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怔忡了半晌,難以置信地動了動嘴,卻許久沒有發出聲音來。
……嬌嬌?
那個曾不經意從她嘴裡滑出來的名字,是屬於這個小丫頭的嗎?
自己爲何對她……
“太后!”
莊月兮的聲音突然出現,她遠遠地瞧見一道熟悉的小身影站在太后身邊,心下狐疑,走過來一瞧果真是顧嬌。
她的心裡咯噔一下。
隨後她就看見了顧嬌手裡的小錢袋,臉色唰的變了。
她極力掩飾自己的不安,告訴自己太后早已忘記這丫頭了,如今太后寵愛的人是自己,這丫頭再怎麼折騰也不過是徒勞。
思緒轉過,她鎮定了下來。
她看向顧嬌,一臉質疑地問道:“你來做什麼?皇宮是你隨隨便便可以出入的地方嗎?”
當然不是了,可既然顧嬌能進來,就至少說明她是有門路的,顧嬌在皇宮認識的人除了皇帝便是太后,太后又沒給她自由出入的資格,那麼只能是皇帝。
莊月兮這番話無疑是在提醒莊太后,顧嬌是皇帝人。
莊太后的神色果真又冷了幾分。
莊月兮接着道:“我聽說,陛下龍體違和,是你在替陛下診治,也不知診治得如何了。”
昭國上上下下誰人不知莊太后與皇帝是死敵,莊太后扶持皇帝登基只是爲了培養一個傀儡皇帝,而皇帝翅膀硬了就不甘心做傀儡了。
二人之間的明爭暗鬥就從來沒有停止過。
太后想趁皇帝生病捏死皇帝,偏偏顧嬌的出現讓皇帝有了一線生機,莊太后心裡會待見顧嬌嗎?
莊太后的腦海裡依舊迴盪着那句話,只不過,卻不再是迷茫,而是冰冷,這丫頭接近自己是出於皇帝的授意,自己會讓她趁機走進心裡多半也是失去記憶的緣故。
她只是一不小心着了這丫頭的道,以後不會了。
“東西留下,你可以走了。”莊太后揚起下巴,望向御花園的花叢說。
“哦。”顧嬌眉梢一挑,看了莊月兮一眼,“所以不是姑婆讓人還給我的?”
莊太后這纔回過味來,這丫頭似乎從一開始就說的是一個“還”字,她蹙了蹙眉,看向那個皺巴巴的錢袋,那真是一個……十分古怪的錢袋,線頭全留在外頭。
是這丫頭……親手做了送給她的嗎?
“分明是你自己偷了太后的東西,跑來這裡自說自話!”莊月兮捏緊手指,轉頭對莊太后道,“太后,一定是方纔不小心掉在路上,被這丫頭撿到了。”
顧嬌看向莊月兮:“是你拿給我的。”
莊月兮矢口否認:“我沒有!”她轉身面向莊太后,“太后,您別聽她挑唆!”
“夠了!”莊太后打斷莊月兮的話,莊月兮今天太聒噪了,這令她有些煩躁。
事實上,今天顧嬌的話比莊月兮的多得多,可莊太后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是,她只覺得莊月兮很吵。
顧嬌委屈巴巴地看向莊太后:“你真要我走嗎?那你親口和我說,你不要我了。”
莊太后深吸一口氣,張了張嘴。
她竟然說不出口,想到要對這丫頭說那句我不要你了的話,她的喉頭就像是堵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無聊。”莊太后冷冷地站起身,甩袖離開了御花園。
顧嬌摸了摸手裡的錢袋。
待到莊太后走遠了,莊月兮才冷冷地說道:“你不要再自討沒趣了!你們一家人對我姑婆做過什麼,你自己心裡明白!姑婆她老人家心善,不與你計較,但你也不要蹬鼻子上臉!你真以爲姑婆很疼你嗎?她不過是把你當成了我!我纔是她真正的侄孫女!”
“哦。”顧嬌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壓根兒沒把莊月兮的話往心裡去。
這女人嘴裡沒真話,她不聽不聽,王八唸經!
莊月兮見她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只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整個人無力極了。
她其實還算一個有腦子的人,可對上顧嬌就容易被激到忘了分寸,她把心一橫,脫口而出道:“你掂掂自己的斤兩吧!別再白日做夢了!姑婆她早不記得你了!”
