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風在皇宮外等了半晌,等得他暴脾氣都上來了。
“王緒你能不能行了?我一會兒還得去接孩子的!”
耽誤人幹正事兒!
我數到三,你若還不出來我就入宮找你了!
王緒出來了。
王緒昨日纔剛帶人去搜查了天香閣,顧承風見過他,他身上的關都尉官服標誌明顯,讓人想不認出來都難。
王緒出了皋門之後便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顧承風悄然跟上。
王緒不趕時間,馬車走得不算太快,加上逐漸遠離皇宮后街道上的商鋪與行人多了起來,這也致使王緒的馬車越發慢了下來。
顧承風不近不遠地跟着。
王緒的馬車路過一家酒樓時,被另一輛馬車攔了下來。
那輛馬車裡走下來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他笑着衝王緒的馬車拱了拱手,不知與王緒說了什麼,王緒便下了馬車,與對方一起進了身邊的酒樓。
顧承風沒直接進去,而是到斜對面的成衣鋪子買了套女裝,首飾他捨不得買,只用了一根髮帶,戴上面紗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民間小女子。
他進了酒樓,說是來尋人,小二見她衣着樸素不像有錢人家千金小姐的樣子,懶得招呼她,讓她自個兒去找。
顧承風很快便在二樓走廊東頭的一間廂房發現了方纔的那名中年男子。
他守在門口,與他一道守着的還有兩名死士。
這麼大陣仗嗎?搞什麼?
有死士把守,顧承風想去走廊上偷聽是不可能了。
他進了一間空廂房,推開窗戶,翻出去上了屋頂。
他施展輕功來到王緒所在的廂房之上,趴下身子,挑了一塊瓦片微微揭開一半,從縫隙中朝下望去。
嗯?
一個老頭兒?
穿得十分富貴,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兩手擱在一根黃花梨手杖的手柄上。
顧承風恰巧在他頭頂,看不清他容貌。
倒是王緒坐在他對面,角度關係,顧承風能看到王緒的小半張臉。
“韓老太爺這是做什麼?”
王緒開口。
韓老太爺?韓燁的爺爺,韓家家主?
顧承風豎起了耳朵。
韓老太爺衝身邊的小廝使了個眼色。
小廝雙手捧着一個錦盒朝王緒走了過來。
王緒看了錦盒一眼,正色道:“這是何意?”
韓老太爺擡擡手,小廝將錦盒打開。
顧承風想要看看錦盒裡的東西,奈何被小廝的大腦勺子擋住了。
顧承風咬牙。
不過,他卻看見王緒的身子緊繃了一下,說不上來是激動還是驚詫。
這老東西難道是想收買王緒嗎?
韓家是韓貴妃的母族,屬太子一黨。
提到這個顧承風就不得不感慨大燕皇室的複雜,在昭國,皇子之間是不許結黨營私的,大燕國君似乎並不在乎,十大世家公然擁躉自己家族所出的皇子,也沒見大燕國君有多生氣。
國君唯一打壓過的世家是軒轅家。
全族盡滅。
韓老太爺笑道:“我知道你小子垂涎我這寶貝已久,今日便贈與你了。”
王緒收回了落在盒子裡的目光,正色道:“無功不受祿,韓老太爺這麼做,令小輩惶恐。”
韓老爺子哈哈一笑:“不必這麼緊張,一件古董罷了,我還給得起,你若是喜歡,我府上還有許多。”
王緒問道:“韓老太爺有何指教?”
韓老太爺道:“你是個聰明人,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我有件事不甚明白,想請王都尉替我解惑。”
王緒說道:“只要不關朝堂之事,小輩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家與韓家是盛都數一數二的世家,甚至論底蘊,王家比韓家更爲深厚,只不過王賢妃沒生出兒子來,只得了兩個公主。
因此在百姓眼中,擁有太子的韓家更勝一籌。
但事實上,據顧承風多方的打聽,王家更得國君器重。
韓老太爺幽幽開口:“我聽說皇長孫回來了。”
王緒蹙眉:“哦?此事我尚未聽說,還是您消息靈通。”
韓老太爺笑了笑:“你不用含沙射影,老爺子我畢竟是太子的舅舅,太子方纔去了國師殿探望廢太女,陛下也在,皇長孫也在。”
言外之意,不是他有多關注廢太女的動靜,而是就是這麼巧,皇長孫讓太子給碰上了。
太子是韓老太爺的外甥,能不把這麼重要的事與韓老太爺說嗎?
王緒深深地看了韓老太爺一眼:“那您此時來找我與這件事有何關係?”
韓老太爺道:“實不相瞞,我懷疑這個皇長孫是假的。”
王緒臉色一變:“何出此言?”
韓老太爺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府上的人運送礦石前往齊都,昨日還飛鴿傳書回來,說見到了皇長孫。齊都距離這裡少說也有七八日路程,我並不覺得以皇長孫能夠長了一雙翅膀飛回來。”
王緒皺了皺眉:“您府上的人認識皇長孫?”
韓老太爺似是早料到他有此一問,笑着說道:“你不會覺得以我們韓家的本事,區區一個皇長孫的畫像還弄不到手吧?”
畫像是有的,不過飛鴿傳書遇見皇長孫的事就是杜撰了。
可不這麼說怎麼能引起王緒的懷疑呢?
不論王緒信不信自己的話,他都會去國師殿查驗一番。
顧承風拽緊了拳頭,這個老東西,手段了得啊。
王緒神色嚴肅地看向韓老太爺:“所以韓老太爺是希望我去拆穿皇長孫?”
