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的猜測在接下來的日子得到了證實。
八月中旬,天山關傳來了晉國大軍東上的消息。
兩日後,燕門關也傳來了樑國大軍東上的消息。
韓家人與南宮家的人還在路上,沒那麼快抵達邊關,他們應當是通過心腹與邊關守將聯絡的。
天山關是由韓家的兵力駐守,而燕門關則是由南宮家的兵力駐守,雖說也有其餘的將領,可主將是這兩家的心腹,幾乎是八百里加急密報一到,兩家的兵力便迅速掃清障礙,控制了邊關的形勢。
到情報傳到大燕盛都時,國君氣得將御書房的硯臺都砸了!
一屋子太監宮女嚇得嘩啦啦跪了一地。
張德全也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誰能料到抓了韓氏,囚禁了太子,竟然還能發生兩大世家聯手謀反的事?
要說他們可比當年的軒轅家囂張多了。
軒轅家可不是在自己犯罪,怕被捉拿的情況下造反的。
是得知了國君與晉、樑兩國暗地裡達成的協議才決定起兵造反的。
當時的御書房裡只有國君與軒轅厲,以及伺候茶水的張德全。
張德全至今回憶起軒轅厲義憤填膺的話,仍覺着振聾發聵。
軒轅厲說:“上官靖陽,你真以爲軒轅家是你最大的威脅嗎?你爲了除掉軒轅家,不惜與虎謀皮!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時隔十六年,軒轅厲的話終於應驗。
晉、樑兩國的野心再也無處遮掩,只是如今的大燕已沒了軒轅家的百萬雄師,又要拿什麼去與兩大上國的兵力對抗?
更別說還有韓家與南宮家還帶走了近乎一半的兵力!
這場仗要怎麼打?
它還有什麼勝算!
如果軒轅厲還活着,軒轅家的兒郎也全都還在世上,興許能打出一場以少勝多的仗。
可,他們全都戰死了啊。
自從韓氏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國君便沒有一日沒在悔恨中度過,不論是內憂還是外患,只要軒轅家在,便不會有如此多的魑魅魍魎。
他忌憚軒轅家功高蓋主,爲了一則預言便要滅了軒轅全族。
可到頭來,大燕的江山還是落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國君深呼吸,平復了一下情緒:“朕還有大軍,還有王家與沐家的兵力,還有黑風騎……朕未必會輸……”
“報——”
御書房外,忽然傳來探子急切的稟報聲。
“宣!”國君正色道。
張德全將探子宣入御書房。
來的卻不止一個探子。
“啓稟陛下,蒼雪關急報,發現陳國大軍在朝東境挺進!”
“啓稟陛下,細作發現趙國大軍!”
“啓稟陛下,赤水關發現昭國大軍!”
天下六國,已有五國在朝燕國行軍。
這已不是晉、樑兩國的侵略了,就連三個下國也趁火打劫、咬走燕國的一塊肥肉。
若在以往,趙、陳、昭三國自然沒這膽子,可如今晉、樑朝大燕發兵的消息早已震動寰宇,韓家與南宮家叛逃的“喜訊”也沒瞞過各國探子的眼睛。
此時不來分一杯羹,更待何時?
國君氣血翻涌,當場吐出一口鮮血,倒地暈厥!
張德全忙請來御醫,又叫人去將顧嬌與上官燕、蕭珩請入皇宮。
老實說,事情發展到這裡,確實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原本以爲阻止了韓氏,便能遏止一場內戰,而沒了內戰的消耗,晉國與樑國便不會輕易地與燕國硬碰硬。
誰料韓家與南宮家聯手謀反,不僅帶來了內亂,還直接叩開了大燕所有邊境的關卡,讓兩國侵略變成了一場五國掠奪。
夢裡,昭國、陳國、趙國是不曾參與瓜分燕國的,因爲那時的燕國只剩下一副皮囊,晉國與樑國輕鬆就能拿下。
眼下的大燕兵強馬壯,輸是一定的,卻勢必會是一場惡鬥,根本無暇顧及大燕的東境。
“這形勢,竟然比夢境裡演變得還要嚴重。”
顧嬌做過那麼多預示夢,這是最超出掌控的一次。
難道所有人還是會走向夢裡的結局嗎?
