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稍稍有些意外面前姑娘的韓式行禮風格，如果不是對方說漢語，他都要懷疑一下陳晴是不是找了個假的中國姑娘到自己面前。
“你好。”
回了一句，西蒙在沙發上坐下，翹起腿，一邊任由林圭莉給自己倒上咖啡，一邊打量旁邊單人沙發上正襟危坐的女孩。
女孩，這是西蒙第一眼的某種感受。
完全和想象中揹負着幾條人命的女悍匪不一樣，倒像是一個初入職場的小菜鳥，面對上司，靦腆而侷促。
等林圭莉離開，西蒙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朝旁邊示意，見曹敏媛小心翼翼地端起自己的咖啡，小貓飲水一樣啜了一口，終於忍不住露出笑意，等直覺明顯相當敏銳的姑娘放下咖啡疑惑地看向自己，說道：“看你資料說22歲，什麼時候，嗯，入這一行的？”
曹敏媛怔了下，似乎也盤算了一下，才道：“17歲。”
“我知道也有一個很厲害的姑娘，14歲就跑出來闖了，結果還不錯，”西蒙說了一句，又問道：“你會功夫？”
曹敏媛又有些意外，不過又很快反應過來，外國人總是對中國功夫很感興趣的，微微點頭：“是的。”
“17歲就能殺掉七個人，很厲害了，誰教的？”
這個問題明顯讓曹敏媛身體微微僵硬，眼神也完全躲開旁邊男人的注視，片刻後才輕聲道：“爺爺教的。”
“家傳啊?”
“不算……家傳，”曹敏媛卻是搖頭，遲疑了下，接着道：“我爸爸就不會，說是，不夠斯文。”
西蒙能夠感受到曹敏媛語氣裡的某種哀傷，這姑娘此時的念頭大概是如果她父親會功夫就好了，或許也就能避免一場家破人亡的悲劇。
這麼想着，西蒙見旁邊姑娘躲開自己目光的心虛模樣，稍稍加重了一些語氣：“和人說話眼神到處亂飄可是很不禮貌的。”
曹敏媛聽西蒙這麼說，努力扭過頭來看向旁邊男人，只是眼神依舊有些閃躲不定。
西蒙盯着旁邊姑娘：“你覺得自己做得不對？”
曹敏媛下意識搖頭，一瞬間看向西蒙的目光都有些犀利：“我，不後悔。”
西蒙卻不滿意這個回答：“你父母被人害死了，你選擇復仇，爲什麼只是不後悔，難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曹敏媛沉默。
西蒙等待片刻，見她不回答，望着旁邊姑娘帶着幾分倔強的漂亮臉龐，突然問道：“你想洗白嗎？”
曹敏媛眸子明顯一亮，和西蒙對視了一下，只是很快又黯淡下去，搖頭道：“我見不了光了。”
“其實很容易的，”西蒙語氣裡帶着幾分循循善誘：“你既然在韓國，應該知道，這邊的整容行業非常發達，給你改換一下容貌，再換個新身份，輕而易舉。到時候，哪怕你再回到自己的家鄉都沒關係，如果你能多賺一些錢，以投資人的身份回去，還會被人追捧。到時候，除了直接傷害到你家庭的那些人，一些間接傷害到你們的，也可以一一和他們算賬，怎麼樣？”
曹敏媛聽着男人的敘述，目光裡的期待越來越多，只是，感受着男人的語氣，出於某種女性的本能，她下意識搖頭：“維斯特洛先生，我現在，只要……只要我弟弟能好好的就可以。”
“你弟弟當然會很好，”西蒙道：“問題是，你自己呢？”
曹敏媛再次沉默了片刻，說道：“如果不是陳姐，我已經……陳姐又爲您工作，我也算是爲您工作，我會履行自己的承諾。”
“可你讓我有點失望。”
曹敏媛一時不解。
西蒙接着道：“我希望看到一個堅定、冷酷又強大的黑幫女大佬，但，你給我的感覺，氣質實在是太弱了。”
曹敏媛無言以對。
西蒙道：“我不止一次和身邊一些人說過我的一個人生觀點，想知道是什麼嗎？”
曹敏媛作傾聽狀。
西蒙道：“我告訴過很多人，我們都應該活得理所當然一些，這世界，是非對錯，高低貴賤，正義邪惡，其實遠沒有普通人潛意識裡想像的那麼重要，只可惜，太多人都被世俗的傳統理念束縛住了思想，因此淪爲平庸的大多數。”
曹敏媛輕輕點了點頭，一副很受教的模樣。
西蒙靠向沙發椅背，換了個更隨意的姿勢，卻是再次搖頭：“這個時候，如果你能反駁我，說明纔算聽進去了一些。”
