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宋垣表情嚴肅,一直繃着嘴角,直到早朝結束都無一點放鬆的跡象。
季無月在下面看着,心有無奈,卻明白宋垣這般是因何而起。俗話說解鈴還須繫鈴人,可若是他現在去,必定是添亂,更加糾纏不清。
下朝和李鶴並肩往外走,季無月連承光殿外的白玉臺階都沒下完,還在和李鶴談論處理西南一代饑荒一事,餘光便掃到陳義手握一柄長劍,在臺階下等着他。
李鶴見季無月不答應自己的話,順着季無月的視線看去,憋不住笑了起來,“嘖嘖,季兄,這皇上可是一刻也離不開你,日後若是你要娶妻,皇上怕是得生氣好幾日。”
聞言季無月瞪一眼李鶴,“你若是少說幾句話,皇上必定也會這樣待你。”
被擠兌了一句的李鶴摸了摸鼻尖,擡腳往下走,對季無月擺擺手,“皇上叫你,我可就不去湊什麼熱鬧了。”
“恩。”
昨日宋垣才說讓他滾,怎麼今日又讓陳義巴巴的過來等着,這可不像是宋垣,季無月原本想着,宋垣至少也要生上四五天的氣,這四五天都不會理他,誰知道——
竟然算錯了。
來到陳義面前,季無月還沒開口,陳義道:“季大人,皇上有請,現在在勤政殿內,說是商議西南那邊的饑荒一事。”
“這件事,早朝時不已經定下——”話還沒說完,季無月已經收住,暗罵自己怎麼也有這麼糊塗的時候。
宋垣這是在找藉口讓他過去。
“我這就過去。”
陳義點頭,跟在季無月後面。
勤政殿外兩個太監正守着,見到季無月和陳義過來,躬身行禮替季無月打開門後退開一步。季無月站在門口,看了一眼正坐在桌後批閱奏章的宋垣,見他認真,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後走進去。
“臣參加陛下。”
“愛卿免禮。”
四個字,讓季無月嘴角的笑意凝固,起來的動作有片刻的遲緩,站起來,臉上已無剛纔的神情:“謝陛下。”
宋垣從奏章中擡頭,掃了一眼季無月,嘴角帶着似有似無的笑意:“季愛卿身體不適?”
“回陛下,臣只是起身太快,有些不適。”
“這樣便好,你是國之棟樑,若是你倒下了,朕這個皇帝也要做不下去,還得仰仗季愛卿在朝中爲朕鞠躬盡瘁。”
季無月輕笑,回道:“臣自當竭盡所能,輔佐陛下。”
“季愛卿這般說,朕是放心了,日後每次下朝季愛卿便來勤政殿輔佐朕,這朝中事情還有一些決策,朕拿不定主意,還得請……老師來指點一二。”宋垣在老師兩個字上咬重,讓季無月心口一疼。
“臣遵命。”
聞言宋垣盯着季無月,手中拿着的硃筆擱在筆山上,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季無月還沒反應過來,手腕被人扼住。
熟悉的味道近在咫尺,季無月往後避開一步,“陛下還有什麼吩咐?臣會竭力完成。”
“季無月,你是不是當真那麼狠心?”
“此話從何說起?”
“你——!”宋垣咬牙,拿季無月一點辦法也沒有。打?下不去手。罵?季無月是銅牆鐵壁,刀槍不入軟硬不吃。
到底還是十五歲的人,被寵着長大,如今對着季無月,硬是急得甩袖在殿內來回走動,像是想把一身的怒氣走掉。
季無月盯着宋垣來回走動的人,眼珠跟着來回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宋垣停下來,轉身看着季無月,正好瞧見季無月因爲眼睛不適眨眼。
“季無月你說你到底要不要承認?”
“承認什麼?”季無月再眨了一下眼,望着氣急敗壞的宋垣,忽然心情大好,剛纔因爲宋垣那點疏離產生的陰霾都一掃而光。
惹得宋垣着急生氣,季無月忍不住笑。
見季無月笑,宋垣楞住。
察覺到宋垣的動作,季無月清了清嗓子,收住笑意,瞪眼看着宋垣道:“陛下,身爲一國之君,你這般若是讓外人見了,會誤會的。”
宋垣撲到季無月身上,胳膊緊緊摟着季無月,身子竟然在發抖。
本還想打趣宋垣的季無月怔住,猶豫下伸手抱着宋垣的腰,問道:“你……你怎麼了?陛下?”
“剛纔你對着我笑,我怕你離開。”
宋垣腦袋埋在他頸側,季無月聞言一怔,輕輕拍着宋垣的肩道:“陛下,臣不會離開,不會離開的。”
“無月……”
耳邊的呢喃讓季無月渾身一震,側頭去看宋垣,只有一個後腦勺。這兩個字從宋垣口中說出來,讓季無月沒有辦法再狠心對待宋垣。
但若是不狠心,宋垣日後在朝中更加舉步維艱。
季長風心思縝密,現在季無月對宋垣的態度已經讓他起了疑心,要是迴應宋垣,倒是兩人相處肯定會露出破綻。
這個時候,不是迴應宋垣的時候。
“陛下,叫臣有事嗎?”
