你……就算死了,你也應該恨我吧?”
有回憶,有解脫,可是卻並沒有害怕。
不會害怕。
似乎她的心已成死灰,似乎她在腦海之中想過太多次這樣的遇見,所以並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姐姐……”姬清又喊了一聲。
因爲情緒翻涌,她的聲音忍不住有些哽咽起來。
“原來,你還會喊我一聲姐姐……難道你不是因爲死不瞑目,所以來找我報仇的?”女子脣邊的笑意淺薄得近乎不存在,眼睛看向姬清,“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最不想成爲的人就是你的姐姐……”
“爲什麼?”姬清一愣。
“爲什麼?呵呵……”女子的口中發出一聲輕笑,忽的問道,“清兒,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名字?”
“是啊,我的名字。我也是有名有姓的,你可還記得我的名字?”
姬清眼神有些疑惑,點頭說道,“我當然記得。”
“那你說說,我叫什麼?”
“柳菲。”
“不,我不叫柳菲。”柳菲卻搖了搖頭,“在你五歲之前,我的確是柳菲,可是在你五歲之後,我變成了‘柳清的姐姐’,或者是‘柳清的那個廢物姐姐’。姓還是一樣,可是名字卻變化那麼大,你知道嗎?”
“因爲這個,所以你纔會和北堂軒混在一起?甚至想要我死?”姬清秀眉輕蹙,輕聲問道。
居然,就因爲這樣一個原因?
她清澈的眼眸之中蘊藏着點點水光,在燭光的照射之下讓眼睛顯得極爲的安靜又傷痛,裡面深沉的悲傷叫人不敢再多看一眼。彷彿多看一眼,都會被那悲傷所沾染。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柳菲,見到柳菲臉上的表情慢慢的,也變得苦澀極了。
“我從沒想過要你死……”她說道,“我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有敵國的刺客埋伏在府外,居然取了你的性命。”
“你以爲,害死我的是那個刺客?”
“難道不是嗎?”柳菲反問,話音一落,她臉上的神色卻變了,“……也對,你是因爲看到我和北堂軒在一起,所以才跑出府的,是我害死了你。”
“不是。”姬清搖頭,深深的看着柳菲,“我不是死在刺客的手中,敵國的刺客只是毀了我的氣海,讓我終生無法再修煉。害死我的人,是北堂軒。他奪走了我的至尊靈根,你知道嗎?”
她最想知道的,是當初姐姐有沒有參與其中。
她對北堂軒的感情並沒有那麼深,只是傷心難過,一時間無法接受。可是若他們真心相愛,她也能接受姐姐和北堂軒在一起,甚至在跑出府的時候,她想過要成全他們。
但是,她卻接受不了柳菲有參與謀害她一事的可能。
“什麼?你是被北堂軒所殺?”柳菲陡然低喊出聲,“不可能!你死的時候,你……那時候我們還在,還在……”
說道最後,有些支支吾吾,可是姬清卻知道柳菲的未盡之言是什麼。
“因爲當時你們在歡好,所以,你覺得他不可能有那個時間殺我,是嗎?”姬清淡淡問道,“若是我告訴你,我那時候並沒有死,是之後才死在了他的手中呢?”
“不可能。最先發現你的人是他,將你送回柳府的人也是他。他將你送回來的時候,你就已經氣息全無,身體冷冰冰的了。並且,你的棺木從封好到下葬,從來沒有離開過柳府,他要怎麼奪走你的至尊靈根?”柳菲搖頭,並不相信姬清的說辭。
“你這是在爲他辯護?”姬清反問,冷冷說道,“我只是一個死人而已,又何必對你說這些假話?我的好姐姐,你知道什麼?”
她知不知道,她被北堂軒鎮鎖在血棺之中?
她知不知道,她足足受夠了七七四十九天非人的痛苦折磨,纔不甘心的死去?
她知不知道,她是清醒的感覺着自己緩慢死去的過程,卻無能爲力,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被放在砧板上的魚,慢慢的因爲脫水而窒息而亡?
她知不知道,那時候,她便在心中發誓,若是有來生,她絕不要活得忍氣吞聲,絕不要看不清周圍人虛僞的嘴臉?
“我知道什麼?”柳菲反問道,“那你呢?你又知道什麼?你知道我因爲你受了多少罪,因爲你,我的人生變成什麼樣了嗎?”
“就因爲別人對你的輕忽,所以你纔會恨我?”
“是,也不全是。”柳菲頓了頓,苦笑着搖頭,徹底否定,“不,不是因爲這個。”
姬清問道,“那是爲什麼?有什麼原因讓你背叛我?”
她很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如果說,姐姐因爲自己而受了委屈,埋怨她,她也能理解。可是爲什麼她不告訴自己,卻將這一切的事情都埋在心裡呢?
並且,就算姐姐委屈,埋怨,可是這種原因,似乎還沒有強烈到成爲她背叛她的理由。
一定還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卻是她不知道的,或者被她忽略了的。
“因爲……”柳菲眼神複雜的看着姬清,眼中不再有追憶,甚至還有恨意,“我的父親和母親,是因爲你而死的。”
“因我而死,爲什麼?”姬清心臟彷彿被重錘狠狠轟擊了一下,她不敢置信的問道,“爲什麼會因爲我而死?父母離世的時候,我只有五歲,我……”
“對啊,你只有五歲,我那時候也只有十歲,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們死去的真相。”柳菲眼中漸漸浮上了一絲怨恨的神情,聲音冰冷的說道,“可是,後來……後來我從一個人的口中得知,原來當年我的父親母親不是墜河身亡,而是柳家派去的人暗暗殺害之後,才丟入河水之中的。所以,哪怕他們死了,甚至都找不到屍身……什麼失足落水,呵,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