顧嬌神色一頓。
原來是不記得她了呀……
這句話顧嬌信了。
顧嬌打算出宮的步子又折了回來,雄赳赳地往前走。
“你去哪裡?”莊月兮呵斥。
“仁壽宮啊。”顧嬌眉梢一挑,頭也不回地說。
莊月兮氣得跺腳:“你!”
顧嬌追上了莊太后的步攆,宮人們慣會看太后臉色,她都追上來,太后也沒下令趕她,宮人們於是也不敢說話。
到了仁壽宮,莊太后邁步入內。
顧嬌也麻溜溜地入內。
秦公公咬牙,這丫頭怎麼有點兒陰魂不散吶?
莊太后終於在前殿的小花園裡停了下來,她面無表情地看向顧嬌:“爲何總跟着哀家?”
顧嬌想了想:“想跟着你。”
莊太后:“……”
她應該很生氣,可爲什麼心裡有點……小竊喜?
她是中了這丫頭的毒嗎?被軟禁的一年多裡,這丫頭到底給她灌了多少迷魂湯?
莊太后惱羞成怒地回了寢殿。
顧嬌自然也跟了進來,她看着金碧輝煌的寢殿,疑惑道:“姑婆,這就是你住的地方嗎?會不會很寂寞?”
看似奢華,卻又大又空蕩,每一處都冷冰冰的。
莊太后聞言,神色恍惚了一下。
從來沒人問過她,寂不寂寞。
把她送進皇宮的父親沒有問過,把她留在深宮的丈夫沒有問過,希望她爬得越來越高的族人也從來沒有問過。
怔怔出神之際,一隻蔥白的素手伸了過來,手裡拿着一個剛打開的紙包,裡頭是三顆蜜餞。
這種蜜餞一看就是民間來的,宮廷的乾果要精緻許多。
“大膽!你怎麼能給太后吃這種民間來的髒東西!”莊月兮捧着一個什錦果盤走了過來,裡頭放着新鮮切好的瓜果,灑了幾粒宮廷乾果做點綴,看着就比顧嬌的蜜餞上檔次得多。
莊太后的目光落在顧嬌手心裡的蜜餞上,使勁兒地嚥了咽口水,神色威嚴地說:“哀家不吃!”
“哦。”顧嬌自己吃了起來。
莊太后吃着莊月兮奉上的瓜果,食不知味。
顧嬌又去了小廚房,給莊太后做了一碗糖水蛋。
莊月兮嫌棄地看着那個碗裡的糖水蛋:“你就給太后吃這種東西嗎?”
宮廷御膳也有蛋,但那是蝦仁蛋羹、魚翅蛋羹、鮑魚滑蛋、桂花枸杞珍珠蛋花……誰會吃這種糖水蛋啊?
顧嬌沒理她,徑自走過去,把一碗熱氣騰騰的糖水蛋放在太后手邊的桌上,小聲道:“我多放了半勺紅糖。”
還是多放了糖的!
莊太后內心是拒絕的,她是一國太后,怎麼能吃如此不精緻的東西?
她冷冷地撇過臉,眼淚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流了下來……
莊太后要午睡了,顧嬌與莊月兮被宮人請到隔壁的偏殿歇息。
顧嬌有點兒來歷不明,不過只要太后不趕她,宮人是沒膽子把她怎麼着的。
“你們也退下,哀家睡覺時不喜歡有人在身邊伺候。”
“是。”
貼身的兩位小宮女也退了出去。
偌大的寢殿只剩下莊太后一人,她躺在寬大而奢華的鳳牀上,半眯着眼,背對着桌子的方向。
軒窗大敞,和風陣陣,徐徐吹來。
顧嬌在糖水蛋裡放了姜,薑汁撞紅糖的香氣瀰漫了整個寢殿。
莊太后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終於,她把心一橫,坐起身,來到桌邊坐下,抱着一碗糖水蛋,吸溜吸溜地吃了起來!
忽然,一道青色的小身影自樑上倒掛而下,小腦袋倒着懸掛在窗外,開心地喚道:“姑婆~”
莊太后身子一抖,差、差點噎死了!
