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看向他,不解地問道:“哥哥,你怎麼不說話?是阿珩做錯了嗎?那這些東西,阿珩不要了。”
開什麼玩笑?
送出去的東西,潑出去的水,還能反悔嗎?
這讓他堂堂鬼王殿下的面子往哪兒擱?
上官慶打掉牙往肚裡吞,憋屈得不要不要的。
回去的路上,他一句話也不想蕭珩說。
路過一間賣肉脯的鋪子時,馬車停下了。
上官慶沒好氣地問道:“幹嘛?”
蕭珩道:“我今早進城的時候在這家鋪子買了肉脯,當時沒烤好,讓我過一個時辰再來,眼下應當差不多了。”
上官慶挑了挑眉:“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肉脯?”
蕭珩愣了愣:“啊,我不知道,我是給嬌嬌買的。”
猝不及防又被塞了一口狗糧。
上官慶黑着臉,決定一輩子都不要理這個弟弟了!
蕭珩去鋪子裡拿肉脯,還要再等一小會兒。
馬車裡悶得很,上官慶決定下車透透氣。
他在鋪子門口站了會兒。
肉脯的香氣勾得人食指大動,不過他這些日子都沒什麼胃口,身旁不時有客人路過,他稍稍往旁側讓了讓。
最後讓無可讓時只得進了鋪子。
這間鋪子賣肉脯也賣別的點心,客人可外帶亦可堂食。
這會兒人多,大堂內擁擠,蕭珩不愛熱鬧場面,獨自去後院等着。
上官慶不鹹不淡地看着舉手投足、矜貴自持的蕭珩,心底壓下去的邪念再次蹭蹭蹭地冒了出來。
他不着痕跡地來到蕭珩身後,等到蕭珩轉身去拿肉脯時,伸出腳來使壞一絆。
院子裡全是厚厚的積雪,摔下去也不會疼,至多是讓蕭珩出個糗而已。
而蕭珩也的確不知道上官慶過來使壞了。
這一招按理是要成功的,奈何上官慶步子跨得太大,自己沒站穩,腳底一滑朝前方摔去。
“哎呀——”
他驚叫。
蕭珩唰的轉過身來,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抓上官慶。
慣性太大了,並沒有抓住,兄弟二人齊齊倒在了雪地裡。
恰巧此時,街對面的青樓老鴇搖曳生姿地從後門進來買肉脯,剛進後院兒便有兩個年輕男子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老鴇:“???”
上官慶:“???”
蕭珩:“???”
老鴇先是一怔,緊接着她激動得渾身發抖,臉上的妝粉簌簌滑落,她一手叉着胖腰,一手捏着帕子指向二人,咬牙切齒地說道:“哪裡來的混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佔老孃的便宜!沒個正行!看老孃怎麼收拾你們!”
她說着,彎下腰來,就要去揪兄弟二人的耳朵。
兄弟倆交換了一個眼神。
上官慶:“跑啊!”
兄弟倆麻溜兒地自雪地上站起來,上官慶抓了蕭珩的手腕,一口氣從後門衝了出去!
“佔了老孃便宜就跑?給老孃站住!”
“老孃叫你們站住!聽見沒有!”
“來人啦!把那兩個小子給我抓起來!”
兄弟二人頭皮一炸,拿出了投胎的速度往前跑。
“那邊那邊!”蕭珩指着右邊的巷子說。
“不行!左邊!我是哥哥!聽我的!”上官慶果斷拉着弟弟拐進了左側的巷子。
事實證明,上官慶沒有帶錯路。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確定春花樓的人沒有追上來,才扶住一旁的柵欄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
這裡曾是一個染布的作坊,打仗後作坊的人走了,裡邊的東西也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院子。
上官慶一絲力氣都無了,直接躺在了雪地裡。
蕭珩看了他一眼,在他身邊躺下。
“你怎麼知道要往左?”他問,“你走過?”
“沒走過,直覺。”上官慶說。
蕭珩沉思片刻,覺得應該不是直覺,是經驗。
上官慶並不是被拘束在宅院裡長大的孩子,他不喜歡唸書,卻並不代表他的知識不夠淵博。
不是有句話叫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麼?
用來形容上官慶再合適不過。
“誰家兄弟第一天見面,就一起‘調戲’了青樓的姑……”上官慶習慣性地想說姑娘,話到脣邊想起那老鴇的模樣,果斷改口,“姑奶奶。”
被他這麼一說,蕭珩也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
是啊,誰家兄弟像他倆這樣?
見了面各種鬥法,最終把倆人一起坑了。
上官慶望着蔚藍的天空白雲朵朵,開口道:“喂,讀書人不該是老實的嗎?還是說做你們狀元和普通讀書人不一樣啊?”
“什麼?”蕭珩一時沒明白,他也望着天,很奇怪的感覺。
上官慶漫不經心地說道:“我錢袋,你順走的吧?還有那些古董,你故意的吧?”
