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 萬里無雲。
陸雲真站在長劍上,窩在莫長空的懷裡,不知飛了多遠, 他在狂風中探出身子來, 小心翼翼地低頭看去, 腳底下是煙波浩渺的大海, 水天一色, 還點綴着兩艘近海作業的小漁船。
漁民們喊着號子,在拖網,網裡滿滿都是大魚, 每個人都快樂極了。他們把未長成的小魚拋回海里,感謝大海的饋贈, 機靈的海鳥看準機會俯衝下來, 叼走一兩條做美食。
真有趣……
陸雲真看得津津有味, 他踩着薄薄的三尺青鋒,如履平地, 身在萬丈高空,完全感覺不到害怕,很興奮。
海闊天高,洗滌心靈。
劍修就要心胸坦蕩,夢境裡那些亂七八糟, 該放下就得放下, 沒有什麼煩惱是御個劍解決不了的!
他不想待在徒弟的懷裡, 安安穩穩地看風景, 想玩更刺激的, 可是……
莫長空看出他的蠢蠢欲動:“師尊想試試嗎?”
陸雲真委屈:“我不會飛了。”
他被輪迴禁錮萬年,先天劍體剛剛甦醒, 縱使被靈石法陣日夜養着,努力修煉,也是剛入玄門的新手菜鳥……各方面都差很遠,沒辦法御劍。
莫長空說:“我幫你。”
陸雲真的眼睛亮了起來,滿滿都是期待。
莫長空伸出手,替他整了整被狂風吹亂的碎髮,發現最近沒有修剪,變長了些,劉海遮擋視線,便解下自己的發繩,替他簡單地在頭頂綁了起來。
指尖劃過臉頰和耳朵。
陸雲真又有點心跳加速,他別過視線,東看看西看看,裝出疑惑的樣子。
莫長空解釋:“你喜歡飆劍。”
“胡說,”陸雲真擺擺手,尷尬道,“做人要穩重,這輩子才第一次御劍,安全駕駛,小心爲上,怎麼可能飆劍?那個……我要怎麼御?”
他拼命按捺激動,保持鎮定,忍住不在徒弟面前搓手。
忽然,莫長空鬆開手,消失不見。
陸雲真失去結實的“護欄”,獨自被放置在高空,差點以爲要掉下去,臉都嚇白了,驚慌道:“長空?”
“我在這裡。”腳底下的黑色長劍隱隱泛出血光,凶煞的劍氣溢出,化作數十道暗紅色的絲線,輕柔地纏在他的腳上,往體內滲入,“師尊,你放鬆,讓我進去。”
這話讓陸雲真想到點別的,身體繃緊片刻,然後理解過來,不好意思地嘗試放開識海和丹田,讓莫長空龐大的劍氣輕柔入侵,在所有經脈處建立連接,成爲橋樑。
黑劍是莫長空的本體,他放下身段,撤掉所有傲慢,通過御劍術,融爲一體,將所有的妖力暫時借予劍修使用。
這種感覺非常好……
陸雲真的體內被強大的力量包裹着,就像擁有了整個世界,他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就是識海深處傳來劍的氣息和聲音,讓他意識到體內有另一個人,有些害羞。
“長空,還是算了吧,”他小聲說,“哪能御着自家徒弟到處飛,總覺得爲師不尊……”
“沒關係。”黑劍發出輕輕的嗡鳴聲,莫長空在直接在他識海里,溫柔道,“幼時,師尊曾帶我走遍天下,見識海闊天空;如今,我願載師尊扶搖直上,重歸浩瀚蒼穹。”
用溫柔種下的因,結出溫柔的果。
陸雲真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他不能再推辭這樣的好意,高高興興地在空中飛了起來,最開始還有些生澀,緩慢地轉了幾圈,後來發現御劍就和騎自行車差不多,學會就刻在身體的記憶裡,慢慢喚醒,再加上莫長空的配合和教導,他輕而易舉就掌握了御劍的方法。
這事太好玩了!
莫長空熟練地打開隱蔽氣息的法陣,避免被凡人發現異狀。
陸雲真確認沒人發現他在超速,越飛越快,越飛越浪,他仗着有莫長空做防護,把安全駕駛拋到腦後,直接衝到萬丈高空,再來一個急速墜落,免費蹦極,過癮刺激!
