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明半暗的內室, 牀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喘息, 如溺水之人終於衝出水面,拼盡全力掠奪着可以救命的空氣。
很久很久之後,那呼吸才歸於平靜。
陳敬宗渾身是汗地躺在牀上, 眼睛看着周圍熟悉的一切,帶着薄繭的手一寸一寸地撫過自己的脖子, 摸了幾遍, 都沒有任何傷口。
他明明在白河嶺, 明明看見大興左衛的將士們一個一個倒在叛軍手中, 直到最後,所有叛軍都涌向了他這裡。
他沒能殺出重重包圍, 亦不會被叛軍拿去做威脅朝廷的人質。
還是說,因爲他死前放不下的那些人都在這裡, 死了之後,鬼魂直接就過來了?
陳敬宗自嘲地笑了笑,再看看這間他睡過幾年的四宜堂的前院,心中一動, 想着要去後院。
看外面的天色,她現在應該還在睡覺,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見鬼魂狀態的自己,最好看不見, 不然再把她嚇出個好歹。
可陳敬宗在心裡動了半天,他這鬼身子卻依然直挺挺地躺在牀上。
看來當鬼也就這樣, 沒什麼厲害的神通。
陳敬宗無奈地坐了起來,雙腳碰到地面,觸感依舊真實。
畢竟以前也沒有做過鬼,陳敬宗也不知道這樣是否正常,目光落到自己袒露的上半身,陳敬宗忽然皺皺眉。
怎麼瞧着好像瘦了些,沒有在戰場的時候健碩?難道人死了,變成鬼還得縮點水?
因爲不知道別人到底能不能看見自己,陳敬宗還是將搭在屏風上的中衣穿上了。
他來到次間,看見富貴躺在榻上還在呼呼大睡。
想到富貴死前的慘樣,陳敬宗沒打擾他,直接往外走去。
到處都靜悄悄的,那點熹微的日光似乎也傷不到他,陳敬宗徑直來到後院,小門竟然沒鎖,後院也沒有一個人影。
有些奇怪,不過陳敬宗沒有多想,他試着推了推堂屋的門,開了。
可是裡面的陳設不對,太過簡單,簡單得像他成親之前的樣子,倘若是婚後,她會將這邊佈置得富麗堂皇。
陳敬宗大步來到內室,果然裡面連張牀都沒有!
耳邊就響起他十八歲回京那年,母親領着他參觀四宜堂時說的話:“你現在還小,等你要娶媳婦了,娘再給這邊添上好傢俱,不然現在就置辦了,等你娶媳婦時都變舊了,還得重新買新的。”
他說:“知道,您就是不想在我身上浪費銀子。”
陳敬宗不在乎什麼傢俱,可華陽呢?這裡明明該有一張豪華無比的拔步牀,明明該掛着她那些名貴的紗帳,牀上也明明該睡着一個脾氣一點都不可愛卻長得國色天香的長公主!
到了四宜堂前院,終於看到兩個打掃院子的小廝,沒等陳敬宗做好自己會不會嚇到他們的準備,兩人都往他這邊看了眼,再齊齊行禮:“四爺。”
什麼四爺,自打他做了駙馬,身邊所有人都改口叫他駙馬了!
緊跟着,陳敬宗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鬼有影子嗎?
真有人見到鬼卻不害怕嗎?
直到此刻,陳敬宗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他回到次間,一把掀開富貴身上的被子。
富貴被嚇了一跳,睜開眼睛就見四爺沉着臉站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富貴揉揉眼睛,一邊懶懶散散地坐起來,一邊奇怪道:“難得休沐,四爺怎麼醒的這麼早?”
陳敬宗:“今年是哪年?”
富貴:“景順十九年啊,您怎麼突然問這個?”
陳敬宗沉默,再看看身上,怪不得他覺得縮水了,原來這身體竟然是他二十歲時的身體,他死的時候都二十四了!
“幾月了?”
“六月二十,四爺,您沒事吧?”
富貴跳到地上,想摸摸自家爺的額頭。
陳敬宗拍開他的手,幾步回了內室。
陳敬宗重新躺到了牀上。
所以,他不是死後變成了鬼,而是又回到了二十這年?
爲何會如此?
陳敬宗想不明白,總之,他就是回來了。
.
春和堂。
陳伯宗、陳孝宗兩家人都已經過來了。
每逢休沐日的早上,一家人都要聚在一起用飯。
陳廷鑑往院子裡看了眼,神色漸漸變冷。
孫氏都不知道該說自家老四什麼好,侄子侄女們都不敢在這樣的日子睡懶覺,老四都二十了,不早早過來吃飯,磨蹭什麼呢?
