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給大皇子請安。”
“奴婢參見大皇子。”
後宮中,總是不乏這樣對我請安的人,剛剛跪在面前的那兩個嬪妃,可以說的上是清麗佳人,也是,後宮中的女子有哪個沒有三分顏色?
據說其中一個,還連續得到過父皇三天的寵幸,即使我還只有幾歲,身爲嫡長子,這也不小了,尤其是在這樣的後宮中,所以我知道這代表着什麼。
但是那又怎樣?
在我處置過一個恃寵而驕的貴人之後,所有人都對我這個大皇子心存忌憚,而那個貴人,當時的風頭壓過了後宮所有的嬪妃,正想欺到母后的頭上時,我將那個得意忘形的女人給罰了。
從雲端一下打入塵埃。
看着好戲卻哭哭啼啼的嬪妃們以一副受驚者的樣子將父皇請來時,她們原以爲父皇會對我發怒的,畢竟那是父皇的新寵,可是父皇卻當着她們的面,誇讚了我懂規矩。
這樣不守規矩的奴才就該杖斃了。
沒有人會懷疑父皇話裡的冷意。
於是,我笑了,童稚的笑容裡,後宮中再沒有輕看大皇子的人。
有人說,這是故作賢良的皇后使的一招好棋,女人沒有不嫉妒的,可是我卻知道,我的母后是真的不嫉妒那些新寵舊寵。
我曾經爲母后抱不平,母后卻說,我的父皇,根本沒有寵過那些人,所以何來新寵舊寵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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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母后手裡正縫着父皇的狐皮披風,上面細細的針腳,像母后對父皇的心意,隱藏在看不到的地方。
我終究是幾歲的孩子,再怎麼聰明也會有不懂的地方。不懂爲何母后從不爭寵,而父皇卻也在初一十五的時候都歇在母后的寢宮裡,不懂如果父皇是喜愛母后的,爲何後宮中總是有新的美人,而父皇寵一時,卻棄一時,總如過眼雲煙。
熙兒,你父皇心裡的苦,沒有人知道,所以不要怪你父皇知道嗎?
母后總是這般叮囑。
即使點頭,其實還是不懂。
直到……
“你知道嗎?那個掬……”
“噓!瞎說什麼!不要命了!”
轉眼,我就看到那兩個碎嘴的奴才,被杖責拖了出去,消失在這個金碧輝煌的皇宮裡。
下手的人,是父皇。
然後,我發現宮裡的規矩嚴了,警戒嚴了,而那些奴才們也小心翼翼不敢輕易言語。
幾個異母兄弟,在課堂上也心不在焉,因爲他們的母妃不約而同都被父皇處罰了。
只有母后,在聽了太監說父皇又多用了一碗飯,多做了什麼事時,溫婉的笑着,眼睛裡帶着釋然。
然後在氣氛變得嚴謹的後宮裡,我第一次見到我的父皇。
父皇正哼着一個不知來自何方的曲子,懷裡抱着一個嬰兒,眼裡有着我從未見過的溫和笑意。
“東兒,乖乖的,睡覺了。”
記憶裡,我有沒有被父皇這麼哄過呢?
我的心裡突然很酸。
“熙兒,那也算是你的一個弟弟,要好好愛護他知道嗎?”
我相信了母后的話,因爲母后只是讓我不要欺負其他的皇子,卻沒有這麼鄭重的說過。
可是母后卻沒有對我說,那個弟弟的父親,就住在掬清殿裡。
“母后,爲什麼父皇?”趴在母后的懷裡,我感到委屈,爲自己,還有母后。
“熙兒敬愛你的父皇嗎?”
“嗯。”
“讓你父皇高興的事情,熙兒願意做嗎?”
“當然願意。”
“那熙兒就要記住,現在的父皇,纔是最幸福的。”
那個人,那個清秀朗月的男子,是讓父皇感到最幸福的人,即使不太懂,我也開始學着懂了。
而父皇臉上的笑容確實多了。
“東兒,不要哭了哦。”御書房的東暖閣裡,飄蕩着稚兒的哭聲,我看見父皇抱着那個孩子走來走去,不停哄着。
“藥送過去了麼?”忙裡抽空,父皇還不忘問上一句。
“送過去了。”小三子應着,細細答道:“太醫也把了脈,說多歇歇過一兩日就可以好了。”
“東兒,聽到了沒?”父皇對着懷裡的那個孩子說:“爹爹還沒好呢!咱們不去吵爹爹,乖,不要哭了,乖。”
我站在門邊,沒有出聲,只是從縫隙裡看着父皇心疼的哄着那個東兒。
父皇已經忘了我來給他彙報功課的事情了吧?
