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宗能感覺到華陽的害怕。
他們去年冬天成親,花燭夜她是懵懂,打那晚之後,白天她對他是嫌棄,夜裡就變成了警惕與防備,像一隻雖然長着華麗羽毛卻沒什麼戰力的小鳳凰,爲逐漸靠近的虎狼不安。
陳敬宗沒有任何解決的辦法,他可以說甜言蜜語,可兩人的身體差別那麼大,他說得再多,都改變不了她要承受的事實。
最順利的那一回,反而是今年的四月,她帶着淚撲進他懷裡,她抱他抱的那麼緊,彷彿比他還迫不及待。
“上次不是不怕了?”
他低下頭問。
華陽輕輕顫着。
上次不一樣啊,她把他當還陽的鬼,三年的陰陽相隔終於又見面,哪有心思想別的。
陳敬宗親了親她的臉。
華陽知道他在等。
她努力去想些別的,譬如守寡那三年的無數個長夜漫漫,譬如她在姑母府裡看到的兩個侍衛,譬如重生回來的那一晚。
她真正嘗過了那滋味,她也是想要的。
“試,試試吧。”
她顫顫的,陳敬宗忽然想到個辦法:“不舒服就打我,咱們誰也不佔誰的便宜。”
華陽想笑,下一刻,她猛地吸口氣,擡起手就要打他。
陳敬宗卻扣住她的兩條腕子,啞聲道:“還是罵吧,我欺你一下,你罵我一聲,我喜歡聽。”
他是畜生,就喜歡她動彈不了的樣。
有些時候,陳敬宗是個節儉的人。
藥肯定要吃的,既然要吃,那不如讓這顆藥吃得更值一些,就像派出去的死士,殺一個小兵是殺,多殺幾個更值。
天亮之前,陳敬宗又將軟綿綿的公主拉到了懷裡。
他知道她累了,可他也不容易,夫妻都辛苦這一回,接下來有三個月可以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華陽太困了,拍開他的手,抱着被子躲到最裡側。
陳敬宗追上來,只想睡覺的華陽惱了,睜開眼睛就要罵他。
陳敬宗幽幽地看着她:“今日我生辰,最後一次?”
華陽:……
誰都可以說“最後”,唯獨他不可以,他會長命百歲,他還可以有很多回。
她一垂眼簾,陳敬宗就明白了。
原來過生辰就能得她優待,那明年一整年,至少生辰這日的侍寢肯定妥了。
當然,前提是她還想要他這個駙馬,沒有休了他。
陳敬宗一直都記得,大婚那晚的待客宴,有個敬酒的男賓在他耳邊說:“你這種人,根本配不上她。”
配不配陳敬宗說了不算,那人也做不得主,能做主的只有華陽。
陳敬宗也不知道這小祖宗什麼時候就又變回去,又把他當一團泥巴看不進眼。
可至少這一刻,她在他身下,他是她男人。
華陽一覺睡到了黃昏。
迷迷糊糊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好像還在晃,驚慌地睜開眼,帷帳低垂的拔步牀內,只她一人。
她看着帷帳上的牡丹刺繡。
忘了昨晚陳敬宗到底討了幾回,只記得每次結束,他都會抱着她喂回水。
清晨的那次,華陽雖然意識模糊,還是催着他取了一顆避子丹喂她服下,徹底斷了他的念頭。
怪誰呢,怪她心軟可憐他,最後變成了公主與蛇。一個傻乎乎的公主,與一條會變大的賴皮蛇。
身上哪哪都酸,華陽也不想讓丫鬟瞧見自己這副樣子,她強忍着腰間的不適坐了起來,右手隨意劃過底下的蜀錦褥面……
好像哪裡不對。
華陽低頭,就見她珍愛無比繡着牡丹的這牀蜀錦上,多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
窟窿邊緣並不規則,不像被人故意剪破或是撕破,倒更像一點點被什麼粗糙的東西磨破。
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是陳敬宗的。
華陽立即拉起被子,完完全全裹住自己。
陳敬宗掀開帷帳走了進來,見她垂着眼簾神色不愉地盯着牀上的窟窿,陳敬宗面上掠過一絲尷尬,解釋道:“昨晚我跪了太久,我的膝蓋硬,你這蜀錦又太嬌貴,就這樣了。”華陽:……
陳敬宗指指她身後:“那邊還有一個,你要是捨不得,又不想讓丫鬟看見,我幫你縫好。”
華陽:……
他知道光這一條蜀錦褥面費了多少繡娘大家的心血嗎,他縫,就他那雙糙手,只配縫他自己的臭襪子!
華陽抓起枕頭朝他丟去!
陳敬宗悶哼一聲,弱不禁風般倒在地上。
他還有心情作戲!
華陽跳下去,撲到他身上打他!
自己受累都沒關係,可心愛之物毀了,哪怕繡娘再獻上一條也不是這一件了!
華陽一拳一拳地打在陳敬宗硬邦邦的胸膛。
陳敬宗忍着笑,等她打累了出夠氣了,陳敬宗再坐起來,抱住她道:“好了,這不是沒經驗,下次我注意,下次我把中衣墊在膝蓋下。”
以前顧忌她不喜,他都刻意收着,倒讓這些蜀錦多伺候了她一些時間。
華陽看向自己的手。
手背都打紅了,袖口下滑,露出手腕上一道青紫的環狀痕跡。
陳敬宗:“我的錯我的錯,我這就去拿藥。”
他把華陽抱回牀上,真的要去翻藥。
華陽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先給我倒碗水。”
陳敬宗便去倒水。
他還想抱着她喂,被華陽一眼瞪老實了。
陳敬宗試圖彌補:“昨晚……”
華陽:“閉嘴,再提昨晚,以後你都睡廂房!”
