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陳廷鑑以爲妻子要去淨房,過了會兒發現妻子竟然坐在梳妝檯前梳頭, 他納罕問:“怎麼起這麼早?”

孫氏對着鏡子道:“按照路程, 公主他們大概今日就到了。”

陳廷鑑:“到又如何?家裡裡裡外外每日都有下人清掃,好茶你也提前預備了,還有什麼需要你早起親自操持的事?”

孫氏歪頭看他, 笑道:“神醫要來了,我太興奮行不行?”

陳廷鑑的臉色就變得複雜起來, 頓了頓, 道:“公主請李太醫, 是要爲你診脈, 等人到了,你休要提我的事。”

孫氏:“當着公主的面我肯定不提, 私底下必須讓李太醫幫你瞧瞧,你這毛病, 三十多歲時就有了,時好時不好的,要我說早該請個太醫正經幫你診治,偏你好面子,寧可遭罪忍耐也不肯脫了褲子讓太醫檢查。”

好面子的閣老沒有理會妻子, 翻個身躺了過去。

丈夫不肯治病, 好面子是其一,還有一點就是他太忙了, 根本沒有時間停下來調理身體。

外人都羨慕陳家今日的風光,可只有她知道, 丈夫從一個寒門學子升到今日的位置,中間看了多少官員的臉色,又忍受了多少怨氣。政敵們盯着他,恨不得將他置之死地永不復用,丈夫一日都不敢休息,那顆腦袋裡也從來沒有停止過爲家、爲朝廷、爲百姓謀算。

她重新躺到牀上,抱着丈夫的肩膀道:“難得公主看重咱們,還請動了李太醫過來,趁現在還算清閒,你就讓他治治吧,治好了你自己舒服,以後也可以集中精力謀劃你的大事,對不對?”

孫氏突然拍了拍他的屁./股:“人家李太醫治了半輩子的病,什麼沒見過,別人都掀開衣服任由李太醫診治,你陳閣老的屁./股就那麼金貴?”

孫氏就發現,丈夫的耳朵根都紅了。

她只覺得好笑,兩人做了三十餘年的夫妻,如今孫兒都有了,他竟然還會爲了這小小的調侃而臉紅。

“你想睡就多睡會兒吧,反正李太醫到了,你都得聽我的,你敢不聽,我就把事情告訴公主,讓她來勸你,反正公主的面子比我大。”

距離晌午還有一個時辰,兩輛馬車停在了陳宅門外。

陳敬宗下了車,轉身要扶華陽,華陽卻提醒他去後面扶神醫李東璧,她這邊有朝雲、朝月伺候呢。

陳敬宗便去接應李東璧了,年近六十的老神醫,連趕十日馬車也不容易。

李東璧笑着道,不過他雖然年紀大了,可他平時很注重強身健體,身子骨比很多年輕人都硬朗,不然也沒有力氣去各處深山老林採藥。

陳廷鑑、孫氏夫妻倆迎了出來,客有內外之分,二老朝華陽點點頭,先去招待李東璧了:“李太醫,久仰久仰!”

“閣老客氣了,老夫現在只是草民一個,當不起太醫之名。”

孫氏:“在我們心裡,您的確不是太醫,已經是神醫了!”

李東璧笑着搖搖頭,目光迅速在孫氏、陳廷鑑臉上過了一遍。

寒暄過後,衆人移步到了廳堂說話。

李東璧畢竟是來看病的,提議先爲孫氏診脈。

孫氏看看公主兒媳婦,對李東璧感慨道:“以前親戚們都誇我命好,年輕時嫁了十九歲的舉人才子,一路跟着他去京城做了官夫人,可這兩年我才知道,我的命真正好在我竟娶了位公主做兒媳,瞧瞧公主,仙女似的人物,去武當山爲民祈福竟然還惦記着我這個老婆子,我三個兒子加起來都沒這份孝心!”

李東璧笑着點頭。

華陽微微臉紅:“娘別這麼說,我也是碰巧遇見李太醫,臨時想到的。”

陳敬宗一本正經道:“公主謙虛了,您待母親之孝,我們兄弟確實自愧弗如。”

這陰陽怪氣,也就李東璧聽不出來,顧及禮數,華陽纔沒有瞪過去。

丫鬟們擺好椅子,李東璧坐到孫氏身邊,先詢問孫氏平時有哪些不適症狀,再開始診脈。

孫氏確實有些這個年紀婦人的常見問題,需要喝藥調理的,李東璧給她開了藥方,另外傳授了一些養生之法。

孫氏:“多謝您了,您看您大老遠過來,先去客房休息休息吧,晌午我們再好好款待您。”

她這麼一說,陳廷鑑暗暗鬆了口氣。

華陽有點着急,朝陳敬宗使眼色,這話由他這個兒子開口更合適。

陳敬宗真不想開這個口給老頭子當孝子,可真把她惹生氣了,又要罰他去睡流雲殿。

抿抿脣,陳敬宗對母親道:“娘,父親比您還大三歲,說不定也有些潛藏的毛病,煩請李太醫給他也看看吧。”

孫氏驚呆了,這老四,莫非在武當山聽了什麼經,竟把對老頭子的孝心給激起來了?

