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冉溥的腦海裡突然響起了蕭先生說過的話:“蕭某敢打賭,將軍與小郡主肯定還會再見面的。”沒想到那個老頭說的話倒應驗了,朝一旁坐着的蕭先生淡淡地瞥了一眼,只見那個老頭一派悠閒地搖着羽扇,這纔回臉朝謝芙看去,她的氣色不錯,在淡紫色的披風映襯下膚色紅粉緋緋,看來那散毒倒是清得七七八八,微微一笑點了下頭。
謝芙自然是看到冉溥與那蕭先生坐在一旁的長案後面,遂也衿持地點了下頭,美眸在冉溥的臉上不着痕跡地掃過,這人還是老樣子,然後漫步輕移上前,給坐在主位木榻上的大伯父謝懌行禮,“阿芙給大伯父請安了。”
謝懌的眉眼之間與弟弟謝怊有幾分相似,與弟弟的散漫相比,一雙眼睛倒有幾分嚴厲,下巴留着山羊鬍子,臉上頗有些嚴肅,頭髮也半花白了,很整齊地束在頭頂,坐姿端正,紋絲不動,此刻見到弟弟家的嫡女,嘴角扯了扯,道:“一段時日未見,阿芙倒是越發有禮了,大伯父這兒還有貴客,你且先到後院去尋你大伯母敘話吧。”
“諾。”謝芙笑道,然後不經意地看了眼冉溥與蕭先生,“沒想到在這兒又再次見到冉將軍?”
“哦,阿芙與冉將軍認識?”謝懌疑道。
“在來洛陽的途中,與臨川郡主有一面之緣。”冉溥輕描淡寫地道,雖然知道這小丫頭的封號,但是他並沒有刻意地去查她的來歷,至此才知道她原來是謝家的女兒,難怪會如此高傲,家學淵源。
“大伯父不知,阿芙在回程途中遇到一些難事,若不是有冉將軍幫忙,阿芙危矣。”謝芙笑着向冉溥的方向行了一禮,“阿芙還沒有來得及向冉將軍及蕭先生道謝呢?”
冉溥聽聞她的話,剛毅的臉上微微怔了一下,然後才玩味地嘴角勾了勾,“小事一樁,郡主莫要放在心上。”這小丫頭倒是一次次讓他刮目相看,到底哪一面纔是真的她?高傲?思母的脆弱?還是此刻的機敏與聰慧?頗爲不簡單的小丫頭。
果然,謝芙的話一出,原本對待冉溥不冷不熱的謝懌頗詫異地看着他,嚴肅的臉上開始有了幾分熱情,“沒想到冉將軍還救助過我謝家的女郎,冉將軍不該瞞着老夫,阿芙不僅是我謝家的嫡女,更是陛下的親侄女,她若有何閃失,陛下也會怪罪的。”
冉溥也臉上帶笑地道:“謝大人客氣了,就算遇到的人不是謝氏嫡女,溥也不會袖手旁觀的,況且郡主天資聰穎,沒有在下定也能渡過難關。”
謝懌看到冉溥落落大方,沒有貪功冒進,也沒有刻意巴結,當下對這年輕人抱有幾分好感,那沉穩的態度看來他日非池中物,至此纔對他頗具好感,嘴角笑了笑,“難怪北地之人如此愛戴冉將軍,將軍確是人中君子。”
“若世上之人都像冉將軍一般正直不阿,那這個世上倒是和平安泰得多。”謝芙有感而發說道,話落,嘆息一聲,然後又忙朝謝懌道:“大伯父,阿芙多嘴了,這就去後宅給大伯母請安。”
“郡主遇到何難事以至嘆息?”冉溥適時地擡頭看着謝芙問道,這小丫頭一進來幫了他了一個忙,他就還她一個,這倒也公平。
“阿芙,可是有人欺負你?”謝懌眉頭打結地問道,當着客人的面,若不維護謝家的女兒,豈不是讓人嘲笑謝家無人了?那他的臉面往哪擺?
謝芙原本站起的身姿突然又跪坐回去,一臉爲難地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伯父問起,阿芙若不說,倒是阿芙的不是了。”遂添油加醋地把賈儔強搶民女的事情說出來,“那賈儔絲毫沒有把謝氏看在眼裡,還反問阿芙,說是他賈家的事情如何輪到謝氏來管?還有些更難聽的話,阿芙畢竟是未嫁的女兒,終究不好學出來侮了大家的耳朵,最後還是阿芙扯了謊,把舅舅擡出來,賈儔這才放了那良家婦人,可見賈家在洛陽囂張到何等程度?”她的一張俏臉蛋因爲憤怒,倒是頗爲嫣紅,“侮辱阿芙倒也罷了,卻把我謝家當成無物,阿芙怎能不氣?當日之事王三郎也是親眼所見。”最後更把王愷搬出來做證。
冉溥端起玉碗喝了一口酪漿,隔着玉婉看着那小丫頭一副唱作俱佳的樣子,這小丫頭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她的雙眼雖然一副氣忿難平的樣子,但又格外的明亮,若不是對她的個性有幾分瞭解,興許他也會相信了她那真真假假的話,居然在謝家族長面前把王家擡出來,無非就是要激怒謝懌。
“哼!豈有此理。”謝懌一臉氣忿地拍了一下長案,“他賈家不就是一個將種,有何資格騎在我謝家之上?居然不把我謝氏嫡女看在眼中?”
