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自打何清賢進京, 宮裡各種用度都節儉了不少,只是逢年過節的,宮裡也該熱鬧一下, 愉悅太后、皇上的身心。

四月中旬, 宮裡給在京的皇親國戚們傳了口諭,端午會有宮宴,爲推行新政忙了半年的大臣們也可參加。

端午前一日, 華陽、陳敬宗來陳府過節。

華陽終於又看到了公爹,短短半年, 公爹頭上的白髮又多了一些, 那都是忙的、累的。

三月下旬朝廷發佈新政令, 到如今全國各地方州縣都已經接到了消息, 離京城近的一些官員更是三天兩頭的往宮裡遞摺子,彙報的無非是哪哪家士族聯名上書反對了, 亦或是哪幾家書院的學子們又在鬧事。

單獨拎一件出來,無足輕重, 可這樣的摺子多了,便成了輿論壓力,彷彿全天下都反對新政,都在怨恨皇帝與內閣。

不在其位,華陽無法對公爹、弟弟的壓力感同身受, 但肯定不會好受就是了。

這次來陳府,華陽就準備了滿滿兩箱子藥材補品, 叮囑婆母爲公爹調理身體。

婆媳倆說話時,陳廷鑑就在旁邊坐着, 面上帶着溫和的笑容,然後對華陽道:“長公主不必爲臣憂慮, 當初推行考成法時,天下官員有半數都上書責備臣,臣全部置之不理,今年推行新政,同樣的情形無非再來一遍,臣早習慣了,絕不會將那些詬病之詞放在心上。”

他看的是天下全局,軍務、經濟、官場、邊國、天災等等,手上下着一步棋,心裡已經在盤算幾步之外,皇帝年少纔會因爲那些瑣事牽動肝火,他,只要沒出大亂子,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五十六歲的首輔大人慢悠悠地摸着長髯,胸有成竹、仙風道骨。

其實是有些自負與輕狂的,只是老頭一輩子都卓爾不羣,他自己早已無法察覺。

孫氏頗爲嫌棄地瞪了丈夫幾眼,瞪完之後卻無法掩飾眼底的笑意。

華陽看得明白,午宴結束與陳敬宗回了四宜堂,她纔有機會跟陳敬宗分享她的洞察:“母親一定很喜歡父親。”

陳敬宗站在洗漱架前正在洗臉,聞言,他也沒看坐在牀上的長公主,只閒聊似的應道:“那當然,連你這個長公主都對老頭子青睞有加,母親一個地方出身的小小民女,早就被老頭子的風采迷得神魂顛倒了。”

她撿起剛剛脫掉的軟底睡鞋,輕輕一丟,正好砸在陳敬宗的後腰。

砸完了,睡鞋跌落在地,發出一聲輕響。

陳敬宗低頭看看長公主的睡鞋,再看看牀邊怒目瞪他的長公主,忽地道:“你也一定很喜歡我。”

華陽不懂他怎麼得到的這種結論:“我怎麼喜歡你了?”

陳敬宗:“母親也經常嫌棄父親,偶爾也會動手打兩下,這不跟你對我一模一樣?如果你覺得母親很喜歡老頭子,那也就證明你也同樣喜歡我。”

華陽反駁:“母親對父親的嫌棄是假的,我對你的嫌棄卻是真的。”

陳敬宗笑了笑,默默地擦乾手臉,一邊往拔步牀走一邊解開外袍,最後只穿一條中褲來到牀上,按平側躺的長公主,一手扣住她一條腕子,撐在她身上道:“來吧,讓我瞧瞧,長公主是怎麼真嫌棄我的。”

陳敬宗什麼都不說,也不做,就那麼似笑非笑地與她對視。

沒過多久,華陽先偏了頭,睫毛半垂,紅脣輕抿,好像有點慍怒,那牡丹花似的臉頰卻越來越紅,越來越豔。

陳敬宗親她袒露的耳垂:“就這麼嫌棄人?那我寧可天天都被你嫌棄。”

蓮花碗纔剛剛預備上,那東西怎麼也要等到傍晚才能用,陳敬宗親得長公主軟了身子,也就放開了她,躺到一旁。

到底是夏天,他也不想白白弄出一身汗來。

華陽側躺着,看了他一會兒,道:“明日進宮赴宴,我順便在宮裡住一段時日。”

華陽避開他幽怨的眼,垂着眼簾道:“到月底吧,弟弟最近挺煩躁的,我多陪陪他。”

陳敬宗想到了昨日朝會上,少年皇帝的嘴角好像長了一顆火泡。

皇帝這身份是尊貴,可身上的擔子也重,遇到那種沒出息的,政務全部推給內閣,自己縱情享樂,那基本不會上火,而元祐帝正是幹勁兒十足的年紀,有志向,便也會在遇到麻煩時承受相應的壓力。

也許等元祐帝三四十歲了,也會像老頭子一般沉得住氣,但現在,元祐帝還很嫩。

“親姐弟也隔了一層,他該娶個皇后了。”

陳敬宗將長公主抱到懷裡,捏了捏她的手:“娘娘性子嚴厲,大事上或許能幫皇上排憂解難,小煩惱講道理也沒有用,有個知冷知熱的枕邊人,有時候不用說話,抱一抱心情都會好。”

華陽:“快了,明年八月禮部便會在全國採選秀女,秀女進京教養一段時間,次年春天弟弟十八,正好大婚親政。”

老祖宗早把本朝皇帝選妃的制度定了下來,內閣、禮部按部就班就是,母后能做的,就是在最終入選的五十位秀女中選出端莊賢淑的三個,再由弟弟自己從中選一人爲後,其餘的便是妃嬪了。

可惜上輩子華陽在元祐三年的臘月重生了,沒能看到弟弟選秀。

不過按照她當時的心情與脾氣,她大概也不會太關心,一個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的臭弟弟,她管他娶什麼樣的媳婦!

