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伯伯,這稱呼太有意思了。
皇帝第一次被人這麼叫,那麼阿諛奉承他的話,都抵不上這孩子的一句帥伯伯。
這孩子似乎並不怕他,雖說他是微服私行,可常年坐龍椅,早已練就了一番龍威之氣,尋常人見到他都會生出一股忌憚。
他蹲下身來。
魏公公阻攔:“爺!”
皇帝擡手製止他,示意他閉嘴,他在小淨空面前蹲下,與小淨空平視。
這孩子長得太漂亮了,圓乎乎的小臉,葡萄般的大眼珠,小眉毛英氣得緊,小鼻子小嘴兒也好看得不像話。
上一次見到這麼可愛的孩子還是阿珩小時候。
對着這樣的孩子,沒人能擺起譜兒來,皇帝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溫和的笑:“你叫什麼名字?”
“淨空。”小淨空揹着小手手,歪着腦袋想了想,抓着自己的小衣襟說,“我是國子監的學生。”
皇帝被這孩子萌壞了。
每個小表情和小動作都可愛極了。
夜色太暗,他沒太注意看,只是第一眼覺着他的衣裳有些眼熟,可也沒去往國子監蒙學上想,畢竟蒙學的孩子都是六七歲,這小糰子看上去還不到四歲。
他樂了:“你真是國子監的學生嗎?國子監怎麼會有這麼小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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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淨空理直氣壯道:“我就是!我真的是!我我我……不信你考我!”
皇帝其實也不知道蒙學到底學什麼,就按照自家胖兒子的水平考了他一段千字文與三字經,結果小淨空雙手抱懷,一臉嚴肅地看着他:“出這麼幼稚的題,是不是瞧不起我?”
皇帝:“……”
二月的夜風還很涼,小淨空丟了一隻鞋,小腳腳站在冰涼的地上,凍得他夠嗆。
他把右腳放在左腳的鞋面上,可這樣一來他就站不穩了,東搖西晃動的,小腳腳一下子落在地上,他又迅速將小腳腳擡起來,放回左邊的鞋面上。
如此反覆。
皇帝忽然有些心疼他那隻小腳腳。
皇帝彎身,將小傢伙抱了起來。
魏公公嚇了一跳!
陛下!您在做什麼?
您是一國之君,真龍天子,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抱一個民間的孩子?
小淨空突然感覺自己變高高了。
他在帥伯伯懷裡對了對手指,不能讓陌生人抱抱。
但是抱一下下好像也沒關係……
帥伯伯看起來不像壞人。
在昭國素有抱孫不抱子的說法,因此皇帝連自己兒子都沒抱過,如今卻抱了個民間的小娃娃。
原來小孩子的身子這麼軟,還帶着一股淡淡的奶香。
“你住哪兒?”皇帝和顏悅色地問。
小淨空指了指醫館。
他是住碧水衚衕沒錯啦,但是他現在要去醫館,他的小夥伴都在醫館。
“爺……”魏公公擔憂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道:“無妨。”
國子監附近,治安還是很好的,何況他也想看看天子腳下是不是當真海晏河清。
“奴才來抱吧。”魏公公伸出手。
朕連江山都扛得動,怎麼可能抱不動一個孩子?
皇帝拒絕了魏公公,抱着小淨空去了醫館。
皇帝並不知這是收納了事故患者的醫館,小淨空給指的是後門的路,直接就進了顧嬌的小院。
院子裡,秦楚煜正在大快朵頤地吃東西,絲毫沒料到親爹還有三秒抵達現場。
他左手一串糖葫蘆,右手一杯瓶瓶奶,吸溜吸溜,美得直冒泡。
“楚煜!”小淨空喚他。
“哎!”他順嘴兒應下,一擡頭,差點兒沒給嗆死!
皇帝和魏公公也看見了秦楚煜。
秦楚煜:“父父父……”
魏公公:“七七七……”
皇帝:“閉嘴!”
二人老老實實閉了嘴。
小淨空看看帥伯伯,又看看秦楚煜,莫名感覺二人的表情不太對。
“你們認識嗎?”他歪着小腦袋問。
他不問還好,一開口,秦楚煜吃味兒了,長這麼大,他都沒被父皇抱過呢,怎麼便宜了這小子?
