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兩位欽差到了陵州城,陵州城外的百姓們好像要提前過年了似的,一波一波地往城裡趕。
欽差們借用了知府衙門,審完湘王再審王府的管事、侍衛、小廝、丫鬟,湘王嘴硬不肯認罪,自有助紂爲虐的下人們的口供作爲佐證,再加上湘王世子還在錦衣衛手裡,湘王的嘴只硬了一天一夜,從第二天開始,在大量人證物證的重壓下,湘王便什麼都肯招了。
只是他犯下的罪惡太多,欽差們一樁一樁的核實,竟也足足審了四天四夜。
四月十四這日上午,石堯、鄭洪終於走出知府衙門,來寧園拜見公主。
短短几日不見,華陽發現這二位都憔悴了,眼周泛黑,足以證明他們曾經熬夜審案。
“大人們辛苦了,坐下說吧。”
小丫鬟也端上了茶水。
石堯、鄭洪行禮道謝,落座後,石堯先道:“稟公主,您狀告湘王的十七條罪狀,湘王及其黨羽都已認罪,臣等已經將卷宗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遞呈皇上裁決,一去一回,約莫十日左右便能知曉結果。”
華陽不見喜色,反而一臉惋惜:“湘王是我王叔,今日落到這般地步,我又於心何忍。”
鄭洪直言勸道:“公主不必難過,湘王貪贓枉法魚肉百姓,致使陵州一帶民不聊生、怨聲載道,既違背了太./祖爺當初分封藩王的祖訓,也辜負了皇上對他的一片隆恩,於皇族宗室於黎明百姓都是罪人,無論皇上如何責罰,都是其罪有應得。”
石堯:“鄭大人說得對,還請公主愛惜身體,莫要爲此煩擾。”
華陽嘆道:“也罷,不過稚子無辜,若王府裡還有幼齡宗親,大人們當吩咐侍衛周全照顧,直到父皇的旨意抵達。”
兩位欽差同時離席,拱手道:“公主慈悲,實乃宗親、百姓之福。”
華陽淺淺一笑,囑咐他們回驛館好好休息。
吳潤送欽差們出去,華陽也不用再端着公主的架子,帶着丫鬟們回了棲鳳殿。
朝雲喜氣洋洋:“既然湘王已經認罪,皇上肯定輕饒不了他,終於塵埃落定,公主也可以好好地慶生了。”
華陽興致寥寥:“年年都過生辰,無非就那些花樣,早膩味了。”朝月:“公主,這可是您出嫁後的第二個生辰,去年趕上陳老太太下葬,咱們又剛到鎮上不久,那次基本上就是敷衍過去了,今年咱們可要辦得隆重些。”
華陽搖了搖頭:“不可,湘王畢竟是我王叔,他們全府正等待發落旨意,咱們這邊卻載歌載舞,難免有幸災樂禍之意,就算咱們心裡這麼想,也不能落人口舌。”
“啊,難道今年又要敷衍過去?”
華陽本也沒期待什麼,自然也不會失望,生辰只是小事,湘王要定罪了,朝廷少了一隻大蠹蟲,光這一件事,都足夠她高興一整年。
朝雲、朝月卻替公主抱不平,公主還未出嫁時,哪年生辰皇上、娘娘都要張羅一番,辦得熱鬧又喜慶,哪能一出宮就冷清下來?
傍晚陳敬宗回來,朝月在棲鳳殿外攔住他,悄悄問:“駙馬可知四日後是什麼日子?”
陳敬宗不知道纔是怪。
去年她生辰之前,母親專門把他叫過去,塞了他一塊兒羊脂玉的麒麟玉佩,可以拆分成兩枚,一麒一麟。
據母親說,這是外祖母送她的陪嫁,她沒捨得跟老頭子分了,特意留着當傳家寶呢,等着傳給兒子兒媳婦。
只是兒子生得多,一份傳家寶不夠分,母親又改變主意決定自己留着了。
可沒想到小兒子福氣大娶了個公主兒媳回來,公主什麼寶貝沒見過,兒子送什麼生辰禮物難顯出心意,乾脆就把傳家寶送給他,再讓他作爲第一次的生辰禮物送給公主,以示鄭重。
既然母親都替他考慮清楚了,陳敬宗也想不出比這對兒玉佩更好的生辰禮物,去年四月十八的早上,他便把玉佩送了她。
結果呢,金枝玉葉的公主一點都不稀罕,也不管玉佩是不是能分成兩塊兒,看兩眼,淡淡道聲謝,便讓丫鬟們收進了箱籠。
今年,三月底的那次休沐日,因爲出了湘王的事,他們夫妻以及大哥大嫂都沒有回祖宅,隔了幾日,母親竟然還派了一個丫鬟過來,爲的就是提醒他別忘了她又要過生辰了,禮物得提前預備起來!
這究竟是他娶媳婦,還是母親娶媳婦?
此時面對朝月的提問,陳敬宗思索片刻,道:“公主該生辰了。”
朝月眼中露出笑來,駙馬爺雖然粗獷,可他記得公主的生辰,就還算是個好駙馬。 “公主無意大辦,駙馬可有什麼想法?去年公主就沒能好好慶生,今年怎麼都該熱鬧一下了,哪怕只是在寧園裡面呢。”
陳敬宗:“是該如此,不過我粗人一個,也不知道公主的喜好,你們在她身邊伺候這麼多年了,這事就交給你們吧,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提前告訴我。”
朝月:“那怎麼行,您纔是現在公主身邊最親的人,這事必須您定主意,我們籌備得再好,公主都只是看個過場,心裡沒什麼可高興的。”
陳敬宗:……
他連禮物都沒想好要送什麼,還讓他琢磨怎麼爲她慶生?
