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牛車上,小淨空嚴肅着小臉。
今天碰到很兇的女施主,女施主還講了許多他聽不懂的話,似乎不是什麼好話。
不過這不是重點。
他今天好像被顧琰哥哥保護了……
明明他比顧琰哥哥聰明那麼多,他跳級,他次次考第一,顧琰哥哥就是個寶寶。可當顧琰哥哥蹲下身來擦他的小手,以及後面拉着他往私塾走,都讓他產生了一種自己纔是寶寶的錯覺。
小淨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頭一次對自己和顧琰的定位產生了迷惘。
另一邊,安郡王與莊小姐回了山莊。
莊小姐累壞了,倒頭就睡。
安郡王吩咐她的貼身丫鬟:“不要讓任何人打攪她歇息,誰來了都不見。”
丫鬟遲疑道:“那要是顧小姐……”
安郡王目光冰冷:“不見!”
“是。”丫鬟慌忙應下。
安郡王回了自己屋。
不多時,黑衣人閃身而入,衝他拱手行了一禮:“郡王。”
安郡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淡聲道:“可有收穫?”
黑衣人搖頭:“屬下將鎮上所有的客棧與醫館、郎中的家中都暗訪過了,沒發現太后的蹤跡。”
安郡王喃喃道:“或許她沒去過醫館,也沒找過鎮上的郎中,更沒留宿客棧。”
黑衣人不解道:“那太后會去了哪裡?難道是在哪個百姓的家裡藏起來了不成?”
安郡王沉默。
黑衣人不以爲意道:“郡王,這是不可能的。您難道忘了,太后得了麻風病?”
麻風病初期只是身上與臉上有一些小紅斑,看上去像是凍傷了或者過敏,可隨着病程加長,麻風病的症狀會越來越明顯,最終變得與正常人完全不一樣。
一個麻風病人是不可能藏得住的,除非她進了深山老林,一個人獨自隱居。
但這就更不可能了。
太后一輩子養尊處優,她連飯都不會做,若真進老林裡待着,不等病死、被猛獸咬死,也遲早把自己活活餓死。
安郡王若有所思道:“你說的都對,但如果她沒有藏起來,又會去了哪裡?她有麻風病,走到哪兒都會引起騷動。”
黑衣人道:“您當真不考慮太后去世的可能嗎?”
安郡王:“我說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黑衣人束手無策了。
“或許,是有人收留了她,並且治好了她。”
黑衣人道:“麻風病是治不好的!”就算是醫術最高明的陳國,也只能延緩麻風病的症狀,越早干預療效越佳,可徹底治癒聞所未聞。
安郡王當然也明白自己的猜測有多不可理喻,但比起被人治癒,他更不願相信太后已經孤零零地死在了某個角落裡。
他吩咐道:“你去查一下去年冬季來清泉鎮的老婦人,包括治下的村莊也別漏掉。”
“是。”
黑衣人領命去查,他的效率比黃忠一行人高很多,沒幾日便查出了兩條符合的線索:一個在大牛村,一個在清泉村,兩個村子分別位於鎮北與鎮南。
“大牛村這個是去年冬季流落到那邊的,鄉親們發現時她正蜷縮在一個廢棄的牛棚裡,鄉親們見她可憐,就放任她在牛棚住下了,偶爾有人給她送點吃的,不至於餓死。”
安郡王問道:“還有一個呢?”
