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爛漫,有人遊興盎然地去賞花,也有人正忙着爲春耕做準備。
軍田這邊,陳敬宗騎着駿馬巡視田地,項寶山與他並行,王飛虎、林彥、盧達都在後面跟着。
屯兵們在地裡忙碌,喜氣洋洋的,有駙馬爺做主,今年的收成除了要交些稅,剩下的就都是他們的了,幹起活來當然也更有力氣。
項寶山卻是肉疼,他是指揮使,衛所的頭目,先前他佔爲己有的軍田只比湘王少一些,就因爲來了位公主與駙馬,早在陳敬宗正式清算之前,他提前把私吞的軍田又還給了軍戶。
幸好,明年陳閣老就要回京了,公主與駙馬爺肯定也會跟着離去,到那時,陵州這地方還不是他與湘王說了算?
因爲知道只需要損失一年的進項,王爺與他們纔沒有徹底與陳敬宗撕破臉皮,只想和和氣氣地度過這一年。
一騎快馬突然從遠處朝這邊奔來,馬蹄如飛,濺起一路灰塵。
陳敬宗率先勒馬,項寶山等人也疑惑地看過去。
最終,那匹快馬停到了他們面前,武者氣度的男子跳下馬,臉色鐵青地朝陳敬宗稟報道:“駙馬,屬下是公主身邊的侍衛……”
陳敬宗臉色一變:“可是公主出了何事?”
侍衛怒氣衝衝地解釋道:“今日天氣好,公主聽聞陵州城東郊有座桃花山,便微服去賞桃花,公主本意是不想驚擾百姓,叫我等遠遠跟着,不料竟遇到了湘王爺。因湘王爺也是微服,兩邊都不認識,湘王爺竟把公主當成普通民女衝撞冒犯!總之現在公主很生氣,叫您即刻回去見她。”
他尾音未落,陳敬宗已經一甩鞭子,滿臉怒容地揚長而去。
侍衛也沒理會其他人,上馬追了過去。
項寶山還沒有從剛剛聽到的消息裡恢復過來!
湘王啊,他能不瞭解湘王的好色?今日湘王居然色到華陽公主面前去了,還衝撞了公主!
雖然一邊是王爺,一邊是公主,聽起來似乎旗鼓相當,可湘王只是景順帝的遠方堂親,只有太./祖爺這一個共同的老祖宗,華陽公主卻是景順帝最寵愛的親女兒,現在湘王欺負了公主,景順帝能忍?明明纔是三月暖陽,項寶山的額頭竟然大顆大顆地冒出汗珠來。
王飛虎跟湘王是一樣的貪色玩意,這會兒竟然還在說些不正經的,嘖嘖道:“聽說華陽公主貌美無雙,也難怪王爺……”
林彥突然飛過來一記眼刀。
王飛虎想起盧達也在,悻悻地閉上嘴巴。
陳敬宗在路上已經跟那個侍衛問清楚了,知道湘王那老色鬼連華陽的一片衣角都沒碰到,儘管如此,想到湘王會用那種噁心的眼神冒犯華陽,陳敬宗仍然氣得不輕。
他直接騎馬進的寧園,來到棲鳳殿外才下馬,龍行虎步地來到次間,就見華陽寒着臉坐在榻上,還穿着那套細布衣裳,梳得少女頭。
陳敬宗愣了一下。
婚前他只見過華陽一面,就是相看那日,雖然她是少女的裝扮,可一來離得遠,二來少女的公主依然雍容華貴,所以那遠遠一瞥給陳敬宗最深的印象,就是她很白。
婚後她便開始綰髮了,今日竟是陳敬宗第一次真正近距離見到她的少女妝。
“沒受驚吧?"
