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海北岸臨近廣化寺的人間會四合院內。
上午九點鐘。
陳晴帶着藺曌提前趕到沒多久，一個四十多歲留着寸頭還一臉胡茬的中年人就準時抵達。
“王總，很高興我們又見面了，”陳晴主動迎出來，兩人握了下手，又介紹身邊：“這是藺曌，小藺，這是萬科的王總，萬科你應該知道吧？”
藺曌學着陳晴模樣和眼前面似一位老農其實卻是中國第一代最成功企業家之一的中年人握手，當然知曉，因爲她在中南大學學的是會計學，不可避免會接觸很多商業領域信息，而中國目前的商業圈子，眼前這位根本就繞不開。
王總微微仰頭輕輕和眼前姑娘握手，哪怕也算見慣風浪，他還是難免感到一些壓迫感，這姑娘真高，真……大。或許也只有眼前這傢俱樂部幕後的那個人能夠消受。想到這裡，王總的語氣也更溫和了一些：“很特別的名字，藺小姐，如果我沒猜錯，藺應該是藺相如的藺，只是不知名字是哪個？”
終究剛剛走出象牙塔沒多久的藺曌只是覺得這位王總很和善，見對方問起，禮貌回道：“日月當空的那個曌。”
“哦，武則天，這名字……”王總說到這裡，不着痕跡地略微停頓，換了個詞道：“真個性。”
沒用出那個‘大’字，擔心被眼前姑娘誤會。
不過是真大啊。
藺曌內裡穿了一件寬鬆的淺藍襯衫，外面還有同樣寬鬆的黑色女式西服，本意是遮掩自己的本錢，但那份如同胸前藏着兩顆小西瓜般的呼之欲出，反而更加撩人。
陳晴在旁微笑聽兩人寒暄幾句，做了個請的手勢。
三人一起穿廊過棟來到四進大宅最內院，進門之後，藺曌在外間停下，只剩陳晴和王總來到一處風格古樸雅緻的茶室，靠窗的矮几旁，陳晴和王總各自脫鞋後相對盤腿坐下，一位穿漢服的古裝女侍恭敬地將幾碟茶果點心送上。
陳晴微笑望着對面王總，說道：“秋天正是喝茶養生的好時節，烏龍和普洱最佳，王總，這邊有香港德信行的20年普洱，要嚐嚐嗎？”
王總見藺曌沒有跟隨一起進入茶室坐下，多少有些無法賞心悅目的小失望，聞言收回心思，點頭道：“好啊。”
陳晴吩咐幾句。
另外一位同樣的古裝女侍很快上前，捧着茶具在旁跪坐下來，同時還有女侍出現在茶室隔着簾子的裡間，在一架古琴旁坐好，幾聲清悅的調琴叮咚後，開始連出一串輕緩的曲調。
侍女烹茶琴聲伴耳的悠然中，對坐兩人都沒急着談正事，陳晴先掏出一支精緻的紅木盒子雙手遞過去，說道：“王總，這是老闆親自吩咐的，人間會的會員卡，老闆非常欣賞您的商業理念，因此無論這次合作能否達成，都希望您能收下。”
王總聞言，同樣帶着些本能恭敬地雙手接過，算是答應，又忍不住問道：“陳小姐稱呼上不用這麼客氣，另外，維斯特洛先生也知道我？”
“是啊，”陳晴點頭：“老闆說，王總92年在一次地產研討會上的發言，關於超過25%年回報萬科不做的思路，很符合他欣賞的另一位投資家的理念，沃倫·巴菲特，王總應該知道吧？”
“當然，伯克希爾哈撒韋。”
“巴菲特先生有過一個觀點，他說複利是世界第八大奇蹟，其實表達的核心理念與王總不謀而合，商業上，穩定的經營遠比激進冒險可以走得更遠。這些年，我們國內很多迅速崛起的企業都猝然崩塌，主要原因就是他們太過於激進。”
“嗯，就像巨人，在我看來就很可惜，”王總說到這裡，又饒有興致地看向陳晴：“不過，據我所知，陳小姐前段時間和巨人那邊有過聯繫，還全盤接下了這家公司的債務？”
陳晴道：“這又涉及到我家老闆的另外一個投資理念，現階段的中國，選對投資人，遠比選對投資項目更重要，王總是一個，巨人的史先生也是一個。而且，經歷過這次失敗，老闆相信史先生將來會沉澱下來，然後東山再起。”
王總微微點頭，他對於巨人的那位創始人也頗爲看好，不過又道：“但是，陳小姐接下了巨人的債務，卻沒有繼續巨人大廈項目，這與你們看好中國房地產行業發展的策略似乎又不怎麼相符？”
“這是兩件事，”陳晴微笑道：“老闆只是不看好珠海而已。”
王總聽陳晴這麼說，目光中閃過一些異色。
陳晴笑容不變：“所以，如果王總相信我家老闆的話，萬科接下來在地產行業的佈局，最好也繞過珠海，無論如何，國內可以投資的區域很多，不是嗎？”
王總不置可否，不過，這番話卻牢牢記在心上。
