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貼海岸線的雷吉奧市呈南北走向,西側靠海,東部是綿延的羣山丘陵。
雷吉奧以東,距離市中心十多公里的山嶺間有一座靠近大片墓地的殯儀館。
這裡同樣是光榮會旗下的產業。
殯葬行業屬於世界各地黑手黨非常傳統的支柱產業之一,與餐飲、酒吧、夜店、停車場、垃圾回收等業務不相上下,不僅利潤豐厚,而且便於洗錢。時代華納已經去世的前董事長史蒂夫·羅斯最早就是依靠在紐約經營殯儀館起家。
史蒂夫·羅斯的黑手黨背景衆所周知,只是上岸比較成功,算是徹底洗白。
凌晨兩點五十分,當整個城市因爲同時發生的多起變故混亂起來,安東尼奧·達涅利被四人小組中的兩人秘密押送到這家位於城市郊外的偏僻殯儀館,另外兩人依舊守在他的居所。
空曠的殯儀館內寂靜一片。
安東尼奧·達涅利下車後,發現他的另外兩個兄弟保羅·達涅利和喬瓦尼·達涅利幾乎同時抵達,還有當初隨同他一起去美國的兩個小弟馬克·奧諾拉託和弗蘭克·帕奧裡。
預感到斯特凡諾家族已經徹底完蛋,五人順從地在押送者指引下來到殯儀館內一處房間門口,抵達這裡,身後押送者沒有再跟進,只是示意他們自己進去。
安東尼奧·達涅利還以爲終於要見到操縱這一切的某個幕後主使,進門之後,五人一起呆立當場。
這裡是殯儀館內的火化間。
大部分意大利人在去世後依舊保持土葬習俗,卻也不缺少火化需求。
這處讓人天然感到森寒的房間還不算什麼,關鍵是,房間裡此時有很多人,少數帶着頭套陷入昏迷的活人,以及更多裝在裹屍袋裡的死人。
看到眼前情形,五人幾乎同時產生了逃離的念頭。
不過,想想守在外面的那些傢伙,他們明白,轉身離開,就等於選擇死亡,不只是他們自己,或許還包括他們的家人。
安東尼奧·達涅利首先從房間裡的衆人身上移開目光,看向不遠處那張簡易的鐵質方桌,桌子上放着五把消音手槍,一個厚厚的檔案袋,以及一個音箱模樣的物事。
氣氛沉默了片刻,音箱裡傳出一個聲音:“那麼,大家都到齊了。”
這聲音來自一箇中年人。
意大利語不算流利,卻也標準。
稍微停頓,對方繼續道:“你們很幸運,老闆本來打算送你們一起去天堂,臨時改變了主意,你們可以活下去。而且,只要你們自己不是太沒用,接下來還會活得很好。”
這聲音不緊不慢,說完再次停頓片刻,似乎再給五人留下消化時間。
聽到某種保證,原本神經緊繃的安東尼奧五人也確實放鬆下來。
然後,那聲音繼續道:“桌子上有五把手槍,這裡還有十一個活人,該怎麼做,我想並不需要我過多提醒,處理完眼前的這些事情,你們可以帶走桌面上的那隻檔案袋,裡面有一份名單,上面的人可以幫助安東尼奧·達涅利先生接手斯特凡諾家族的一切。至於今後,我想同樣不需要我過多提醒。不過,你們可以放心,老闆對你們手中的生意沒有任何興趣,將來無論你們賺到多少,都是你們自己的。你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老闆需要的時候,做你們該做的事情。”
這番話說完,又是片刻停頓,似乎能夠看到安東尼奧五人呆站不動的模樣,聲音再次傳出,好像在提醒:“我建議你們立刻開工,火化爐已經開啓,現在距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天亮之後,如果你們還沒有把活幹完,會有人進來替你們完成這些。”
最後幾句話說完,音箱裡再也沒有聲音傳出。
又不知幾分鐘過去,注意到身旁四個兄弟都在看向自己,安東尼奧·達涅利首先下定決心,走到方桌前,拿起了一把手槍,向活着的那些人走去。
當新的一天到來,某個消息迅速在雷吉奧市傳開,並且擴散到整個意大利地下世界。
一夜之間,盤踞雷吉奧市多年的斯特凡諾家族,消失了。
開啓於斯特凡諾六兄弟的龐大家族,一共27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無論是否人在雷吉奧市,甚至包括遠在瑞士留學的兩個斯特凡諾家族子女,全部失蹤,無一倖免。連帶消失的還有當晚圍繞在斯特凡諾家族周圍的諸多保鏢和僕人。