陳敬宗走過去,試着要抱她,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人,也沒有經歷過這種情況,又不能像平時那般沒個正形,便顯出幾分笨拙來。
華陽拍開他的手,吩咐道:“剛剛我太生氣了,沒想太多,現在你帶人去湘王府,讓湘王把那些膽敢攔着我的侍衛都交出來。”
陳敬宗一聽,眼前就浮現出她被一幫五大三粗爲虎作倀的男人圍起來的畫面,沉着臉便往外走。
華陽故意的,就是要他生氣,越生氣才越像,纔會讓陵州城的百姓們都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動了多大的肝火!
而這件事,早晚都會通過探親的百姓、過往的商人傳到其他藩王那邊,屆時無論是她向父皇告狀,還是父皇懲罰湘王,其他藩王們都會相信是湘王自作孽不可活,非要在太歲頭上動土。
陳敬宗陰沉着臉出發了,周吉率領一百個侍衛,騎着馬浩浩蕩蕩地緊隨其後。
這陣仗,把一路的百姓都驚動了,紛紛丟下手頭的事,蜂擁而去,都想在第一時間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湘王府。
因爲捱打時疼得直在地上打滾,湘王渾身上下前前後後都捱了周吉的鞭子,導致趴着也不行,躺着也不行,只能由小廝們攙扶着,光溜溜地站着讓王府郎中爲他擦拭、上藥。
“哎哎”的呼痛聲就沒停過。
湘王妃與二十五歲的世子都在,因湘王此時儀容不雅,湘王妃站在屏風後,只有世子近在眼前,又心疼又憤怒地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對父王動手?”
那些王府侍衛們都不敢說,湘王可以說,卻是沒那個臉開口。
哪怕全陵州城的百姓都知道他是什麼貨色,湘王也不好意思告訴兒子,他是因爲調戲公主捱了公主的打。
鞭子打出來的傷痕,又長又深,尤其是湘王還長得白白胖胖的,那些鞭傷就顯得越發猙獰。
湘王怕疼,不太配合郎中的上藥,郎中只得小心翼翼地哄着勸着。
這邊剛把後背上的傷都敷了藥,王府外面突然傳來一聲怒喝:“湘王老賊,出來見我!”
湘王猛一哆嗦,這聲音有點耳熟啊,而且還敢對他不敬,當下此時,除了華陽的駙馬陳敬宗還能有誰?
湘王若是佔理,他堂堂王叔何須懼怕一個小輩,可他理虧啊!
顧不得穿衣裳,湘王把所有人都攆了出去,只留下郎中,再一邊吸氣一邊指揮郎中把桌子椅子等堆到門口。
王府也有三百侍衛,然而知曉來鬧事的是駙馬爺,駙馬爺還帶了人馬,侍衛們不敢動手,阻阻攔攔地還是讓陳敬宗、周吉以及十個侍衛衝了進去。
湘王妃、世子迎了出來。
陳敬宗看向他們身後:“湘王呢?叫他出來!”
他身高九尺,面容英俊卻煞氣逼人,猶如一把出鞘便要飲血的刀,湘王妃渾身一抖,硬着頭皮道:“王爺喝了藥,頭腦昏沉已經睡下了,敢問駙馬來此有何貴幹?”
陳敬宗已經從周吉的舉動中猜到華陽要鬧大,便冷聲道:“今日公主微服出遊,湘王卻命一幫王府侍衛對公主出言不遜,如今我奉公主之命,要帶那些侍衛回去給公主磕頭賠罪。”
湘王妃、世子一點都不懷疑這話的真假,是湘王能做出來的事!
世子馬上喊來管事,叫管事去把參與此事的侍衛們都綁了,交給駙馬爺。
陳敬宗:“光交出幾個侍衛就夠了?”
湘王妃賠笑道:“駙馬,王爺他不認得公主,雖有冒犯卻絕非故意,更何況王爺當時已經受了罰,駙馬還要怎樣呢?真叫王爺去寧園給公主負荊請罪,他好歹也是王叔,傳出去豈不是讓百姓笑話咱們皇家?”