旁邊還有侍女正在煮茶，當然不是談及太敏感正事的時機，陳晴見王總低頭打開那隻裝有人間會會員卡的紅木盒子開始欣賞，主動換了個話題：“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王總，你怎麼看這句詩？”
王總同樣瞟了眼旁邊的女侍，想起剛剛進門時影壁上的這句詩，手中的水墨風格會員卡上同樣印着這段文字，說道：“如果我沒猜錯，這句詩應該是維斯特洛先生親自挑選的，據說他是一位中國通？”
陳晴點頭：“沒錯。”
王總想了想，又道：“維斯特洛先生，應該是一個有些悲觀主義的人。”
陳晴沒有否認，反而再次微微點頭，說道：“我家老闆其實還是藝術家呢，藝術家總會有些悲觀的，對了，老闆還寫了一首中文歌，名字就叫《人間會》，王總要聽一下嗎？”
王總聞言，真有些好奇和期待：“當然。”
陳晴朝內間簾內的侍女吩咐一句。
片刻後，琴聲伴隨着淺吟低唱在茶室內響起。
*……
*渡口愛上深山，薄雪中意晚蓮。
*夕陽熬紅雙眼，想等來晨鐘聊聊天。
*心上人在梅邊柳邊，偏不在身邊。
*小白蛇澆透臨安，許仙卻沒帶傘。
*……
將近五分鐘的歌曲結束，還沉浸在餘味當中的王總忍不住輕輕鼓掌，對陳晴道：“不得不承認，維斯特洛先生真是奇才，這首歌如果公開發行，足以讓國內那些音樂人自慚形穢，我現在就很想再聽一遍了。”
“呵，第二遍就算了，就像茶酒，不能太過，保持些餘味更好。不過，王總想聽，以後可以經常過來。”
這麼說着，侍女也煮好了茶，給兩人倒上，隨即輕手輕腳地退出，內間的女侍也悄然離開。
差室內只剩兩人，王總端起面前的茶盞小心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意外發現只是會面這短短几分鐘時間，自己的心態已經不知不覺改變了很多。
至少，莫名就沒有了太多此前的那些警惕。
看了眼手邊的紅木盒子，還有迴盪在腦海中的剛剛那首歌，乃至眼前這姑娘的一些言語，王總突然笑了笑，看來‘談判’從他進門後就已經開始。
不過，即使察覺到這些，王總也沒有再刻意調整心態的意思，開門見山道：“萬科近期的股價跌勢減緩，陳小姐，如果我沒猜錯，你們應該在偷偷吸納萬科股票，對嗎？”
東南亞金融風暴的影響已經蔓延到國內，股市首當其衝。
萬科這樣的業內龍頭企業不可避免成爲重災區，前段時間股價可謂跌跌不休，然而，最近半個多月內，相比滬深兩市其他一些龍頭股的走勢，萬科的股價跌勢不僅放緩，有時候還會出現明顯反彈。
再加上陳晴這邊近期的投資要約，事情不難想見。
王總開門見山，陳晴也沒有繞彎子，說道：“是的，希望王總不要介意，我剛剛說過，無論這次合作能否達成，我家老闆都對您非常欣賞，因此，這次買入只是一種投資行爲。”
王總頓了頓，倒是沒有再追問陳晴到底買了多少，想來也得不到準確答案，畢竟國內雖然也有着5%的持股報備制度，但以國內的股市環境，想要規避很容易，哪怕被發現違規，代價也幾乎沒有，於是接着道：“特發那邊，陳小姐，你們應該也談妥了吧？”
特發，全稱深圳市特發集團有限公司，這是由深圳國資委控制的一家大型綜合性國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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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科在八十年代進行股份制改造過程中，特發成爲第一大股東，這麼多年下來，這家國企目前依舊持有萬科約12%的股份，以萬科最近幾日45億上下浮動的市值，這批持股價值5.4億人民幣。
這一次，還是陳晴動用了一些人脈，再加上東南亞金融風暴造成的經濟動盪使得誰也不知道國內股市的跟隨下跌會達到何種程度，及時套現也算明智，這才說服特發高層同意轉讓股份。
陳晴再次點頭：“現在只需要王總這邊點頭。”
王總卻是又道：“我這裡還有問題，陳小姐，我聽說你們正在推動一些投資的地產企業大筆囤地，這有悖於萬科的經營理念，我們不會盲目囤地。”
