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家名爲鋪子的店。
揚州城裡也只有這一家店的名字才叫鋪子。
今兒個,是個豔陽天,天氣很好,是個做生意的好天氣。
而鋪子黑色的大門上,卻赫然掛着一個牌子,上書三個大字——休業中。
另有小字一行:閒人與狗請進。
鋪子內的庭院裡並排擺着六個躺椅,上面並排躺着六個人,藍、白、紅、青、黃、橙六色,個個鮮明,個個奪目。
和煦的春風,院子裡的桃樹飄落花瓣朵朵,說不出的愜意自在,讓人生出一種人生至此,夫復何求的感嘆,然而——
“唉,這日子可真是無聊啊!”一聲嘆息聲響起。
“是啊,無聊得叫人快發瘋了啊!”又一聲嘆息聲響起。
“的確不是一般的無聊啊!”又換了一個聲音。
“真的十分……”
這第四個聲音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第五個有些咬牙切齒的聲音給打斷了:“說吧,你們幾個特別跑來我這個做生意的地方,佔了我的院子,還擅自作主掛了休業中的牌子,趕跑了我裡面所有的客人,到底意欲何爲?”
見終於將那一直閉目養神,假裝他們並不存在的人給吵得開口了,先前四人相視一笑。一個看起來有些娃娃臉的公子跳到了開口那人旁邊,帶着煽動地口氣說道:“這還不是怕你們無聊嗎?知府大人可是親自拜託我們四個了,務必將兩位貴客請到場。如果沒有你們兩個,那簡直是這屆羣芳會的重大損失啊。”
那男子雖是開口了,這眼卻一直沒有睜開,臉上放着一本書,擋着光線,語氣帶着幾分慷懶和微微地諷意:“什麼時候一個小小的知府也能請得動揚州城裡的四大公子作說客了?我看是你們四個見不得我們兄弟清閒想拉我們一起下水吧!”
被說中了心事的四人卻也不覺得尷尬,那娃娃臉的身着白衣的卻是程府的四公子程子墨,其餘分別着青、黃、橙衣衫的三人,則分別是四大公子的另外三人蘇慕白、黃傾月、陳夢了。這躺在椅子上的用一本書蓋着臉的藍衣男子卻是這鋪子的主人元正純,而在他旁邊身着紅衣,看着睡得不省人事的卻是那元正純的弟弟元正琪。
程子墨朝那元正純擠了擠眼睛,也不管別人蓋着一本書能不能看到,這煽動的口氣又重了幾分,有些慷慨激昂地道:“我說元兄啊。這羣芳會可是聚集了揚州城裡所有瘦馬家的美女。這大戶人家的小姐咱們沒有機會看到,那青樓的女子我們是還沒有看到,但元兄這見多識廣的人大概總看也有些膩了。卻不如這些養瘦馬家的女孩子,即有那青樓女子沒有的青澀,又有那大家閨秀沒有的風情。尤其是這次參選的,可是棋、琴、書、畫、歌、舞,樣樣俱全,錯過這一次,下次可不知是何等時候了?這種場合,還不去的,那還叫男人嗎?全揚州城裡,我看要是知道有這等好事還不去的,那絕對不是男人。”連激將法都給使上了,他就不信這元兄連這一招也無動於衷。
不過,他顯然是低估了元正純的修養工夫,能中這小小的激將計絕對不會是他元正純。
“哦,即是有你說的這麼好,爲什麼前些天我還聽來我這裡的客人說有個人抵死也不去呢?所說還是陳老太太出面,某人才不得不就範的。”元正純涼涼地道,並順手拿掉了蓋在臉上的書,坐了起來。只見他面容俊雅,氣質溫潤,卻是一謙謙君子。只是眼神卻不經意閃過幾分譏諷,若是細看,如水的眸子裡卻像是結了冰似的。
那程子墨聽了此話,心中暗恨,看來還是低估這元兄的情報能力了,也不知他老是連個門也不出的,這消息怎麼比他們還靈通。
不過,他程子墨也不是會爲這等小事打退堂鼓的人,他用手搔了搔頭髮,向左看了看,又向右看了看:“有這樣的人嗎?我怎麼沒有瞧見啊?”又轉頭問其它三人:“你們瞧見沒有?瞧見了沒有?”衆人齊齊搖頭,他便又將頭轉了回來,一臉正色的道:“元兄,大家都沒有看到啊?莫不是您老眼花?”