華陽先前“不知道”湘王的身份,叫人鞭打湘王也無可厚非,可如果明知是藩王還要打,便有京城公主不敬宗室長輩之嫌了。
陳敬宗明白這個道理,他也沒想再打湘王一頓,而是指着世子道:“今日湘王辱我妻子,念在他是長輩的份上,我不與湘王動手,可讓我白白嚥下辱妻之恨,那也是萬萬不可能。既然世子孝順,那便父債子償,讓世子吃我一拳,如何?”
世子大驚,警惕地看向陳敬宗的手。
湘王妃更是擋在兒子身前,怒視陳敬宗道:“駙馬,你休要欺人太甚!”
陳敬宗冷笑:“我欺人太甚?那我們出去問問百姓,看看究竟是我欺人太甚,還是你們湘王府辱我太甚!”
湘王妃噎住了。
就在此時,上房裡面突然傳來湘王的聲音:“駙馬,本王是真的不知情啊,不過你說的對,本王錯了就是錯了!世子,你趕緊讓駙馬打一拳,好消了駙馬的心頭之恨!”湘王妃母子:……
世子心裡那個恨啊,只是衆目睽睽,父命難違,他只能站出來,拿出最誠懇的態度向陳敬宗賠罪,希望陳敬宗也全了君子之禮,不至於真的動手。
可惜,陳敬宗從來都不屑文人君子的那一套,世子剛剛說完,還低着頭呢,陳敬宗的拳頭便揮了過來!
身材虛胖的世子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半邊臉高高腫起。
這還是陳敬宗不想鬧出人命,故意收了力氣,免得打死世子,白白讓湘王成了苦主。
該打的打了,該綁的也綁了,陳敬宗帶上週吉等人,原路返回寧園。
桃花山親眼圍觀公主鞭笞湘王的一些百姓也回來了,再聯繫駙馬爺去湘王府綁人的消息,這麼一解釋,沒過多久,街頭巷尾的百姓們就都知道了原委。
消息傳到陳伯宗耳中,他立即帶上俞秀,前往寧園探望。
寧園。
終於從華陽口中得知她全部計劃的陳敬宗,繃緊了一張臉。
華陽換好衣裳,繞過屏風,見他這樣,笑道:“氣我冒險嗎?我帶了那麼多侍衛呢,不可能會讓他得逞。”
陳敬宗:“凡事都能算無遺策,這世上就不會有萬一二字。”
華陽知道他擔心自己,沒跟他互嗆,只是走到他身邊,輕輕勾住他的手。
陳敬宗不爲所動,頭也偏向一旁。
華陽瞧着他冷冰冰的臉,哼道:“你再氣我隱瞞,今晚就睡流雲殿去。” 從小到大,除了小時候的弟弟,她可沒哄過誰,這人竟然還不領情。
而平時似乎只要能與她同房便什麼都肯做的陳敬宗,竟撥開她的手,真的朝外走去。
華陽怔住,眼看着陳敬宗就要跨出內室了,她急道:“等等!”
陳敬宗停下腳步,背對着她。
華陽咬咬牙,道:“等會兒大哥大嫂該來了,我有話要你幫我轉告大哥。”
這是正事,耽誤不得。
陳敬宗也折了回來,垂着眼道:“什麼話,你儘管說。”
兩刻鐘後,陳敬宗在流雲殿的書房見了陳伯宗,面無表情道:“知府衙門裡有往年百姓狀告湘王的卷宗,公主讓你暗中提醒那些苦主來寧園陳訴冤情,請公主替他們做主。”
陳伯宗驚道:“公主是想置湘王於死地?”
陳敬宗還是那張死人臉:“我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陳伯宗敏銳地覺察出弟弟的不對,想了想,他低聲道:“我聽聞公主並未在湘王手裡吃虧,你何必如此,叫公主看見,還以爲你存了芥蒂。”
陳敬宗:……
送走兄嫂後,本來已經決定今晚獨自睡流雲殿的駙馬爺,憤憤地朝棲鳳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