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爺的動作太快了,靜太妃根本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人就被帶到了門口。
當然主要也是她完全沒料到老侯爺會突然之間這麼做,她自己都在狀況外。
比她更在狀況外的當屬皇帝了。
皇帝看着一襲夜行衣打扮的老侯爺,又看看老侯爺拉着靜太妃手腕的手,腦子當時就炸了!
他只聽到嗡的一聲,隨後整個腦海空白了!
眼前這一幕的刺激太大,大到他都失聲了!
老侯爺步子一頓。
他顯然也沒料到會碰上皇帝,明明他路過御書房時,看見裡頭的燈還亮着,他以爲皇帝會批摺子批許久呢。
靜太妃最先反應過來,她唰的抽回了手。
老侯爺卻下意識地又將她的手抓了回來,抓完才意識到不妥,可惜大禍已釀成。
皇帝火冒三丈,雷嗔電怒:“顧潮!”
老侯爺身子一抖,鬆開了靜太妃的手。
被皇帝一聲厲喝驚來的是去了一趟恭房的蔡嬤嬤。
蔡嬤嬤看到門檻內的靜太妃與老侯爺,又看到門檻外一臉盛怒的皇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暗罵一聲造孽啊,自己不過走開了一小會兒的功夫怎麼就捅出了這麼大的簍子!
早知如此,她方纔就憋着了!
皇帝死死地捏住拳頭,幾乎是用盡了全力才壓下沒下旨把老侯爺砍頭的衝動,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個字來:“顧潮!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最好給朕把話說明白!”
若是老祭酒在這兒,會有無數的花言巧語把這事兒圓過去,皇帝信不信兩說,總之打死不能認,必須咬緊“臣與太妃娘娘是純潔的君臣關係”云云!
偏偏老侯爺不是這樣的性子,他在戰場上用兵如神、出奇狡猾、兵不厭詐,一下戰場腦子也彷彿留在那兒了。
私底下他就是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完全沒有老祭酒的狡猾和不要臉。
皇帝沒捉到他,他可以不去和皇帝解釋,可皇帝都撞見了,狡辯也沒意義了。
他撲通一聲跪下,實打實磕得地板都差點裂了。
“陛下!”他擡起頭,沉痛地說道,“臣有罪!”
蔡嬤嬤見縫插針,拿手指着他鼻子道:“你當然有罪!身爲陛下臣子,陛下如此信任於你,你卻大半夜的潛入皇宮劫持太妃娘娘!”
承認吧,承認啊,老侯爺,快把黑鍋自己一個人背上,千萬不要連累娘娘啊!
不遠處的大樹後,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太監悄悄地退了出去,一路狂奔到仁壽宮,向秦公公稟報了華清宮的動靜。
哎喲,熱鬧不看王八蛋!
秦公公樂顛顛地去稟報了莊太后。
“這有什麼好看的?”莊太后對靜太妃的風流韻事沒興趣。
可秦公公想看吶!
抓心撓肺的!
秦公公苦口婆心道:“看看又不少塊肉,您都與陛下演了這麼久的戲了,也該見見成效了!早點把她踩下去,您不就不用再演戲了嗎?”
莊太后一想可行,放下手中摺子去了華清宮。
華清宮的氣氛凝重到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宮人們呼啦啦地跪了一地,觳觫發抖!
“太后駕到——”
伴隨着秦公公的通傳,所有人的身子都伏得更低了。
靜太妃與蔡嬤嬤不約而同地朝這邊看了一眼,莊太后穿着一身華麗昂貴的鳳袍,袍身與寬袖上繡着振翅欲飛的鳳凰,在暗夜中徐徐走來,竟莫名給了人一種審判者的壓力。
老侯爺與皇帝默默對峙着,並未朝莊太后看來,可即便如此,二人也依舊感受到了來自她的氣場。
魏公公衝莊太后行了一禮。
莊太后走上臺階,掃了衆人一眼,雲淡風輕地問道:“喲,這麼晚了,華清宮還如此熱鬧啊,竟是連顧老侯爺都來了。老侯爺怎麼跪着?還跪在了靜安師太的禪房中。”
提到這個,皇帝才記起顧潮這老東西跪的不是地方,他龍牙一咬,道:“給朕滾出來跪!”
老侯爺跪在了院子裡。
莊太后慢悠悠地問道:“出了什麼事?陛下要罰他跪着?”