看到他耍寶的樣子,元正純也不惱也不笑,只淡淡地說:“我可沒興趣看一羣小姑娘在那兒擺弄什麼琴棋書畫的,這唱唱曲兒跳跳舞倒還成,不過,想看,我叫一堆回來跳得看個夠就是了,何苦跟一大堆人擠一起。別再拿這事煩我。”說完,就欲起身離去,這夥子人,今天嚴重打擾到他的睡眠了。
瘦馬?睡得迷迷糊糊地元正琪聽到這幾個字有點清醒過來了,腦海中似乎想起了什麼?一張小丫頭的臉出現在他的記憶裡,但似乎已經有些模糊了,想不起來她的具體的樣子了,只記得她的眼睛,是那麼的明淨,所有的東西都映在她的眼裡,卻又在那裡面留不下任何痕跡,這其中——就包括了他的絕世容顏。
這小丫頭,似乎也是哪個人家養的瘦馬。或許,這一次她也會出來?元正琪突然有了興趣。他睜開了狹長的桃花眼,望向程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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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戶養瘦馬的人家似乎叫什麼金夫人的,她們家的丫頭也來嗎?”不知道爲什麼,他似乎不願意用那瘦馬兩字來稱呼那個丫頭,雖然她的確是。她的名字叫什麼呢?似乎是叫常兒?那丫頭,也過了幾年了吧!不知長成什麼樣呢?以前沒有想起時,也沒有什麼;這會兒一旦想起,元正琪發覺自己竟迫不及待地想見到那個丫頭了。不知道她見到他會是什麼反應呢?要不要知府大人也給他一個評判噹噹?想到那丫頭見到他一臉驚訝的樣子,他的嘴角便忍不住彎了起來。不過,如果那丫頭忘記了他的話?想到這種可能,元正琪就是一陣惱怒,若是那丫頭敢忘了他,哼……
元正純看着自個的弟弟臉上一陣喜一陣怒的,不由有些奇怪,什麼時候這個弟弟認識了一個瘦馬丫頭?他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程子墨被元正琪這一瞟,覺得魂都飛了一半,連忙拍了拍臉才清醒了過來。這妖孽啊,都認識這麼久了,偏還老是中他的招。這兄弟啊,實在美得罪過,將來真不知哪家的姑娘有勇氣嫁給他,這簡直男女老少全是情敵啊。恐怕一人一個眼刀都把那人給殺跑了。
不過,一聽元正琪這問話,他就知道有門兒。管他什麼金夫人李夫人,就是現在沒有來參加,他也會把她們家的拉來參加的,只要能把這兄弟倆拉上就好。
這種苦差事,做兄弟的,怎麼能獨自逍遙在外呢?知府大人拿他們兩個沒辦法,難道他們這些做兄弟的也拿他們兩個沒辦法不成?
程子墨的頭點得比什麼都快:“來,來,怎麼不來?一定來的。”
嗯,若是那丫頭來的話,這事也不是那麼沒趣了,去去又何妨呢?
“喔,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爺要是看不到人,你的皮給爺繃緊點。”
說完,就大搖大擺得回屋子裡繼續補眠去了。這睡眠可是對皮膚很有好處的,一天得睡足時辰纔好。
什麼時候這個弟弟會爲了一個丫頭參加這等無聊的事了?這個弟弟一向自負容貌,少有人能看在他的眼裡,雖然有些自戀得過分了,但他確實有這個本錢。不管是在京城,還是在揚州,爲了他癡迷的男男女女不計其數。這也是殿下硬是將他踢到這揚州來的原因。有這個傢伙在,不管做什麼,不愁沒有人來。
說也奇怪,這個弟弟一向對誰都愛理不理的,照元正純來看,也不過就這容貌比別人好了些,也不知這些人怎麼就是看不開,弟弟一句話,比他們這些人跑死累活都有用。元正純不由也有對這次的羣芳會有了些興趣,能讓這個一向目中無人的弟弟放在眼裡,會是怎麼樣的丫頭?
