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處潛入牆壁的石窟並不大,上官慶蜷縮在裡面,頎長的個子顯得特別委屈。
牆壁上的夜明珠微微反射出清潤的珠光,照在上官慶蒼白的俊臉上。
這是宣平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看這個二十年才重聚的兒子。
他的容貌與蕭珩的幾乎一模一樣。
這並不是他原本的容貌,而是易容成了蕭珩,這些年爲了不讓人瞧出他不是上官燕親生的,他一直在扮做蕭珩的樣子。
想到這裡,宣平侯有些心疼。
他蹲在地上,緊張又期盼地望着自己兒子。
他想說什麼,卻不知如何開口。
都說武將笨嘴笨舌,他不是的。
可這一刻,萬千言語都堵在了喉嚨,他竟是結巴了。
吭不出聲,他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來,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兒子的肩膀。
真的是特別特別小心,生怕兒子會不喜歡他的那種。
指尖傳來滾燙的溫度,他微微一怔。
“常璟!”
“幹嘛?”
常璟正在沉思如何挽救自己的小馬甲。
“火摺子!”宣平侯嚴肅地說。
常璟跟了宣平侯這麼久,宣平侯不正經的樣子居多,正經起來就說明事情嚴重了。
他忙自懷中取出一個火摺子,吹亮後往前照了照。
宣平侯正在檢查上官慶的身體,看有沒有骨折一類的外傷,確定沒有之後宣平侯又探了探他的脈搏與氣息。
他不是大夫,但習武多了,也能判定出有無內傷。
“內傷也沒有,怎麼這麼虛弱?”
“他好像快死了。”常璟說。
宣平侯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常璟!”
常璟果斷後退三步,避開某人的怒火衝擊。
不過常璟並沒有說錯,上官慶就是快不行了,他體內毒素髮作,解藥不在身上,他要撐不過去了。
“難道是毒發了……”宣平侯的心底隱隱有了這方面的猜測,上官燕說過他每個月毒發的次數不多,並且身上隨時都帶着解藥……
宣平侯沒在他身上找到解藥。
他的神色凝重了下來。
他唰的脫了盔甲,將兒子背在背上,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去哪裡?”常璟問。
“南城門!”宣平侯正色道。
顧嬌在那裡。
常璟瞥了眼地上滴了一路的鮮血,最終還是沒說你肩上的傷要處理。
常璟問道:“爲什麼要脫盔甲?”外面都是晉軍,很危險的。
宣平侯隨口道:“盔甲硬。”
會硌着兒子。
他們是從晉軍挖通的地道里進來的,出口在村子裡,這會兒晉軍正在四周澆火油,村子裡反而空了。
宣平侯看見洞口射進來的光了,就在他即將揹着兒子跨出去的一霎,一道高大的身影驀地閃了過來,端着一把火銃死死堵住了洞口。
宣平侯的步子一頓。
身後的常璟也跟着頓住。
宣平侯目光冷厲地望向突然出現的陸長老,語氣沉了下來:“讓開!本侯不想殺人!”
陸長老:“你能擺脫公孫羽,看來確實有兩把刷子,我或許不是你的對手,不過,我手裡的這個東西,你可不一定能扛住。”
不是不一定能,是一定不能!
宣平侯不認識這玩意兒,沒什麼懼意,打算就這麼衝過去。
就在此時,他背上的上官慶卻似是感受到了什麼,於昏迷中恢復了一點微薄的意識。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臉頰因高熱而變得潮紅一片。
他看了看陸長老手中的火銃,有氣無力地說道:“別怕,他拿反了。”
他聲音很小,可陸長老耳力高強,還是聽見了。
陸長老眉心一蹙,忙調轉過來,宣平侯趁機一躍而起。
可惜宣平侯還是低估了火銃的速度。
火銃比弓弩快太多了!
陸長老摁動扳機的一霎,嘭的一聲巨響,宣平侯整個人都滯空了!
臥了個大槽!
這什麼玩意兒!
陸長老直接被一槍崩飛了!
火銃掉在了地上。
上官慶趴在宣平侯肩頭:“呵呵,傻逼。”
宣平侯:“???”