在這士族制度等級森嚴的社會裡,王謝兩家長期佔據了士族的制高點,其他的家族也只能望其項背而已,賈儔藐視謝芙,那就是對謝家的挑釁,謝懌身爲族長,聽到謝芙的話一點表示也沒有,那謝家的威嚴就蕩然無存了,更何況現在還有客人在坐,若傳出去,別人還道他謝家怕了賈家?
蕭先生搖着羽扇笑道:“謝大人,在下與將軍來洛陽也有好些日子了,這洛陽城裡雖說王謝兩家的門庭最爲高貴,但是在下所見,賈家似乎已有凌駕於兩家之上的態勢,權勢此消彼長,大人乃當世豪傑,又豈會看不清?在下倒是多嘴了。”送了一頂當世豪傑的高帽子給謝懌。
謝芙突然花容失色,掩着嘴一臉急色地朝謝懌道:“大伯父,是不是我們以後都要看賈家的臉色行事?”那一副驚慌錯亂的表情落在別人的眼中甚是楚楚可憐。
謝懌安撫地看了眼自家有些慌張的侄女,“阿芙,無須擔心,他賈家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沒這個膽子挑釁我們謝家,好了,這是男人的事情,阿芙暫且退下,往內宅去吧。”
“得大伯父這一句,阿芙就放下心來。”謝芙笑開顏道,見好就收,能有這效果就不錯了,事情還要一步一步來,越急越不能成事。“那阿芙先且告退了。”說完,謝芙由阿秋扶着起身,轉身出了正堂。
冉溥的眼角餘光看到這小丫頭那一轉身臉上的笑容已收,臉色又凝重起來,這小丫頭看來想要挑起謝賈兩家的矛盾,賈皇后是她的舅母,謝氏是她的宗族,依他這段時日所得來的情報,賈家收斂了很多,不若這小丫頭口中一般目中無人,不過越是平靜的湖面,底下的暗流越洶涌,這是他用汗與血換回來的認知。
出了正堂,阿秋扶着謝芙走在迴廊上,她的臉上倒是有些疑惑,趁着前頭引路的僕婦沒留意,她小聲地問道:“郡主,您怎麼在大郎主面前撒謊呢?若大郎主去向王郎君問證,這謊言就會被拆穿,到時候大郎主怪罪下來,郡主該怎麼辦?”想到這裡,她的臉上有幾分急色。
謝芙看了眼阿秋眼中的擔心,湊在她的耳朵也小聲地笑道:“大伯父好面子,這麼丟臉的事又豈會真的去找王愷問證?把王愷拉進來,無非多一個證人取信伯父而已。”更何況這個還是王家的人?大伯父斷斷不會在王家面前揭自家的短處。
阿秋有些瞠大眼睛的看着謝芙,郡主的變化之大讓她每每都張大眼睛,她越來越猜不中她的心思,郡主以前不是這樣的人,還是說這纔是郡主的真面目?她是越想越糊塗了。
“阿秋,你不走,傻愣地站在那兒幹什麼?”已經在前方一丈遠的謝芙回頭喊着阿秋。
“奴婢這就來。”阿秋回過神,急忙小跑跟上前。
謝芙走後,冉溥與謝懌再商談了幾刻鐘之後就起身告辭出來了,謝懌也不相留讓管家把他們送出去,皺着眉看着冉溥離去,然後轉身從另一邊的門出去,往另一旁的議事廳而去,今天的事情他還要與幕僚商議一番。
阿一見到自家將軍出來了,急忙迎上去,“將軍……”
冉溥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問話,阿一這才知道自己出格了,沉默地跟在冉溥的後面,朝蕭先生耳語道:“先生,事情不順利嗎?”
蕭先生用羽扇拍打了一下他的頭頂,笑道:“阿一,你的頭腦真的是長到腳底下去了。”
阿一不滿地看了眼蕭先生,就會玩莫測高深這一套。
冉溥對於蕭先生與阿一兩人的玩鬧不甚在意,隨意地打量了一下這洛陽城權貴的房屋,畫樑精緻,處處可見奢靡之風,這洛陽城的權貴過於沉溺在奢侈的享受當中,想到北地因爲長年的征戰,民不聊生,百姓的生活越來越疾苦,這洛陽城的權貴偏偏無人看在眼中……
“冉將軍。”
他聽到那聲熟悉的聲音叫喚着他,回頭朝那聲音看去,只見大樹後面的謝芙慢慢地現出身形,正一臉笑意地看着他。
他挑眉看了謝芙一眼,正見到她朝管家道:“趙大,你且退下,我與冉將軍有幾句話要說。”
管家趙大擡頭看了眼謝芙,沒有異意地道:“諾。”然後帶着幾個僕人退到幾丈開外,謝芙這天之嬌女非是他可以得罪得起的。
冉溥笑着走近謝芙,“小丫頭,你有何話要和我說?”
“冉將軍當日對阿芙的恩德,阿芙今日已回報了,自此就不欠將軍什麼了。”謝芙直視着冉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