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城門口只有稀薄的月光,但也足夠上官燕認出前來接駕的一行人並非顧嬌與黑風騎。
她往前走了兩步,定定地看着排在最前面的男人,說道:“擡起頭來。”
“是!”常威依言擡起了頭,望向大燕最尊貴的女子。
上官燕舟車勞頓,但眉宇間並不見疲乏之態,姣好的面容上沉靜威嚴,舉止端莊得體,一身皇族貴氣。
常威只看了一眼便趕忙垂下眸子。
上官燕不急不緩地說道:“你是常威將軍,孤年輕時曾在軒轅家的軍營見過你。”
常威不知是該受寵若驚,還是該冷汗心虛。
他如今已清楚南宮家的罪行,而自己作爲南宮家的心腹,就算沒有直接參與對軒轅家的迫害,也間接助紂爲虐,犯下不少罪孽。
尤其前不久,他還率領部衆與黑風騎交戰,這無異於對朝廷的公然背叛。
也不知這位太女殿下會如何處置他。
他想過了,他怎樣都是罪有應得,可他的那些部下都是聽命行事,他們是無辜的,必要關頭他會以死謝罪,只望太女不要遷怒曲陽守軍。
上官燕又往他面前走了兩步,探出手來,微微彎腰將他扶起來:“常將軍守城辛苦,請起。”
常威就是一愣。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上官燕,那張貌若天仙的臉上並未半分玩弄權術的狡詐,她是真心實意地在……誇獎他。
上官燕雖並不知城裡發生了什麼事,但瞧常威對她俯首稱臣的架勢,分明不像是與南宮家同流合污的樣子,也就是說,常威很可能已經被她的親親兒媳收編了。
能言和是最好的,腹背受敵,苦的可就是她的親親兒媳了。
況且大戰在即,常威與叛軍有再大的罪過也不宜就此發落,不如讓他們戴罪立功,好好地爲朝廷效力。
太女的寬厚越發顯出南宮家的醜陋,常威心底愧疚更深,他不敢站起來,再次單膝跪下:“太女殿下,微臣有罪!”
上官燕輕聲道:“罪不罪的,以後再說,地上涼,你先起來,讓你的將士們也起來。”
一句地上涼,讓將士們眼眶都酸澀了。
將士們沒料到太女還顧上了他們,心中涌上一陣強烈的動容。
這並不是以貌取人的時代,不過上官燕身爲女子,本就擁有傾國傾城之貌,不知血性男兒甘願爲她赴湯蹈火,再加上她身份尊貴,又胸有丘壑、心懷天下。
這一刻,所有人都覺得他們等來的不是大燕的太女,而是他們的神明。
他們願爲神明而戰,哪怕這場戰爭再艱難,雖千萬人而吾往矣!
王滿翻身下馬,朝城門口走了過來,他的目光落在常威等人的身上,不由地眉頭一皺:“你們不是南宮家的叛軍嗎?黑風騎呢?難不成全陣亡了?”
這話就很不討喜了。
什麼叛軍不叛軍的?
太女殿下都說了他們是功臣!他們是朝廷的正規軍!
常威不卑不亢地說道:“原來是王大將軍,黑風騎在城中紮營,因前幾日剛打贏了一場勝仗,重創了樑國狗賊,末將斗膽讓弟兄們在營地好生歇息,由末將出城恭迎太女。”
他這話交代得不可謂不清楚。
一,黑風騎不僅沒陣亡,還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
二,黑風騎與守軍的關係好着呢,都能稱兄道弟的那種了。
三,他不喜歡有人這麼瞧不起黑風騎!
雖說一開始他們是敵人,可黑風騎用鮮血贏得了全體守軍的尊重!這是大燕最強大的一股兵力,不接受反駁!
王滿暫時沒去在意他話裡話外對黑風騎的維護,他只是無比的驚了:“你說誰打了勝仗?打了什麼勝仗?”
常威挺起胸脯,悲壯而又與有榮焉地說道:“北城門遭到人蓄意破壞,黑風騎以血肉之軀鑄城,兩萬騎兵殊死對抗樑國八萬兵力,不僅斬了樑國大將軍褚飛蓬的人頭,並折損了樑國五萬兵力!”
王滿的下巴險些給驚掉了:“你、你說什麼?褚飛蓬死了?”