吃糖水蛋被抓包,也是沒誰了。
顧嬌倒掛金鉤,血液衝下頭頂,小臉蛋紅撲撲的,看上去有些可愛。
莊太后看了眼,又看一眼。
顧嬌並沒掛太久,素手在窗臺上一撐,自窗外躍了進來。
莊太后面不改色地說道:“哀家只是不想浪費。”
顧嬌點頭點頭:“嗯嗯嗯,粒粒皆辛苦!”
莊太后吃完,擦了擦嘴,一本正經地說:“也不怎麼好吃。”
顧嬌看着一滴殘渣都不剩的碗:“……”
顧嬌又道:“姑婆,你是不是不記得碧水衚衕的事了?”
莊太后微微一怔,隨即正色道:“哀家從不去記無關緊要的事!”
“哦。”
顧嬌哦了一聲,來到莊太后身邊,單膝蹲下,拉着她的手,擡頭看着她:“姑婆,我帶你出宮吧。”
莊太后淡道:“你做什麼?”
顧嬌:“你在宮裡不開心。”
莊太后本以爲她會說,我帶你出宮幫你找回從前的記憶,卻不料竟是這麼一句。
這丫頭絲毫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被她記起嗎?
只是在考慮她開不開心?
莊太后移開視線,冷聲道:“誰說哀家不開心了?哀家是昭國最尊貴的女人,是權傾朝野的太后,這天底下只要哀家想要的,哀家皆唾手可得。”
顧嬌沒說話,心疼地看着她。
以爲姑婆忘記了,最難過的人是她,但其實……是姑婆啊。
莊太后不敢對上顧嬌那雙清澈的眼睛,她望着窗外,冷聲道:“又是皇帝派你來的吧?什麼對哀家好,不過是又在給哀家灌迷魂湯而已!哀家不妨實話告訴你,你這招……”
話音未落,她感受手心迎來了一股溫軟的觸感。
她低頭一看,只見小丫頭攤開了她的手,將臉頰埋在她手心。
臉蛋軟乎乎的,有着尚未褪去的嬰兒肥。
睫毛纖長,每顫一下,都掃在她的手心上,也掃在了她的心尖兒上。
半個時辰後,秦公公照例來叫莊太后起牀。
莊太后在後宮數十年如一日,對自己的作息無比嚴苛,一瞬一息都不耽擱。
“太后,奴才進來伺候您更衣了。”
秦公公在門外稟報完,捧着一疊華麗的衣物推門而入。
可當他來到莊太后的鳳牀並看清牀鋪上的人兒時,驚得一個激靈:“大——”
膽字未出口,他感受到了兩道凌厲的目光。
他忙轉過身,對着早已穿戴整齊的莊太后行了一禮:“太后。”
莊太后穿的不是鳳袍,也不是尋常的宮裝,而是……民間的那套粗布衣裳。
秦公公有些傻眼。
莊太后看了眼在牀鋪上睡得香甜的顧嬌,不鹹不淡地說道:“哀家要出宮一趟,你也去換身衣裳。”
“……是。”
秦公公應下。
作爲莊太后身邊的老人,他自然不用太后教導自己換什麼樣的衣裳。
秦公公時常出宮採買,宮外的行頭也是有的,他吩咐了一句太后要在書房練字,讓宮人們勿要打攪,之後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帶着太后出了宮。
宮外的馬車上,秦公公問太后:“太……咳,老夫人,咱們現在去哪兒?”
莊太后望着宮外的萬里長空,呼吸着不該屬於她的空氣,喃喃道:“碧水衚衕。”
那丫頭似乎是這麼說的吧。
碧水衚衕在國子監附近,還算有名,秦公公恰巧知道。
此時夜幕已垂落,沿街亮起萬家燈火。
這是她的太平盛世,可這熱鬧又並不屬於她。
“前面就是了。”秦公公放慢了速度,正要拐彎進衚衕,莊太后突然說,“就停在這裡。”
“是。”秦公公下了馬車,讓隨行的一個小太監看好馬車,自己則扶着莊太后走下來。
碧水衚衕的路原先是有些坑坑窪窪的,如今被各種奇怪的材料填平了,像是挨家挨戶都填了一點。
“會元路。”莊太后突然說。
秦公公愣了一下:“太后……是要給這條路賜名嗎?”