黑衣人接着道:“清泉村這個是本村一個秀才的遠方親戚,家中出了事,老無所依便前來投奔他。”
從線索上看,大牛村的老婦儼然更符合他們要找的人。
然而不知爲何,安郡王卻擇定了清泉村。
沒有理由,就是一股直覺。
爲不打草驚蛇,安郡王決定親自去一趟,黑衣人與手下皆在鎮上待命。
安郡王策馬抵達了村子。
夏季白天很長,傍晚的天光依舊大亮。
安郡王將馬拴在了村口的老槐樹下,依照黑衣人所畫的地圖朝那戶人家走去。
這會兒小淨空正在後院餵雞,擔心小雞們跑出去於是把門給關上了。
安郡王擡手叩了叩門。
開門的是小淨空。
那一日,顧嬌動手之前小淨空被顧琰帶進了私塾,因此他並不清楚後面發生的事情,也沒見到安郡王。
不過,安郡王倒是在坐上馬車後回頭看了一眼,看見顧嬌牽着小淨空的手從私塾走出來,二人身邊還跟着一個與顧侯爺長相酷似的少年,想必就是被御醫斷言活不過十五的顧琰。
真奇怪,這個小傢伙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你家嗎?”安郡王問。
小淨空沒徹底將門打開,只開了一條縫兒,露出一顆圓溜溜腦袋來:“這當然是我家,你是誰?你來我家做什麼?”
安郡王語氣溫和道:“我路過,想討碗水喝。”
“那你等等!”小淨空沒請他進屋,而是把門關上了,一會兒之後給他端了一碗水出來,“給。”
小傢伙戒心很重啊……
安郡王接過來,將碗裡的水一飲而盡,隨後將空碗還給他:“你一個人在家嗎?”
小淨空瞬間警惕了起來,門縫都合小了些:“你是人牙子嗎?爲什麼打聽這個?”
安郡王不動聲色道:“啊,沒有,就是喝了你家的水,想給你家大人道個謝。”
小淨空正色道:“水是我端給你的,你給我道謝就夠了!”
安郡王沒見過這麼不按套路出牌的孩子,怔了一下,道:“啊,那多謝你了。對了,我能向你打聽一下去大牛村的路怎麼走嗎?”
若是杏花村楊柳村小淨空還知道,可大牛村超過了他的常識儲備,小淨空當場卡殼。
安郡王脣角含笑:“能幫我問問你家大人嗎?”
“我家大人很忙,你去別處打聽吧!你往東走,第七戶人家姓羅,羅二叔是趕牛車的,他哪個村子都知道!”小淨空給指了條明路之後,果斷把門合上,還不忘把門栓插上!
嬌嬌說過,家裡沒有大人的時候千萬不能讓陌生人進來!
他是小孩,姑婆是老人,他們都不是大人!
安郡王好歹也是出過國的人,閱歷豐富,卻不料被個孩子拒之門外了。
不過他沒這麼容易放棄,正門不行,他就走後門。
他今日非得見到那位老太太不可。
安郡王繞去了後門。
竈屋的後門也關着,但並未上鎖。
安郡王頓了頓,輕輕將門推開,邁步走了進來。
他的腳步聲很輕,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
就在他走了三兩步時,門後突然竄出來一道人影,舉着一根擀麪杖朝他的腦袋敲了下來。
只聽得嘭的一聲,安郡王被打暈了。
老太太將擀麪杖丟回砧板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臉朝下不省人的安郡王,沒好氣地哼道:“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安郡王與小淨空的對話老太太全聽見了,總在打聽家裡大人在不在,被拒絕了還從後門偷偷溜進來,賊,妥妥的小賊!
倒是不怪老太太這般懷疑,實在是家裡的日子沒那麼艱難後,確實遭了一些毛賊的惦記,只不過,毛賊都是夜裡,夜裡顧嬌與顧琰的暗衛都在,三兩下就能把人解決。
倒是沒料到賊的膽子這麼大,青天白日也敢上門順東西!
老太太看着那張英俊的側臉,嘖嘖道:“你就是靠臉吃飯,也比做個小毛賊要強啊。不過……我怎麼看這小子有點兒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老太太這一悶棍下了狠手,顧嬌與顧小順、顧琰從山上砍柴歸來,他仍在竈屋的地上昏迷不醒。
顧嬌與顧小順放下背後的兩捆柴火,顧琰也放下了自己拾掇的小半簍枯枝枯葉。
“嬌嬌,家裡遭賊了,姑婆好厲害,把賊打暈了!”
