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溥本來想要阻止妻子放過王太傅的,但聽到她後一半話的時候把火氣嚥下了,無論如何還是得爲阿琪考慮的,遂接下妻子的話冷聲道:“本來我是一意要你向阿芙與阿琪致歉的,但你卻會不服說我以勢欺你。”冷笑一聲,“要我不追究王家的過失,那就應了阿芙的戰貼。”
“好,”王太傅不相信一個野種就真的有王家的血緣,頓時鼓起滿腔豪情應道。他的手指指向阿琪這個小小孩童,“若驗出她不是王家的血脈,不管我的兒子與兒媳婦說什麼,攝政王妃都不得答應其所請。”好處不能光讓謝芙一個人佔着。
謝芙慈愛地目光落在阿琪的身上,“那是自然。”擡頭時看到王太傅那自得的模樣,頓時冷聲朝侍女吩咐了幾句,內心卻有幾分惆悵,只是這結果不用驗都知道了。
司馬鈺低低地抽泣起來,看向謝芙的目光盛滿了感激之情,阿芙這是讓她有臺階可下吧,若她的態度過硬,難爲是三郎,夾在中間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侍女很快就準備好了材料,捧來兩鉢清水奉在謝芙與王愷夫婦跟前。
王愷看了一眼妻子,再看一眼冉琪,拿起一旁的小刀輕輕地劃破手指,把血滴到清水中。
司馬鈺也不含糊,立刻就劃指取血,只是此刻她咬着脣不吭聲,兩眼癡癡地望着冉琪。
謝芙見狀,抱着冉琪走近,拿起小刀欲取血,看到冉琪的眼裡有着恐懼之情,遂柔聲道:“阿琪莫怕,娘只是要取幾滴血而已。”她安撫着孩子的情緒。
冉溥起身上前,看了眼妻子與冉琪,接過妻子遞過來的小刀狠一狠心劃破冉琪的小手指,分別滴了兩滴血到兩鉢清水當中。
冉琪原本有些怕的別開臉,但仍聽謝芙的話乖乖不動,但那痛楚傳來的時候,漂亮的眼睛中不禁流下淚來,但並未吵鬧。
謝芙趕緊把冉琪的小手指含在嘴裡,“別哭,別哭,娘呼呼,不痛,不痛哦。”她沒有留意那兩鉢清水裡的血融合到一起沒有,不管阿琪是什麼出身來歷都改變不了她待她如女這個事實。
“娘。”冉琪趴在謝芙的懷裡漸漸地止住了淚水。
但是所有的人都緊緊地盯着那兩鉢清水瞧,果見清水裡面的兩滴血漸漸地重合起來,慢慢地融成一團再也不分彼此。
司馬鈺看到此情景,緊緊地揪着王愷衣物的手頓時鬆了開來,阿琪果真是他們的女兒,頓時狂喜地掩面痛哭,王愷這時候轉身緊緊地擁抱着司馬鈺的身體,陪着她一道喜悅地哭泣着,這一條路終於走到了盡頭了。
王太傅的臉色不知用何詞語來形容,似喜似怒似悲似嘆,頓時擡頭目光復雜地看向謝芙懷裡的冉琪,這真的是王家失落在外的孫女兒?此時才留意到她那張小臉蛋,再看看阿璨,頓時臉如土灰,漸現愧色。
朱氏卻是低頭驚呼,“夫主,這孩子真的是我們王家的女兒。”真的讓人難以置信,如此峰迴路轉。
冉溥看着王太傅那神色,“王太傅,這回無可辯駁了吧!阿琪的血統無須懷疑,除非你們王家有胡人的血統那就另當別論了。”最後說的更是諷刺的話。
“太傅大人,本王妃還等着你磕頭道歉呢。”謝芙也緊緊地看着王太傅道,即使他是阿琪的親爺爺,她也不會寬恕他的不留口德,“不管阿琪是不是王家的孫女,你的所作所爲都讓人不齒,她只是一個孩子。”此時她的聲音很重。
願賭服輸,王太傅的臉色很白,病容更顯,漸漸地甩開妻子相扶的手,抓着手杖的手頓時青筋都出來了,最後卻在看了阿琪的小臉後,慢慢地滑下手杖,雙膝慢慢地跪下了。
“爹!”
“爺爺。”
“夫主。”
王家之人除了司馬鈺之外都驚呼出來,謝芙卻在第一時間就把冉琪交到冉溥的手中,這下跪賠禮道歉她受得,阿琪終究是王太傅的孫女兒,若受了會有違倫常折壽的。
“王太傅,你還是心有不甘嗎?”謝芙看着他的老臉狀似溫和的道,若他再敢說些不中聽的,那她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王太傅搖了搖頭,“恰恰相反,我自當是要感謝攝政王與王妃的,當年若不是你們照顧了阿琪,今日我也見不到她的顏面了,孩子,都是爺爺不好,不但沒有照顧過你,還要誣衊你的血統,阻你回家的路。”最後更是老淚縱橫。
冉琪只是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這老叟,皺了皺小鼻子,對於他說了什麼,小臉一片茫然。
“爹。”王愷目前扶起王太傅。
王太傅顫微微地起身,不知哪裡涌上來的力氣,甩開兒子,快步走向冉溥,伸手欲抱冉琪,“孩子!”
冉溥看到這樣的王太傅,再看看懷中的冉琪,終有不捨,那雙手抱得死緊。
冉琪卻是頭一撇不看這老叟,這些人都怎麼了?個個都要抱她,她纔不要呢,頓時撲回謝芙懷裡,“娘,阿琪不喜歡他們,你讓他們回家好不好?”
“阿琪,他們纔是你的嫡親。”謝芙伸手輕撫着孩子的額頭,拉過仍抽泣的司馬鈺,“阿琪,她纔是你的親孃。”
“阿琪,我的孩子。”司馬鈺痛哭出聲地把冉琪抱在懷裡,這回她說什麼也不放手。
“不要,不要,我不要你……”冉琪又一次掙扎着,伸出雙手欲要謝芙抱抱,“娘……娘……”
謝芙卻窩在冉溥的懷裡哭了出來,這回她再也沒有名義留下阿琪了,冉溥輕拍着她的背部,那雙眼裡也滿是不捨之情,對於這孩子的感情,他的付出不比妻子少。
司馬鈺抱回了孩子,看了看同樣傷心難過的謝芙,“阿芙,對不起,三郎,我們回去吧。”只要硬一硬心,孩子終究會接納她這個親孃的,說完,轉身就走了。
“娘,你別不要我……”冉琪不停地朝謝芙哭喊着。
正好被拉着弟弟進來的冉佳看到了,她睜着眼睛看着這個鈺姨母抱着阿琪就走,頓時火就大了,“鈺姨母,你怎麼抱走我阿妹啊?”鬆開弟弟的手,小飛毛腿就攻向司馬鈺。
一旁的王璨見到冉佳的動作,上前去竟然能一手就抓住冉佳的手,阻止了她踢向母親的腿,“你別胡鬧,她是我的親妹,不是你的。”
“書呆子,你說什麼?”冉佳頓時轉向把矛頭對準王璨,欲要掙脫他的手卻不得,這個該死的書呆子居然有如此大的力氣,她一怒,準要他倒黴,頓時與王璨打了起來,一踢腳一縱身兩人竟然不分伯仲。
冉佳不甘心,眼珠子轉了轉,嘴角笑了笑,那雙大眼睛瞬間看向王璨,運足十成功力把薩婆婆所教的本事都使了出來,誰知這王璨卻是眼睛一閉不看她。“該死。”低咒出聲,八成是阿玖泄了她的底。
謝玖看到兩人纏鬥起來,一臉的着急,想要幫冉佳,但是看到她瞪過來的目光,惟有站在原地不動,若真的動手,他不是他們兩人的對手。
謝芙從丈夫的懷裡看到兒子欲退追出去,於是忙把兒子拉住,“阿儆,別去。”
“娘,她抱走二姐!”冉儆哭訴道。
“鈺姨母纔是阿琪的親孃。”謝芙抱着兒子有幾分悲鳴道。
