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豫王造反後, 最先受到豫王大軍偷襲的,是與河南西北界接壤的大名府。

大名府一邊抵禦敵兵,一邊即刻將戰報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宮裡緊急召開朝會, 宣文武百官上朝議事。

大殿之上, 十三歲的少帝端坐於龍椅上,戚太后暫且垂簾聽政,林貴太妃不明就裡地站在她旁邊,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陳廷鑑先把豫王造反的檄文唸了一遍。

首輔大人沉肅的聲音尚未落下,大臣們就見薄紗似的簾後人影一晃, 發出“撲通”悶響。

很快, 戚太后解釋道:“林貴太妃驚聞此訊, 暈倒了, 應無大礙,諸位大臣請繼續議事吧。”

大臣們能商議什麼, 一個個的都在唾罵豫王狼子野心,當日先帝在朝堂上吐血, 臨終遺言衆臣聽得清清楚楚,先帝若真想更換儲君,遺言能不交待?當時先帝託孤之後尚有餘力交待駙馬好好照顧女兒,足見神智清明,一點可都不糊塗。

再有豫王往戚太后與陳廷鑑身上潑的髒水, 那就更荒謬了,以前哪次陳廷鑑見戚太后, 先帝或太子肯定會在一個,更有大量宮人作陪。

總而言之, 文武百官公認豫王的檄文全是污衊構陷,純粹是爲他造反瞎編的名頭!

給豫王定下“造反”的罪名, 接下來就是商議如何平定叛亂。

豫王號稱手下有二十萬大軍,其實只有十萬左右是朝廷衛所的正規軍,其他十萬都是藩王私兵或是倒戈的官府守城兵,好比將各地的散沙臨時倒在一塊兒,不足爲慮。

所以,陳廷鑑建議不動北邊的邊疆守軍,只從山西、陝西、湖廣、南直隸、山東調兵,各出三萬兵馬從河南周邊朝京師方向包抄,斷了豫王大軍竄逃他地的後路。京城這邊再從二十六衛裡派遣十個衛所五萬餘將士,與保定府、真定府、大名府的守軍聯合成一支十六萬大軍,作爲平叛的主力。

輕微的聲響傳到少帝耳中,少帝便道:“閣老此諫甚爲穩妥,准奏。”

隨即,京城二十六衛的指揮使都出列,站在大殿中央,主動請纓。

靖安侯雖然是豫王的姻親,此時也義憤填膺地站了出來,請求帶兵。

陳廷鑑的視線掃過這些或年輕或正值壯年的武官們,對少帝道:“皇上,二十六衛皆是精銳,均可參戰,不如就按照去年演武比試的排名,除去錦衣衛,命排名前五與排名後五的十衛參戰,如何?”

至於領兵的統帥,靖安侯雖然有戰功,卻要避嫌不能用,陳廷鑑舉薦的是恰好回京探望生病老母的邊關大將凌汝成。

凌汝成的威名並不遜色靖安侯,且後者性情暴躁,不如前者的沉穩如山更能讓大臣們放心。

短短半個時辰不到,朝廷已經定好了平叛之策,並且人人神色輕鬆,都沒有太將豫王大軍放在眼中,畢竟豫王可不是當年“靖難起事”的成祖爺,方方面面都差遠了!

守孝歸守孝,她長公主的生活依然養尊處優,整個棲鳳殿的幾間上房都擺了冰鼎,絲絲縷縷的涼氣充斥其間,與烈日炎炎的院子裡判若兩季。

身穿白色素服,華陽坐在梳妝檯前,由朝雲爲她梳了一個清爽簡單的髮髻,雪白的一段脖頸都露了出來。

就在此時,朝月進來稟報,說駙馬打發富貴回來了,有事求見公主。

華陽並不太喜歡“長公主”的稱呼,在外面必須守規矩,在自己的地盤,她讓身邊伺候的人繼續喚她公主。

原因無他,“長公主”聽起來就要嚴肅端重一些,公主則可以再耍耍小性子,要更自由散漫。

才睡醒不久依然有些提不起精神的華陽,聽到富貴回來了,心裡忽地一亂。

這輩子父皇比上輩子多活了九日,所以,當六月底豫王沒有造反時,華陽也沒有徹底放心,而今日是七月初九……

富貴神色凝重地道:“公主,豫王造反了,駙馬要奉命出征,此時正與諸位大人在宮中議事,叫我知會您一聲,說晚上不必等他。”

華陽也沒想等,光“豫王造反”這四個字,就把她的瞌睡蟲都震飛了,叫吳潤馬上備車,她要進宮!

上了馬車,華陽的心還在撲通撲通地亂跳,一下比一下快!

她先是無法理解,母后與公爹聯手佈局,怎麼還讓豫王反了?