陳廷鑑則是心情複雜,既爲老四終於肯孝順他而觸動,又嫌棄老四的這份孝心來的不是時候。

他摸着鬍子,彬彬有禮地道:“我身體很好,就不勞煩先生了。”

孫氏也想尋其他時機再張羅此事。

李東璧卻坐在剛剛看診的椅子上,再指指方纔孫氏坐着的位置,對陳廷鑑道:“我看閣老面色略顯蒼白,或許確有隱疾暗藏,還是看看的好。”

陳廷鑑面露遲疑。

華陽反應過來,離開椅子,對二老道:“父親,娘,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先回四宜堂了,讓駙馬在這兒守着吧。”

孫氏:“行,公主快去吧!”

陳廷鑑連兒子也不想留,看向陳敬宗:“這裡用不上你,你隨公主一道回去。”

陳敬宗眼睛又不瞎,李東璧待老頭子的態度,就像啄木鳥發現樹幹裡藏着蟲子似的非要啄一啄才行,難道老頭子還真有嚴重的隱疾?

老頭子越趕他走,他偏要留下來:“您要看病,我做兒子的擅自離去,豈不是大不孝?這個時候您趕我走,莫非要故意安我一個不孝的罵名?”

陳廷鑑:……

華陽猜到陳敬宗不會走了,徑自離去。

孫氏則怕丈夫反悔似的,公主兒媳一跨出門檻,她就把丈夫按在了李東璧面前的椅子上。

陳廷鑑還在瞪那邊的兒子。

李東璧扣住他的手腕,提醒道:“閣老請平心靜氣。”

面對神醫,陳廷鑑嚴父、閣老的架子都不好擺,只得配合。

李東璧不愧是神醫,很快就發現了問題所在,看着陳廷鑑問:“閣老是不是……”

陳廷鑑瞥見兒子在那邊伸脖子,及時打斷道:“煩請先生移步,你我換個地方說話。”

李東璧很尊重患者的隱私,雖然他覺得這邊一個是閣老的妻子,一個是閣老的兒子,根本沒必要如此。

眼看兩人要走,陳敬宗忍不住了:“遮遮掩掩的,到底什麼病?”

孫氏將他拉到一旁,示意丈夫先帶神醫離開,再對兒子道:“不是啥大病,只是說出來有損你爹的面子,他纔不想告訴你。”

陳敬宗:“他不告訴我,那您告訴我。”

孫氏拍他:“死心吧,我不會幫你嘲笑你爹的,趕緊給我一邊去。”

陳敬宗想了想,嗤道:“有損面子,是不是他年紀大,不行了?”

得虧是親兒子,自己又年紀一把,孫氏纔沒有臊紅臉,只隨手脫掉一隻鞋子,抓住兒子的胳膊就開始打。

陳敬宗捱了幾下鞋底,確定老母親不會透露老頭子真正病情後,這才溜了。

四宜堂。

華陽雖然知道公爹的隱疾是什麼,而且是她做兒媳的不好詢問的,可爲了證明她什麼都不知道,陳敬宗回來後,她還是裝作關心的問:“父親身體如何?”

陳敬宗看她一眼,沉默片刻,方道:“不清楚,老頭子拉着李太醫單獨詢問去了。”

華陽繼續作戲:“莫非有什麼疑難雜症,父親怕你擔心,纔不肯叫你知曉?”

陳敬宗:“母親應該知情,看她的樣子,應該也不是什麼嚴重的病,只是不好跟咱們開口。”

華陽面露驚訝,隨即尷尬道:“那我就不問了,總之你多留意吧,這個時候也少氣氣父親。”

陳敬宗似笑非笑:“你好像是陳家的女兒,我是入贅過來的女婿。”

華陽瞪他,不想再辯論這個,轉身去了內室。

陳敬宗靠在榻上,歪着腦袋瞧着窗外,眼底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什麼。

春和堂。

陳廷鑑既然已經被李東璧知曉了自己的症狀,他也便豁得出去了,按照李東璧的吩咐趴在牀上,任由神醫檢查。

檢查過後,李東璧一邊洗手,一邊神色凝重地道:“閣老這痔,很早就有了吧?”

陳廷鑑背對他更衣,嗯了聲。

李東璧:“閣老是文官,久受案牘之勞,有此症也是正常,只是閣老這痔不能再拖了,否則日後發作時將一次比一次嚴重,甚至臥牀不起。”

陳廷鑑也恨這病,果斷問:“先生可有根除之法?我曾聽人言,這個可以割除。”

李東璧搖搖頭:“割除太過冒險,非萬不得已時不可用之,何況閣老只小我幾歲,若似駙馬那般年輕力壯,倒是可以一試。”

陳廷鑑:“那我當如何?”

李東璧:“我有一方,可以用藥幫閣老除之,只是需要耗費十日左右,期間閣老要受些苦頭,事後也要小心調理一段時間。”

陳廷鑑鬆了口氣:“能除便好,那就有勞先生了,先生可將藥方寫下來,我派人去買藥。”

李東璧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