秦楚煜壯膽看了皇帝一眼,見皇帝沒有太阻攔的意思,清了清小嗓子說:“他是我父……親。”
“原來是你爹呀!”小淨空恍然大悟。
在鄉下,皇帝的年齡孫子都好幾個了,不過小淨空在家裡輩分大,而且他見過許粥粥的爹(許粥粥是老來子),許爹爹比楚煜爹爹的年齡還大,所以小淨空對於這件事的接受度還是挺高的。
小淨空扭着小屁股從帥伯伯懷裡下來。
秦楚煜這纔看見他的腳,原來是沒了鞋子才被父皇抱回來的,他心裡好受了些。
小淨空道:“你爹爹真好看!”
秦楚煜禮尚往來道:“你姐夫也好看!”
絲毫不覺得壞姐夫好看的小淨空:“……”
小淨空蹦進了嬌嬌的屋,拿了一雙新的虎頭鞋給自己換上。
顧嬌的院子最多的就是小淨空的東西,從衣裳鞋子到玩具,一應俱全。
皇帝一出現,秦楚煜就變得格外侷促,點心也不敢吃了,奶也不敢喝了,就那麼慫噠噠地站在那裡。
要說秦楚煜生平最怕的兩個人,一個是舅舅宣平侯,一個就是皇帝。
其實倆人都沒揍過他,反倒是蕭皇后偶爾氣急,會拿了戒尺打他手心。
皇帝也挺鬱悶的,他這會兒是真信那小傢伙是國子監的學生了,還和自家兒子是同窗呢,可爲毛一個八歲的孩子能和一個四歲的孩子玩到一塊兒去?
還有天都這麼黑了他竟然不回宮。
不過,當着外人的面兒,皇帝還是沒給兒子難堪。
很快,許粥粥氣喘吁吁地回來了:“淨空你跑去哪裡啦?”
小淨空噠噠噠地跑出來,叉腰晃腦:“就說你追不上我吧,略略略!”
“他是誰?”許粥粥親爹雖是朝廷大臣,可他沒見過皇帝。
“他是楚煜的爹。”小淨空介紹。
“哦。”許粥粥禮貌地打了招呼,“楚伯伯好!”
許老爹只交代許粥粥要與楚煜玩耍,沒說楚煜其實是皇子,許粥粥自然不知楚煜其實是姓秦。
兩個孩子並不知秦楚煜身份,看來是交了真朋友,皇帝的神色沒那麼嚴厲了。
三個孩子又玩了一會兒,秦楚煜的宮人來接他回宮,幾人甫一見到皇帝全給嚇得半死。
皇帝沒說什麼,打算帶秦楚煜離開,院子外卻突然傳來幾道婦人淒厲的嚎哭。
皇帝眉心一蹙:“怎麼回事?”
小淨空嘆息一聲:“是病人的家屬啦。今天醫館來了好多病人,受了很嚴重的傷,他們家人很難過。”
好多病人?
皇帝的心裡掠過一陣不祥的預感,他給魏公公使了個眼色。
魏公公會意,去前面的大堂打聽了一番。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這妙手堂收治的居然是在工部衙門出了事故的衙役與工匠,足有數十人之多,樓上樓下都住滿了。
皇帝支開三個孩子,讓他們進屋吃東西。
聽完魏公公的稟報,皇帝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趙尚書向他稟報事故時可沒說傷員有這麼多:“不是隻有十幾個,還大多傷得不重嗎?說重傷只有兩個,都已經受到了妥善的安置。”
這就是皇帝爲何下江南微服私訪了,那些官員爲了保住自己頭上的烏紗帽,遞到他這裡的消息都是經過過濾的。
一國之君被矇蔽了視聽,就會做出錯誤的決定。
魏公公不敢吭聲。
早在趙尚書向陛下稟報時,他就猜到傷亡不止那麼一點,估摸着陛下也猜到了,只是他與陛下都沒猜到趙尚書竟然瞞了這麼多。
這就過分了。
“朕親自去看看!”皇帝沉聲道。
“不可啊陛下——”魏公公趕忙攔住他,那些傷者他一個太監看了都膽寒,陛下堂堂一國之君,不能去見那種場面啊!