蔡嬤嬤忙道:“太后有所不知,老侯爺他半夜潛入皇宮,劫持太妃娘娘,要不是陛下及時趕到,太妃娘娘恐怕就遭遇不測了。”
莊太后眉梢一挑:“哦?劫持太妃?哀家記得華清宮有先帝留下的龍影衛,龍影衛是全都死光了嗎?還要等陛下來營救太妃?”
此話一出,皇帝的臉色唰的變了!
他適才在氣頭上,都忘了自己曾將龍影衛送到靜太妃身邊的事了。
是啊,有龍影衛在,顧潮是如何能夠接近靜太妃的?
總不會是龍影衛又讓人引開了!
就算引開了一小會兒,自己來了這麼久,龍影衛也該折回來了。
龍影衛自始至終都沒出現,那麼只有一種可能:靜太妃讓他們退下了!
所以,並不是顧潮劫持靜太妃!
而是他們兩個……他們兩個……
皇帝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兩個字,可它們卻被秦公公一驚一乍地說了出來:“呀!大半夜的,靜安師太不會是想與老侯爺逃出宮去的吧?”
魏公公道:“是啊是啊!你們不會真的是要私逃出宮吧?”
蔡嬤嬤要瘋了,她狠瞪了魏公公一眼,你是哪邊的!
魏公公捂住嘴,哎嘛,嘴瓢了。
“秦公公!慎言!”蔡嬤嬤厲喝!
可她再大聲又有什麼用?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事實擺在眼前,再多的狡辯也圓不了龍影衛沒出手的事實。
靜太妃隔着沉沉夜色看向門檻之外的莊太后。
莊太后連個子嗣都沒有,卻依舊能在後宮屹立不倒多年,憑的又豈會只是運氣?
她不是不會那些伎倆,只是有些東西她不屑去爭奪。
而這似乎讓某些人滋生了錯覺,覺得她也不過如此,除了一味背黑鍋、一味寒心也幹不了什麼事。
莊錦瑟是驕傲的。
驕傲的莊錦瑟不會來看靜太妃的熱鬧,更不會對靜太妃落井下石。
她不屑。
莊錦瑟變了。
她依舊是驕傲的,卻又比驕傲多了些什麼。
靜太妃捏緊了手中的佛珠串。
莊太后冷冷一笑:“這些年哀家幾次問你要不要回來,你都說不用,你待在庵堂很好,哀家以爲你是在客套。”
她說着,意味深長地看了老侯爺一眼,“原來是真心話。”
莊太后點到爲止,說完就帶着秦公公離開了。
蔡嬤嬤急了:“太后!您不能亂說啊!您幾時問過太妃娘娘要不要回宮了!”
莊太后問過嗎?
當然沒有。
但是。
只許她們給她扣帽子嗎?
此情此景,天時地利,老孃就是要坑死你!
爲五顆蜜餞折腰的莊太后就是這麼霸氣!
男人對這種事總是格外介意的,因爲介意,所以多疑,莊太后的話無疑成了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蔡嬤嬤跪了下來,苦苦哀求道:“陛下!您不要聽太后胡說!太妃娘娘與顧老侯爺是清白的!太妃娘娘從來沒與太后說過那樣的話!太后也從來沒派人去庵堂請太妃娘娘回宮!太妃娘娘是您的母妃!您要相信她啊!陛下!您一定一定要相信太妃娘娘啊——”
皇帝的心好痛。
比得知老祭酒給他做了爹時還痛。
或許是因爲他潛意識裡明白老祭酒與莊太后不可能是真的,莊太后那樣的女人,並不需要任何一個男人。
她太強勢,也太強大。
然而他的靜母妃卻柔弱無依,顧潮又救過她的命。
當他猶豫不決要不要答應顧潮的請旨賜婚時,就是她替顧潮說了話。
會不會……會不會她心裡……真的是有顧潮的?
他受傷地看向靜太妃,紅着眼眶道:“如果不是恰好被朕碰到,母妃是不是……就已經和他走了?”
這一瞬,他終於明白自己難過的地方究竟在哪裡了。
莊太后就算真有了男人,她也不會捨棄江山、不會捨棄權勢。
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莊太后,也依舊是他的母后,不論他有多厭惡她、嫌棄她、憎恨她,卻永遠不能擺脫她。
靜母妃方纔卻是要捨棄他。
她不要他了,不要自己兒子了。
皇帝的喉頭一陣脹痛。
他轉過身,忍住眸中淚意洶涌:“……你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