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受苦了。”張城握着兒子冰涼的手掌,心裡很難受,眼睛也有些模糊起來。
沒有孩子的人,有時很難理解爲人父母者的感情,他們寧願自己捱上一千刀,也不願自己的小孩斷半根小指頭。即使他們有時會打孩子,也大多是“打在兒身,痛在娘心”。
聽到父親有些哽咽的話語,張相睜着那雙無神的眼睛,仔細地看了看父親,又使勁地捏了捏他的手,然後微微側頭,看了看在一旁抹着眼淚的母親。
他使勁地咧了咧嘴角,露出了一個有些奇怪的笑容。
張相說不出話來,但心裡還是明白的,自己這一回是在鬼門關打了個轉回來,讓父母急壞了。他現在只能用這樣細微的動作,給他們一點安慰,讓他們知道自己還能挺過去。
想到自己意氣用事,不聽父親的話,硬要逼着那幾個人帶自己去看殺人的熱鬧,張相也很後悔自己的魯莽。他很想對父母說一句“對不起”,但喉嚨上被密密地包紮着,嗓子裡也象有鈍刀子在不停地切割着,根本說不出話來。
我今天做的這一切,都是想盡快成爲父親眼裡合格的繼承人,只是出了點意外。而這一切,都是因爲那個該死的黃奇!
想到這裡,張相的目光變得陰厲起來,他直直地向着張城的眼睛,心裡瘋狂地吶喊着:“爸爸,我要報仇!”
張城似乎看出了兒子的心思,瞥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又對着兒子點了點頭,緩緩地說道:“小相,警察們正在追查那個肇事司機,你放心吧。”
張相聽到這句話,微愣了一下,馬上明白過來。他心中一寬,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實在是覺得太困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而在入睡前的一秒,一個念頭掠過腦海:老爸老媽,你們今天看起來真的老了。今後我要學會保護自己,報答你們。
張城久久地握着兒子的手,直到他睡着了好一會,才輕輕地抽出手來,在妻子韋冰旋的耳旁說了一句:“我出去一下。”
“兒子都這樣了,你怎麼還要出去?”韋冰旋有些無助地抓着丈夫的衣裳,淚眼朦朧地說道。
在她的眼裡,丈夫始終是一個正正當當、勤勞善良的商人,他從十多歲時開始擺地攤,白手起家,創下了偌大的家業,讓她和孩子都過上了安逸的生活,世上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好男人。他只有一個缺點,就是應酬太多,在家裡的時間少了一點。但韋冰旋一直很理解丈夫,也支持他的事業。雖然有人說張城在外面有不少女人,但善良的韋冰旋從來不相信那些惡意中傷的話語,真正達到了中宣部的要求——不信謠,不傳謠。
“兒子已經沒事了,生意還是不能丟下的,否則損失就大了。再說了,我只是出去打幾個電話,一會就回來。”張城溫言安慰着妻子。
“哦,快去快回。”韋冰旋順從地點了點頭。
張城摸了摸妻子柔滑的長髮,快步走出了房門。
“好好在這看着。”高博對着一旁站着的兩個保鏢說了一句,就跟着張城走了出去,然後把病房門輕輕地關上了。
張城走出房門後,習慣性地往左右看了一眼,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
現在快午夜了,走廊上空空蕩蕩的,只有走廊盡頭處,有一個醫生拿着本病歷邊走邊看,然後停在一間病房前,輕輕地敲了敲門。
等到高博走出來時,這個戴着個口罩的醫生已經走進了病房裡。
張城一直走到走廊盡頭的另一間病房前,才停下了步子。這間病房是空的,隔壁也沒有人,張城把這作爲了臨時辦公場所。
高博跟着張城走了進去,把門反鎖上,然後低聲問道:“怎麼了,老闆?”
“剛纔我收到了短信。”張城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沉聲問道,“怎麼樣了?”
“老闆,我們查到了,黃奇的老爹早就死了,老媽還活着,他還有一個女朋友,談了兩年多。”電話那頭說道。
“地址知道了嗎?”
“知道了,現在已經派人出去了。”
“很好!”張城笑了起來,臉孔卻有些扭曲,“記住要先奸後殺,讓她們臨死之前爽個夠!還有,辦那事要帶套,別留下證據,然後搞一個車禍出來,明白了嗎?”
“明白,可是……他媽媽太老了點……”電話那頭有些爲難地說道。
“傻鳥,把燈關了,女人都是一樣的,沒什麼老不老的。”張城罵了一句,就掛斷了電話。
一旁的高博皺了皺眉,說道:“老闆,我總覺得留下活口比較好,可以把黃奇引出來。”
“用得着嗎?他帶着個受了傷的人,能跑多遠?”張城咬着牙說道,“他活不過明天,但我等不及了,我現在就要出氣,不然我今晚睡不着覺!”