小淨空一秒化身小喇叭精,叭叭叭地說事情經過說了。
顧嬌卻很快認出了他不是什麼小賊,而是前幾日在私塾外見過一面的錦衣少年——顧瑾瑜口中的安郡王。
顧嬌對他的印象談不上好壞,他沒包庇自己的親妹妹,還向顧侯爺與她道了歉,小小年紀便能如此通情達理,不知是他太公正善良,還是此人根本不簡單。
不論如何,他不能在他們家裡出事。
顧嬌兩手一抓,把人抓去了顧小順的屋。
老太太那一下確實沒留情,他腦袋上起了個大包,還流了點血,顧嬌給他上了藥,裹了一圈紗布。
隨後顧嬌又拿出銀針,在他穴位上紮了幾下。
安郡王緩緩睜開了眸子。
安郡王的五官並不算格外精緻,但他身上有一股令人沉淪的氣質。
他的眼睛很好看,只是眼神似乎不大對。
顧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拿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毫無反應。
什麼情況?
瞎了嗎?
此時天色已暗,屋子裡只點了一盞微弱的油燈。
顧嬌將燈芯調亮了些,他依舊看不見。
但他並不慌張,也沒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異樣,他淡定地閉上眼:“我眼睛疼。”
醒來第一句話不是問這是哪裡、你是什麼人,而是掩蓋自己看不見的事實。
真是個奇怪的人。
他既然這麼說了,顧嬌自然不會戳穿他,畢竟誰也不能保證戳穿後會不會有什麼代價。
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那你別睜開,我找點草藥給你敷一下。”顧嬌說着,胡亂弄了點薄荷葉子,包在布片裡蒙在了他眼睛上。
“嬌嬌!”小淨空從門外探進一顆小腦袋,“他醒了嗎?”
是小傢伙的聲音。
安郡王開始在心中猜測顧嬌的身份,如果他沒猜錯,她應該就是那一日與自己妹妹起過爭執的女子。
可她不是定安侯的女兒嗎?
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
“他醒了。”顧嬌問道,“你肚子餓了嗎?”
“嗯,餓了。”小淨空誠實地點點頭,又問,“那他有事嗎?”
顧嬌輕聲道:“他沒事,就是眼睛有點不舒服。”
小淨空又道:“他會怪姑婆嗎?”
顧嬌看向安郡王:“最近家裡遭過幾次賊,你從後門進來,我姑婆把你當小賊了。”
“是我的不是。”安郡王說。
“他不怪姑婆。”顧嬌轉頭對小淨空道,“你先去吃些點心,我馬上來做飯。”
小淨空這才放心地走掉了。
安郡王聽着顧嬌的聲音,很難把她與那個掌摑他妹妹與顧瑾瑜的女子聯繫在一起,好像她們是兩個人,也好像她的耐性與溫柔全都給了自己家人。
屋子裡沒了旁人,顧嬌才又問道:“安郡王突然上門所爲何事?”
原先只是在猜測,眼下一聲安郡王算是徹底證實了她的身份,畢竟沒見過他的人是不可能知道他是安郡王的。
安郡王總不能告訴她,我是因爲懷疑太后藏在你們家,他猶豫了一下,說道:“實不相瞞,我是來登門道歉的,家妹的事讓顧小姐受委屈了。”
顧嬌:“哦。”
安郡王一時聽不出她信了還是沒信:“你說……方纔打暈我的是你們家姑婆?”
顧嬌道:“怎麼了?”
安郡王不動聲色地笑道:“她力氣可真大。”
看來對方不是太后。
太后認得他。
安郡王打算告辭,就在此時,後院傳來了小淨空告狀的小聲音:“嬌嬌!姑婆又偷吃蜜餞啦!”
“我沒有!小和尚不許胡說!”
“我不是和尚!”
“你是小光頭!”
這聲音……
安郡王只覺自己渾身一顫,整個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