皇帝不顧魏公公阻攔,大步流星地往院子外走出,剛跨過門檻,與一道健碩的身影不期而遇。
“顧都尉?”皇帝訝異。
顧長卿是來看小淨空和顧承林的,病房太緊張,顧承林被轉移到了顧嬌的小院,只是他一直躺在房裡沒出來,因此就連小淨空幾人都不知他在院子裡。
顧長卿也很驚訝,爲什麼會在這裡看到皇帝?
顧長卿拱手行了一禮:“陛下。”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纏着紗布的左手上,問道:“你也去事發現場了?”
顧長卿如實道:“是,臣在半路聽到消息,便帶了一隊人馬過去。”
皇帝點點頭,權當他出現在這裡是因爲護送傷者,皇帝又道:“手還好嗎?”
顧長卿道:“沒大礙,一點皮外傷。”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你去了現場,那你應該知道當時的情況,你老實和朕交代,死傷究竟有多少?”
顧長卿是軍營的人,不參與六部的事,按理這個話題他也應當迴避,可想到那麼傷者,又想到顧嬌爲了救他們差點搭上自己的性命,他最終還是把心一橫,毫不摻假地說了:“危重六人,重傷十三人,輕傷三十七人,還有一個……不知道搶不搶救得過來。如果搶救不了,死者一人。”
皇帝只覺眼前一黑!
饒是料到情況會比趙尚書口中的嚴重一點,卻沒想到如此嚴重!
那個正在搶救的患者是被顧嬌貼了黑布條的男子,他被判定爲無搶救價值,然而一直到所有人撤離現場,他仍然沒嚥氣。
別的醫館不敢收他,顧嬌收了。
在六名危重患者全部脫離危險後,顧嬌開始搶救他,到現在已經搶救了足足三個時辰。
有無死亡,事故的性質完全不一樣。
所有人都焦慮地等待着,包括皇帝與顧長卿。
皇帝是擔心那條人命,顧長卿是既擔心人命也擔心顧嬌的身體。
顧長卿拿了個水囊過來。
皇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過去多久,房門終於開了。
顧嬌走了出來。
她渾身被汗水溼透,沒了一處乾燥的地方。
顧長卿一個箭步邁上前:“你怎麼樣?”
“他的意志力真頑強,暫時保住性命了,但還沒徹底度過危險……”說到這裡,顧嬌才意識到顧長卿問的是她怎麼樣,她頓了頓,“我還好。”
就是有點餓。
顧長卿將手中的水囊拔了瓶塞遞給她:“飯菜備好了,去吃點東西。”
顧嬌嗯了一聲,接過水囊喝了一口。
一旁的皇帝看着顧嬌,徹底傻眼了。
他萬萬沒料到會在這裡看見她,這不是——
“唔?”顧嬌發現了皇帝,不過她沒認出對方來,見對方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問道,“你是患者家屬嗎?”
皇帝愣得都忘記作答了。
顧長卿知曉皇帝是微服私行,一下子也不知如何解釋。
顧嬌接着道:“他現在情況還不穩定,要度過三天危險期。”
皇帝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是的了,自己當時戴了斗笠,所以小丫頭不認識自己。
皇帝道:“我不是家屬。”
“哦。”顧嬌想了想,道,“你是衙門來調查事故的?”
不待皇帝開口,顧嬌點點頭,“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我,也可以去問宋大夫、陳大夫與李大夫,我們都是去過現場的人。”
沒說調查了也沒用、官不爲民做主之類的喪氣話,也沒問如實回答了會不會惹禍上身的話。
她用坦蕩而又真摯的眼神看着他。
皇帝忽然就啞然了。
顧長卿輕聲道:“調查的事我來應付就好,你趕緊去吃飯。”
顧嬌覺着可行,轉身去了院子。
她人走遠了,皇帝才從接二連三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想起顧長卿與對方相處的樣子,不像是頭一天認識,他問道:“你們認識?”