曹敏媛頓了頓，輕聲道：“維斯特洛先生，想做到這一點，很難的。”
“說說，難點在哪？”
曹敏媛一時又是卡住，斟酌了片刻，還是微微搖頭，又帶着點希冀地看向西蒙。
西蒙給出答案：“其實很簡單，問題在於，你還不夠強大。”
曹敏媛這次跟着直接搖頭：“維斯特洛先生，想要強大，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一個人想要強大，首先是內心的強大，”西蒙道：“我這些年見過很多人，就說普通人目光裡的成功者，無論是很有錢的那種，或者位居高位的人，他們非常普遍的一個特點，就是內心強大，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不會輕易受到外界干涉的內心世界，以至於，很多人都被人認爲是活在自己規則內的偏執狂。”
曹敏媛依舊腰背筆直正襟危坐地認真聽着，等男人說完，頓了頓，輕聲道：“維斯特洛先生，我不知道，這個，該怎麼做。”
“首先，你要理所當然一些。”
曹敏媛感覺被繞了一個圈，又回到原點。
西蒙也發現這個問題，笑起來，隨後道：“自我催眠，知道吧，以後呢，儘可能讓自己拋開世俗裡的一切規則，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先自我催眠一下，我處在自己的位置，我做這些事情是理所當然的，因爲如果不做，可能會失敗，可能會死去，或者，再加一些，可能會連累到你最關心的親弟弟。”
曹敏媛本來只是認真傾聽，待西蒙說道最後，身體明顯顫了一下，片刻後才微微點頭：“維斯特洛先生，我知道了。”
“你知道全世界每年的毒品交易規模大概是多少嗎？”
這彎轉的有些塊，曹敏媛一時不解，不過還是誠實的搖頭：“維斯特洛先生，我不知道。”
“大概5000億美元，”西蒙道：“比你們中國一半的GDP規模還要多。”
曹敏媛有些難以置信。
“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西蒙道：“不過，我可沒有隨便亂說，這是聯合國公佈的數據，或許會有出入，畢竟這不是一個合法的產業，但5000億美元的體量，不會差太多。”
曹敏媛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西蒙接着道：“你肯定疑惑，5000億美元，怎麼會這麼龐大，難道就沒人管嗎？”
曹敏媛點頭。
西蒙道：“或許，這要從鴉片戰爭說起，這個，你肯定比我更熟悉。”
曹敏媛只能做點頭蟲，她其實很聰明，要不然也不會在犯下命案之後還能帶着比她小十歲的弟弟成功逃出，好多年都沒被抓到，因此隱隱明白男人和她說這些的意圖。
就是，要在她潛意識裡種下一種男人剛剛說起的，理所當然。
讓她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西蒙依舊繼續：“鴉片戰爭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次重大創痛，不過，對於西方而言，他們卻從中得到了鉅額的暴利，然後，直到現在。全球大部分國家，表面上，毒品依舊是不合法的，但，5000億美元的產業體量，足夠給西方社會的方方面面帶來巨大利益，你或許會疑惑，怎麼帶來，難道這些錢不是被普通人更多知道的金三角或者拉美毒梟拿走嗎？當然不是，他們只是最初級的加工商，甚至就像被一些人圈養的豬，肥了就殺一批。而更多的利益，因爲這些錢是不合法的，想要變得合法，就必須洗乾淨，洗錢的過程中，至少有一半，被明面上的金融巨頭乃至作爲稅收的國家財政拿走，所以，表面上禁止，但實際上，相關產業在西方很多國家都是被放任的，甚至有官方機構一起參與，CIA知道吧，他們在八十年代就做過這種事，美國有一個記者進行了跟進報道，然後就死掉了，而被曝光出來的事實，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什麼都沒發生。呵，說起來，你此前去了東歐？”