“既然我家老闆都認可王總的經營思路，您接下來完全可以繼續按照自己的思路經營萬科。還是那句話，雖然我們將會成爲萬科第一大股東，但，您可以將這當成一筆純粹的投資，老闆親口說的，我們會成爲萬科最好的股東，”陳晴說道這裡，頓了頓，又微笑着補充道：“更何況，王總，你也知道我還有其他同一領域的很多投資，所以才更可以放心，只要萬科的經營沒有出現太明顯失誤，我們都不會干涉，一些不同思路只會在其他企業身上實行。”
這算是開誠佈公。
王總也明白另外一重含義，如果萬科將來的運營策略與維斯特洛體系存在太大分歧，陳晴這邊必然將更多資源投注給其他地產企業。
這也在王總的接受範圍之內。
最後考慮片刻，王總終於道：“萬科可以再向你們定向增發10%的股份，按照過去30個交易日股價的九折計算，此外，我還要你們提供一筆同等規模的低息貸款，年利率5%，爲期十年。”
“王總，九折是個很合理的價格，低息貸款也問題不大，不過，10%太少了，我們希望至少15%。”
王總堅定地搖頭：“陳小姐，算上特發的股份，這次增發的10%，以及你們暗中吸納的股票，我猜你們未來的總持股應該已經接近30%，這是我能接受的極限。”
兩人目光對視片刻，陳晴笑着伸手過來：“好吧，我會把您的條件轉給老闆，三天之內王總就能得到答覆。”
王總聞言，也伸手和陳晴輕輕握了下。
陳晴爲這次會面安排了一個小時時間，核心問題基本談妥，也沒有急着端茶送客，兩人各自飲了一杯茶，陳晴幫王總續上茶水，繼續道：“我看過萬科在上海的城市花園項目資料，不得不說，整個項目從前期策劃到銷售營銷都非常精彩，幾乎可以作爲中國商品房市場的一個模板。”
王總也想對眼前這位姑娘及其幕後的那位大人物多瞭解一些，同樣不急，謙虛道：“其實還有很多不足，而且，其中很多商業理念也是來自西方。”
兩人如此又聊了大半個小時，臨近十點鐘，王總才起身告辭。
陳晴送走王總，來到大宅的另外一處私廳，已經有女侍準備好了衣服。
陳晴一邊脫掉身上的OL套裝開始換衣，一邊看向亦步亦趨跟過來的藺曌：“你也換一下，至少把鞋子換掉。”
藺曌不明所以，還是順從地換了一雙平底鞋，而陳晴很快已經是夾克衫牛仔褲外加運動鞋的休閒裝扮。
隨即啓程。
去往京城西郊的奔馳轎車內，陳晴一邊見縫插針地翻看一份材料，一邊對身旁有些茫然無措又難掩好奇的藺曌道：“最近你就應該聽到消息，算上公開轉讓和私下買入，我們會成爲萬科的第一大股東，總投資金額超過10億。”
藺曌只是嗯了聲，感覺有些蒙。
哪怕是10萬級別的金錢，她長這麼大，也只是在前些日子去王府井置裝的時候遭遇過，還是根本沒過手那種。
10億，已經有些超出她的想象極限。
陳晴見她沒動靜，斜眼乜了下，注意到藺曌仰身貼靠在座椅上的姿勢，笑着調侃道：“每天帶着這兩個大寶貝，是不是很累？”
藺曌頓了下，臉色微紅，乾脆不理。
奔馳在京城街道間穿梭了二十多分鐘，來到郊外一處封閉大型工地內，藺曌跟隨陳晴下車時，發現後面不知何時又多了一輛黑色奔馳，上面下來四位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
察覺到藺曌的警惕，陳晴道：“這是我們的保鏢，我們這一羣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沒人保護，隨便來這種地方可不安全。”
藺曌稍稍放心，然後纔看向四周。
這是一片很大的工地，遠遠近近的一些工程車輛正在熱火朝天忙碌，空氣中因此顯得塵土飛揚，周圍地面也是坑坑窪窪，藺曌這才明白陳晴爲何來時要換衣服。
陳晴看到不遠處有人迎過來，招呼藺曌等人一起走過去，一邊又道：“2500畝的高爾夫別墅區，總投資預計20億，這裡，也是咱們老闆的。”
藺曌聞言，腳步稍稍踉蹌了一下。
嗯。
只是踩到石子而已，女郎這麼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勉強平衡住身子，連忙繼續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