王太傅看了眼與冉佳打起來的孫子,即使想要護短,但這回不再自以爲是,轉身向冉溥微彎了彎腰,在妻子朱氏的攙扶下轉身離去了,這個恩王家是欠下了。
冉溥看了眼纏鬥在一起的王璨與冉佳,上前只用一招就格開了他們,“好了,別再鬧了。”心情不好,聲音倒是比平日嚴厲了幾分。
冉佳從來不怕冉溥的,上前擡頭看着父親道:“老爹,阿琪真是他的妹妹嗎?”她的手指向那討厭的書呆子。
冉溥點點頭,“所以囡囡你不許再胡鬧,你鈺姨母並不是無緣無故地抱走阿琪。”
“騙人的吧!”冉佳不想相信,阿琪是她的妹妹纔對啊。
謝芙嘆口氣,把兒女們都帶回內室去開導,現在這個離別的場面不但孩子們接受不了,她也難以接受,不得不讓阿琪就這樣離去。
王愷最後拉過王璨的手,看向冉溥,“攝政王,你的大恩,王家會記住的,他日必定相報。”曾經他是不大服冉溥的,但這次卻是真心道謝,若不是這個男人大度,不像自家老父,由得阿芙收養了阿琪,今日何來他王愷歡喜認女的戲碼。
冉溥看了眼冉琪離去的方向,“我把阿琪當親女兒來養,不是想讓你們王家欠我什麼大恩的,你這樣說,等於否認了這麼多年我們與阿琪所建立起來的親情。”說完,揮手示意他們離去,轉身進內室去看那同樣揪他心肝的妻兒。
“不管怎麼說,這份大恩,王家欠下了。”王愷在他的身後感激道,然後才拉過兒子一道離去。
父子二人踏上馬車的時候,冉琪早已是哭累地癱在司馬鈺的懷裡。
王愷伸手輕輕地撫摸着女兒嫩滑的小臉蛋,“阿鈺,我們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王璨看了眼母親懷中的小妹妹,心裡有幾分異樣的感覺,突然多了個親妹妹,總是讓他有幾分難以適應。
司馬鈺一手攬着兒子,把頭靠在王愷的肩上,懷中睡着女兒,現在才覺得生命圓滿了。
而痛失一個孩子的冉家卻是愁雲慘淡,吃晚膳的時候,冉佳和冉儆兩人看着那空出來的座位,都只是用筷子扒着飯,癡癡地望着。
“囡囡,阿儆,吃飯。”謝芙輕聲喝道。
“娘,我想阿琪,以前阿琪都是坐在這兒用膳的,現在……”冉佳一直很樂觀的,可現在的小嘴卻是扁扁的。
冉儆也像個小大人一般嘆了一口氣。
“囡囡,阿儆,你們這樣姨父與姨母要擔心的。”謝玖勸道,不希望因爲冉琪的事情弄得大家都不開心。
“阿玖說得對,好了,阿琪又不是不回來了,先等她與你們的鈺姨母培養出感情了,我們再接她回來小住。”冉溥給每個孩子都挾了菜,然後又給妻子挾了塊肉脯,“阿芙。”他的聲音裡有着擔憂。
謝芙笑了笑,然後挾起肉脯吃了起來,冉佳與冉儆這才乖乖地用晚膳,但是今晚的氣氛卻是相當的壓抑。
謝芙一連幾天都失神,每每好像都聽到阿琪的喚聲,可是當她回頭的時候,卻再也見不到那小人影出現在眼前,眼裡頓時大失所望,冉溥每見一次她落寞的神色就安慰一次,但總不見效,因而神色間總不開朗。
深夜,謝芙突然一身汗地坐起來,伸手推了推身邊的丈夫,“溥郎,你有沒有聽到阿琪在哭?”
冉溥被她推醒,睜着有幾分迷濛的眼睛,“阿芙,怎麼了?阿琪在王家,你又怎麼能聽到她的哭聲,你實在放心不下,明天就到王府去看看她。”伸手攬緊她在懷裡,安撫地吻了吻她的脣角,大手更是輕拍她的背部。
謝芙這才重新躺了下來,窩在丈夫的懷裡,耳裡好像仍聽到王琪的哭聲,頓時掀被起來,“溥郎,我沒有聽錯,阿琪真的在哭。”起牀越過丈夫,把屏風上掛着的厚實氅衣披在身上,連靯也沒來得及穿,一臉急色地拉開一道道門,朝着那聽到哭聲處跑去。
“阿芙。”冉溥看到她就這樣衝出臥室,頓時穿着中衣彎腰抓着她的鞋追了出去,這麼晚了哪來的孩子哭聲。
外頭侍夜的侍女聽到響聲都聚在一起,看到男女主人一前一後都拼命地往前跑,而且男主人還是連氅衣都沒有穿,這大冬天的不冷嗎?面面相覷,湯嫗也披衣在阿靜的攙扶下過來看,“怎麼了?”
侍女們聽到她的聲音,頓時回頭行禮把剛剛所見的都一一稟報,湯嫗趕緊把衣物穿好,皺眉親自打燈跟上去。
月夜下,迴廊安靜的很,只有那如水的銀光照耀着,但是披着氅衣狂奔的謝芙卻打破了這寧靜,她的速度之快可以讓人咋舌,一雙赤着的腳被積雪凍得通紅,可她就像沒有感覺一樣,快速地跑過迴廊,沿着中軸線朝正門跑去,心中默唸:“阿琪,阿琪,你等等,娘就到了。”
攝政王府的守門人正得香,突然聽到拍門聲,不禁有些罵罵咧咧地起來,“誰啊?半夜三更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有天大的事,明天再說。”吼了兩句,正想轉身睡去,誰知那拍門聲更響了,伴隨着女子的聲音,這纔不甘願地起身開門,是哪個殺千刀的?
“快點把門打開。”門外的謝芙一臉焦急地喘着氣道,白白的氣從她嘴裡冒出來。
“王妃!”守門人原本想要罵人的,定睛一看是謝芙,頓時嚇得急忙要行禮,好在沒有真罵出來,心裡萬幸着。
“我讓你快點開門。”謝芙又怒罵一句,“你還在慢悠什麼?”
守門人不敢怠慢,急忙衝出去掏出腰間的鑰匙打開鎖,把笨重的大門閘拉起來,快速打開大門。
此時趕到的冉溥一把從後面把謝芙抱起來,話也沒來得及說,先把鞋給她穿上,摸到那冰涼的雙腳,心都要抽痛了,真的是見鬼了,今天夜裡她跑的速度連他都追不上,不禁責道:“阿芙,你這是幹什麼?”
“溥郎,阿琪在門外。”謝芙指着門外道。
冉溥看到大門很快打開了,頓時抱着她到門口張望,門口除了白雪之外什麼都沒有,“你看,哪來的人影?半夜三更了,大家都在睡覺,阿芙,你太想念阿琪了,明天我帶你到王府去看阿琪,嗯?”他哄她道。
謝芙看着那條通往王府的路在月色下泛着銀光,擦了擦眼睛再瞧,真的沒有阿琪的身影,真的是她過於思念阿琪所以幻聽了?正想由丈夫抱着回去,突然在轉頭離去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看到那石獅的背面似乎有東西在動,“溥郎。”
她忙跳下來,衝過去,撥開白雪,果然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子在那兒打着抖,“阿琪……”忙把孩子抱起來,尤其她的身上現在冰涼一片。
“娘,我回來了。”冉琪艱難地睜開眼睛看着謝芙道。
“阿琪……”謝芙哭喊着,抱着她在懷裡趕緊往府裡而去。
冉溥見狀,嗖在妻子的身後,忙讓人把府裡的大夫找來,然後給冉琪診治,在看到那門房的時候瞪了瞪眼,阿琪肯定敲過門,他居然不知道。“把這個人換了。”朝一旁的管家怒喝道。
管家忙應“諾”。看了眼這時縮着腦袋的門房,夜裡睡得咋這麼死!
