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七個混蛋,也穿着這一身衣服?”毛無邪提着寶衣,內心思量,若裁剪成常人可穿的背心,僅四五斤重,對習武的人來說,全然無妨。
“那還用說?這東西不僅可以織布,還可壓成一塊硬板,韌性比鋼鐵還要強三倍,卻輕得多。但你要穿這玩意兒對付他們,卻沒有一點用,他們手裡有一種毒液,味道極難聞,毒性雖說不大,但灑在這衣服上,便能將之溶化。小子,這東西不是地上長的,也不是蜘蛛之類的絲,聽神仙們說,是由石油中提煉而出,對他們來說,也是極其貴重。那幾個混蛋,真比敗家子還敗家!”鍾劍聖恨恨道。
“你若不幫我烤肉,我便生吃了。”毛無邪卻不接話,硬梆梆說道。
“你有兒子的人,別教壞了他!”鍾劍聖跳起老高,卻又拿毛無邪沒辦法,只得嘆一口氣,自去洗剝“雪人”。這野獸看起來與人有七分相似,那混蛋竟還能有胃口吃得下?算了,只要那廝不真吃人肉就好!
毛伶已醒,倒不用衆人擔憂,那雌山都居然奶水充足,喂得他肚子溜圓。嬰兒已認出毛無邪的聲音,夜裡雖看不見,卻在山都懷裡掙扎哭鬧不止。少女或許得主人傳授,略同山都語言,低聲與那雌山都嘀咕商量了半日,毛伶終於回到了毛無邪懷中。嬰兒立即破涕爲笑,扯住毛無邪胸口上的汗毛不肯放手。
父子二人分離不足十日,卻如一年未見。毛無邪心下酸楚,幾乎流下淚來,懷裡這個嬰兒嬌嫩柔弱,卻是他的一切。他不敢去想,若毛伶真的橫死,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猛擡頭,毛無邪發覺對面樹下,風自如漆黑的眼珠牢牢盯着自己,見他覺察,立即扭頭避開他的目光。她身側,那雌性山都眼巴巴看着毛無邪懷裡的毛伶,神情極似與孩兒分別的母親,萬分不捨。
再低頭看看懷裡的毛伶,不知何時又睡熟了。或許,被一隻有母性的野獸疼愛,也不是壞事?縱然馬面獠牙,也比凡間的不少人靠得住。
“對它說,別弄傷我兒子!”毛無邪小心翼翼捧了熟睡的毛伶,遞給了雌山都,卻對少女風自如說道。
“肉烤熟了!臭小子,還不快來,要爺爺這麼盡心服侍你?”鍾劍聖大聲叫道。他自己已忍不住先行大嚼,雖說看起來與吃人肉相似,但肚子餓的時候,也管不了那許多,又不是真的人肉!
“走,吃東西去!”毛無邪招呼風自如道。
“我從不吃肉,幫你看着孩子吧。”風自如低聲說道,頭也不擡,但毛無邪走開之時,她又盯上了這怪人的高大背影。
毛無邪狼吞虎嚥,卻是心事重重。今日見識了恐怖鳥與雪人,皆是非同小可的猛禽惡獸,尤其穿上甲冑的雪人,絕非易與。自己與鍾劍聖、李行屍或許不懼,但若要照顧毛伶,卻是難上加難。而聽鍾劍聖說過,尚有更厲害的異獸,異獸身後,是七個全無人性,但又聰明絕頂的人物。他們,或許比這些異獸更可怕得多。
鍾劍聖說過,善於駕馭禽獸的,是老七。毛無邪依稀記得,他叫鍾萬歲。七個傢伙一般年歲,本事估計也相差無幾,如今老七尚未露面,已
險些要了毛無邪的性命,這七人若聯手,自己能否抵擋得住?
身後已是一條不歸路,便是鍾劍聖自己,也無法由來路回到太白山八仙台上去。七個喪心病狂的傢伙,爲了找到他毛無邪,會不惜毀了這一整片密林。躲藏,終非長久之計,唯有反擊,方有一線生機。
面對的敵人,武功不足恃,須得挖空心思,方能應付層出不窮、前所未見的場面。如今連着風自如一共五條人命,其實都在自己的手裡,千萬錯不得一步!若有閃失,再無翻身機會。
“小子,該吃便吃,該睡便睡。如今到了這神仙洞府,真正背水一戰,你要不吃飽睡好,哪有能耐對付那七個混蛋?”鍾劍聖看穿了毛無邪心裡的東西,在一旁慢吞吞說道。
“不錯,到這神仙洞府一遊,老夫也算長了見識,沒有白來人世一遭,便算死在此地,也不枉了。不過須得死得像個人樣,要活活餓死累死,可是死不瞑目!”李行屍也在一旁說道。
“兩位前輩幫了毛某這個大忙,便算到地府殺了閻羅王,也須保你們長命百歲。”毛無邪見二老淡漠生死,連李行屍也難得慷慨豪爽,心下感激,沉聲說道。
“長命百歲?哈哈,爺爺早就超過百歲啦!你既不想死,這洞府中有什麼猛禽異獸,爺爺會慢慢告訴你。那七個混蛋,一心想殺了爺爺,便是忌憚爺爺對這洞窟瞭如指掌!不過都累了一日一夜,先吃飽睡一覺再說!”鍾劍聖哈哈大笑,一派豁達。
“那七人與你朝夕相處多年,我若殺了他們,豈非令你傷心?”毛無邪察言觀色,始終看不出鍾劍聖有悲愴之色,忍不住問道。這個問題他困惑已久,一度對鍾劍聖小心提防,如今已救了毛伶,是時候問個明白了。
“自然會傷心!而且這七個混蛋,是爺爺一手教出來的,雖非親生,爺爺到如今也將他們看做兒子,要親手殺了他們,怎能不傷心欲絕?”鍾劍聖苦笑道。
“你算是爲了天下蒼生,大義滅親?”毛無邪留意着鍾劍聖的神情,一字一頓問道。當年鍾劍聖爲父報仇,親手殺死自己師父,到如今都懊悔不已,這七人視如己出,他又是如何下得了這等狠心?