“到了時間,過來叫人吧!”元正純丟下這一句話,也離開了。他可是忙人,這一天到晚一大堆事,可不比他們這些閒人。今天先是被弟弟拉到院子裡來陪他睡覺,又來了這一羣不請自來的無聊人士,可耽誤了不少時間。
這揚州城裡讓無數少男、少女爲之癡迷、瘋狂的四大公子就這樣如同被人吃過的剩菜剩飯一樣,被晾在一邊,無人理會了,明明是春天,程子墨卻感覺似乎是一陣秋風吹來,十分地淒涼啊。
就連原本在一邊侍候的侍書等人,這時眼見公子一走,也立馬迅速收拾好茶具,一溜煙地跑了個沒影,對於這種三不五時過來蹭飯兼影響他們生意的閒人,不必太客氣,否則就越發蹬鼻子上臉了。
“*人請到了,我就不奉陪了,先走了。”陳夢一臉的倦意,昨天跟一夥子人吃酒鬧到半夜,今天還一大早被這幾個人拉起來,簡直是困死了。
黃傾月卻一臉不懷好意地道:“你要走我也攔不了,不過,聽說某人的娘這些天跟一些夫人走得很近呢。不想哪天一回家,稀裡糊塗地冒出個繼室來,你就儘管走啊!我可不留你。”
陳夢的腳步一個趄趔,差點兒摔了個狗啃食,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雖然也知道自個兒的好日子沒有幾天了,可不是跟奶奶說好了,到三十的時候再說嗎?什麼時候娘就已經揹着他開始跟人接觸了,不會都談好了到時就直接把人給打包過來了吧!
不行,就是真得娶一個,也得娶個自個兒看得順眼的,想到前一任妻子,這人倒是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可這大家閨秀也閨秀得太過火了,言必稱女則,堅信嫂子無才便是德,實在是無趣得緊。
陳夢偏又是很厭煩在家裡弄幾個女人,在那裡爭來鬥去、拈酸吃醋煩人的緊,倒不如家裡一個知情識趣的省心。這回,他可絕對要打聽好了再娶,絕不再盲婚啞嫁了,他也不求這美若天仙的。就算是天仙絕色,這木美人他再消受不了,只要能和他有些共同的興趣,能說得來話就成。唉,別看他們說是些大家公子,這婚姻上頭的事跟別的販夫走府沒個兩樣,照樣得聽長輩的,只求這回娘好歹多給他幾個選擇,他也好叫人打聽打聽,別跟上次一樣,說是什麼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結果卻是個木頭人,不,恐怕對着一堆木頭也沒有對着她悶。
“說吧!要怎麼樣才肯說?”陳夢咬牙切齒的道,面容**,**擠出一臉笑來,若是那些癡迷於他的女子看到他這副模樣,恐怕再也和那薄酒不羈幾個字聯想不起來了。
黃傾月奸詐一笑:“聽說那醉情樓的朝雲、暮雨、雁信、魚書姑娘俱是天仙絕色,尤其是朝雲姑娘的琴,暮雨姑娘的曲,雁信、魚書兩位姑娘的舞那可是人間難得幾回見的絕唱,無奈卻是很難聚集在一起,如果陳兄能帶兄弟見識一番,那什麼事都好說。”
蘇慕白、程子墨兩個也在旁邊一臉期盼,顯然是三人早就商量好了,只等他來下套了。陳夢只得無奈得點頭了,這把柄都在別人的手上,他還能怎麼樣呢?
嘴裡卻直嘆氣:“若是你們家老孃曉得是我把你們帶去那等場所,免不得又要說我帶壞你們了。”
蘇、黃、程三人卻是相視一笑,他們又不是小孩子了,這青樓好歹也得去見識一下吧!
“誰叫我們是揚州四大公子呢!這事不找陳兄還能找誰啊?”
陳夢卻直喊倒黴,也不知這四大公子的名聲是誰先傳出來的,也不看他都一大把年紀,快三十的人了,還把他跟這些十六七歲的小兄弟扯在一起,更可惡的是,他們還真認定了他,吃定了他,動不動就我們四大公子的,做什麼事都得拉上他一肚子,完全成個帶小孩的了,真是命苦啊。
其他三人可不管他是笑着一張臉還是苦着一張臉,推的推、拉的拉,搡的搡就出了門了,臨走時總算沒忘了把“休業中”的牌子反了過來,這鋪子嘛,還是得做生意的。他們可是善良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