怪不得太醫院這幾天這麼緊張,連母后都多操了點心,原來是那個人病了。
將手裡的功課放在御案上,我頭也沒回的出了御書房。
有些失望,但是沒有生氣,因爲那樣的父皇,是我這麼多年來沒有見過的,即使操心也樂在其中的父皇。
我雖然拿出了最大的大度來接納父皇最愛的不是母后這個事實,接納了宮裡住進兩位特殊的客人的事實,也不去在意父皇在他們身上花的時間更多。
但是我並沒有做好心裡準備接受這個。
軟榻旁,鋪着長毛地毯的地上,一個娃兒正樂呵呵的抓着我的衣襬,紅菱菱的嘴上沾着糖糕,手裡也粘着,而被他一把拽住的衣服,當然也沾上了。
父皇歪在軟榻上,蓋着薄毯睡着了。
“皇上剛纔在給東少爺唸書來着。”小三子在一旁輕聲解釋,順便將這位東少爺的注意從父皇那裡拉過來。
在本皇子的面前,這麼明目張膽的陷害,我只是想看看幾天都沒有見面的父皇而已……
小三子卻不停作揖:“大皇子,您行行好!皇上這些天,忙東忙西,好不容易睡着了,您就……呀喲!東少爺,您別拽啊!”
小三子恨不得叫小祖宗了,才讓東兒將父皇的衣服放開。
“呵呵。”東兒嬌笑着,水水的眼睛看起來天真而無邪。
在父皇的眉頭開始出現波動時,一咬牙,我一把將那個東兒給抱了出去,不能讓他吵着父皇休息。
該死的!怎麼這麼重!
御膳房裡的糕點都讓他一個人給吃了嗎?
在奶媽們的幫助下,將東兒抱到了西暖閣,我知道父皇不會喜歡我將東兒帶出去的,而我能進來,就已經是其他皇子還有嬪妃都享受不到的特例了。
“東,東兒!”清了清嗓子,第一次叫出這個“情敵”的名字。
迴應我的,只是一個忙着打量新環境的好奇娃娃。
“東兒?”身爲皇子的威嚴,第一次得到了挑釁。
也許是察覺到了我的語氣不對,東兒對我看了看,依然是偏過頭去。
“大皇子,您,您用這個!”小三子讓人將東兒的玩具什麼都搬到了西暖閣,數量之多,甚至令我結舌,我小時候都沒有玩過這麼多東西吧?
他到底長了幾隻手啊?充滿酸意的想着,然後衝着那個對玩具嗤之以鼻的東兒暗罵了一句。
敗家子!
我的眼睛從東兒肉呼呼的臉上,轉移到他如蓮藕般的手臂,還有小包子一樣的手腳,至於東兒,則是在地毯上爬來爬去,衝着自己喜歡的東西前進,偶爾留給我一個同樣白乎乎的小屁股。
“父皇這些天都帶着東兒?”自己還是忍不住酸意啊,畢竟我們這些皇子,沒有人得到過父皇如此的照顧的,而且那一個還不是父皇的孩子。
“是的。”小三子小心翼翼的回答,這個問題讓他一個做奴才的估計也很爲難,怎麼可以實說皇上對東兒比對我們還要好?
“他前兩天好像會走路?”我懷疑。
“皇上是教東少爺走路的,可是東少爺耍賴,所以就停下來了,於是這兩天東少爺一步都不走,又直接開始爬了。”
是嗎?原來東兒不喜歡學走路啊。
對着東兒,我突然笑了。
“東兒,我們學走路吧。”
“熙兒,你是這麼教東兒走路的嗎?”父皇的聲音裡,帶着隱隱怒氣。
空氣裡飄着傷藥的味道,而東兒已經坐在那裡,抽泣着,任由他的爹爹給他小心的搽着藥膏,嘴裡還不時輕哄,聽不清是什麼,卻悅耳的像是一曲歌。
我站在那裡低着頭,那班奴才們都跪在地上。
趁着父皇不在,讓東兒學走路,沒看好讓他撞上了凳子,疼的哇哇大哭……
“小孩子學走路哪有不摔跤的?”東兒的爹爹開口了,臉上沒有任何心疼:“太醫不是說,沒關係嘛!這麼小的紅點而已,虧他哭的出來!”
男人掏了掏東兒的小臉:“羞不羞啊?”
爹爹的樣子,讓東兒破涕而笑,男人也跟着笑了,嘴角微翹,那溫潤的笑顏如玉,父皇閃了神。
我也一樣。
從沒有看過有人這麼和父皇說過話,用這麼平常的語氣,似乎父皇臉上的寒煞還有凜人的氣勢都只是虛張聲勢。
而看見他這麼說之後,父皇露出的氣勢頓時收斂很多了。
“爹爹。”哭完了的東兒拿着小糖糕在那裡,有些好奇的看着這邊。
我發愣間,一個帶着奶香的小東西撲到我懷裡,然後,在那位爹爹驚喜東兒會走路的聲音中,這個包袱,一輩子甩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