光榮會雷吉奧南部派系的剩餘兩家查驗事發現場後,第一時間確認這件事不可能是當局所爲。
官方要講規矩。
不過,原本重點懷疑的雷吉奧北部三個家族也很快被排除。
根據事發現場周圍人的反饋,整件事基本上發生在昨夜凌晨兩點到兩點半之間的半個小時以內,行動者乾脆利落,絲毫沒有給其他人反應時間。
特別是斯特凡諾家族教父霍勒斯·斯特凡諾的豪宅內,動靜很大,不僅發生了槍戰和爆炸,甚至連周圍街區的電力和通信都被切斷。然後,好像轉眼之間,一切又恢復平靜。只餘下一座殘餘大量血跡卻空無一人的豪宅。
如此強悍而專業,不可能是雷吉奧北部三家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如果那三家擁有在短短半個小時內讓一個根深蒂固的黑手黨家族徹底消失的實力,他們早就可以一統卡拉布里亞大區,甚至成爲整個意大利地下世界的王者都不是沒有可能。
那麼。
問題來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且,看不見的敵人才最可怕。
既然有人可以讓斯特凡諾家族一夜之間消失,雷吉奧市的其他幾家也可能轉眼間步其後塵。
於是,雞飛狗跳的卡拉布里亞大區地下世界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通常只會將其他人逼到滿世界躲藏的光榮會一干核心在隨後幾天紛紛將自己的家眷打發到自以爲安全的所在,甚至主動打破了不與警方合作的規則,試圖通過官方渠道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結果依舊一無所獲。
其實,也不算一無所獲。
事情發生的前一晚,斯特凡諾家族的老大喬吉奧·斯特凡諾就察覺到可能有人在監視追蹤光榮會的動向,並且聯合另外兩家制定了反制策略。
重新排查,更是注意到前些日子出現在雷吉奧市的‘陌生人’明顯超出往常,有人短時間內在雷吉奧市各處租用了大批公寓。順着這條線索排查下去,短短三天時間就發現了多達上百處已經人去樓空的出租屋,地點遍佈整個雷吉奧市,甚至連海峽對岸屬於西西里黑手黨地盤的墨西拿市都涵蓋在內。
然後,西西里黑手黨也開始雞飛狗跳。
這麼大的事情根本不可能隱瞞。
很快,意大利的媒體也摻和進來。
平日裡曝光黑手黨的內幕,最輕也會收到斷手斷腳的威脅,這一次,卻是沒有‘當事人’會跳出來找他們麻煩,亂作一團的光榮會也無暇顧及。
於是,意大利南部黑手黨家族一夜之間全部失蹤的爆炸性新聞一時間登上很多報紙的重要版面,成爲意大利民衆近期最熱門的討論話題,新聞甚至擴散到海外。
這麼火爆的新聞,意大利政府自然躲不過去。
今年年初趁着意大利最近幾年政治動盪成功以政治素人身份當選總理的意大利富豪西爾維奧·貝魯斯科尼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如有必要,當局將會接入調查此事。
意大利和德國一樣,屬於總理制。
總統只是象徵,總理才掌握着政府大權。
貝魯斯科尼以‘白丁’之身躥升意大利權勢之巔,上臺之後立刻成爲所有人的靶子,因爲陸續被扒出來的各種醜聞和意大利政府的一系列調查,總理職位已經岌岌可危。
原本這件相當轟動的事件如果鬧大一些,肯定可以幫他分擔很大一部分輿論壓力,不過,不知爲何,前一天還信誓旦旦甚至召集司法部門主管召開了一次專門會議的總理先生,第二天就偃旗息鼓,好像某些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不僅如此,當一些卡拉布里亞大區或者羅馬當局高層公開表態希望調查此事時,很快遭到了媒體的攻擊。
兩年前的喬瓦尼·法爾科法官刺殺案還歷歷在目。
那麼多意大利民衆遭遇黑手黨的壓迫都不見有人出頭,現在,只是死掉了一些本來就死有餘辜的黑手黨,官老爺們就想要大動干戈,是不是說黑手黨的利益還要凌駕於意大利民衆之上,你們到底是誰的代言人?