“再等一刻鐘,不來咱們就先擺飯了。”孫氏做主道。
陳伯宗替四弟找理由:“四弟是武官,平時操練辛苦,休沐難免多睡會兒。”
陳廷鑑瞪過來:“照你這麼說,邊關將士更辛苦,難道人人都要睡懶覺?那敵軍只需趁黎明進犯,豈不是攻城必勝?”
陳伯宗:……
陳孝宗垂眸,掩飾笑意。
“四叔來了。”婉宜笑着打破了父親的尷尬。
衆人齊齊朝外看去,果然看到了姍姍來遲的全府唯一一個武官。
陳敬宗走到廳堂門口,看着裡面那一張張熟悉的親人面孔,不由地頓了頓。
隔了生死之後的重逢,便是他,也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剋制住,不讓自己失態。
陳廷鑑卻被兒子的停頓氣到了:“還愣在那裡做什麼?一家人就等你了!”
陳敬宗幽幽瞥了老頭子一眼,沒吭聲,徑自坐到兩個兄長身邊。
吃飯時,陳敬宗默默地又把每個人都看了一遍,除了兩位年輕貌美的嫂子,免得大哥三哥誤會。
“四叔在看什麼?”婉宜好奇地問。
陳敬宗:“你一直在看我?”
婉宜臉頰微紅,四叔長得最好看嘛,她多看幾眼又怎麼了。
陳敬宗笑了,對孩子們道:“今天四叔心情好,等會兒帶你們出去玩。”
孩子們都很高興。
孫氏:“心情好,撿到銀子了?也孝敬孝敬我。”
陳敬宗笑而不語。
撿銀子算什麼,他撿了一條命!
.
陳敬宗好好地帶着侄子侄女們玩了一天,第二天該去當差了,若不是富貴拿了錦衣衛指揮僉事的官服給他,陳敬宗腦袋裡想的還是去大興左衛。
他一點都不喜歡去錦衣衛當差,這差事完全是景順帝給老頭子面子恩賜給他的,沾老頭子的光算什麼出息。
陳敬宗想起了上輩子。
如果不是戚皇后突然要把女兒嫁給他,還是那麼一個牡丹花妖精似的公主,他可能今年就會跑到邊關去。
到了錦衣衛,陳敬宗還在想他與華陽的婚事。
月底,戚皇后就會重新跟老頭子提起這門婚事,老頭子再把消息帶回家。
上輩子陳敬宗完全是因爲不能公然拂了帝后的面子才進宮的,想着故意展現些不足,讓帝后與那個聽起來就難伺候的華陽公主看不上他,婚事也就罷了,只可惜他道行不夠,被牡丹花妖精的色相所迷。
現在,他已經知道牡丹花妖精是什麼樣的人了,相看也難以避免,那麼,是按照原計劃行事故意攪黃婚事,還是再成一次親?
一整天,陳敬宗都在想這個問題。
他怎麼樣都行,她那樣的祖宗,他能與她睡一晚這輩子都值了,可她看不上他這樣的人,她不想跟他睡覺,不想跟他好好過,她答應婚事是無法拒絕戚皇后,真的嫁過來,她又不開心。
不如成全了她?只要他上不了檯面,戚皇后也不會再逼她嫁過來。
那戚皇后又會把她嫁給哪個閣老的兒子?
陳敬宗悄悄去打聽了幾位閣老家的情況,好像沒有合適的,要麼年紀大,要麼長得一般。
沒等陳敬宗真正做出決定,月底到了。
老頭子果然煞有介事地把他們三兄弟都叫到春和堂,再在瞪了他好幾眼後,提起戚皇后有意賜婚之事。
陳廷鑑說完,廳堂裡沉默了很久。
最終,孫氏先開口:“你可有把老四的脾氣如實告訴娘娘?”
陳廷鑑再瞪眼兒子,難掩鬱氣:“說了,娘娘大概以爲我在自謙。”
他真沒有自謙,老四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華陽公主也幾乎是他看着長大的,老四哪裡配得上公主!
孫氏嘆氣:“也不怪娘娘誤會,你就不提了,老大老三娘娘也都見過,她肯定覺得老四也差不到哪去。”
陳敬宗:“這話說的,我哪裡比大哥三哥差了?讀書我不如他們,功夫他們不如我,怎麼比都是平分秋色。”
孫氏:“論本事你確實不比他們差,只脾氣這一樣,我這個親孃都要受不了,人家堂堂公主,能忍你?”