客機在雲層里路過,龐然大物,霸佔天空,他感覺速度被挑釁,立刻追上去,想和駕駛員競速,你追我趕飛了一大截,忽然想起路怒症是不好的行爲,影響空中安全,不好意思地對客艙裡的孩子做了個鬼臉,乖乖溜回來了。
雖然是冬日,但今天的陽光好,海面溫度不錯,他毫不畏懼地俯衝下去,貼着海水飛行,划起兩道長長的浪花,嚇壞了捕食的海鳥,偶爾有海豚在旁邊躍過,發出疑惑的鳴叫聲……
他就像個大孩子,做了很多惡作劇,笑得幾乎停不下來。
黑劍也不斷髮出愉悅的嗡鳴聲。
他們飛了很遠,去了許多地方,繞了個大圈,終於回到青丘附近的城市裡。
金烏落下,華燈初上。
陸雲真累了,他降落在電視塔的最高處,倚着欄杆,吹着稍稍有些寒冷的風,看着這座美麗的城市。
現在是晚高峰,高架橋上,車水馬龍,或順暢或擁堵,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地鐵站裡,行人匆匆,奔向四面八方,努力地生活着。
他看了很久很久……
莫長空不知何時變回人身,靜靜地站在他身邊,替他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套,裹得嚴嚴實實。
陸雲真拉了拉外套,想起自己保證過不飆劍的話語,臉有些疼:“我以前就這樣?”
莫長空輕聲道:“嗯。”
師尊特別喜歡帶着他們亂飛,速度很快,但是賀錦年很不贊同這種沒意義的危險的行爲,阿綏是廢材,每次都暈劍,吐得昏頭轉向。
萬年時光,千次輪迴。
每次陪在身邊的,只有他。
陸雲真的心越跳越快,覺得飆完劍還缺了點什麼,他在身上摸了摸,卻怎麼也想不到。
“給,”莫長空從芥子空間裡拿出幾瓶啤酒,掰開瓶蓋,遞去道,“我在阿綏那裡拿的,他也喜歡喝幾口,屯了很多,各個國家各個牌子都有。”
“他做明星怎麼能喝酒?給粉絲看到,會塌房子脫粉的,”陸雲真果斷接過啤酒,笑得眼睛都彎起來了,“我們替他分憂解難,保持形象,好好固粉。”
莫長空笑着說:“好。”
陸雲真舉起玻璃酒瓶,朝他伸過去,輕輕地碰了碰:
“乾杯!”
苦澀微甘的酒液,順着興奮了一天的喉嚨下去,落入胃裡,帶來暢快的感覺。酒精慢慢揮發,順着血管毛孔,進入腦子裡,帶來陣陣微醺。
“長空,謝謝你。”
幾瓶酒下去,陸雲真感動地拉着寶貝大徒弟,胡言亂語,絮絮叨叨,“我今天好開心,特別開心……我喜歡你在我的身體裡,感覺特別好……”
莫長空見師尊搖搖晃晃,動來動去,怕從電視塔摔下去,算了算酒量,知道差不多醉了,醒來會把事情全忘掉,乾脆抱進懷裡,隨口應:“嗯。”
陸雲真覺得自己落入安全的地方,到處都是熟悉的味道,不由蹭了蹭,細若蚊鳴道:“長空,我喜歡你。”
莫長空低聲答:“嗯。”
腕間的鎖妖鏈緊了緊,壓制住蠢蠢欲動的慾望。這條鎖鏈並非是爲了做武器煉製,而是在他無法控制心魔,再次被蠱惑,產生傷害師尊的衝動時,限制自身的行動,不至於再釀成悲劇。
師尊的姿態和話語都好誘人……
定是該死的心魔又出現了。
這種美好的話語是心魔慣用的手段,在幻象裡反反覆覆出現,每天都會說上十幾次,先想盡辦法誘惑他墮落,騙他歡喜如在雲端,再用無情的拒絕和厭惡,把他重新打入深淵,迫使他採取手段挽留,反反覆覆,直到崩潰。
他已經在煉獄裡學會不要分辨真僞,拒絕所有誘惑,只要不相信,就不會被騙了。
“長空,你送了我那麼開心的事情,”陸雲真拉着他,繼續嘮叨,“爲師也想送你禮物,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只要我能做到,都會努力給你……”
莫長空被這次的心魔撩得有些癢。