顧長卿拱了拱手,深吸一口氣,說道:“回陛下的話,她是臣的妹妹。”
皇帝又是一驚:“你……妹妹?你妹妹不是——”
顧長卿正色道:“她是親妹妹。”
……
回宮的馬車上,玩累的秦楚煜呼呼睡着了。
他躺在皇帝的身邊,小胖子身子蜷縮成一團,像只小熊仔。
魏公公用手攔着他,防止他從榻上滾下來。
皇帝卻整個人沉浸在難以言喻的震驚中。
這一趟的收穫實在太大了。
傷者的狀況,工部的隱瞞,還有那位在縣城爲他治了疾病的小神醫。
而小神醫居然是定安侯的親生女兒——
如此說來,那風箱也是她——
定安侯啊定安侯,你是蠢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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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宮後第一件事便是讓趙尚書滾來他的御書房,問他真實的傷亡情況。
趙尚書起先還想做一下垂死的掙扎,不料皇帝直接把傷者的名冊扔在了他面前。
看到名冊的趙尚書驚呆了。
他不是已經下達了封口令嗎?哪、哪個不怕死的小子把真相給捅出去了?
工部內的人自然沒這個膽子,所以皇帝壓根兒沒指望從工部着手,他委派了顧長卿。
今天的患者不少是顧長卿的侍衛護送去,他知道他們被送去了哪些醫館,輕而易舉地拿到了患者們的名字。
其中以妙手堂收治的病人最多,包括被其餘醫館拒收的一位瀕死患者以及六位危重患者,還有七名重傷患者以及十名輕傷患者。
看到名單的趙尚書臉都白了。
這場事故的起因雖是顧瑾瑜亂改風箱所致,可趙尚書作爲工部大佬也不是沒責任的,衙門規定上工的時辰是辰時,可出事的時間是卯時。
也就是說,那些工匠天不亮便已經在辛苦勞作了。
趙尚書稟報消息時押後了一個時辰,就是爲了掩蓋提早開工的事實。
這還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羣傷者中有不少衙門請來的黑工——他們拿着最少的工錢,幹着最累最危險的活,而朝廷是按照正規工匠的俸祿發放的,那麼其中的差價去了哪裡?
工部大大小小的作坊不計其數,這只是冰山一角,若其餘作坊也有這樣的黑幕,那將是一筆十分可怕的數目。
皇帝怒氣填胸:“朕的眼睛是瞎的,朕的耳朵是聾的!”
天子腳下尚有如此可惡的事情,又何況整個昭國的江山?
國庫虧空,都是因爲養了這些蛀蟲!
趙尚書拼命磕頭:“陛下!臣不知有此事!臣失察!請陛下給臣一個贖罪的機會,臣一定徹查此事,將幕後作亂之人揪出來!”
皇帝信他纔怪了,讓禁衛軍讓人拖了下去。
皇帝氣得渾身發抖。
魏公公奉上一杯茶:“陛下,您消消火。”
皇帝七竅生煙道:“出了這麼大的事,一個個都拿朕當聾子!當瞎子!你讓朕怎麼消火?”
魏公公嘆氣。
趙尚書此人其實是有可用之處的,連任了兩任工部尚書,功大於過,不出爐子與風箱的事故,他明年估摸着又能往上升遷。
偏生碰上那位顧小姐——
到底是趙尚書倒黴,還是沾上顧瑾瑜的人都倒黴?
魏公公無奈搖頭,想到什麼,又問:“陛下,慧郡主那邊……”
是的了,還有這個麻煩。
皇帝頭疼,捏了捏酸脹的眉心:“明日宣她入宮。”
翌日一大早,魏公公便將去了侯府,將顧瑾瑜宣入宮中。
顧瑾瑜有了先前的教訓,今日多長了一個心眼,去御書房的路上,偷偷地往魏公公手裡塞了個沉甸甸的荷包。
她溫聲道:“請問魏公公,陛下今日召我何事?”
魏公公笑着將荷包揣進兜裡。
顧瑾瑜見他收下,心頭一喜,卻聽得他道:“郡主進去就知道了,陛下的意思,雜家也不敢問吶!”