“你說爺爺是不是好人?”鍾劍聖毫不迴避毛無邪的目光,卻反問道。
“世人無好壞之分,只有該殺與不該殺!你,不該殺。”毛無邪回答道。
“蒼天無道義,世人皆可殺!這似乎是你小子作的詩,如今的世人,怎麼又分該殺與不該殺了?幸好爺爺不該殺,能陪你坐在此處吃肉。那蒼天是否有道義,是否也得商榷一番?”鍾劍聖笑問道。
毛無邪不答,只盯着鍾劍聖,等他說下去。
“天下太大,爺爺其實管不了那許多,盡力而爲便是。七個混蛋再能攪出什麼血雨腥風,也不就是幾十年的事?衆生之多,他們如何殺得完?何況你小子不是說過,外間尚有比你更厲害的人物,豈能容他們橫行霸道?爺爺殺他們,一半爲了天理,一半是爲了懲戒自己,竟教出了七個敗類來!”鍾劍聖擡頭仰望洞頂,半晌,才緩緩說道。
“懲戒?你始終
也只會怪罪自己!你何曾有什麼錯?錯的,是蒼天!”毛無邪想不明白,既非假仁假義,鍾劍聖爲何又要折磨自己?文昌要殺他這個視若親生的徒兒,是因毛無邪擋了他的成名之路,而史上一切所謂“大義滅親”之舉,全是出自私心,鍾劍聖既非關心天下蒼生,何必還要幫着外人,殺這七個孩子?
“蒼天沒有錯!爺爺初見你,本來是怎麼也想不通,你纔多大年紀,爲何心胸狹窄到這個地步,有此滔天怨恨?但被幾個狼心狗肺的小子暗算後,算是瞭解你了。被最信任的人出賣,實乃天下最痛苦之事!但若就此對誰都不信,爺爺便算活着,也全沒了生趣。憑着一把年紀,爺爺覺得你小子可信,便要試試再次全心全意信任一個人,看看是否還會被出賣一次。結果本不想幹預你與那七個混蛋間的爭鬥,卻也忍不住要幫你一把。這,或許便是緣分,誰叫你在爺爺就要被老四鍾至尊得手、羣狼分屍、含恨而終之際,救了爺爺一命?”鍾劍聖淡然說道。
這解釋似通非通,毛無邪覺得牽強之至,漏洞百出,卻又一時無法反駁。他暗問自己,若小稚未死,或毛伶長大成人,忽然有一天要親手殺了他這個父親,他會如何?結果,卻是根本不敢想下去。被最爲信任的師父陷害,毛無邪本覺得自己乃是天下最爲不幸之人,這時見了鍾劍聖,方知老天捉弄人的手段層出不窮,更卑鄙的還在後頭。鍾劍聖坦然面對,有仇報仇,對人依然全心相助,心胸遠較自己寬廣得多。
“有些事,與其逃避,不如面對。前輩有擔當與胸襟,晚輩自愧不如,當年若非過於惜命,誰也不敢信任,在這深山中躲避仇家,兩個愛徒也不會慘遭橫死。如今想起來,當真後悔不迭。若非遇上獸王老弟,老夫也是孤獨寂寞,鬱鬱而終,沒幾年好活了。”李行屍也長嘆一聲,說道。
“世人本不值得信任,你們全錯了!”毛無邪咬牙說道。回想逃亡之時,兩個師兄、羅冬梅姐妹、義兄燕翔、欠了自己天大人情的郭鐵龍與方山林,自己誰沒有推心置腹?可他們又是如何對自己的?
“那你爲何又信任我們兩個老漢?尤其鍾老前輩,按老弟的意思,尤其不可信。獸王老弟,是你讓老夫明白,便算冒着被騙的風險,好好肝膽相照一次,比誰都不信強得多。”李行屍微微一笑,慢聲細語說道。
“毛某請二位來救兒子,只是一場交易。日後自有報答,也不會做對不起兩位的事,不過兩位還是別信任毛某人爲妙!”毛無邪說完,不再多言,身子往後一仰,倒頭便睡。
“這種交易,多做幾次倒也無妨。”鍾劍聖望着毛無邪,輕聲說道。
“前輩還是想化解獸王老弟的怨恨之心?須知此子之心,已被多次重傷,恐怕這輩子都難癒合,順其自然爲妙。”李行屍措辭半晌,才字斟句琢說道。
“若一個人對撿來的嬰兒都如此在意,這心,便有得救。既然有緣,爺爺便不能不管,哪怕賠上老命,能化卻一絲怨恨是一絲。否則他便算報了仇,也會一輩子不開心。”鍾劍聖毅然道。
地上的毛無邪翻了一個身,似乎睡得正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