“是,老闆分析得有道理。”高博恭謹地答道。
高博本來還想嘀咕幾句“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要連累家人”之類的話,但看着張城盛怒的樣子,他猶豫了好幾次,最終都不敢說出口來。
就在這時,門忽然被敲響了,一個急促的男聲在外面響起:“裡面是病人張相的家屬嗎?”
“是啊,怎麼了?”張城正在撥打另一個電話號碼,聽到這句話,頓時心裡一驚,。
“他剛纔吐血了,很危險。”那個男聲答道。
張城腦海裡“嗡”的一聲,頓時慌了,趕緊往房門處走去。
高博搶在張城之前打開了房門,看了一眼外面,這是個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醫生,難怪剛纔說話有些甕聲甕氣的。
但高博憑着職業性的敏感,馬上就發覺了不對勁,因爲這個醫生雙手垂在大腿外側,手上卻戴着一付做手術時用的手套,而這種手套,在出了手術室後是肯定要換下來的。
另外,他的黑色皮鞋上也套上了黑色鞋套,似乎還套了兩雙以上,上面還用黑色鞋帶牢牢繫住,看起來渾然一體。雖然也有醫生在手術室裡用鞋套,以防止把細菌帶入手術室,但絕沒有這樣的用法。
還有,這個醫生的眼神也有些奇怪,很陰。
高博作爲張城手下最得力的干將之一,也殺過不少人,接觸過不少殺手,自然很清楚這種不對勁意味着什麼。至少,手套可以防止留下指紋,鞋套可以防止留下鞋印,這很專業。
“是黃奇,小心!”高博心中一驚,迅速作出了判斷,他一邊大聲向張城示警,一邊用右手將房門使勁一關,左手就往懷裡伸去,想掏傢伙出來。
他是左撇子,手槍習慣放在夾克的右上口袋裡。
但就在這時,那醫生的左手已頂開了房門,右手探了過來,直接掐向高博的脖子,來勢很快。
高博的反應也很快,左肘一擡,狠狠地撞在那醫生的手腕處,同時順勢把手槍掏了出來。
但出乎高博的意料,他這剛猛的一肘,根本沒能撞開那醫生的手臂。
那隻手臂所蘊藏的力量極大,絲毫沒有受到肘擊的影響,依然強悍而快速地伸了過來,準確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毫無疑問,這個醫生正是陳諾。高博將他誤認爲是黃奇,自然想不到他會有這麼令人恐怖的力量,因此在關鍵時候出現了判斷失誤。
而人在江湖,失誤的代價往往就是死亡。
“咯嚓……”
這是高博最後聽到的一個聲音,異常恐怖,因爲那是他自己喉骨碎裂的聲音。
高博也殺過不少人,但從來沒見過這麼簡單而有效的招式,而且是殺人不見血。
在高博的恐懼剛剛升起的時候,他的意識就開始煥散了。
而在高博的意識剛剛煥散開來時,他的身體已經飛了起來,狠狠地撞到了張城身上。
“救……”張城剛剛反應過來,正想呼救,但剛喊出了一個字,一個身軀就狠狠地撞到了他身上,把他撞得倒在了牀上。
張城被撞得鼻青臉腫,金邊眼鏡也被撞碎了。他剛想爬起來,就覺得一隻冰涼而光滑的大手摸上了自己的咽喉,然後就象一隻大鐵鉗一樣,狠狠一夾。
第二聲“咯嚓”聲響起,在這寂靜的病房內,顯得格外清脆。
張城眼前一黑,眼睛頓時凸了出來。
他只恨自己高度近視,連對方的樣子都沒有看清,就糊里糊塗就遭了毒手。他更恨自己太過大意,把手下都派了出去,現在自己倒黴了不算,自己的妻子和兒子恐怕也難逃毒手……
他的眼睛大瞪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臉上寫滿了恐懼、不甘和憤怒。
但人生不是用鉛筆塗寫的作業本,錯了還可以擦去,一次失誤,就足以讓生命戛然而止。
病房內頓時一片寂靜,只有張城手腕上的手機裡,還隱隱傳來焦急的呼聲:“老闆,怎麼回事?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
陳諾下手十分乾脆,既沒有說什麼“我代表月亮消滅你”的臺詞,也沒有去管那個正在通話中的手機。一擊得手之後,他轉身就奔出了病房,絲毫沒有停留。
出了病房之後,他迅速地反鎖上了房門,然後以一種很正常的步伐離開。
剛纔的這一番打鬥和呼喊,雖然短暫,但也驚動了一些醫護人員,此刻有好幾個醫生和護士都走到了走廊上張望。張相的病房門外,一個保鏢也正疑惑地探出頭來。
大家都知道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但一時之間,誰也沒聽清楚,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
而就在這時,連殺兩人的陳諾,已悄悄地消失在走廊盡頭的安全通道里。
揮一揮白大褂的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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