“等他成婚,你可還會去宮裡久住?”陳敬宗問。

明知故問,民間百姓家,有幾個媳婦喜歡大姑子小姑子經常回家指指點點的?

皇家規矩本來就多,華陽雖然不怕未來的皇后弟妹,但也不想無故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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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端午宮宴,華陽與陳敬宗早早進了宮。

這下子,華陽也看到弟弟嘴角那個還沒有來得及消掉的火泡。

元祐帝注意到姐姐的視線,神色微微有些尷尬,怕姐姐笑他。

華陽沒笑,她有點心疼。

上輩子她大多數時間都無憂無慮的,重生後才裝了一肚子的心事,既要幫公爹除掉七大罪的禍根,也要想辦法破解父皇、陳敬宗甚至公爹的死劫。

可她有幾年的時間慢慢計劃準備,弟弟卻是每日都要面對一堆大大小小的朝事。

父母對子女的愛護不會因爲子女長大成人便淡了,華陽對弟弟的情分也是一樣,哪怕弟弟早比她高了,弟弟始終都是弟弟,是那個她曾經抱在懷裡逗弄過的奶娃娃,是那個會在她裝哭時跟着掉眼淚的三歲孩童,也是那個會在她出嫁時,一本正經要求陳敬宗對她好的小太子。

元祐帝從小就懂得察言觀色,察父皇母后的言,觀衆大臣、宮人的色,因爲他的一舉一動,也都在這些人的監督之下。

所以,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姐姐眼中的疼惜。

元祐帝:……

不就是一個小小的火泡嗎,姐姐也不至於那麼心疼吧,彷彿他得了什麼大病似的。

少年皇帝既覺得姐姐大驚小怪,心裡又莫名暖呼呼的。

見面沒多久,華陽就與戚太后、安樂大長公主、南康長公主等女眷說話去了。

元祐帝帶着陳敬宗往外走,出門時,陳敬宗沒留意門檻,差點絆了一跤。

元祐帝奇怪地看過來:“駙馬有心事?”

宮裡處處規矩森嚴,這種被門檻絆到的錯誤,就算剛進宮的小太監宮女都不會犯。

陳敬宗看看元祐帝,低聲道:“臣在想方纔長公主看皇上的眼神。”

陳敬宗忽然嘆口氣,幽幽道:“倘若長公主肯那麼看臣一次,臣就是哪日倒在戰場上,這輩子也值了。”

元祐帝先是瞭然,跟着不悅道:“好好的端午佳節,你說什麼喪氣話。”

陳敬宗連忙告罪。

元祐帝再鼓勵他道:“你不用氣餒,只要你真心對姐姐好,遲早姐姐也會把你放在心上。”

陳敬宗一副受教的表情。

華陽與陳敬宗同席,席位離戚太后、元祐帝很近,他們對面,便是陳廷鑑這個首輔大人。

陳敬宗靠近華陽:“看,老頭子辛苦幾十年才坐到這個位子,我才二十七就坐到了。”

華陽:……

陳廷鑑無意間看過來,恰好看到老四不知亂說什麼,捱了長公主的眼刀。

陳廷鑑收回視線,眼不見心不煩。

元祐帝也注意到了,突然有點同情駙馬,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被姐姐那般疼惜吧。

宴席開始不久,教坊司那邊的歌姬伶人陸續上臺獻藝,有一羣壯士模擬龍舟塞揮汗如雨的陽剛鼓舞,亦有歌姬彩裙飄飄彷彿仙女下凡的曼妙舞姿。

壯士們獻舞時,陳敬宗偷偷捏華陽的手腕,不許她盯着那些露着肩膀手臂的男人看。

華陽用指甲掐了他一下。

輪到歌姬們獻舞,華陽瞥向一旁的陳敬宗,就見他眼觀鼻鼻觀心,亦或是打量對面與呂閣老低聲交談的公爹。

她再看向坐在主位的弟弟。

說起來,母后對教坊司的歌舞規定很嚴,不許出現那種容易蠱惑弟弟的靡靡之音,獻舞的歌姬也都衣裙整齊,若弟弟是個好色的,對眼前的這些歌姬怕是生不出多少興致。

元祐帝本來在欣賞歌姬們的舞姿,發現陳廷鑑、呂閣老歪着身子在談論什麼,元祐帝忍不住就猜疑,地方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亂子。

呂閣老忽然面露笑容,陳廷鑑也摸着鬍子笑了笑。

元祐帝:……

什麼事那麼好笑,也說給他聽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