韓老太爺毫不避諱地點了點頭:“拆穿他對我們韓家有利,沒錯,老朽就是這個目的。”
光明正大坦白自己的意圖,我就是要爲太子掃清一切障礙,大家都是聰明人,何必裝無辜僞善?
王緒正色道:“若他真是假的,那麼拆穿他便是我分內之事,韓老爺子的東西還是拿回去吧!”
王緒這麼做,不是爲了韓家,而是爲了陛下!
韓老太爺再三相送,王緒堅決不收,最後,在韓老太爺無奈的嘆息中,王緒告辭離開了。
顧承風緩緩地將瓦片放回去,也打算走了。
這時,他聽得屋子裡的談話聲傳來。
“家主,他怎麼沒收啊?他不會是拒絕咱們了吧?”
是那位中年管事,他適才一直守在門外的走廊上,沒聽見裡頭的對話。
韓老太爺笑了笑,撫摸着錦盒裡的古董道:“太子還是太年輕了些,投其所好求人辦事乃爲下策,攻其軟肋反客爲主纔是上上之策。這寶貝,老夫怎麼捨得讓出去?”
顧承風:好傢伙,合着是在空手套白狼啊。
中年管事擔憂道:“那他會不會將咱們企圖賄賂他的事告知陛下?”
韓老太爺譏諷道:“他若是誠心收下,大概是不會告知的,太子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覺得應該對其行賄。可老夫覺得,他告訴陛下了也無妨,廢太女與皇長孫本就是太子的巨大威脅,我們韓家真什麼也不做纔是會令人起疑吧?有時,露出一點破綻反而會讓陛下覺得我們的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我們韓家好拿捏,不是大威脅。”
中年管事激動地拱手道:“家主英明!”
顧承風嘴角一抽,太子這麼狡詐都是遺傳了你們韓家吧?
你們韓家都是這種戰術嗎?
還真是一脈相承!
顧承風看着這東西不大順眼,特別想揍他,但以他目前的實力怕是對付起門外的兩個死士有一丟丟吃力。
——絕不承認是毫無還手之力。
改天把那丫頭叫來,套你麻袋!
顧承風去追王緒。
王緒原本是要打道回府的,然而與韓老太爺一番談話後,王緒決定去一趟國師殿。
王緒曾在皇陵待過幾年,教過皇長孫武功,雖然皇長孫一招也沒學會。
可他們之間畢竟相處過許久,有着只有他們倆才知道的事,對方是不是真的皇長孫,他一試便知。
馬車走了一段路,他眉心一蹙,對車伕道:“停一下。”
“是。”車伕將馬車停在了路邊。
王緒下了馬車,去一家點心鋪子買了皇長孫愛吃的桃酥。
“請問,有恭房嗎?”他問店家。
“有,在後院。”店家說。
“那,我的桃酥先放這兒。”
“好嘞!”
顧承風在鋪子外等着,等了半天不見王緒出來。
“什麼情況?掉茅坑裡了?”
顧承風決定去找。
他將後院裡裡外外翻了個遍,卻根本不見王緒的蹤影。
顧承風一巴掌拍上腦袋:“不好,被他發現,他遁走了!”
“等等等等,我不能着急。”
“他會去哪裡?”
“他……他……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去國師殿了!他去找皇長孫了!”
顧承風日夜與蕭珩聯絡,總聽蕭珩分析盛都的世家與時局,耳濡目染之下,他的邏輯推理也比從前有了一定的提升。
然後他的性子也更沉得住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氣。
我不着急。
我不着急……
去你大爺的不着急!
他見到蕭珩就完了!
顧承風拔腿就跑!
蕭珩你撐住!千萬要避開王緒!避不開你裝死都行!
王緒穿着關都尉的官服,若是蕭珩見到也能辨認出來。
奈何王緒並不傻。
他以求見國君爲由進入國師殿後,趁人不備弄髒了衣裳,找國師殿的弟子借了一身國師殿的衣裳。
無人的角落,王緒將頭髮在頭頂束成高髻,一眼看去,妥妥就是國師殿的大齡弟子。
“陛下與皇長孫在麒麟殿嗎?”他叫住一名路過的弟子。
他氣場強大,弟子還以爲是哪個不認識的師兄。
弟子恭敬地說道:“陛下與小郡主去找國師了,皇長孫在麒麟殿。”
“多謝。”王緒道了謝,邁步往麒麟殿走去。
此時酉時已至。
夏季日長,日照充足,天光依舊大亮。
他來到了麒麟殿的走廊上。
走廊上空蕩蕩,看似無人,暗處卻有幾道目光。
王緒明白,這些目光是來自國師殿的死士。
他不是來殺人的,他身上沒有殺氣,死士不會對他發動攻擊。
他一間間屋子找過去,終於在臨近盡頭看到了一間大門半敞的廂房。
他來到廂房的門口,依稀可見一名年輕男子背對着門口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放着麪粉、碗、肉餡兒等物。
男子似乎在擀麪,動作有些笨拙,一看就是頭一回幹這個。
一旁的牀鋪上躺着受傷的太女,另一張小牀上睡着的不知是誰。
王緒想,這個年輕的男子想必就是韓老太爺口中的皇長孫了。
他與皇長孫之間是有暗號的,他只需一句話便能試出皇長孫的真假。
他動作要快,聲音要大,這樣才能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念頭閃過,王緒猛地推開房門,蹦進房中,中氣十足地喝道:“天王蓋地虎——”
嘭!
年輕男子抄起手中的擀麪杖,一棒子將他打暈了!
帶着內力的擀麪杖打完王緒後又飛回了男子手中。
顧長卿沒回頭。
他頂着一張滿是麪粉的大花臉,繼續認真笨拙地擀麪:“妹妹要睡覺,不許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