焦躁過後,華陽自己想明白了,豫王必然早就有了造反的力量,就算公爹母后準備先瓦解豫王的親信,豫王一黨也可以有所察覺,朝廷來文的他們想辦法陽奉陰違,公爹母后又能奈何?直接動兵的話,則有仗着父皇駕崩針對豫王之嫌,失了道義。

罷了,那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陳敬宗的命!

皇城附近的石板路再平整,因爲馬車跑得太快,還是時不時地顛簸一下。

華陽一手扶着車板,腦海裡快速思索着。

陳敬宗是血性男兒,就算朝廷沒想安排他出徵,他自己也要毛遂自薦的,更何況現在軍令已下,他突然請辭,豈不是告訴別人他陳四郎是個貪生怕死的孬種?

陳敬宗是非去不可了,華陽這個長公主也不能哭哭啼啼地阻攔,否則她也要被臣民、青史嘲笑。

出征就出徵,只要華陽再把陳家老太太搬出來,提醒陳敬宗小心那場戰役,他應該能平安無恙。

問題是,距離那場戰役還有三個月,陳家老太太現在就“託夢”,也太有本事、太難以讓人信服!

馬車停在宮門外,華陽沿着熟悉的宮道一步步往裡走,當她來到乾清宮,見到陪着弟弟暫居此處的母后,華陽也做出了決定。

戚太后聞言皺眉,直接回女兒兩個字:“胡鬧!兩軍交戰豈是兒戲,你就不要給駙馬添亂了。”

她覺得女兒是太擔心駙馬,所以駙馬走到哪裡,女兒也要跟去哪裡。

華陽正色道:“與駙馬無關,豫王畢竟是父皇的長子,亦是我與弟弟的親哥哥,他舉兵造反,朝廷出兵鎮壓是理所應當,可如果安排我這個長公主親自到前線見豫王一面,親口對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再給他一次機會,豈不是更能彰顯您與弟弟對他的仁慈?父皇於九泉之下,也不必再承受皇室內亂之痛。”

戚太后面露錯愕,好像第一次認識女兒似的,怔了好一會兒。

華陽從容地等着。

戚太后無法反駁這話。朝廷此役要一舉撤掉河南的八個藩王,開戰前的面子活做得越好,天下百姓以及其他藩王越無可指摘。

而且,她與兒子都不能擅自離京,女兒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可戚太后捨不得,捨不得牡丹花似的女兒在這酷暑時節跟隨大軍去吃土咽灰,捨不得女兒承受一點點戰場上可能會遇到的各種危險。

豫王先造反的,證據確鑿,錦上添花的面子活少做一層也沒有大礙。

戚太后剛要反對,華陽走過來,抱住她道:“母后,父皇走後,您與弟弟都很辛苦,我也想幫你們做些什麼,這樣纔是一家人,對不對?您若一直把我排除在外,我會覺得我真的就是一碗水,在出嫁的那天就被您潑掉了,再也不想我回來。”

華陽知道,母后沒把她當潑出去的水,只是把她當成了院子裡的牡丹,開得雍容華貴就行了,不需要做什麼正事。

可華陽不是牡丹花,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她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別的女子顧慮重重,她是皇女、皇姐啊,如果連她都要被死死地束縛在各種禮法當中,做女子又有何樂趣?

“母后,父皇最疼我了,您偶爾也像父皇那樣縱容我一回,行不行?”

眼淚落下來,華陽故意蹭到了母后的衣襟上。

戚太后:……

爲什麼女兒越大,反而越比小時候還更能撒嬌呢?

別的時候戚太后可以狠心拒絕,可女兒剛沒了父皇,瞧這可憐巴巴的樣子。

“傻盤盤,這不是縱容不縱容的問題,我是怕你遇到危險。”

華陽:“母后多慮了,您想想,除了在兩軍之前見豫王一次,其他時間我肯定都待在戰場後方,如果我遇到危險,只能說明朝廷大軍被豫王的叛軍破了……”

戚太后肅容打斷女兒:“休要胡言亂語。”

華陽乖乖閉嘴,只擡起頭,懇切地望着母后。

戚太后哼了哼:“說得那麼好聽,其實就是爲了駙馬纔要去的吧?”

華陽當然要否認了:“他哪來這麼大的面子。”

戚太后只當女兒在嘴硬,但也沒有再反對:“行了,你先回府準備,把路上可能要用的東西都趕緊預備齊全,免得到時候吃苦抱怨,當然也不能太鋪張,讓將士們詬病。還有你府裡的三百親兵,也都帶上,時時刻刻寸步不離地守着你。等會兒我跟你弟弟說一聲,擬好懿旨就給你發過去。”

華陽笑道:“那我就等着接您的懿旨啦!”

戚太后搖搖頭,明明是苦差,女兒卻一副要出門遊山玩水的傻模樣。

華陽離開後,戚太后去御書房見兒子。

少帝一聽就急了,還以爲是母后強迫姐姐去的!

戚太后頗費了一番脣舌才讓兒子相信這是女兒自己的主意,同時忍不住暗暗反思,她在一雙兒女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