師尊現在沒有力量,躺在懷裡,白皙的手腕因爲亂動,被他牢牢抓在掌心,毫不費力就可以擺佈。
但是,不可以……
他要的已經不是這些了。
莫長空俯身,看着懷裡那溫柔的人,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姿勢放得更舒服些,輕聲道:“我想要師尊……永遠快樂……”
每天都開開心心,爲些許小事笑個不停,每天都快快樂樂,不把任何痛苦放在眼裡。
他很想對師尊做過分的事,可是……他更不想看到師尊受傷的表情了,也不想看到師尊痛苦的模樣,曾經失去過,纔會明白,這個笑容對他有多麼重要,
所以,鎖鏈纏在心間,這次……就算死也不能犯錯。
陸雲真隱約聽見感動的話,爬起來,半眯着眼,滿意地看着莫長空的臉,他覺得自家徒弟,怎麼看怎麼帥,眉角凌厲,眼睛的線條比較深邃,帶了些暗紅,鼻樑高挺,帶了些混血的感覺,就像故事裡不敗的戰神。
可是……那兩道毒蛇般的印記很討厭,盤在左頰,把那麼好的東西都弄壞了,戰神墮落成惡魔,到處都是黑暗的氣息,遮掩所有光華。
他不喜歡……
陸雲真伸出手,想給莫長空擦掉臉上的罪印,他拼命地擦,還用自己的衣服沾了酒水擦,可是,印記很頑固,他怎麼擦也擦不掉。
他的長空被弄髒了,出問題了。
陸雲真又生氣又難過。
莫長空安慰:“師尊,沒關係的。”
“有關係,”陸雲真用力地抓着他的臉,左右端詳,認真教育,“你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莫長空自嘲道:“我該是什麼樣子?”
陸雲真把頭埋入他懷裡,思緒混亂地在記憶碎片裡掙扎許久,最後含糊混亂地回答了半句:“你是世上最好的……”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
莫長空豎起耳朵,也聽不清在說什麼,感覺像在說胡話,想把師尊的姿勢重新放放好。
陸雲真以爲他想逃,急了,立刻撲上去,抓回來,狠狠在莫長空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張嘴對着罪印又啃又舔,似乎想把討厭的東西給咬掉。
莫長空被他弄得滿臉口水,有點懵,思考是現代社會的不良風氣把師尊帶歪了,還是心魔作祟,又變嚴重了,卻見師尊從懷裡掙扎着站起來,發表新的師門宣言:
“我一定會好好贖罪,讓長空恢復原貌,變得漂漂亮亮。”
“區區一百億!算不了什麼!”
“我們劍修怕什麼都不怕困難!”
“師徒齊心!其利斷金!”
“……”
莫長空不及多思,趕緊鼓掌。
陸雲真覺自己說得可好了,形象高大,特別有師尊的威嚴!他又亂七八糟說了些東西,然後想御劍回去再找小徒弟也說道說道,臨行前,忽然想起重要事情,收回腿:
“酒後駕劍是違法行爲,要拘留十五天。”
“長空,我們要找個代駕。”
莫長空順從地打開手機,找到各個代駕軟件,尋覓許久,發現都是汽車代駕,沒有會御劍的。師尊死活不肯上劍,他只好把醉鬼背下電視塔,打電話給胡綏,讓對方派車過來接。
胡綏早就氣壞了。
他黑着臉,開了部越野車過來,把混賬王八蛋大師兄和醉得很可愛的師尊給接回去,安置回房。
次日,陸雲真醒來,心裡滿滿都是御劍的快樂,不太記得電視塔的丟人後續了,他穿着拖鞋,快樂地去吃自助早餐,看見兩個徒弟早就坐在餐廳裡,大眼瞪小眼了。
“早,”他叼了塊麪包,打招呼,“怎麼了?我們是今天回去吧?”
“師尊,”胡綏苦着臉道,“錦年師兄傳信息說,他過陣子要來找我們……”
“啥?”陸雲真嘴裡的麪包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