陳敬宗嗤道:“她不想忍,我也不想忍她,一個閣老都快把我逼瘋了,再來一個公主,我不如重新回陵州去。”
陳廷鑑一拍桌子:“不得對公主無禮!”
陳敬宗起身就走。
陳孝宗眼疾手快地拉住弟弟,使勁兒將人按回椅子上,回頭對老頭子道:“父親,既然娘娘有意,咱們家肯定不能直接拒絕了,不如您給四弟講講公主的好,四弟聽了喜歡,可能自己就改掉這暴躁脾氣了。”
陳廷鑑連他也一起瞪了:“公主哪裡都好,便是有不足,也沒有他挑剔的份。”
陳孝宗不禁腹誹,您這哪裡是要娶兒媳婦,分明是在替自家女兒選女婿!
孫氏咳了咳,對丈夫道:“我也挺好奇公主的,你挑兩樣能說的給我講講吧。”
陳廷鑑給妻子面子,摸了摸長髯,道:“公主天生貴胄,六七歲時便頗有公主威儀,可公主並不驕縱,見到臣子都以禮相待。”
陳敬宗捏了捏手腕。是啊,她對老頭子對大哥三哥都很禮遇,驕縱都用在他這個大粗人身上了,威儀更是不得了!
孫氏:“公主容貌如何?”
陳廷鑑:“皎皎如天上月。”
陳敬宗:“這麼誇別的女人,您也不怕我娘吃味兒。”
陳廷鑑:……
孫氏:……
眼看夫妻倆要同時對他開罵,陳敬宗迅速溜了。
看着兒子的背影,孫氏頭疼道:“真不能再想想辦法回絕娘娘?不然我怕結親變成結仇,老四那嘴,太能得罪人了。”
陳廷鑑:“我再試試。”
次日陳廷鑑進宮,再度向景順帝、戚皇后坦誠自家老四的頑劣不堪,怕委屈了華陽公主。
景順帝笑道:“陳閣老不必再謙虛,朕與皇后又不是沒見過敬宗,論儀容比他的兩個哥哥還要出色,只是沒走科舉之途罷了。”
戚皇后:“是啊,而且我們已經跟公主提過了,公主都願意相看試試,陳閣老還要再拒絕嗎?”
陳廷鑑苦笑:“那就讓犬子試試吧,只是他那人,公主若知道他的真性情,一定看不上。”
這次陳廷鑑回府,直接帶回了相看的日子。
陳伯宗、陳孝宗一起來了四宜堂。
陳孝宗:“四弟跟我們說實話,你這會兒心裡是不是挺高興的?那可是皇上娘娘最寵愛的公主,宮裡宮外早把公主的美貌傳得天上人間獨此一份。”
陳敬宗:“你當我是你,挑媳婦只看臉?我想娶一個溫柔賢淑的,我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
陳伯宗:“你若抱着這種念頭去相看公主,不如讓父親帶着你直接去宮裡請罪。”
陳敬宗:“我想想還不行了?又沒有真的做出來。”
陳孝宗:“大哥不用理他,他在咱們面前逞強,回頭見了公主,骨頭肯定比麪條還軟。”
陳敬宗嗤之以鼻,他在她面前從來就沒有軟過。
因爲陳敬宗不肯配合,陳伯宗、陳孝宗也沒能勸出什麼結果來,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夜裡,陳敬宗雙手墊在腦後,腦袋裡想的全是她。
“出去!”
“我數到三,你再不停我就喊人了!”
牡丹花變成的妖精公主,明明長得那麼勾人,偏偏嬌氣得不行,就沒有一次讓他盡興過。
陳敬宗要是個心狠的,可以不管她,可他做不來那麼畜生的事。
再娶一次,她不高興,他也得白受煎熬。
所以,到底娶還是不娶?
.
七月初五,陳敬宗以及幾個錦衣衛的人都被指揮使劉守待到了宮裡的演武場。
沒多久,皇帝一家來了,景順帝、戚皇后走在前面,十七歲的華陽公主牽着九歲的小太子走在後面。
陳敬宗看了過去。
皇家四口迎着東邊的陽光走來,他終於又見到了那個有時讓他愛得發瘋,有時又能讓他慪得想要吐血的牡丹花公主。
他不記得上輩子她是不是穿得也是這麼一身,因爲那時候他光盯着她那張白得發光的臉了。
連臉都這麼白,身上得白成啥樣?