陳敬宗很想拒絕,可想到去年她剛抵達陳家祖宅時瘦巴巴哀怨怨的可憐樣,只好同意了。
晚上上了牀,他摟着華陽問:“是不是該生辰了?”
華陽挑眉:“朝雲她們告訴你的?”
陳敬宗:“就不能是我自己記的?”
華陽:“行,就當你記得,不過時機不對,你們不要瞎折騰,我也沒心情聽戲聽曲。”
陳敬宗早把戲班子排除了,這時候寧園傳出戲腔聲,百姓們還以爲他們夫妻多盼着湘王倒黴似的。
“你出宮前,生辰都是怎麼過的?”陳敬宗問,希望能得到些經驗。
華陽想了想,道:“都是父皇母后叫人籌辦的,或是宴請京城貴女們進宮參加牡丹花宴,或是夜裡舉辦一場花燈會,或是叫戲班子排幾場戲,有一年宮裡放了整整一個時辰的煙花……”
陳敬宗:“怪不得你這麼金貴,原來真是銀子養出來的。”
華陽狠狠擰了他一下。
陳敬宗:“我就是想幫你操辦,我也沒有那麼多銀子,除非學項寶山他們去貪,然後再被老頭子打成殘廢,亦或是被你大義滅親。”
華陽:“我也沒讓你操辦啊,你不要聽朝雲她們起鬨。” 陳敬宗:“那生辰禮還要不要?”
華陽斜他一眼:“怎麼,你不想送?”
去年她好歹親手繡了一條帕子爲他慶生,今年陳敬宗要是敢不送她禮物,流雲殿可空着呢!
她可以不收陳敬宗的禮,可以不喜歡,但陳敬宗自己不想送,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
陳敬宗反問道:“你可記得去年四月我送了你什麼?”
華陽一怔。
她是去年四月二十四夜裡重生的,而四月十八的事,相當於是上輩子,與現在隔了七八年。
她試着回憶。
陳敬宗忽然發出一聲冷笑,將手從她脖子下面抽./出來,躺到一旁道:“看看,送你禮物又有什麼用,你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華陽回他一聲冷笑:“能被我忘記的,只能說明你送的禮物並未用心,毫不稀奇。”
陳敬宗:“那是自然,我一個寒門子弟,全部私房錢就幾兩銀子,能送你什麼稀世珍寶。”
論陰陽怪氣,華陽自認不如他,索性坐起來,喊今晚守夜的朝月。
陳敬宗兀自躺着。
今晚是華陽的休息日,內室早把燈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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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月提着燈匆匆而入:“公主,怎麼了?要點燈嗎?”
華陽:“點上吧,再把去年駙馬送我的生辰禮找出來,我要看。”
朝月想了想,道:“公主稍等,我這就去庫房。” 公主來陵州時就帶了十幾個箱籠,去年皇上又賞了幾次,那些平時用不上的,就都放到庫房去了。
朝月離開後,陳敬宗發出一聲嗤笑:“你送我的帕子,我可沒放那麼遠。”
華陽:“你放哪了?”
陳敬宗:“在祖宅的時候放東廂房,我在那邊沐浴,想看的時候隨時能翻出來。搬到這邊後,我放在流雲殿的書房了,那裡我幾乎每天也都會用。”
華陽:“這難道不是你應該做的?普天之下,我只送過你這個外男手帕,就連父皇,也只有我初學女紅時送過他幾次。”
陳伯宗、陳孝宗的墨寶流落到市井間可價值百金,她的帕子若流傳出去,千金也難買一條。
陳敬宗:……
他不說話,人往她這邊挪了挪,伸手要把她摟回懷裡。
華陽拍開他的手。
陳敬宗知道她在氣頭上,沒再動。
過了一刻鐘左右,朝月回來了,點上燈,看看垂掛帷幔的拔步牀,她忽然不知道要如何把匣子送進去,畢竟,駙馬還躺着呢。
這時,華陽踹了陳敬宗一腳:“你去拿。”
陳敬宗站了起來,理理中衣,出去拿了匣子。
朝月低頭告退。
陳敬宗把匣子遞到華陽面前,主動幫她打開。
華陽垂眸,看到一枚羊脂玉佩。
同樣是羊脂玉,也分上中下三品,陳敬宗的這枚,算是下品,能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纔怪。
在她開口嫌棄之前,陳敬宗解釋道:“是我外祖母給母親的陪嫁,都是小戶人家,於他們而言這已經是寶物了,而且此物重在寓意。”
說完,他坐下來,取出玉佩,略施巧勁兒便順利分成兩枚,看着華陽道:“兩隻麒麟,一公一母,寓意還用我說嗎?”
華陽:……
明明是用作男女定情信物的東西,從他嘴裡出來就變成一公一母了。
她篤定道:“你當時肯定沒對我說這些。”
陳敬宗:“你收到玉佩,看了一眼就丟給丫鬟了,讓我怎麼開口?”
華陽:“那也是你邋里邋遢先遭了我的嫌棄,我才如此待你。”
陳敬宗無法反駁,摸了摸手裡的玉佩,他擡起頭,再次探究地看着她:“那時候你確實很嫌棄我,後來怎麼突然不嫌棄了?”
他記得很清楚,變化發生在一個至今仍然會讓他偶爾暗暗回味的晚上。
華陽與他頂了這麼久,終於在此刻矮了氣勢,別開眼道:“我現在也嫌棄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陳敬宗:“騙誰呢,你真嫌棄我的時候,我看你一眼都是冒犯,如今我稍微慢點,你都……”
華陽一巴掌捂了過來!
陳敬宗笑着收下這次投懷送抱,順勢將人壓到牀上。
“不說了,今年保證送你一個終身難忘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