陳敬宗笑着從命。
華陽喝了水,喉嚨舒服了,又瞪了陳敬宗幾眼,把該丫鬟做的差事,都使喚他去幹。
朝雲、朝月在外面站着,眼睜睜看着駙馬出來再進去,又是端洗臉水,又是提水桶去浴室。
朝雲:“咱們要不要幫忙?”
朝月:“幫什麼,我看駙馬乾得挺開心。”
朝雲想起昨晚那一波波動靜,臉紅了個透。駙馬真是,太有力氣了,幾乎一晚沒睡,還這麼有精神!
一直等華陽沐浴完畢,纔打發陳敬宗一邊去,讓朝雲來爲她梳頭。
朝雲臉紅紅的。
華陽頓了頓,不得不問:“有那麼大聲嗎?前院、主宅那邊會不會聽見?”問完,主僕倆的臉一樣紅。
朝雲悄聲道:“公主放心,我昨晚也擔心這個來着,特意跑去院子裡聽了聽,您放心,離窗邊兩丈遠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華陽放心是放心,好像也沒什麼值得驕傲的!
朝雲看出主子尷尬,忙轉移話題:“白天大爺三爺一起來請駙馬去走廊裡說話,估計是給駙馬慶生,駙馬回來時帶着兩樣東西,都放在盒子裡,瞧不出是什麼。”
華陽好奇了,過會兒叫陳敬宗進來,問他收了什麼禮物。
她還挺羨慕陳敬宗的,有兩個親哥哥,陳敬宗平時那麼無禮,哥哥們居然還記着他的生辰,還有禮物送。
華陽倒是有同父異母的哥哥姐姐,對方兄妹恨不得除了她們娘仨,送禮也都是表面客套。
弟弟太小,華陽得照顧着,算起來,只有一個表哥對她頗好,像親哥哥,可惜宮裡宮外住着,一年到頭見不上幾面。
陳敬宗見她巴巴地等着,只好不太情願地將兩份禮物拿了出來。
陳伯宗送他的是一首詩,詩好字也好,賞心悅目。
陳孝宗送的是一幅兄弟登高賞秋圖,景好字也好,悅目怡心。
華陽還在欣賞,陳敬宗突然將兩份禮物收起來,嗤道:“都是不值錢的東西,虧他們送的出手。”
華陽:“……一個狀元,一個探花,俱才情斐然,又都是閣老之子,這兩樣隨便哪個流落出去,都價值百金。”
陳敬宗:“真的?那我拿出去賣了試試。”
華陽滿目鄙夷:“那上面寫了是送你的,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彷彿我養不起自己的駙馬。”
陳敬宗看着她,笑道:“那就等你哪天看我不順眼休了我,我再賣了它們。”
華陽不置可否,她大概不會休他,可也懶得應和他這張吐不出象牙的嘴。
“對了,大哥三哥何時生辰,你可都記得?”華陽提醒道,“人家送了你禮,你別忘了還。”
禮物倒是次要,重要的是這份兄弟情義。
陳敬宗想了想,道:“等我回頭問問母親。”
華陽:……
陳敬宗:“你呢,知道我今日生辰,沒給我繡條帕子或縫個香囊?”
華陽冷笑:“我用蜀錦給你做件衣裳要不要?”
陳敬宗:……
“吃飯吧,餓了一天了。”陳敬宗朝外面喊朝雲,叫她去廚房傳話。
朝雲笑着去了。以前公主駙馬見面是互相看不順眼,現在竟成了鬥嘴皮子,你來我往比聽戲還有意思。
陳敬宗去東廂房放禮物了,用一條不穿的裡褲裹住,免得她覬覦兩份“墨寶”來找。
上房,華陽坐到梳妝檯前,打開另一個抽屜。
抽屜裡面有個錦盒,裡面放着一方雪白的錦帕。
她不喜歡做針線,想着上輩子沒送過他什麼禮物,這次才親自繡了這條帕子。
帕子上是一朵她最愛的牡丹,牡丹旁邊簡單勾勒出挺拔山峰的輪廓。
他粗人一個,繡並蒂牡丹不適合,更像守在她身邊的山,又糙又硬的,卻叫人安心。
帕子角落,她還繡了“平安”二字。
本想正正經經送他,經過昨晚一鬧,華陽不想再那麼鄭重,好像要鼓勵他下次繼續那麼瘋似的。
她拿出帕子,收進袖中。
吃個晚飯天又黑了,華陽走進內室,瞧瞧跟在後面的陳敬宗,她取出帕子,神色淡淡地遞給他:“畢竟是你生辰,這帕子我才用過一兩次,送你做禮物吧。”
陳敬宗很意外,接過帕子,低頭端詳。
陳閣老的第四子,沒有考秀才舉人狀元探花,可那不代表他看不懂這麼一幅簡單的刺繡。
她是牡丹,山則是他。
陳敬宗笑了,大步走過去,將背對自己要坐到牀上的小公主拉起來,低頭就是一陣猛親。
華陽薄薄的臉皮都要被他親痛了!
什麼山峰,她就該繡一頭蠻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