門房卻是哭喪着一張臉站在那兒。
就在大夫給冉琪診治的時候,王愷夫婦兩人卻是深夜趕到。
“阿芙,阿琪回來了沒有?”司馬鈺衝進屏風後朝謝芙急着道,在看到冉琪的時候,她頓時放鬆下來,差點癱在地。
謝芙抱緊阿琪的身子,看也沒看司馬鈺,“阿鈺,我以爲你會照顧好阿琪,也想給你時間調節彼此的關係,可你是怎麼看孩子的?大冬天的居然讓她偷偷從府裡出來,你也不知道?”若不是冉琪身上穿得厚實,再加上發現得及時,不然真的有可能會凍死也沒人知道,當大夫說只是有些許凍傷時,她的心又痛又心疼。
司馬鈺上前看着謝芙懷裡的冉琪,道:“這幾天阿琪拼命地鬧,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我,我勸了又勸,她都不聽。傍晚時分還好好的,後來我剛一走開,剛回頭時她就不見了,把府裡都翻了個天也沒見着她……”話還沒說完,就嚶嚶地哭了出來。
王愷上前抱着妻子在懷裡安慰,“阿芙,阿鈺已經夠傷心了,府裡現在還是人仰馬翻的,又往府外的幾條大街找過,擔心她會走失,然後纔想到她會不會是回來了,所以才找過來的。”這幾天幾乎天天與女兒耗,他也憔悴了許多。
一旁的冉溥看了眼王氏夫婦,“你們操之過急了,那天我就想說阿琪並未與你們有過多的接觸,要接受你們是她的爹孃不太容易。”雖然話裡沒有指責的意思,但他的臉上卻有薄怒。
“都是我不好……”司馬鈺痛哭,那天她不該把孩子一把抱走就了事。
“現在怪誰都沒用,重要的是阿琪。”謝芙道,“溥郎,夜深了,阿鈺和我一起留在這兒照顧阿琪,你給三郎安排一下房間吧。”
冉溥點點頭,拉着同樣擔心不已的王愷與他一道出去,留下兩個女兒與孩子一道。
王愷出來後看着那皎潔的月光,不禁長嘆一口氣。
“當爹不容易的。”冉溥雖然指責他的過失,但更多的卻是身有同感,“一起喝一杯吧?”
王愷點點頭隨他往偏房而去,這樣的晚上誰也沒有心思睡覺。
清晨,冉琪醒來的時候看到謝芙與司馬鈺都在,頓時就撲到謝芙的懷裡,“娘。”有點恐懼地看着司馬鈺。
司馬鈺的臉頓時難過了起來,女兒的態度很傷她的心。
謝芙看了眼司馬鈺,然後才輕拍冉琪的小身子,“阿琪想不想多一個娘疼你?”看到冉琪的眼睛盯着她看:“往後我是阿琪的娘,鈺姨母是阿琪的親孃,我們都是你的娘,好不好?”
“對呀,對呀,阿琪,親孃會好好疼你的。”司馬鈺趕緊表態。
冉琪咬了咬嘴脣,聽到這樣的話她的小臉皺了起來,“那我還要住到鈺姨母,不,親孃家裡嗎?”
“阿琪,親孃見不到你也會想你的,不如娘與你拉勾勾,嗯,半個月住在娘這兒,半個月住到親孃那裡,好不好?我們誰見不到你日子都不好過。”謝芙循循善誘道,“不過阿琪不可以再私自跑出來,這樣大家都會擔心的,知道嗎?”
冉琪的眼睛瞪大了,看着謝芙伸出來的小手指,又看了看司馬鈺那一臉的急切,然後才咬了咬嘴脣與謝芙拉勾勾,“娘不許不要阿琪。”
“不會,娘哪會不要阿琪!”謝芙安撫着她,然後看到她又想要睡了,這才悄悄地遞給司馬鈺,冉琪微微睜開眼看到司馬鈺那張滿是關懷的臉,這回不再那麼排斥,在她的懷裡睡過去了。
“阿芙,謝謝你。”司馬鈺感激地道。
謝芙卻道:“阿鈺,我也與你一樣心疼阿琪。”皺了皺眉,“阿琪認祖歸宗的事情還是緩一下吧,起碼等阿琪再大一點才提這事爲妥。”
“好。”良久,司馬鈺才道,她的臉頰輕輕地摩挲着女兒的小臉,無論怎樣都好,女兒已經找了回來。
謝芙看着司馬鈺滿足的樣子,微微一笑,頓覺屋裡有幾分悶熱,遂起身打開窗看着外面的皚皚白雪,拉緊身上的氅衣,這個冬天還是令人覺得愉悅的。
時光飛逝,期間同樣有喜有憂,但仍阻不住歲月的匆匆,這一年已是隆安五年。
夏季悶熱的天氣裡,傍晚時分,西山道觀旁新建的行宮,衛蕊帶着孩子在那兒緩緩散步解熱,看着天空的晚霞,不禁想起了遠在宮中的兒子,長嘆出聲,惟有把懷中剛出生的女兒抱緊。
阿離跟在一旁,見狀,“娘娘若想回宮去,不若就把我們父子幾人都殺個乾淨吧,這樣也不會阻了娘娘與陛下的團聚。”這些年因與衛蕊的關係更見親密,他也不再像早年那般戰戰兢兢,說話漸漸地有了底氣。
果然,衛蕊回頭看着他斥道:“說什麼傻話,我現在不能回宮去?你讓我如何有臉見阿洵,往後別再說這些剜我心的話,阿洵是我的孩子,他們就不是了?”她錯了一步,後面的都錯了,現在哪裡還有回頭路,若現在回宮去,讓阿洵發現了她的醜事,真的不知道兒子會如何激烈的反應。
阿離的目光看似委屈,實則還是心花怒放的,在這行宮多好,有人侍候,有得吃還不用憂愁,他是一點也捨不得放下這榮華富貴的,“我是怕阻了娘娘與陛下的團聚。”
“往後這話不要再說了。”衛蕊喝道。
夜漸深了,衛蕊讓侍女擺駕回殿內,孩子們繞着她的膝下歡快地追逐着,她想,過些年等孩子都大了,怎樣也得隱瞞他們的身世,爲他們謀個前程,與冉溥、謝芙妥協是勢不可免的。
深夜的行宮外,今夜的風卻是颳得異常的猛烈,似有一場暴雨將至的前兆,空氣中有着幾絲浮躁之氣,無月的夜看不到一絲亮光,伴隨着的只有樹木被風颳過發出的“呼呼”聲響。
衛蕊看到窗外的景緻,心裡覺得不安,遂讓侍女趕緊把門窗關緊,不要讓那風吹進來。
這日,盛夏的太陽似乎要把皇宮照得扭曲起來,空氣中的悶熱,讓人的心也跟着浮躁起來。
宮內的偏殿一角,已經長成翩翩美少年的帝王司馬洵站起來回答蕭先生的問題,只見他那張俊帥的少年臉龐微微一笑,“先生,朕以爲爲君之道在於如何爲民謀福祉,這也是亞父常教導朕的話。”
一旁的幾句伴讀都默默地聽着司馬洵侃侃而談,王璨的嘴角頗有幾分嘲意,雙眼轉而看着窗外的鬱鬱蔥蔥,忽然發現那坐在樹杈上朝這兒看過來的美少女,一身的張揚紅衣,梳着雙環望仙髻,戴着幾枝梅花簪,鬢邊有幾縷秀髮垂下,微風拂過時翩翩起舞,煞是迷人。
那女孩也發現了王璨的目光,頓時朝他吐了吐舌頭,在樹杈上晃着雙腿,甚是愜意,他不以爲然地微微一笑,果然看到女孩眼中冒出來的火氣,然後不太文雅但又絕不粗魯地朝他揮着拳頭,這幾乎是招牌式的動作,看得他更是搖搖頭,突然女孩似是看到什麼人一般,眼神一駭,很快就在樹上消失了身影。
他的目光看向在窗外站着的攝政王夫婦,果然聽到一聲低低地吼聲:“囡囡怎麼又跑到宮裡來胡鬧。”
很快女子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好了,那孩子愛玩又不是一天兩天才這樣的,管得太嚴也不好,我們家的女兒可不愁嫁。”聲音裡有着慈母的情懷。
“阿璨,你在看什麼?”一旁的謝玖聽完了司馬洵的長篇大論後,轉頭看向王璨道。
王璨晃了晃頭,笑着道:“沒看什麼,對了,陛下作答完畢了嗎?”