就這麼一個念頭,一個粗俗無比的念頭,那時他就決定要做一回駙馬。
華陽牽着弟弟專心走路,一直到在觀武臺上坐下,她才漫不經心地看向下方的兩排錦衣衛,並迅速認出了裡面的陳敬宗。
再次看見那張闊別三年的臉,華陽心裡便開始發酸。
她垂下眼,慢慢平復心緒。
無人知道,她是重生之人,她知道從現在到元佑三年臘月會發生的一切大事。
那些大事,包括陳敬宗會死在戰場,包括公爹會病逝,包括弟弟會查抄陳家。
除了大事,還有她與陳敬宗的四年夫妻生活,幾乎沒有多少歡笑回憶的夫妻生活。
華陽很清楚,她還是反感陳敬宗的某些壞習慣,可陳敬宗也有他的好,他會在她需要的時候給她最及時的幫助,他也會在她不需要的時候沉默離開。他雖然靠着公爹陳廷鑑輕鬆地拿到了大興左衛指揮使的官職,可他聰慧有勇有謀,最後以英雄的身份戰死沙場。
華陽不忍他再英年早逝,不忍公爹以及整個陳家再經歷前世的苦。
所以,她願意再嫁陳敬宗一次,她會試着好好地與陳敬宗過日子。
“姐姐,你猜哪個是陳敬宗?”小太子側過來,悄悄問姐姐。
華陽淡笑:“猜不到。”
小太子盯着其中一人,道:“我猜長得最俊的那個是,也有點像陳閣老。”
華陽便又往陳敬宗那邊看了眼。
恰好陳敬宗也在看她。
華陽若無其事地避開了。陳敬宗從未掩飾過對她色相的癡迷,此時不看她纔怪。
幾場比試後,輪到陳敬宗上場了。
指揮使站在臺上,裝模作樣地向帝后一家介紹陳敬宗的身份。
小太子朝姐姐使個眼色。
華陽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姿態。
陳敬宗開始與對方動手了,兩人比的是槍。
華陽看着他的身影,鬼使神差想到了在姑母那裡看到的比試,假如這場相看由姑母來安排,大概也會讓陳敬宗脫了衣裳吧?
公主的思緒就又飛到了某些夜裡。
陳敬宗長得好看,他的身形也英武挺拔,寬肩窄腰的。只是那時候華陽不懂欣賞,也不能學會投入,導致每次她都覺得難受,每次都要趕他離開。
正與人比槍的陳敬宗,也分了兩分心給臺上的牡丹花公主。
見不到人,還會猶豫要不要成全她,現在見到人了,陳敬宗突然不想再成全。
他就不信了,一輩子他捂不熱她的心,再來一輩子還捂不熱!
“鐺”的一聲,對手手裡的槍被陳敬宗挑飛了!
這之後,陳敬宗又一連勝了七人。
景順帝、戚皇后笑着看向女兒。
華陽只當沒有察覺。
這場相看不久,景順帝正式下了賜婚的聖旨,定在十一月成親。
.
賜了婚,公主那邊有禮部幫忙籌備婚事事宜,陳家這邊也要做相應的準備。
陳敬宗不管那些俗務,只提出他要回趟陵州,把老太太接過來喝他的喜酒。
陳廷鑑:“你祖母年紀大了,她又不習慣京城這邊的氣候,尤其是秋冬,何必折騰。”
陳敬宗何嘗不知道,可老太太只剩幾個月的壽數了,走前能看到他成親,能看到身邊子孫滿堂,肯定比上輩子要滿足。再說了,老太太來了京城,可以請這邊的名醫甚至太醫幫老太太調理身體,調理好了,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
難得他有這份孝心,陳廷鑑同意接老太太來京,但他不同意讓老四去,怕萬一路上遇到什麼事,耽誤了十一月的婚期。
陳伯宗在大理寺做少卿,離不開,陳孝宗在翰林院,請四個月假並無大礙。
陳孝宗七月中旬出發,經常日夜兼程,省了去時的路程,中秋後就到了陵州。
老太太聽說孫子要娶公主,別提多高興了,這一高興,也不嫌進京辛苦,馬上就叫人收拾東西。
陳孝宗當然也要邀請二叔一家進京吃席。
人多了,尤其要顧及老太太的身體,回城一行人走得很慢,險險地趕在婚期前五日抵達京城。
華陽對陳家這邊的變化一無所知。
她在憂心與陳敬宗的洞./房花燭。
上輩子陳敬宗那麼命苦,戰死在自己的生辰當日,華陽對他很是憐惜,可這份憐惜並不能讓她忘了新婚夜自己吃的苦頭。
“都要出嫁了,盤盤怎麼還愁眉不展的?”安樂長公主進宮來瞧侄女,看出了侄女的隱隱不安。
華陽這會兒的臉皮比上輩子十七歲的時候要厚些,又關係到疼不疼的大問題,她也不扭捏了,拉着姑母到內室,吐露自己的擔心。
安樂長公主點點頭:“這是個問題,以陳家的家風,陳四郎肯定是個愣頭青,不小心都有可能弄傷你。”
華陽:……
弄傷倒不至於,因爲在那之前陳敬宗已經被她趕出去了。
安樂長公主:“姑母幫你想辦法,保證在你出嫁前夕預備齊全。”
在這方面,華陽還是很信任姑母的。
“對了姑母,我還不想太早懷孕。”
“聰明,年紀輕輕的小夫妻,多快活幾年纔是真的,放心,姑母都給你準備了。”
.