那可是樑國百年難遇的神將啊,樑國此次東征的靈魂領袖,有他在,便沒有打不贏的仗。
最初聽說褚飛蓬是率兵主將時,連王滿都覺得棘手極了,來的路上王滿絞盡腦汁地想着該以何等法子對付褚飛蓬,哪知還沒施展拳頭,褚飛蓬就……人頭落地了?
不可能!
沒人殺得了褚飛蓬!
上官燕心道,莫不是嬌嬌?
除了她,應該也沒有這個膽子去斬褚飛蓬的人頭了。
但想到褚飛蓬的實力,上官燕又爲顧嬌捏了把冷汗,不知她有沒有受傷。
當着外人的面,上官燕剋制住了對顧嬌的擔憂,她露出一抹欣慰地笑:“孤初來曲陽便聽此捷報,實乃高興至極,若是父皇知道了,一定也會龍心大悅。這次能擊退樑兵,不僅有黑風騎的功勞,也要多謝常將軍固守城池,多方相助。”
常威抱拳道:“微臣汗顏,這次在北城門迎戰樑國大軍,微臣並未幫上什麼忙,不敢居功!倒是太女殿下派來的四位高手在戰役中發揮出色,令我軍有如神助。”
上官燕微微一怔:“我沒安排高手來曲陽啊。”
這下換常威驚訝了:“不是太女殿下派前來的嗎?可他們自稱是朝廷的援兵啊,他們手裡還有太女殿下您的親筆書信。”
說罷,常威自懷中掏出了一封被身體焐熱的信函,雙手舉過頭頂,呈給上官燕。
他呈完忽又覺得自己太唐突了,是不是應該給宮女的?他這等糙漢碰過的東西,會不會髒了太女的手?
可、可哪個是宮女啊?
環兒一副小太監打扮站在太女身邊,不怪他沒認出來。
上官燕親自拿了過來。
常威暗鬆一口氣。
同時又有些緊張和激動,太女有尊貴無比的皇族氣質,卻不擺高高在上的皇族架子,真是個平易近人的儲君。
上官燕拆開看過之後也是一臉迷茫。
是她的筆跡沒錯,可她不記得自己寫過這封信啊。
上面還蓋了她的私印——
這到底什麼情況?
“對了,還有這個,說是您的信物。”常威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再次呈給了太女殿下。
上官燕拿在手裡一瞧,這不是她臨走前送給蕭珩的錢莊令牌嗎?若是盤纏不夠了,拿着它去錢莊支取銀子。
這麼說?
是阿珩來了?
阿珩不是去蒼雪關解決陳國與趙國的麻煩了嗎?難道是阿珩改變了計劃,來曲陽與嬌嬌會合了?
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常威沒聽到皇長孫,這麼看來,阿珩是隱姓埋名過來的。
也是,皇長孫在去蒼雪關的路上,當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曲陽城了。
算了,她自己在這裡瞎猜什麼,一會兒見了阿珩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上官燕迫不及待地見兒子,等不及與大軍一道行軍過去,她坐上馬車,對常威道:“孤記起來了,是有這麼一回事,是孤的心腹。你帶路,孤要去軍營見他們!”
“是!”
常威翻身上馬。
上官燕推開車窗,對還沉浸在褚飛蓬之死的沉靜中不可自拔的王滿道:“王大將軍,大軍交給你了,勞煩你率領三軍將士去軍營與孤會和。”
“是。”王滿回過神來,抱拳應下。
馬車駛入城門,飛快地馳入夜色。
上官燕深呼吸,捏手指。
快點、快點、再快點。
她要見兒子,她快等不及了。
從前錯失了那麼多年,如今她萬分珍惜能見兒子的每一天。
馬車停在了軍營。
“屬下……”常威開口。
“不必通傳。”上官燕下了馬,她要給兒子一個驚喜,“他們住在哪個營帳?”
“都住小統帥邊上。”常威一邊在前帶路,一邊指了指最中間的幾處營帳說,“那邊三個,左邊那個營帳裡住着兩個人,一個容貌極爲英俊,另一個是十分厲害的高手。”
容貌英俊?十分厲害的高手?
可不就是阿珩與龍一嗎?
營帳裡燃着油燈,帳布上投射出一道男子的側影,似乎是在挑燈夜讀。
這麼用功,是阿珩沒錯了。
並且那完美的鼻樑與眉骨的輪廓,一看就是阿珩的。
上官燕提着太女蟒袍,抑制不住心底的雀躍,快步走過去,一把掀開簾子!
“兒——”
她剛一進去,便看清了營帳裡的男人,那一聲兒子唰的卡在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