“嗯,”謝玖應道,他與陛下的關係比其他人都要親密一些,不過剛剛他也看到樹杈上的囡囡了,這王璨分明就是在說謊,他的眼睛中有着微微的不喜。
王璨看謝玖不說話,遂也不開腔,看了眼陛下那頗有些得意的面孔及狹長的眼眸中微微陰柔的目光。
“阿璨,到你了。”蕭先生點名道。
這難不倒王璨,不過他不好去搶司馬洵的風光,所以說了些老生常談應付過去了。
窗外的謝芙搖了搖頭,看到丈夫已經轉身要走了,遂也笑着跟上去,“溥郎,阿璨這孩子聰明而又不外露,倒是可塑之材。”
“嗯,這性子倒是不錯,不過你覺得陛下如何?”冉溥看了看四周沒人經過,遂停下來問妻子。
“我覺得還行,離他及冠親政還有四年,平日裡接觸倒也沒覺得有什麼?溥郎,可是你發現了什麼?”謝芙也是深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現在正是處在關鍵的時刻。
冉溥看她的神色有些急,遂伸手牽着她的手往前走,“沒什麼。”有些事還不到說的時候,不過他的眼眸還是沉了沉,但願司馬洵不要有負他的厚望。
謝芙其實也知道朝野日夜都在張望,這天下到底是誰主沉浮!“溥郎,若有什麼你別瞞我。”尤其是新政的爭論,這讓朝中漸漸分成了兩派,不過這不可怕,他們手中的勢力是最大的,但是司馬洵這個將來要親政的帝王纔是最關鍵的,他的態度將決定新政是存還是亡。
“我又會瞞你什麼事?”冉溥伸手環住她的柳腰意欲親一親她。
謝芙推了推他,“都一把年紀了,也不怕人笑。”不過她的臉上卻是甜蜜的,他待她一如當初那般。
“我的小丫頭哪會老,還是你嫌我老了?”冉溥感嘆歲月的流逝,近幾天似乎都可以發現華髮早生了,“想當年你可是與我在皇宮一角幽會的。”想到那時的旖旎風光,身體微微一熱。
謝芙“撲哧”一笑,轉送看着那更爲深刻的五官,她的溥郎其實比年輕的時候更有魅力,但聽到最後 句,她的臉上頓時羞紅了,“淨瞎說。”她笑道。
冉溥擡眼張望遠處的夏天之色,“等過幾年沒有政務纏身,我陪你回北地郡看看,前幾天你才嚷着收到弟妹的信,說是我們院子裡種的木芙蓉花長勢越來越好,今冬肯定能開出美麗的花朵。”
“那倒是,阿縷忙着照顧幾個孩子也抽不開身到洛陽來,不過小叔倒是指導北地郡打理的不錯。”謝芙頗爲感慨地道:“溥郎,說好了,到時候可不許賴,我還等着你兌現承諾呢。”謝芙期待着那一天快點到來。
冉溥笑了笑,與她一道走在迴廊展望那似乎期待已久的未來。
突然有人急速起來,冉溥這才鬆開環住謝芙腰際的手,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來人卻是阿一,只見他的臉色繃得緊,似乎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怎麼了?”冉溥道。
阿一上前行了禮輕聲道:“攝政王,王妃,出了大事了,太后被人殺死在西山行宮裡。”
“什麼?”謝芙的眼裡不免有震驚之意,衛蕊被殺!不過很快她就鎮定下來,“西山行宮內的防守算不得森嚴,但也不是任由人隨意出入的,怎麼就讓人殺了她?”
冉溥的臉沉了下來,這件事透着古怪,“衛蕊幾乎是與世無爭了,她也認命地守着那個男人與幾個孩子過生活,會有誰想到要殺她?阿一,派人去徹查太后的死因。”
“阿一,別忘了吩咐人把現場封鎖起來,不要放過一點蛛絲馬跡,我與攝政王待會就趕過去查看。”謝芙道。
“諾。”阿一得令帶着人快速走遠了。
謝芙的雙眼卻是緊盯着丈夫那威嚴的側面看,他的話中有話,難道也是她心中猜疑的?頓時覺得這個夏天讓人悶得喘不過氣來,微閉了閉眼,然後才睜開,“溥郎,此事要徹底查清楚爲妥,希望不是我們猜疑的那樣。”
“阿芙,不過我們當年的未雨綢繆倒是可以一用了。”冉溥擡頭看了看那遠處的青翠與紅柱灰牆倒是相映成趣了。
謝芙點點頭,有心要殺衛太后的人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個人,“我現在就去讓人準備出發到西山行宮去。”
冉溥和謝芙趕到西山行宮的時候,前面虛無觀裡的道姑們都早已被衛兵看守起來,而行宮也被幾重人包圍起來。
謝芙有幾分忐忑地走進行宮裡,這裡還保持着原樣,不過她的心卻是跳得異常厲害。
阿一有幾分爲難地道:“攝政王,還是請王妃回去吧,有些人的死狀很恐怖,屬下怕會嚇着王妃。”
冉溥聞言,微皺了皺眉,想要勸說妻子迴避,卻看到她輕擺手道:“沙場上的慘烈我都不怕了,還會怕這區區幾十具屍體!”
冉溥這纔不再阻攔,不過仍是環緊她的腰,由阿一帶着去看被殺的人。
屍體就停放在隔壁的房間內,由於衛太后身份尊貴,所以單獨放在另一個房間內,阿一掀開蓋布,把衆人的死狀呈現在謝芙的面前。
“嘔。”謝芙看到一大堆屍體中有一具的死狀最爲恐怖,頓時胃液翻滾,轉開臉伏在丈夫的懷裡乾嘔着,尤其是因爲夏季,屍體發出的惡臭味讓人更是難受,她的臉色因而蒼白起來。
冉溥神色難看地輕拍着妻子的背部,“蓋起來吧,別讓人再瞧見了。”有什麼深仇大恨有要把人千刀萬剮成肉泥才能平息?他抱着妻子趕緊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這裡的臭味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謝芙又幹嘔起來,深呼吸一口濁氣,這才覺得心內舒服一些,這才轉頭看向擔心的丈夫,“我們到現場去看看吧,或許會有什麼發現?”
“阿芙,你還忍得住嗎?”冉溥憂心道,不該讓她來的。
“沒關係,”謝芙道,然後又望了一望洛陽城內的方向,“明天就派人通知陛下,太后已死的消息吧。”
冉溥微不可見地點點頭,這事情不能瞞太久,況且天氣太熱,屍體放得久了會生蛆,還是趁早下葬才行。
就在這一年,太后衛氏離奇死在西山行宮,對外說的是感染熱症暴病而亡,頓時天下舉哀,天子更是泣不成聲,親去西山行宮爲太后扶靈,宮中開始發喪,羣臣祭拜後,天子更是日夜跪在母親的靈堂前不吃不喝。
謝芙踏進靈堂,看到披麻戴孝的司馬洵一臉悲痛地跪在衛蕊的棺槨之前,好在之前有冰保存住衛蕊的屍體,這纔沒有惡臭散出,輕嘆一聲,“陛下,你這樣,太后在天之靈看到會難過的,聽表姑姑一句話,還是吃點東西吧。”
十六歲的司馬洵轉頭看向謝芙,悲痛欲絕道:“表姑姑,朕吃不下,母后怎麼就這樣去了,到底是誰這麼狠心指使人把西山行宮的人都殺了個精光?”此時他握緊拳頭恨恨地道。
謝芙的瞳孔收縮了一下,然後才拍拍他的肩膀蹲在他的面前,“阿洵,都是表姑姑不好,若早些把你母后從行宮勸回宮裡來,也不會讓江湖遊俠闖進行宮把你母后給害了。”說完,她長長地嘆息了起來。
“不關表姑姑的事情。”司馬洵趕緊道,後來覺得自己的表態過快,忙又緩了緩道:“表姑姑,母后一心掛念父皇,本來說要祈福一年的,誰知卻是一去就五年呢,若能勸早就把她勸回來了,表姑姑無須自責,不然朕會更難過。”頓一會兒,“朕發誓要把江湖遊俠都檄滅了,居然膽敢殺害朕的生母。”那雙狹長的眼睛裡滿是恨意。
“既然有這心,那就更要吃東西,阿洵,你是天子,這樣會累壞龍體的,並不是天下臣民之福。”謝芙又勸道。
司馬洵再度哭了起來,然後才帶着淚光看向謝芙:“表姑姑,你現在是朕最親的人了。”
謝芙拍拍他的肩膀,然後硬拉他出靈堂去吃東西,“既然表姑姑是最親的人,那更要聽表姑姑的話。”
而在皇宮外的柳蔭當中,今天的冉佳卻是穿着素了些,好歹現在是國喪時期,然後目光看向一旁同樣盯着被母親拉走的帝王看的王璨,“誒,書呆子,你說真的是江湖遊俠殺了衛太后?”她還是很好奇的。
“我怎麼知道,我若是知道是誰殺的,還坐在這兒,早就去緝兇了。”僅有少數人知道衛太后是被殺而非暴斃的,故而看着冉佳道:“你是怎麼知道衛太后是被殺的?”