上官慶高熱得暈暈乎乎的,並不知此人是自己親爹,更不知親爹被自己的慶言慶語震驚得呆若木雞。
他只覺得這個背寬闊又溫暖,讓人感覺心安。
他軟軟地趴在親爹背上,閉着眼,腦袋暈暈乎乎的,繼續他的慶言慶語:“別怕,出去了,慶哥罩你,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睡。”
敵人沒將宣平侯絆倒,親兒子一句話,險些將宣平侯一個趔趄,栽進溝裡!
——我好像理解了秦風晚每次都想打死我的心情!
童子雞·上官慶吹噓完便暈了過去。
宣平侯也快暈了,人生四十載,從未如此山崩地裂過。
都怪阿珩以一己之力,提高了我對所有兒子的正經期許。
萬幸是上官燕與沐輕塵找到這邊來了。
二人一眼看見僵在洞口、石化不動的宣平侯,宣平侯的背上揹着一個人。
“慶兒!”
上官燕到底是做孃的,一個腦袋瓜子便能認出是上官慶了。
她飛快地奔過去,來到宣平侯面前,顧不上問宣平侯怎麼過來了,而是問道:“慶兒是不是毒發了?”
宣平侯回神,說道:“不知道,他的情況不大好。”
“讓我看看。”上官燕伸手去抱兒子。
宣平侯將兒子輕輕地從背上放下,單膝跪地,將兒子抱入懷中,以方便上官燕查看。
“是毒發了。”上官燕說。
上官慶從小到大發作了無數次,上官燕已經很輕車熟路了。
她拿出一直緊緊拽住手裡的瓷瓶,拔掉瓶塞,拿了一顆藥出來。
“要水嗎?”宣平侯問。
“不用,這種藥入口即化。”上官燕將藥丸放進了上官慶口中,解釋道,“他小時候吞嚥能力不強,國師爲了讓他把藥吃進去,改良了藥方。”
宣平侯沉默。
他很難想象這個兒子是怎麼長大的。
“你……辛苦了。”
照顧一個生病的孩子,比照顧正常孩子要艱難許多。
上官燕爲兒子擦汗的手頓住,低聲道:“你不恨我就好。”
宣平侯嘆道:“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上官燕跪在地上,爲兒子擦拭手心,她捏了捏帕子,說:“信陽會恨我嗎?”
宣平侯頓了頓:“不知道。”
……
地道下面還藏着三百多鬼兵與五百多村民,他們沒有太多時間沉湎過去,必須立刻將村民救出來,或者將晉軍打出去。
最快最有效的辦法是殺了公孫羽。
沐輕塵與常璟再次返回地道去找人,卻根本沒發現公孫羽的半個影子!
公孫羽早不在地道中了,他被朱張狂帶了出來。
二人進了林子。
朱張狂擔憂地看着他滲血的盔甲:“主公,你沒事吧?”
這麼堅硬的盔甲竟然都被那傢伙洞穿了,真是可怕!
公孫羽淡道:“沒傷及要害,不礙事,你來做什麼?不是讓你守住北城門嗎?”
朱張狂道:“我看見燕軍帶了一隊兵力前往鬼山,擔心對主公不利,有程將軍守城,主公放心!對了主公,怎麼沒看見解行舟?”
公孫羽蹙眉道:“他死了。”
朱張狂大驚:“什麼?”
公孫羽冷聲道:“本座小瞧了那個皇長孫,自幼中毒,以爲是個廢物……月柳依呢?”
朱張狂爲難地說道:“據探子來報,她落在了燕軍手裡……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四員大將,如今已去其三。
公孫羽一拳頭砸在了一旁的大樹上,樹上的鳥兒被驚起,撲哧着翅膀落荒而逃!
他的臉上再也不復往日的孤冷從容,反倒是透着一股濃濃的焦慮與戾氣。
他咬牙道:“燕國到底怎麼回事?軒轅家已經亡了,暗影之主也死了!爲何還是如此難以對付!”
“誰說軒轅家亡了?誰告訴你暗影之主死了!”
一道清冷殺氣的聲音驀地自林間響起。
緊接着,了塵腳踏青枝,身披雲霞,如同神祗,帶着曙光從天而降。
他手持三尺青峰,霸氣凌厲地指向公孫羽:“第三任暗影之主,軒轅崢,前來取公孫大將軍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