顧瑾瑜:“……”
顧瑾瑜進御書房後,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臣女,叩見陛下。”
皇帝沒叫她起來,批着手頭的奏摺,先晾了她小半刻鐘的功夫,一直到她腿都彎麻了,纔不疾不徐地說道:“事故的調查結果出來了,就是風箱過多所致,這是你親自改造的,對此你有何話說?”
顧瑾瑜徹夜未眠,早猜到了這種可能,她已想好說詞。
她跪下,磕了頭,情真意切地說:“臣女有罪,臣女在計算爐子所能承受的最大風力與風量時,算錯了一個數字。”
這是顧嬌懟她的話,她現學現用上了。
真是謝謝你了,姐姐。
皇帝是很癡迷算術與天文的,聽到她提及這個,差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萬幸是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目的:“那麼風箱呢?風箱真是你發明的?如果不是,你可知曉你犯了什麼罪?你老實與朕交代,看在老侯爺的份兒上,朕可以饒恕你這一次。否則,真讓朕查出什麼證據,顧瑾瑜,後果你懂的。”
欺君之罪,輕者杖責,重者杖斃。
顧瑾瑜的心底一陣慌張。
陛下不是昨天還挺相信她嗎?怎麼突然就懷疑起她來了?
是陛下召見了顧嬌,然後顧嬌在陛下面前編排了她什麼?
真是個可惡的丫頭!
顧瑾瑜儘管對皇帝的提議很動心,然而她還保留着最後一份清醒。
這是陛下的圈套!
陛下根本查不出任何證據,如果能的話,早治她的罪了,何苦威逼利誘讓她自己承認?
她只要咬死不認,發明就是她的。
縱然她的失誤導致了一場十分慘烈的事故,可有風箱的發明,在昭國律法上她功過相抵,大不了就是罰一大筆銀子,她本人不必接受任何刑罰!
她磕頭道:“陛下,臣女所言句句屬實,風箱是臣女的發明!”
皇帝捏着奏摺的手指都泛白了。
魏公公看了看顧瑾瑜,又看看皇帝,搖頭一嘆。
顧嬌手中是沒有保存下來的初稿的,她當初就是畫在地上,被木匠臨摹了而已——
顧瑾瑜正是有這樣的自信,纔敢一口咬定風箱是她的。
皇帝確實沒有證據,他嚥下一口氣,道:“好,朕相信你,平身吧。”
“謝陛下。”顧瑾瑜緩緩站起身來。
皇帝道:“你也到該說親的年齡了,皇后與莊貴妃爲你物色了幾名本朝優秀的男子,你過來看看。”
顧瑾瑜先是一怔,隨即心頭大喜,走上前道:“是!”
她來到皇帝的書桌前,伸手去拿皇帝用眼神示意給她的畫像。
她發誓她沒碰到任何東西,然而桌上的玉璽突然掉了下來。
原來,是玉璽壓着畫像,玉璽上又蓋着另一幅畫像,顧瑾瑜抽的是被玉璽壓着的畫像。
玉璽砸在地板上,嘭的磕壞了一角!
顧瑾瑜花容失色!
皇帝卻淡定得不得了,他看了眼地上的破玉璽,淡淡說道:“喲,郡主,這可是傳國玉璽,讓你摔壞了。”
“陛下……不是的……臣女沒有……不是臣女弄掉的!”顧瑾瑜整個人都慌了。
皇帝冷哼道:“不是你,難道是朕不成?朕方纔可是連手沒擡一下,一屋子人可全都看見了。”
顧瑾瑜難以置信地看着皇帝:“陛下……”
皇帝雲淡風輕地喝了一口茶:“蓄意破壞玉璽是死罪,你是不是故意的朕會命人查清,你先下去反省反省吧。來人!將郡主押入刑部大牢!”