“笨,偷聽父母的話得知的,難道你不是?”冉佳挑眉道。
“你以爲人人都是你啊。”王璨笑了笑道。
果然,這句話惹來冉佳的怒火,飛毛腿向他攻去,柳蔭下少年與少女又交起手來,沒一會兒,兩倒又交談起來,好像剛剛的打鬥沒有發生似的。
出了宮,王璨正準備回家去,卻見冉佳也跳上了他的馬車,遂揚了揚眉道:“你還跟着我幹什麼?還不趕緊回家去。”
“阿琪不是住你家嗎?我都有好些天沒見她了,正好順路去你家看看。”冉佳理所當然地道。
王璨這纔沒有再趕她下馬車,馬車行駛在大街上,向着王府而去。
半晌後,王璨才道:“對了,你不是會那個什麼攝魂術嗎?”
“是啊,怎麼了?”冉佳撥了撥鬢邊的碎髮道。
“沒什麼,只是能不能借來一用?”王璨看向她道。
冉佳眯了眯眼,這人在想什麼?不過眼珠子一轉,點了點頭,但仍道:“借用可以,但說好了,可得有條件的。”
王璨看着她那一副算計的樣子,“這可是好玩的事情,你還要談條件?”
“親兄弟還要明算帳呢!”
“本來還想讓你一塊玩呢,既然你要和我談條件,那就算了。”王璨頓時轉頭看向外面的街景,不再搭理冉佳。
“喂,書呆子,哪有你這樣的?”冉佳一腳踢向王璨,果然,又沒中。
“幫與不幫,一句話,沒條件可談。”王璨又優雅地坐回原位道。
冉佳頓時氣得火都都要大了,但看到王璨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鼻子哼了哼,“好,本女郎大度不與小人計較。”他勾起了她的癮,頓時心裡癢癢的,書呆子很少會求她的。
王璨看着她忿怒的樣子,“你在罵我?”微微眯眼。
“誰應了不就是誰。”冉佳也不服輸地回嘴,哼,鬥嘴她從來也不會輸的。
“……”
太后出喪,忙了這些許日子,司馬洵纔算平靜了下來,日子也平淡如水的流去了,惟有在睡夢之中才會見到母親的身影。
“母后……母后……不要……”司馬洵在龍牀上做着噩夢,很快就一身冷汗的從夢中驚醒,頓時坐了起來。
外頭他信任的宦官阿高彎着身子趕了進來,“陛下?”
“朕沒事,你出去讓外頭值夜的人別把朕做噩夢的事傳揚出去。”司馬洵揮了揮手道。
“諾。”一副中年人樣子的阿高彎着身子又出去了。
司馬洵躺在牀上卻是也無睡意,他想到好些事情,現在他一天天長大,可依然是別人手中的棋子,這讓他如何甘心!頓時握緊拳頭,他不能再讓人擺佈了。
這日,攝政王府內,謝芙正在讓阿靜清理一些舊物,卻見謝玖進來,表情看似一如平常,但卻明顯看得出他正在出神,遂起身走到他面前,關懷道:“阿玖,怎麼了?”
“啊!”謝玖這纔回過神來,然後笑了出來:“姨母。”
“過來找姨母有何事?”謝芙輕聲問道。
“沒有什麼事?”謝玖道,然後看到謝芙明顯不信的目光,遂道:“果然什麼也瞞不住姨母,我想着快到孃的祭辰了,心裡有幾分難過,認識孃的人又不多,阿玖即使想要與人說說孃的往事也不容易,姨母何不跟阿玖說說娘生前是怎樣的人。”讓他也好緬懷一下母親的音容笑貌。
“你娘啊,以前未出閣前倒是很喜歡……”謝芙只揀了一些好的來說,並沒有在謝玖的面前說出謝菱當年的所作所爲,不希望留給謝玖一份不好的回憶。
謝玖卻是聽得異常認真,眼裡還有淚花閃過,看到謝芙停了下來,遂把眼中的淚水擦乾,“讓姨母笑話了,只是……阿玖不知自己的親爹到底是怎樣的人?”說這話時,他的目光悄然地盯着謝芙的臉看。
謝芙的面容一肅,桓衡,這個小人她是一點都不想提及的,遂接過阿杏遞上的酪漿,喝了一口,望着謝玖那悄然看向自己的目光,“阿玖怎麼會想到問起他?”
謝玖頓時忙擺手道:“姨母,阿玖只是隨口問問,沒別的意思,姨母不要誤會。”看到謝芙沒有發怒,“阿玖只是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而已,娘以前從來都不提爹的,所以我想要知道自己的生父是什麼樣的人?”
“你爹做了些不好的事情,當時觸犯了刑律,所以依法被誅了,所以你娘才從來也不提他。”謝芙沉下眼簾道。
謝玖頓時睜大眼睛看着謝芙嚴肅的面容,父親居然是這樣一個人嗎?怎麼與他聽到的不一樣,他聽到的都說他父親長得風度翩翩,而且是個正人君子,更重要的是聽說……還是姨母當年的未婚夫,而姨母爲了嫁姨父,所以纔會設計陷害父親,父親因此才死的。
究竟哪個纔是真的呢?
“怎麼,你不相信姨母的話?”謝芙轉臉看向謝玖道。
謝玖忙搖頭,看到阿靜捧着舊物走來似乎有事要稟告,忙起身向謝芙道:“姨母,舅舅準備南巡,剛遣人來說讓我過府去用膳,今天我會晚點纔回府的。”
謝芙笑道,“去吧,多與你舅舅相處是好事。”然後看到謝玖行了禮出去後,這纔看向阿靜,看也不看那些舊物,“都扔了吧。”起身返回內室躺在榻上,拿着團扇一搖一搖的出着神。
“娘……娘……”冉佳闖了進來,一屁股坐在謝芙的旁邊搖着她的手臂道。
“娘,女兒查到太后被殺一事的一些蛛絲馬跡。”冉佳邀功地道。
謝芙這回是認真嚴肅地看着她的臉,“查到了什麼?”
“娘,”冉佳繪聲繪色地把自己弄到的消息與母親說了出來,然後才一臉焦急地道:“娘,殺死衛太后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這不是很可怕嗎?”
“囡囡,太后被殺一事不要再提了,以後也不許再躲到外面偷聽爹孃說話,況且還有你懷疑的這些事一個字也不要泄露出去。”謝芙卻是答非所問地斥道,一本正經地教導女兒,看到女兒有幾分不服地噘了噘嘴,“囡囡,聽到了沒有?”
冉佳覺得自己還是有幾分委屈的,好不容易弄來的消息母親卻不支持,“知道了。”悶聲道。
謝芙伸手輕撫她的秀髮道:“囡囡,娘也是爲了你好,朝廷的事你還是少插手爲妙,對了,此事還有何人知曉?”
“書呆子。”
王璨!謝芙一聽到是他,想到自王太傅逝世後,王家的新任家主王愷對新政的實施倒是頗爲支持,目光留戀在女兒的身上,“你怎麼倒是時常與他混在一起?”
“常去看阿琪,不知不覺就與他說話多了起來。”冉佳隨口道。
謝芙笑了一下,拉着她的手坐在身旁,“你鈺姨母倒是很喜歡你呢!”
“娘,鈺姨母什麼時候不喜歡我了?”冉佳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女兒才十三歲,談婚論嫁還早,謝芙想到這裡,倒也不點明,隨便找個話題搪塞過去,不過最後仍是嚴厲警告她不可插手太后被殺一案內,得到女兒的再三保證,這才放下心。
冉溥進來的時候,冉佳已經離去了,只有謝芙躺在榻上,狀似睡着了,可手中的團扇仍未停下,遂把侍女都遣了出去,上前從後面把她抱在懷裡,吻了吻她的耳背道:“在想什麼?”
謝芙聽到他的聲音,轉頭看向他,往他的懷裡縮去,任由他的大掌在她的衣衫內撫摸,“溥郎,看來此事越來越複雜了。”說完,嘆息了一聲。
冉溥正撫摸着她冰肌玉膚的手一頓,眸子一沉,“阿芙,別太爲這些事擔心,若他就此收手,我不會再追究此事。”
謝芙頓時坐了起來看着他的樣子,“溥郎。”她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但願他不再做些過於出格的事情,對了,阿儆入宮伴讀的事情就免了吧。他在府裡學習倒也方便,沒有必要去湊熱鬧,陛下的年紀漸長,伴讀的人數可以清減一些,阿玖都十五了,不如開始爲他出仕做準備吧。”
“依你。”冉溥道,這些年爲了新政的事情,有好些個人事安排的事都是妻子在操心,翻身把她壓在身下,“小丫頭,我好好補償你。”低頭就吻向她的紅脣。
謝芙輕輕地捶打他的背部,不過很快就被他制在榻上就地正法,午後的牀榻上頓時春意盎然。
良久之後,謝芙有幾分虛脫地靠在冉溥的懷裡,臉色緋紅,讓剛剛發泄過的冉溥又有幾分蠢蠢欲動,“小丫頭。”
謝芙自然發現了,不禁羞紅了臉,“還來?又不是年輕那會兒。”
“小丫頭嫌我了,不行,我可得向你證明我寶刀未老。”冉溥狀似不滿地又要與她歡愛。
謝芙的身子很快又有反應了,在沉入慾海之前,冉溥卻道:“讓阿玖跟在我身邊吧。”
謝芙的吟哦聲頓時就停住了:“溥郎,這樣好嗎?”