意大利也是典型的西方選舉制度,沒人不在乎選票。
當這樣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根本就沒人敢接。
不僅如此,原本知名度遠低於西西里和坎帕尼亞黑手黨的光榮會,‘人氣’也快速擴散開來。
傳統電視報紙不敢深挖光榮會的黑料,剛剛興起的互聯網卻是沒有這種顧忌。
光榮會的斑斑劣跡很快出現在網絡上。
最近一次光榮會內戰引發的上千起謀殺導致大量受牽連無辜者死亡,其中包括很多婦女和兒童;光榮會的販毒網絡每年向整個意大利乃至歐洲輸送數十噸各類型毒品,無數青少年因此墮落,無所原本美滿的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光榮會地盤內的所有商家都必須定期繳納保護費,甚至還要被迫替光榮會洗錢,生活苦不堪言;光榮會控制人口販賣和走私網絡每年導致數千名婦女墮落……其中每一項指控都有着實際案例可以查詢。
當網絡上的爆料不斷擴散,曾經一直在‘我們的事業’和‘卡莫拉’陰影下的光榮會,頓時顯得臭名昭著。
這下子,更加沒有人敢再替光榮會出頭。
意大利當局在經過完全是走過場的‘官方調查’後,直接將整件事定性爲黑幫仇殺,潛臺詞就是,這是黑手黨的內部事務,官方不會插手。甚至,爲了應付輿論壓力,當局還向卡拉布里亞大區加派了大批警力,並且在九月初於光榮會的主要根據地雷吉奧市展開了一次小規模的掃黑行動。
公衆總是善忘的。
當九月份到來,意大利媒體的注意力很快再次轉向當局愈演愈烈的內部鬥爭,貝魯斯科尼爲了擺脫訴訟和醜聞糾纏,很可能會選在在近期主動辭職。
很顯然,西爾維奧·貝魯斯科尼將成爲最近十年來意大利政府又一任短命總理,自從兩年前的‘淨手運動’發起之後,意大利已經有兩大老牌政黨受到醜聞影響直接解散,連續兩任總理也因此下臺,貝魯斯科尼是這兩年時間中的第三位總理。
作爲政治素人,貝魯斯科尼在政治上沒有什麼黑料,可惜他是一個商人。
意大利同樣有着政商不分家的傳統,商人想做點什麼,不打點好和政府的關係根本不可能,直到很多年後,一些媒體列舉全球國家清廉指數,相當於北歐的翠綠,意大利依舊是刺眼的猩紅。
因爲這些年在意大利的持續佈局,兩年前開始的淨手運動,梅麗珊卓公司也遭遇了一些調查。
好在,關鍵時刻,與維斯特洛體系關係交好的貝魯斯科尼突然上臺,這是維斯特洛體系八十年代末剛剛進軍意大利時西蒙就悄悄佈下的一招閒棋。貝魯斯科尼旗下的傳媒公司這些年與丹妮莉絲娛樂有着很多合作,雙方在去年還共同投資持股了著名的佳士得拍賣行。
貝魯斯科尼在光榮會事件上的突然轉向,自然也是因爲這種原因,否則,對方肯定不會放過這次轉移輿論風向的機會。
8月23日那一晚之後,西蒙就被珍妮弗喊回了北美。
女助理表示自己需要休假,把西蒙強行拘在家裡做了半個月的奶爸,她和珍妮特則飛去了澳洲和非洲,還在盧旺達啓動了一個醫療慈善項目,幫助非洲兒童抵抗寄生蟲的危害。
直到9月9日,今年的威尼斯電影節開幕,兩個女人返回北美,西蒙才得以脫身,重新來到歐洲。
自然明白女人們的心思。
西蒙也清楚自己的某些心態轉變,隨着財富和地位的不斷升高,西蒙的內心也開始再次變得冷硬。
高處不勝寒。
珍妮弗曾經嘗試過拉西蒙去教堂,只是根本沒能更進一步,就以失敗告終。
這一次,兩個女人又希望通過孩子們來軟化他的這種轉變。
效果其實不錯。
連續半個月在杜梅岬莊園裡照顧三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小傢伙,西蒙從7月底索菲亞家收到子彈開始積累的暴戾之氣不知不覺消解了大半。
不過,事情總要有頭有尾。
既然是一次震懾,只把事情做出來肯定不夠,必然還要讓該知道的人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