“不知道。”莊太后搖頭。
只是一瞬間的念頭,她也不明白爲什麼這麼說。
她繼續往前走,走得很慢。
忽然,右手邊的一座宅子裡,有人拉開院門走了出來,看到她,眼睛一亮:“霍大姑!好幾天沒見你了!你省親回來啦!怎麼去那麼久?”
莊太后怔怔地看着她。
劉大嬸兒走上前,拉過她的手:“來的正好!三缺一!”
“放肆!”秦公公小聲咬牙。
劉大嬸兒發現了秦公公:“誒?這是誰呀?你孃家的侄兒嗎?”
秦公公差點就跪了!
他是奴才,哪兒能與太后攀親戚呀?這不是折煞他嗎?
“車伕。”莊太后說。
“怪俊的!”劉大嬸兒的眼珠子在秦公公身上流連忘返。
秦公公夾緊雙腿:雜家是閹人!
莊太后看着那隻拉着自己手腕的手,在皇宮,就連皇帝都不敢碰她一片衣角。
劉大嬸兒沒察覺到莊太后的異樣,主要是她從前也是一副老孃天下第一不好惹的模樣,大家早習慣了,她呀就是面冷心熱!
“哎!趙大娘!霍嬸子回來了!”
“霍大嫂回來了?”趙大娘從屋裡出來了,果真看到莊太后,對屋裡喚道,“亮哥兒啊,快去叫你奶,霍奶奶回來了!”
“誒!”
一個叫亮哥兒的娃娃飛快跑出趙家,回了自個兒家,“奶!霍奶奶回來了!”
一時間,整個碧水衚衕都被驚動了。
沒有老太太和他們打葉子牌的日子,真是寂寞如雪啊!
一大羣人圍着莊太后,問她去省親怎麼去了這麼久,家裡幾個孩子都急壞了,好幾次看見那個小的在門口張望,問他想姑婆了,他說不想,可淚珠子在眼眶打轉,那委屈的小模樣,可把他們心疼壞了!
小的?
莊太后沉思。
那個小光頭麼?
說曹操曹操到,小淨空剛好又出來往外看。
他將小腦袋伸出來,水汪汪的大眼睛無辜極了。
他還不知衚衕裡是出了什麼事,怎麼大家都出來了?
然後他就看人羣裡走出一個人。
是姑婆。
小淨空眸子一亮,正要叫一聲姑婆,可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小嘴兒一癟,背過身噠噠噠地跑進了屋!
趙大娘忙道:“好了好了,快去哄哄,改天再叫你打牌。”
莊太后幾乎是被人簇擁到家門口的。
她生來就高人一等,十六歲入宮爲後,到哪裡都有千人簇擁,萬人敬仰,但他們簇擁與敬仰的是出身高貴的莊家千金、是母儀天下的賢德皇后、是權傾朝野的莊太后,是她的重重身份,獨獨不是她這個人。
莊太后進了院子。
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幾乎當下就斷定,她曾生活在這裡。
前院的竹子、菜地、小小魚塘,後院的海棠樹、狗屋與雞籠,與反覆縈繞在她腦海中的情景悄然重疊在了一起。
“汪!”
小八撒歡地朝她撲了過來!
秦公公臉色大變,張開雙臂擋在她面前:“護駕!”
小八甩了他一個白眼,撲到老太太腳邊,一陣撒歡蹦躂。
很快小雛鷹也從屋頂飛了下來。
“啊啊啊!”秦公公嚇得半死,那是老鷹啊!
小雛鷹撲哧着翅膀,落在了莊太后的肩頭。
“誰來了呀?”姚氏從屋子裡出來,看到與離家那日一身打扮的莊太后,姚氏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懷孕了,這是莊太后的第一反應。
不是看出來的,是她本該就知道。
“您、您回來了?”姚氏也不知該如何稱呼她,更不知她爲何會來了這裡,姚氏有些忐忑與緊張。
莊太后看着廊下的一間屋子。
姚氏回頭看了一眼,忙道:“小順與琰兒去學藝了,還沒回來。”
莊太后又看向對面的屋子。
姚氏道:“您的屋子我一直都有收拾。”
她的屋子麼?
莊太后拍拍小雛鷹的翅膀,小雛鷹聽話地飛了下去,她自己則走進屋。
秦公公快步上前,先一步推開了房門。
天色暗了,屋內沒掌燈,但南北通透,看得出是間不錯的屋子,就是太小了些,還沒仁壽宮的一張鳳牀大。
秦公公心疼壞了,太后這段日子就是住在這種旮旯裡嗎?