“季無月!”
“剛纔陳義說陛下找臣來是商議西南饑荒的事情,現下不早,臣想盡早決定能讓難民們能少受一些罪。”季無月拍拍宋垣的肩。
宋垣狠狠收緊手臂,然後鬆開,轉身回到桌後,坐下提筆繼續批閱奏章,低着頭不看季無月:“這件事情你有什麼意見,季愛卿。”
“臣以爲儘早將賑災的糧食放下去,難民們得到糧食後情緒會平復很多,附近的城鎮收容難民,搭建草棚給難民容身,冬衣若是能撥下去讓當地的官員盡力籌集,就算是舊衣服也可以用來給難民禦寒。”
季無月說着,看了一眼宋垣,宋垣嘴角的笑意沒能逃過季無月的眼睛。
“季愛卿不愧是當朝太傅。”宋垣端出架子,停筆擡眼看向季無月:“安撫難民的工作朕會派遣李鶴去,難民情緒安撫得當纔不會引起暴動,季愛卿你說呢?”
李鶴?
季無月詫異的看向宋垣,不明白爲什麼宋垣突然想到派李鶴當這個欽差下去安撫難民,見宋垣一副看戲的表情,只能道:“陛下做主便是。”
“那朕這就擬旨讓陳義隨你出宮,順便將聖旨送到李愛卿府上。”
“陛下英明。”
蓋上御印,季無月傳陳義進來,陳義接過聖旨,宋垣便開口道:“饑荒一事既然已有決策,季愛卿可以回去了。”
“臣告退。”
“恩。”宋垣應了一聲埋頭在奏章裡,輕輕蹙起眉頭,見到這樣的宋垣,季無月轉身和陳義一同離開。
離開勤政殿,來到外面,季無月擡眼看着這幾日下個不停的雪,掃一眼身邊的陳義走下臺階。
“皇上這幾日,可還安好?”
“回季大人話,皇上今日去太后宮中請安,隨後纔去早朝。”陳義說道:“不過昨夜皇上子時過後才睡下。”
聞言季無月皺眉,子時過後才睡,年紀輕時這般糟蹋自己身體,隨着年紀的增長必定會吃不消:“怎麼回事?”說這話時,已經帶着一些慍怒。
陳義一驚,季無月很少會當着別人的面露出生氣的一面。
意識到陳義的吃驚,季無月收斂神色,眉頭舒展,“皇上的作息時間,難道你們還不清楚嗎?”
“皇上盯着奏章不願意睡,說是睡着了,就會夢到不想夢見的人。”
“……若是再有下次,直接把奏章全部合上到一旁,子時前,必須睡下。”
“這——”
“皇上要是問起,就說是我的意思。”
“下官明白。”
陳義低頭答應,看着前面季無月的背影,忍不住疑惑的皺起眉。這宮中乃至朝廷上下,唯一能讓宋垣心服口服、聽話的人就只有季無月,可今日進去卻發現一向纏着季無月的宋垣居然帶着嘲諷看着季無月。
這種事輪不到他過問,陳義自然不會多嘴。
季無月來到宮門口,王武帶着轎伕等候在那裡,見到季無月出來,迎上前對着陳義點頭示意,才道:“少爺,今日——”
“與皇上商議正事,忘了時辰。”
王武不再多問,示意轎伕把轎簾掀開,壓下轎子讓季無月走進去。季無月走進轎子裡坐下,放下轎簾前對陳義點了一下頭,這才示意轎伕起轎。
季無月坐在轎內,想到宋垣派李鶴出京的事情,怎麼也琢磨不透。
李鶴在朝中爲官四年,一向不顯山不露水,不得罪人也不會和人走近,他已然是意外,怎麼宋垣這個時候把李鶴派出去,難道是察覺到他們兩人的動靜?
可若是這樣更不該把李鶴派出去而是留下。
“少爺,到了。”
“恩。”季無月從轎內下來,往府內走。王武跟在一側,不多話也不問什麼,繃着嘴角跟着。
季無月繞過花園裡開得燦爛的臘梅,“你說,皇上派李鶴出京是爲什麼?”
季無月忽然開口,王武一時怔住,沒有接上話,詫異的看着季無月。季無月搖頭道:“這個問你,你怎麼可能知道。”
宋垣的心思他都猜不透,王武怎麼會知道。
“怕是因爲少爺和李大人走得太近。”王武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季無月腳下打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穩住身形,季無月回頭看着王武,清亮的眸子裡帶着笑意和揶揄,嘴角的那抹笑怎麼都像是不懷好意,王武下意識的吞嚥一下,往後退。
跟着季無月多年,看着季無月露出這個表情就知道他要做什麼的王武很想拔腿跑開。
“當局者迷。”季無月轉身說道:“你待會兒去無心那裡一趟,幫我要回上次借給她的硯臺拿回來。”
“少爺,你饒了我吧。”
“怎麼?”
“三小姐院中的那個丫頭見了我就纏着不讓走。”說這話的時候王武耳根發紅,一臉鬱悶。
聞言季無月嘴角的笑意更深。
當局者迷,宋垣原來是這個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