不給蕭珩狡辯的機會,他自顧自地一哼,“還以爲你真是個書呆子!”
誰料竟然是個皮厚肉厚的黑芝麻餡兒小湯圓子!
被拆穿了,蕭珩竟然沒感覺到任何窘迫。
這不符合他的性子,他當着外人的面可以做臉皮很厚的事,對着自己人時卻沒那麼深的道行。
所以,爲什麼和上官慶會相處得如此自然?
因爲是哥哥嗎?
可以放飛自我,安心地做自己,因爲你瞭解我,就如同我瞭解你。
我們就像是彼此在世上的另一個自己。
蕭珩將右胳膊枕在了腦後,淡淡地說道:“比不上你功力深厚。”
臉皮厚。
“我是你哥,當然比你厲害!”說是這麼說,可真正回過意來還是方纔。
躺在雪地上的一霎,腦子裡的思緒一下子打開了。
不需要任何證據,更像是一種兄弟間的感應,忽然明白了這小子是在捉弄自己。
他淡道:“喂,狀元,背首詩來聽聽。”
既然窗戶紙捅破了,蕭珩也不再僞裝乖咩咩的弟弟,十分清冷地拒絕了他:“不背。”
“現原形了是叭?”上官慶扭頭,冷冷地瞪了蕭珩一眼,嘲諷地說道,“你做弟弟的,還敢忤逆哥哥?能不能有點做小弟的自覺了?”
“要揹你自己背。”蕭珩淡淡說完,在雪地裡翻了個身,甩了個大後背給上官慶。
上官慶氣得直咬牙,心裡的小人兒暴跳而起,將臭弟弟掄起來,Duang——Duang——Duang地揍進了雪地裡,摳都摳不出來的那種!
“哼!”
上官慶鼻子一哼,沒翻身,但卻冷冷地閉上了眼睛。
蕭珩睜着眼,感受着身上的熱氣一點一點散去,也靜靜地看着遠處的風景。
風已經停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
偶爾也有路人注意到他們,投來一個看傻子的眼神,又匆匆路過了。
兄弟二人的見面十分突然,彼此都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或許上官慶有一點,但也僅僅是一點而已。
二人從見面到現在,有些話題一直避而不提。
譬如皇長孫的身份要不要還給你?
譬如我吃了屬於你的解藥,你生不生氣?
其實,昭都小侯爺也罷,大燕皇長孫也好,兩段人生都並非一帆風順,很難去說究竟誰承受了更大的苦難。
蕭珩沒死,可昭都小侯爺死了一次。
上官慶還活着,然而他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一陣冷風颳來,蕭珩的身子涼了涼。
“該起來了。”他說,“別躺了,再躺該着涼了。”
他坐起身來。
身後的上官慶沒有反應。
他古怪地朝上官慶望去。
上官慶的面色一陣蒼白,脣瓣毫無血色。
早上在營地裡見到他時,他的臉色便不如正常人紅潤,但沒眼下這般虛弱。
“上官慶,你怎麼了?”蕭珩擡手摸了摸他額頭。
不燙。
但他的氣息很微弱。
蕭珩輕輕拍他肩膀:“上官慶,上官慶,上官慶!”
蕭珩算不上久病成醫,可一個人是不是真的很虛弱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難怪從躺下他就沒動過。
他不是懶得動,是根本就動不了了。
“你醒醒!”
“你不是要聽我背詩嗎?我背給你聽!”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願將腰下劍,直爲斬樓蘭!”
“……真難聽。”上官慶緩緩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有氣無力地瞥了蕭珩一眼。
蕭珩糾正道:“這首詩不難聽!”
“是你的聲音。”上官慶翻了個白眼,說道,“多大的人了?”
蕭珩的喉頭有些脹痛,聲音裡不自覺地帶了一絲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哽咽。
蕭珩長呼一口氣,只方纔一下下的功夫,他後背已被溼透浸透。
“連哥哥都不叫了。”上官慶抱怨。
蕭珩呵呵道:“你是打得過我,還是考得過我,爲什麼要叫你哥哥?”
上官慶抓住雪地裡的火銃:“一槍崩了你。”
“哥哥。”識時務者爲俊傑。
上官慶滿意一哼。
風越發大了,蕭珩探出手:“我扶你起來。”
上官慶卻忽然說:“我等不到解藥了。”
蕭珩的手一頓,他深呼吸,緩緩說道:“不會的,父親一定能把解藥帶回來的。”
上官慶沒接話,而是望着遙遠的蒼穹說:“她過得好嗎?”
沒說是哪個“她”,甚至也可能是“他”。
可蕭珩只是愣了一瞬便明白過來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誰。
不待蕭珩回答,上官慶低聲開口:“帶我去見見她吧。我想,看她一眼,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