轉眼就到了大婚的日子。
儀程與上輩子一樣,沒什麼新鮮的,待到黃昏,華陽已經坐到了四宜堂的新房。
陳敬宗拿起漆進秤桿,挑起公主頭上紅紅的蓋頭。
華陽看他一眼,再落落大方地掃視一圈圍觀的賓客,除了俞秀、羅玉燕以及孩子們,其他人她都沒什麼印象。
陳敬宗也沒表現出什麼稀奇來,中規中矩與她完成了新房這邊的所有禮節。
這之後,陳敬宗就去前面敬酒了,女客們也都散去。
陳敬宗到了前院,先看向富貴。
富貴隱晦地點點頭。
陳敬宗面露笑容,像每一個新郎官那般高高興興地招待賓客。
他忙着喝酒,陳伯宗留意着大局,注意到武清侯世子戚瑾匆匆離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他有些疑惑,問出去送過戚瑾的小廝:“武清侯世子去了何處?”
小廝神色怪異:“世子去淨房了,可能身體不適,一直……”
陳伯宗:……
不會自家飯菜哪裡出錯了吧?
因爲此事,整場宴席陳伯宗都提着心,直到宴席結束賓客陸續散去,再也沒有其他人出事,陳伯宗才鬆了口氣。
四宜堂。
陳敬宗刷了一次又一次的牙。
富貴:“四爺,夠乾淨了,再刷牙都該脫層皮了!”
陳敬宗含糊不清地罵道:“你懂個屁!”
上輩子他就是瞎倔,爲了點雞毛蒜皮的瑣事讓她看不順眼,這輩子他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看她還能挑什麼毛病。
沐浴焚香,去了酒氣,陳敬宗終於來了後院。
朝雲四個大丫鬟喜氣洋洋地招待駙馬。
陳敬宗只看着一身紅衣的公主,今晚什麼時候就寢,得公主發話。
華陽叫丫鬟們退下。
她再看向陳敬宗,道:“桌子上是姑母贈我的西域美酒,你去幫我倒上。”
陳敬宗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桌子上果然擺着一個精緻的酒壺,還有一個精緻的小酒碗。
上輩子好像沒有這些。
但也沒什麼關係,就是公主太小氣,西域美酒也不分他幾口。
陳敬宗走過去,一手端着小酒碗,一手提着酒壺,倒的時候背對着她,悄悄往手心倒了些,再飛快地舔掉。
嗯,西域美酒也沒什麼稀奇。
他再把酒碗端給牀邊的公主。
華陽看看他修長寬大的手,還沒喝酒,人就開始發軟。
接過酒碗時,她白皙纖細的手指微微發顫。
陳敬宗覺得奇怪。
華陽已經接過酒碗,以袖掩面,三口喝得乾乾淨淨。
帶着果子酸甜氣息的酒水一路往下衝,所過之處皆竄起星火般的熱意。
最初尚且能夠忍耐,當陳敬宗重新坐到她身邊,看似恭敬實則暗暗打量她時,華陽體內的那些點點星火瞬間有了燎原之勢。
華陽閉上眼睛,不露痕跡地道:“你可以侍寢了。”
陳敬宗:……
怎麼覺得她這句話,比上輩子說得更霸氣?
可他知道,她就是個騙子,她所能允許的侍寢,從來就沒有超過一刻鐘,回回都想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