曹敏媛只覺得長了見識，聞言只是再次輕輕點頭。
西蒙笑道：“將來如果你做得足夠好，你就會接觸到，我在東歐扶植的一些勢力，目前也已經和CIA搭上了線，大家一起發財呀，總不能那些特工滿世界爲美利堅賣命，最後連點養老的積蓄都攢不下。”
曹敏媛再開了眼界，看向西蒙的表情都有些異樣。
這是個什麼樣的西蒙·維斯特洛啊？！
西蒙沒有在意旁邊姑娘的表情，繼續道：“再說說女人吧，你恰好在韓國，覺得韓國怎麼樣？”
曹敏媛斟酌了下，說道：“雖然現在……大環境似乎不太好，不過，韓國還是很發達的。”
“然後你就很自然學會韓國的禮儀了？”
這是又轉了一個彎兒，曹敏媛想了下才反應過來，是剛剛會面時給男人鞠躬的細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西蒙道：“你們中國人在思維上陷入了一個非常大的誤區，知道是什麼嗎？”
曹敏媛搖頭，同時，作爲一箇中國人，感受着男人語氣裡的某種情緒，多少又覺得有些不舒服。
西蒙道：“大概從鴉片戰爭以來，積弱太久，於是，中國人看待中國之外，美國、英國、法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等等等，只要在經濟水準上超過了你們，你們就在潛意識裡認爲這些國家在政治、文化等一切方面相對於你們來說都擁有了高人一等的優越性，知道這是什麼邏輯嗎？”
“其實很簡單，就像一個人，只要有錢，他就是正義的，就是道德的，就擁有一切真理，有錢人吼一句，窮人立刻就覺得肯定是自己錯了，開始卑躬屈膝，開始自我反省，開始戰戰兢兢，甚至其他窮人如果反駁，立刻就找到了遷怒對象，都是因爲你！呵，挺可笑的，是吧。問題是，你們中國人記得鴉片戰爭嗎，記得辛丑條約嗎？你們爲什麼會覺得，一百年後，壞人就會變成好人了呢，就因爲壞人有錢？說起來，我前幾年去過歐洲一個很小的國家，奧地利，他們一個很小的城市，卻擁有一個相當奢華漂亮的火車站，我都忍不住好奇，以那個國家的財政實力，他們是怎麼修建的，問過之後才知道，你知道答案是什麼嗎？”
曹敏媛搖頭。
“那個國家的一個導遊，非常驕傲地告訴我，說是當年用中國的辛丑賠款建造的，當時中國賠的錢太多，花不完，所以就建了很多非常豪華的公用設施。呵，當時還有亞裔面孔在那邊拍照呢，我不知道他們來自哪裡，不過，看錶情，應該很羨慕西方的先進性。”
曹敏媛內心更加不舒服，眼神又忍不住躲閃。
西蒙加重語氣：“看着我！”
曹敏媛下意識看過來，終於忍不住：“維斯特洛先生，您……那，只是一部分中國人這樣，您不能說所有中國人都是這樣。”
“好吧，我們不說這個，”西蒙也察覺有些跑題，甚至感覺自己挺無聊的，說這些有什麼用，轉而接着道：“再說女人，韓國在在你眼中很先進，其實還有一方面也很先進，你知道是什麼嗎？”
曹敏媛只能搖頭。
西蒙道：“就是我說的，和女人有關的某個產業，或許，一些人的潛意識裡，覺得某些影片合法的日本，相關產業規模應該會很龐大，其實不是，恰恰是你此時所在的韓國，某項產業的體量，全球第一，目前達到300億美元的規模。”
曹敏媛思緒被拉回來，再次意外。
西蒙道：“哪怕當年漢城奧運會期間，爲了自家的國際形象，韓國暫時取締了相關產業，但其實，後來又逐漸放寬，看似明面上不合法，其實管得非常寬鬆，基本上就是半合法狀態，看，聽我這麼一說，是不是又覺得有些理所當然了？”
曹敏媛繼續做點頭蟲。
西蒙依舊繼續：“最後，賭，知道美國的賭城吧？”
“拉斯維加斯。”
“沒錯，”西蒙道：“不過，拉斯維加斯只是最有名的一個，但賭場在美國其實非常普遍，在歐洲也很普遍，亞洲，同樣普遍。現在，說到這裡，是不是又覺得理所當然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