“沒什麼不好的,好過放他在別人那兒。”冉溥道,“好了,此事就此定論,現在你可得負責好好地餵飽我。”
在入秋前,謝芙聽聞司馬洵身體有些微恙,遂準備了一些補身的湯藥提到宮裡去,帶着侍女走在這宮中的迴廊時,不禁想到當年舅舅還活着時,曾無數次抓着她的手讓她陪着鬥蛐蛐,現在卻是物是人非,不免有幾分感慨與嘆息。快要到寢宮的時候,果然聽到司馬洵輕咳出聲,她頓時加快步伐走進殿內。
“陛下的身子還未好,怎麼又起來做功課?”謝芙目前去不免責備地把司馬洵手中的狼毫筆拿開。
“表姑姑來了,不礙事,只是有些小恙而已。”司馬洵笑道,“蕭先生給我佈置的作業尚未完成,朕豈好就此歇息。”
謝芙卻是把湯藥從盒子裡拿出來擺在案上,袖子一揚坐在一旁,“陛下不用擔心,蕭先生那兒我會給你圓了,龍體要緊,這是姨母特意命人燉的補身湯藥,趕緊趁熱喝了。”
“多謝姑母,不過朕剛剛用了膳,待會兒自會喝。”司馬洵一臉感激地道。
“這也好,免得與飯食衝撞了,我讓人蓋好在盒子裡,你可要記得喝。”謝芙道:“你母后去了,我是你的表姑姑,又怎麼會不關心你呢,傻孩子淨說傻話。”她的手輕輕地覆蓋在司馬洵的手上。
司馬洵的手不自覺地縮了縮,後來看到謝芙有些詫異地目光,趕緊解釋道:“表姑姑莫要誤會了,只是朕的身體微恙,怕會把病過給了姨母。”
“姨母怎會誤會。”謝芙笑道,“陛下長大了,過些年接手了政事,我與你姨父就會輕鬆許多,你姨父許諾我說要帶我遊遍天下的山水呢。”
“姨父姨母真是恩愛。”司馬洵一臉羨慕地道,然後又轉頭輕咳一下,“只是朕尚年幼,一時間獨自處理政事還過於稚嫩,正需要姨父在身邊指導呢,姨母的心願可能要往後推推了。”
“姨母還當是什麼大事,姨母的事情又不着急,只不過倒是很想念北地郡是真的。”謝芙的目光有幾分出神,“我與你姨父新婚的時候就是在回北地的路上,時常掛念得很。”
司馬洵怔愣了一下,狹長的眼眸眯了起來,謝芙這話是真的還是假的?不過很快,內心就冷然一笑,這些話只怕是拿來安他的心的,離他親政的時期越近,他們越緊張那也不在話下,不過臉上倒是做出一副溫和微笑的樣子。
“對了,聽聞阿洵夜裡睡不好,可有此事,宣御醫看了沒有?”謝芙關心道。
“看了,都說無礙,恐怕是夢魘了。”司馬洵笑道,“表姑姑無須操心。”
“那就好。”謝芙坐了一會兒後,這才起身告辭而去,“可別忘了喝湯藥。”臨別仍不忘吩咐一句,看到司馬洵點頭,她這才轉身離去。
等謝芙一走,司馬洵臉上的溫和頓時就變成了一副陰沉的樣子,眼光在那食盒上掃過,然後把宮人都遣出去,招阿高到跟前,密聲道:“把這湯藥密密處理了,別讓人發現。”
“可這是攝政王妃親自拿來的。”阿高有幾分不解地道。
“你知道什麼?誰知這湯藥裡攙和了些什麼東西。”司馬洵的表情與聲音都是冷然的,“母后當年就說過,這對夫妻最是不能信任。”
這副語氣讓阿高不自覺地就顫了顫身子,“諾。”
“還有一事,尋由頭把寢宮裡的宦官與宮娥都遣了。”司馬洵道,居然敢把他睡眠不佳的事情傳出去。
“諾。”阿高應道,不過覺得身子越發的冰涼,“只是這內宮的宮娥宦官都是由攝政王妃親自主持的,換誰還不是一樣。”
“那怎會一樣,新人到來自然會小心謹慎一些,不會如這些舊人一般亂傳消息到謝芙的耳裡。”司馬洵道,所以他每隔一段時日除了心腹之外都會遣人離去。
阿高看着這疑心甚重的少年帝王,“陛下聖明。”
剛走出寢宮的謝芙隨後就收到了秘報,一雙秀眉不禁攏了起來,司馬洵的疑心越來越重,轉頭看着那掩映在青翠樹木間的帝王寢宮。
阿洵,你就真的不能敞開心胸嗎?難道我說與溥郎回北地郡的話也不能讓你安心嗎?此時她的心裡也滿是疑問,爲何要步步相逼。
一家小酒館裡,謝玖正喝得酩酊大醉,十五歲的少年臉龐上滿是戾氣,拿起酒壺喝了起來,喝了半天都沒見酒水滴下來,“拿酒來。”轉頭朝小二道。
小二看了一眼這客倌,然後趕緊轉身去把酒拿來,“來了。”這客官都喝了好幾壺了,看了眼案上的空酒壺,他的眉頭輕皺。
謝玖打開酒壺蓋就仰頭喝了起來,突然有人進來伸手按住他捧酒狂喝的人,“阿玖,你這樣喝於事無補,難道你想讓你父親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嗎?仇人就在眼前,你卻不思進取,在這兒喝酒。”
謝玖看到那披着斗篷的人,開始尚有幾分畏懼,後來一聽他的話,頓時就起身睜着醉眼道:“你知道什麼?我姨母待我極好,絕不是你口中的什麼仇人。”
“哼,你爹當年與你娘兩情相悅,向你姨母提出解除婚約娶你娘,你姨母怕壞了名聲兼嫉妒你娘,又想嫁給你姨父。若不是你的好姨母從中作梗,你爹又哪會被胡亂判了一個謀反罪被絞首。這都是你的那位好姨母做的事情。”披着斗篷的人無情地道。
“不是,不是,你騙人,騙人……”謝玖大聲罵道,然後倒在木榻上痛哭起來,這都不是真的,姨母是他的恩人,不是仇人!
“還有,你不是喜歡冉家那個小丫頭,若你答應助我一臂之力,我會爲你留下冉家的後嗣,到時候,你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娶她爲妻,好過便宜了王璨那小子。”
謝玖突然想到冉佳那張隨着年齡增長越發美麗的臉龐,再想到她時常與王璨說話還多過與他,以前他自卑,所以不敢過於接近她,可是那顆漸長的少年心卻是漸漸失落在她的身上。
半晌後,謝玖道:“你要我如何幫你?”
披着斗篷的人頓時就微笑起來,“阿玖,到時候我會通知你的。”
謝玖繼續躺在木榻上愣神,也不管那披着斗篷的人什麼時候離去,只知道他的心很疼很痛,爲什麼那麼溫柔的姨母偏偏是他的仇人?如果他向姨母討冉佳,姨母會給嗎?不,不會,因爲他不過是舅舅的掛名兒子,舅舅自己就有兒子,又哪會讓他成爲繼承人。閉了閉眼,握緊手上的拳頭,他必須靠自己打出一條平坦大道來。
出了小酒館,披着斗篷的人趕緊上了等在一旁的馬車之上,低低地吩咐了一句,“起程。”
等馬車簾子落了下來,他這才把斗篷拿下來,露出本來面目,接過侍人遞上來的酪漿,輕抿了一口。
“陛下,接下來要到哪兒?”一旁的阿高道。
此人正是司馬洵,只見他略微沉吟了一會兒,“攝政王的新政讓人敢怒不敢言,很多宗室與士族對他反對意見也很大,走,去見見宗室之人,要想扳倒冉溥,就必須要靠別人的力量。”
“諾。”阿高道,不過很快就皺緊了眉頭,“不過,陛下,那些江湖人要我們立即就把酬勞都付齊了,要不要一次性給完?”