馬車抵達了皇宮。
國君剛經歷了一次小中風,被御醫及時搶救了回來,他的神色很憔悴,好似一日之間蒼老了十多歲。
他躺在明黃色的龍牀上,氣息遊離若絲。
他嚐到了悔恨的滋味,也嚐到了報應的苦果。
顧嬌給他檢查了身體,沒有性命之憂,只是短期內身體無法恢復到像從前那般利索。
顧嬌與蕭珩看得出他有話與上官燕說,二人轉身走了出去。
張德全也帶着宮人退下。
偌大的寢殿只剩下父女二人。
上官燕站在龍牀前,淡淡地看着蒼老無力的國君,戳心窩子地問道:“你後悔了嗎?”
國君的嘴脣抽動了兩下,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悔意,可他到底面上倔強,不願承認自己曾經的輕狂。
但其實他早就後悔了。
只是他並沒有料到自己會後悔得如此徹底。
不是軒轅家奪走了大燕江山的氣運,是他自己。
他滅了軒轅一族,滅掉了大燕最堅實的屏障。
大燕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就連下國也朝大燕舉起了手中的屠刀。
他無數次地在心底回想,若是軒轅家還在,爾等誰敢進犯!
“保……保住……”
他張着嘴,用力地說着什麼,他剛中過風,聲音又小又不清楚。
“你想讓我保住大燕嗎?”上官燕淡道,“我纔不會答應你。”
“性、命……”
他說的是,保住性命,趕緊逃。
大燕要亡了。
大燕的嫡公主不會有下場。
帶着兩個孩子離開,永遠別再回來。
大燕國君望着門口的方向,房門半敞着,從他的角度看不見蕭珩的人,只能看見蕭珩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他艱難地張了張嘴,卻最終沒有叫出那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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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嬌與蕭珩蹲在地上,蕭珩折了樹枝畫了六國地圖。
蕭珩拿樹枝指着地圖道:“燕國在中間,北上是冰原,南下是赤水。西境與晉、樑兩國接壤,這三國形成掎角之勢。”
顧嬌懂了:“所以晉國當初纔會拉攏樑國,爲的就是防止樑國與燕國成爲盟友。”
蕭珩點點頭:“沒錯。”
“東面呢?”顧嬌問。
蕭珩用樹枝點了點地圖上的兩個小圈圈,說道:“東面是陳國與昭國,陳國在東北,昭國在東南,趙國最遠,得繞過陳國纔是它。”
顧嬌問道:“阻擋晉國的天山關是由韓家人把守,阻擋樑國的燕門關是由南宮家的人把守……那陳國與昭國這邊呢?”
蕭珩說道:“蒼雪關由沐家的兵力戍守,以防陳國鐵騎進犯;赤水關由王家兵力鎮守,以防昭國水師來犯。趙國若要攻打燕國,最好的辦法是繞過陳國,走冰原的長平關,這裡是由當地的守軍駐守的。”
顧嬌頓了頓:“趙國最遠,他們過來得沒這麼快。”
蕭珩看了看地圖,說道:“從路程與行軍速度來看,最快的是晉國與樑國的大軍,其次是昭國水師,之後是陳國鐵騎。”
顧嬌又道:“昭國是誰帶兵?”
蕭珩沉思道:“要橫渡赤水,需得有水師保駕護航,不出意外的話,會是我父親——宣平侯。”
顧嬌:“……”
這是打還是不打?
“陳國呢?”顧嬌問。
蕭珩想了想:“陳國雖沒來確切的消息,但陳國去年剛吃了一場敗仗,爲振奮軍心,應當會是由元棠親自出徵。”
至於趙國將由誰領兵,蕭珩就不太清楚了,他對趙國並不十分了解。
但可以確定的是,燕國是絕不可能同時應對五國征伐的。
顧嬌好奇地問道:“元棠和昭國陛下都不知道我們在燕國,倘若知道是和我們打……那他們是還打是不打?”
蕭珩定定地看向她:“你……要出戰?”
顧嬌蹲在地上畫圈圈,唔了一聲,雲淡風輕地說道:“我是黑風營的統帥,應該會出戰的吧?”
黑風騎的統帥想不做,隨時可以不做。
蕭珩張了張嘴:“你……”
“也不全是爲了你和淨空。”
顧嬌明白他想說什麼,她擡頭望向無盡的蒼穹。
“我就是覺得,我應該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