可莊太后並不討厭這裡,她的指尖撫過掉了漆的傢俱,一股深深的熟悉感自指尖傳來,蔓上她的四肢百骸。
小淨空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半晌沒等來姑婆哄他,他又擔心姑婆是不是又走掉了,他忙將西屋的門拉開一條小門縫,將小腦袋伸出來巴巴兒張望。
結果就對上了莊太后的眼神。
小淨空猛地將小腦袋縮回去,哼哼地關上了房門!
莊太后去了小傢伙的屋。
小傢伙背對着她,將自己懟在一個衣櫃旁的牆角。
“出來。”莊太后說。
“不出來!”小淨空氣呼呼地說,說完,又回頭偷瞄了她一眼,“你、你餵我飯飯纔出來!”
一撒嬌,疊字都跑出來了。
一刻鐘後,莊太后與小傢伙坐在了院子裡。
二人面前的小木桌上擺着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
“自己吃。”莊太后說。
小淨空小嘴兒一癟,仰頭,扯着嗓子,一鼓作氣:“嗚哇——”
莊太后身子一抖,抓了一勺小米粥就塞進了小傢伙的嘴裡!
老祭酒與蕭六郎從國子監與翰林院歸來。
“莊家那幾個匹夫你不必搭理,回頭我自會想法子收拾他……”
們字未說完,老祭酒與蕭六郎走過了穿堂,他一眼看見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給小淨空餵飯。
爲什麼是老太太,而不是莊太后,因爲她穿着老太太的衣裳。
老祭酒今天剛支了點俸祿銀子,他第一反應是一把捏住錢袋:“我沒藏私房錢!”
莊太后陰惻惻地睨了他一眼。
老祭酒撲通——跪了。
小淨空咂咂嘴:“姑爺爺,你爲什麼摔跤啦?”
姑爺爺?莊太后神色一冷!
老祭酒汗毛乍起,啊啊啊!小和尚,有你這麼坑姑爺爺的嗎?
啊,不是!我不是你姑爺爺!
不對,她不是你姑婆!
也好像沒說到點子上……
先帝!
臣與太后是純潔的君臣關係——
嘭!
老祭酒生無可戀地被莊太后拖進了小黑屋。
動靜有點兒大。
所有人: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
……
房嬤嬤與劉全被莊太后嚇得握不住刀,顧嬌與顧小順又不在,因此這一頓的晚飯是蕭六郎做的。
莊太后本能地有些排斥,她也說不上來爲什麼,但她還是舉箸嚐了一口。
這貨長得人模狗樣的,做飯怎麼這麼難吃?!
莊太后難吃得渾身顫抖、氣血翻涌,天靈蓋都好似被要被那股亂竄的氣血衝開,她的頭又疼了,額角滲出汗來。
就在此時,蕭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開口:“姑婆的傷勢痊癒了嗎?嬌嬌的還沒有,她傷得很重,她差點沒命。”
她傷得很重……
她差點沒命……
“老人家,你是哪裡人?”
“你還記得自己生的什麼病嗎?
“這麼少,才三個!”
“蜜餞很貴的,不吃就算了!”
“你就這麼和你姑婆說話的?”
“我去賣山貨,飯菜我熱在鍋裡了,餓了自己吃,還有藥,一頓也不能少,你若是倒掉了我會知道。”
“嬌嬌。”
“嬌嬌乖,到姑婆這裡來。”
“姑婆,我帶你回家。”
“好。”
……
仁壽宮。
莊月兮在太后的寢殿外徘徊了許久,始終不見莊太后從裡頭出來。
門口守着兩名孔武有力的太監。
她猶豫了一下,走上前,詢問道:“兩位公公,時辰不早了,該提醒太后用膳了。”
其中一個太監道:“太后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擾,除非她老人家自己出來,否則我們都不能去驚動她。”
莊月兮問道:“可是都這麼晚了,太后餓壞了怎麼辦?”
另一名太監笑了笑,說道:“莊小姐請放心,太后若是餓了,會讓人傳膳的,再者裡頭也不缺吃的。”
“那些點心怎麼能填飽肚子?”莊月兮一臉擔憂。
莊月兮沒說的是,她真正擔憂的是那個姓顧的丫頭。
那丫頭明明也在仁壽宮,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她嚴重懷疑那丫頭是進入太后的寢殿了。
她會在太后的寢殿做什麼?又會和太后說什麼?會絞盡腦汁地讓太后想起這一年多的事嗎?