“沒關係,他們都是頗講道義的人,豈會收錢不辦事!”司馬洵道:“我會想辦法把這個亞父送到九幽之下的。”此時,他滿臉的陰狠之色,“那個什麼新政於朕有何好處,哼,朕要他與他的新政一道去死。”
“陛下,要不要派人去聯絡王家?”阿高道。
司馬洵一想到王愷,頓時就擺了擺手,“先別驚動他們,據得到的消息,王家與冉溥的來往甚密,要提防他們在背後搞一手,等朕的大權在握,也就不怕他們在背後弄什麼小動作了。”這些大士族遲早也要被收拾。
算算日子阿琪住在府裡的日子也到期了,司馬鈺送她回攝政王府,母女倆坐在馬車上倒也聊得盡興,隨着這些年時光的流逝,母女倆不再如當年那般隔閡,冉琪已經認祖歸宗改名爲王琪了,不過仍保留着一家住半個月的習慣。
“對了,你哥與你姐時常有來往?”司馬鈺笑眯眯地問。
十歲的王琪笑道:“阿姐每每來看我的時候,肯定是乘大哥的馬車而來,洛陽的人誰不知道一身張揚紅衣的攝政王府的千金,親孃,你說我阿姐是不是喜歡大哥?”
“人小鬼大,小小年紀淨瞎想這些事!”司馬鈺笑道。
“我纔不管他們的事。”王琪皺着小鼻子道,不過一想到要見到謝芙,她的小臉上就露出興奮的神色。
司馬鈺笑着把她擁在懷裡,“若你阿姐真成了你大嫂,那也是好事,只是她性子野,你哥怕是招架不住。”
“哪有,倒是我阿姐時常被大哥拿噎住。”王琪忿忿不平地道,在他的心目中,自然是冉佳更親,“我阿姐時常被惹得發毛。”
司馬鈺聞言愣了一下,這些她倒是沒有留意,兒子的性子不是頗老實沉悶嗎?還能惹毛冉佳?不過想來少年人相處自然是活潑點比較好。
馬車一駛進攝政王府,王琪就不再與司馬鈺交談,而是不等馬車停穩,就急不可待地衝下去,朝那在廊下等着她的謝芙奔去,“娘。”
這讓跟在她身後的司馬鈺不禁有幾分吃味,少了那幾年的時光就什麼都少了。
謝芙張手接住王琪的身子,在她的小臉蛋上親了親,“阿琪,想死娘了,讓娘看看,嗯,我們阿琪好像胖了不少。”
“娘壞,哪胡?長成胖子就不可愛了。”王琪駁道,目光看向一旁的冉儆,還往他身後瞄了瞄,“阿儆,怎麼就你一個啊,阿姐與表兄呢?”
冉儆的小臉不似冉佳的精緻,不過倒也是幾分相似,小小年紀就有了沉穩的樣貌,“阿姐喜歡到處跑,你又不是不知道?誰知道她現在在哪兒,至於表兄,現在跟着老爹學習呢。走,二姐,我可給你準備了好多好玩的。”拉着王琪的手就要往內院而去。
謝芙看着兩個孩子相處親密,笑了笑,然後才與司馬鈺並排走向正廳,“阿鈺,阿琪這孩子倒是純良得很。”
“怎麼,這話我聽來好像不太對勁?阿芙,怎麼口氣那麼老成!”司馬鈺不禁疑道。
“沒什麼,最近要談天了,人心也不安寧。”謝芙隨口道,不過看到司馬鈺一副不信的樣子,這才把前因後果說了出來,“你說是不是我這個當長輩的很失敗?”
司馬鈺皺眉,“阿芙,不是你的錯,只是有時候往往事與願違,若你這母親是失敗的,那阿琪也不會那麼粘你,你沒看到,她對着你的笑容比對我還多,可見你這娘比親孃重得多。”最後半是打趣的說了一句。
“那你可羨慕不來。”謝芙頓時黃婆賣瓜了一番。
兩個女人頓時大笑出來。
司馬鈺的笑容一整,道:“阿芙,最近朝局不大穩,你可知?聽聞新政準備再削一成利益,宗室與某些士族那兒怨言很大。”
“三郎是什麼態度?”
“他還能是什麼態度?對於新政他是支持的,這動搖不了王家的根基。不過宗氏不大讚同,攝政王在位已有五年光陰了,宗室內部是希望把政權逐步轉向陛下。”司馬鈺道。
“阿鈺是來當說客的嗎?”
“阿芙,你把我司馬鈺當成什麼人了?司馬氏的江山我纔不在乎,父皇與祖母已逝,那個一心想要奪權的小帝王更不在我眼內。”司馬鈺頓時怒道,“不說你們對阿琪的恩情,就憑我們的交情,我又豈會棄你而就他。”只是她聽到風聲才趕緊來找她商議。
謝芙突然笑了出來,眼裡有着淚光,即使大家都是過了三十的女人,阿鈺的表情仿若是西山道觀的時候,伸手挽住司馬鈺的手,“阿鈺,別誤會,我不是疑心於你,溥郎也打算在這幾年多看看陛下就會讓權力移交,只是你也知道,新政是他的心血,若陛下不支持新政,我們所有的努力都將化爲烏有。”
“阿芙,當年我就說過,立那個小不點將來總會有禍端,衛太后已逝,她現在是不礙事了,可當年她下的火種仍在燃燒。”司馬鈺輕嘆一聲,早年也以爲冉溥是貪那權力,但是這麼多年來倒也沒見他過分的貪圖個人享受,一心一意地守着謝芙,國事倒是蒸蒸日上。
“我也沒想到她對陛下的影響是這麼深遠。”謝芙嘆息道。
“有些事有些人只要一兩句話就會讓人永遠牢記。”司馬鈺道:“不過,我倒可以對陛下旁敲側擊一番,希望他不要走入極端。”
謝芙拍拍她的手以示同意,“他終究是糊塗啊,現在的他哪來的本錢與我們硬碰硬?”王謝兩家這樣的大勢力都拉攏不到,就一羣遊兵散將就可以扳倒他們?
“有些人總會自以爲聰明。”司馬鈺笑道,“不過你也別掉以輕心,往往在一些小事上就會讓自己丟了性命。”
“我曉得。”謝芙的目光頓時稅利起來,事已至此,容不得她再後退。
夜裡,冉溥回來的時候看到王琪回來了,臉上也帶了抹笑容,接住那奔向他的小女兒,關心了一下她的日常生活,然後才放開她坐在一旁,轉身入內室找妻子。
“阿芙。”
“回來了。”謝芙笑着回頭看他,停下筆,上前給他換下衣物。
冉溥趕緊抱着她在屏風後吻了良久,然後才放開她,“過兩天,我要去巡視羽林軍,畢竟都是一羣士族子弟,楊雄老抱怨這羣人都不適合當兵,若有戰爭,肯定跑得比馬還快。”
謝芙聞言笑了出來,自從關翊與阿壽夫婦倆回北地郡駐防,而楊雄等人卻留在了洛陽,“那還去巡視什麼?”
“總得去看看。”冉溥道。
謝芙怔了一下,深思了一會兒,“陛下去嗎?”
“他說會去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謝芙微眯了下眼。
冉溥見狀,伸手攬她在懷裡,“小丫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終究要有那麼一天。”爲了他的新政得以實施,還有什麼放不下呢?
謝芙點點頭,目光卻是深邃了許多,把手抱住丈夫的腰,“溥郎,再大的風雨還有我與你同舟。”
冉溥也緊了緊擁着她的手。
“老爹,娘,用晚膳了。”冉佳進來嚷道。
夫妻倆這才趕緊鬆開彼此,冉溥從屏風後出來看了看這長女,沒好氣地道:“就你愛煞風景。”給女兒的頭頂敲了一個栗子。
“老爹就愛誣衊人。”冉佳嘟嘴道,然後嘀咕一句,“不就是拉着娘在屏風後親熱嘛。”俏鼻樑被人捏了一下,擡頭一看是娘。
“你這孩子瞎說什麼?”謝芙的臉有幾分紅的斥了一句。
“我哪有瞎說,那娘臉紅什麼?”冉佳笑嘻嘻地抱着母親的手臂。
謝芙轉手又捏了捏她的俏鼻樑,“等過兩年就把你嫁出去,不然哪天還不被你氣死。”
“我纔不嫁,留着天天巴在娘與老爹身邊。”冉佳又笑道。
這話讓謝芙哭笑不得,“到時候可別哭着說嫁不出去就行了。”
帝王寢宮內,司馬洵周身無力地躺在龍牀上,擡頭有些抱歉地看着冉溥道:“亞父,朕的身子實在乏力得很,不能隨亞父前去巡視羽林軍了,咳咳……”
“陛下,趕緊休息一下,”冉溥道,“陛下最近的身體倒是差得很,看來是內侍照顧不全所致。”此時,他雙眼凌厲地看向阿高等人。
阿高的身體打起顫抖,忙跪下伏地道:“攝政王明鑑,小的怎麼會不盡心盡力地侍候陛下呢!”