顧瑾瑜失聲大叫:“陛下——陛下——陛下——”
顧瑾瑜被禁衛軍狼狽地架了出去。
魏公公同情地看了顧瑾瑜一眼,和陛下鬥?嫩了喲。
皇帝心底的鬱結總算少了些,他讓人收起被秦楚煜摔壞的玉璽,對魏公公道:“一會兒若是定安侯來替他女兒求情,就讓他去求他的大女兒。”
魏公公嘴角一抽:“……是。”
皇帝所料沒錯,顧侯爺果真在得知消息後即刻進了宮向皇帝求情。
魏公公將人攔在御書房外,他當然不能直接轉達陛下的話,那樣容易給陛下與小神醫拉仇恨。
作爲一個在後宮殺出一套血路的太監總管,魏公公有自己的一套話術技巧。
他稍稍潤色了一番,道:“陛下爲了工部衙門的事一宿沒閤眼,這會兒剛歇下。郡主犯下大錯,害了那麼多無辜的工匠,陛下正在氣頭上,侯爺見了陛下也沒用。侯爺的大女兒救治傷者有功,侯爺真要救她,不如求求自己的大女兒,她出面的話,想來陛下會願意給她一個恩典。”
那丫頭不過是個小藥童,救治什麼傷者?
不過是沾了妙手堂的光而已!
心裡這般誹謗,步子卻是一刻不停。
他飛快地趕去了妙手堂。
這會兒天色也挺早的,顧嬌剛給那位綁了黑布條的傷者換了藥、輸了液,又去其餘病房查探了六位危重患者的情況。
一切安好。
她回了院子。
女學開學了。
那位叫李婉婉的女學生又開始在隔壁林子裡練琴了。
萬幸是沒那麼折磨顧嬌的耳朵了。
顧嬌眯着眼,躺在院子的藤椅上聽李婉婉彈琴。
聽到一半,院門被人大力拍響。
“開門!”
是顧侯爺。
李婉婉約莫是嚇到了,琴聲戛然而止。
“彈你的。”顧嬌說。
琴聲的主人沒問爲什麼,似乎是格外信任顧嬌,果真繼續彈琴。
她的琴聲很優美,能撫平人內心的躁動。
門外的顧侯爺卻無暇欣賞琴音,這門一看就是從裡頭插上門閂的,那丫頭在院子裡,可自己拍了半天門那丫頭都毫無反應。
那丫頭根本是故意的!
顧侯爺氣壞了:“我知道你在裡頭!你趕緊給我出來!瑾瑜被人抓走了!你還不趕緊去救她!”
顧嬌嗤了一聲,一隻手枕在腦後。
顧瑾瑜被抓走幹她屁事?
顧侯爺並不氣餒:“瑾瑜又不是故意犯錯的!她是無心的!她也是爲了朝廷好,纔想要改良風箱!她也沒想過會出這麼大的事故!你是她姐姐!你不能放任她去坐牢!”
喲,坐牢啦?
顧嬌挑眉。
顧侯爺一聽顧瑾瑜被抓走,便急得失了理智,都忘記去問顧瑾瑜是因爲何等罪名被抓了,還當陛下是以事故的名義責難顧瑾瑜。
顧侯爺咆哮:“她是你妹妹!你還有沒有良心了!你趕緊隨我入宮面見陛下!求陛下給你一個恩典,赦免你妹妹!”
顧嬌:呵呵呵!
顧侯爺氣壞了:“你你你……你……你再不出來,我就把這間醫館封了!我看你還怎麼囂——”
張字未說完,院門嘎吱一聲開了。
一隻纖細的素手探了出來,素手下的一截凝脂皓腕精緻如玉。
皓腕輕擡,素手抓住了顧侯爺的衣襟。
顧侯爺連反應都來不及,便被拽進了院子。
“你你你……你這臭丫頭,你要幹什麼?”顧侯爺的屁股在地上無情地摩擦。
顧嬌神色淡淡地拖着他,像拖着一個麻袋,二話不說地拖進了柴房。
她將柴房的門關上。
院牆另一面,琴聲悠揚。
柴房中響起了不可言說的慘叫。
“啊——”
“啊——”
“啊——”
砰砰砰!
咚咚咚!
咔咔咔!
“不許打臉——”
“啊——”
琴聲悠揚婉轉,蕩氣迴腸,彈完最後一個音符時,柴房內的某人也揍完了最後一個小拳拳。
顧嬌拉開門,神清氣爽地出了柴房。
陽光透射而入,照在顧侯爺鼻青臉腫的大豬頭上,他如同一個斷了線的木偶一樣,毫無靈魂地靠着牆,癱坐在地上。
顧侯爺委屈:“嗚……說了不喜(許)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