她又不傻,怎麼可能看不出太后送給她的東西都不是她真正喜歡的?太后愛看她的樣子也不是她原有的。
真不知那丫頭給太后灌了多少迷魂湯?
要說那丫頭沒企圖,她纔不信!
莊月兮輕聲道:“兩位公公,你們還是爲我通傳一聲吧,太后這麼疼我,若是我知道我一直在外頭擔心她,她也會心生不悅的。”
此話一出,二人倒是猶豫了一下。
莊太后此人極有原則,可最近莊太后對莊月兮的寵愛他們也全都看在眼裡,不僅把上等的珍藏給了她,還親自爲她建造府邸。
這分明是拿她當了公主來疼愛的。
若莊小姐當真在外累壞了,莊太后怪罪下來還是他們這些做奴才的遭殃。
只是……他們也不敢公然違抗太后的命令。
莊月兮就道:“或者二位公公直接放我進去,回頭出了什麼事由我一力承擔,二位公公請放心,有我在,不會讓太后她老人家爲難二位的。”
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點頭答應了。
莊月兮端着一盤新出爐的玫瑰酥進了寢殿。
寢殿內的宮人都被遣散了,殿內靜悄悄的,有如水的月光傾瀉而下,曳了一地,姣姣生輝。
牀鋪上依稀可見被褥下一道微微隆起的身影,莊月兮正要上前行禮,卻一眼看清對方的臉。
她倒抽一口涼氣,嚇得差點把手裡的盤子都摔了!
怎麼是她?
她爲何會睡在太后的鳳牀上?
她都沒有睡過!
她連碰一下都不敢好麼!
這丫頭膽子真大,居然敢偷偷爬上太后的鳳牀!
這下有好戲看了。
莊月兮可沒那麼好心地提醒顧嬌,她希望顧嬌繼續睡,最好一直睡到她去把太后叫來!
可莊月兮沒料到的是,她剛轉身的一霎,一腳踩上自己的裙裾,她的身子失去平衡,猛地朝着鳳牀上的顧嬌砸了過去。
她手中的盤子先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清脆的聲音將顧嬌瞬間驚醒,顧嬌尚未明白髮生了什麼,就看見一道暗影朝自己壓來,顧嬌出於本能,反手一巴掌呼了過去!
寢殿內突聞啪的一聲脆響,莊月兮整個人被扇飛了,她重重地撞上對面的多寶格,多寶格上的瓷器玉器嘩啦啦地掉了起來,包括藏在妝奩匣子裡的太后鳳印。
莊太后權傾朝野,她鳳印的貴重程度不亞於傳國玉璽,破壞鳳印是死罪,比爬鳳牀更要嚴重許多!
看到鳳印在自己面前摔成兩截的一霎,莊月兮整個人都傻掉了!
恰在此刻,莊太后回宮了。
她已在偏殿換了衣裳,威嚴肅穆的玄色鎏金鳳袍緩緩地迤邐在反射着月光的地板上,更讓她多一分九鳳霸氣。
“哎呀!鳳印!”秦公公看着一地狼藉,勃然變色!
莊月兮趕忙撲過來,在莊太后面前跪下,指向鳳牀上的顧嬌道:“太后!是她!她竟然趁您不在偷爬您的鳳牀!我好心過去叫她起來,她卻一巴掌扇在我臉上,我被她打得撞到了多寶格上,這才把鳳印撞掉了!”
莊太后眯了眯眼:“你是說……她打你?”
莊月兮聽着這危險的語氣,心頭一喜:“是的太后,我的臉都被她打腫了!”
確實腫了,腫得老高老高的,嘴也被打破了,還流了點血。
莊太后的目光掃過莊月兮的豬頭臉,只一瞬便落在了顧嬌的身上:“哪隻手打的?”
莊月兮暗暗竊喜,你死定了,就等着太后廢了你的手吧!
顧嬌可憐兮兮地擡起自己的右手。
她是用手背扇的,這會兒上頭還有紅痕。
莊太后看着她微微發紅的手背,眸光一下子涼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