頓時一羣宦官宮娥都跪了下來求饒。
“不關他們的事,是朕最近讀書讀到很晚,所以纔會這樣的。”司馬洵咳着道。
冉溥看了眼求饒的宦官宮娥還有爲他們求情的司馬洵,方纔道:“既然陛下說不關他們的事,臣也不好讓陛下爲難,陛下好好休息,臣先行離去。”對一羣下人厲聲道:“好好侍候陛下的龍體。”
“諾。”一衆下人大聲就應道。
病牀上的司馬洵的目光看向跟在冉溥身後的謝玖,後者雖低着頭,但仍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前者這才放下心來。
冉溥帶着謝玖就去巡視羽林軍,此時風和日麗,倒也適合出巡。
謝芙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晌午過後了,微沉思了一會兒,她才換了衣物乘馬車到了皇宮,司馬洵病得倒是巧合。
帝王寢宮內藥味瀰漫,宮人急匆匆地來往,謝芙一踏進這帝王寢宮就感覺到空氣中瀰漫着一絲緊張的氣氛,這時候她的眼眸沉了下來。
而她身後跟着的阿靜等人也在她的目光暗示下做好了準備,謝芙這才輕撩裙襬進了寢殿,阿高迎了出來,“攝政王妃,陛下有請。”
“陛下的病好些了嗎?”
“回王妃,好多了,吃了藥發了汗,應無大礙了。”
“那就好。”
謝芙一個旋身進了內室,屋裡的一股幽香把那藥香味遮了起來,此時的龍牀前的屏風已經被搬了出去,只見司馬洵一身素衣地欲從牀榻上起身,她忙上前去按住他,坐在一旁宮人搬來的胡牀上。
“陛下龍體違和,何不多休息呢?”
“朕年輕,不大礙事的。”司馬洵狀似有幾分抱歉地道,“只是讓表姑姑擔心了。”
“只要陛下的身體好,我自然就放心。”謝芙道,“原本你表姑夫還想說讓你在羽林軍內樹立威信的,不過遲些再去巡視也是可行的。”
司馬洵咳了一下,“自母后去世後,朕這身體就不太好,辜負了表姑父的一番心意。”此時他的目光暗暗地打量謝芙,從她的臉上,沒看出什麼名堂來,這一場病倒也來得及時,不但讓冉溥踏入圈套內,還把謝芙也引到宮裡來了。
謝芙卻像渾然不覺他的目光,只見她親手接過宮女手中的藥碗,試了試藥後覺得可以入口了,親自遞到司馬洵的手上,“陛下,這藥合適喝了,趕緊喝,若涼了就不好了。”
司馬洵看到她那坦然的目光,內心不禁有幾分動搖,想到了那年母后帶着他去拜訪的情景,不過一想到自己的處境,他的心一橫,那一絲絲的動搖很快就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謝表姑姑。”
“陛下怎麼這麼客氣。你是天子,哪需言謝。”謝芙道。
“沒有表姑姑,朕也當不了這個天子。”司馬洵道:“朕永遠會記得表姑姑的好。”微微沉下眼眸,就在謝芙要靠近他之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枕下的短劍刺向了謝芙。
郊外,冉溥帶新舊親衛隊剛出了城門,離羽林軍還有一段路之時,突然察覺四周不大對勁,那空氣中瀰漫的味道告訴他即將要發生什麼事情,嘴角勾了起來,他打的仗比這羣毛頭多得多,居然在魯班門前弄斧,只見他的手舉起來,“小心,前面有埋伏。”
阿一頓時就警戒起來,後面的人趕緊把武器拿在手上。
謝玖不禁有幾分緊張起來,臉上冒出了細汗,“姨父,我沒發現有什麼?”
“阿玖,你的經驗尚淺,以後就會發現很多的事情都有蛛絲馬跡可尋的。”冉溥微笑地教導他。
“姨父說得對。”謝玖點頭道,也隨衆人一道趕緊拿好武器。
果然一踏進密林裡,千萬支箭飛來,冉溥舉劍去擋了,挽了一陣劍花,很多箭都掉到了他的身旁。
謝玖沒見過這場景,頓時眼睛都睜大了,看來這些人沒用得很。
很快,冉溥的人就尋出了那藏在暗自射冷箭的人,一場激鬥在所難免。
謝玖朝那頭的頭頭使了個眼色,很快就“啊”地一聲摔倒在地,任由對方的劍架在他的脖子上,看到冉溥過來相救,他一個翻身,與那個頭頭一道眼看就要制住冉溥。
冉溥頓覺心寒,原本以爲他會迷途知返的,現在才知道仍然是執迷不悟的,手中的劍使勁一挑,瞬間轉狠,把那頭頭的手筋挑斷了,這纔看向有幾分狼狽的謝玖,“阿玖,你這是爲何?”他的劍已經直指謝玖的脖子處。
“姨父,你們都是一羣虛僞的人,姨母殺我生父害死我娘,這一筆帳我自然要與你們算。現在輸給你,我無話可說,你就讓我早日去尋我娘吧。”謝玖梗着脖子道,一臉的視死如歸。
“這是誰告訴你的混帳話?”冉溥眼一沉道。
謝玖冷哼一聲,“誰說的?人人都這樣說。”引來了冉溥的注意力,給冉溥身後的人以偷襲的機會。
冉溥卻是冷冷一笑,早已看穿了他的這些伎倆,長劍在緊要關頭往後轉去解了身後的危機,謝玖就抓住這個機會,劍一斜刺,眼看就要刺進冉溥的胸膛,“我身爲人子,不得不爲父母報仇,姨父,這是你們欠我的債。”
冉溥看着這個曾經疼愛非常的侄子變成這樣,心裡非常疼痛,越是疼痛,他手上的力量越重,只三兩下,就解決了謝玖自以爲凌利的攻擊,“我說過,你還太嫩了。”他的話裡滿是失望之情。
謝玖聞言,內心一陣痛楚,他的本意不要這樣的,只是想到父母之仇,纔會狠心來殺這個一直當成父親看的姨父。
很快,謝玖再度被制,頓時睜大眼睛看着冉溥,這回真的功敗垂成,尤其看到花重金請來的江湖遊俠被冉溥暗中準備的人殺的殺,捉的捉。
“阿玖,你這場暗殺行動在我的眼裡就像孩子玩泥巴一樣。”冉溥道,“你聽好,我與你姨母沒有欠下你任何的債,你爹與你娘那都是咎由自取,你本來是個善良淳厚的孩子,怎麼會相信那些離間的話。若你姨母是這樣的人,又何必收養你,當年我們完全可以把你置之不顧,這麼多年,你姨母是怎樣的人你都不瞭解嗎?”冉溥越說越氣憤,他的阿芙付出一片善心現在都付諸東流了。
“騙人,我不信——”謝玖突然哭喊起來,抱住自己的頭,不知道哪個說的是真的,哪個說的是假的?
“攝政王,已經處理妥當了。”阿一過來稟報,好在傷亡不大。
“好,那就啓程返回洛陽。”冉溥收劍道,“把他綁起來押回洛陽再行處置。”謝玖還是得交回給妻子處置。
“姨父,趕緊去救姨母,陛下他,要害姨母啊。”謝玖突然從懷疑中回過神來,想到這些年姨母的照顧,他的心也不禁抽搐着,不管誰對誰錯,但姨母照顧他這麼多年的恩情,他也是要報的。
冉溥的心抽緊了一下,不過這麼多年的相伴相守,又怎會不知道妻子的本事,“你姨母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害到的。”說完,轉身上馬,不管怎麼樣,只要愛妻有一點點危險,他都會坐立難安。
謝玖聞言,再一次迷惑了,被押上了馬以最快的速度往洛陽而去。
皇宮當中,謝芙早已瞥見那一道寒光,腰一彎險險避開了,然後抽出腰間那條陷在暗處的長鞭與司馬洵打了起來。
司馬洵沒想到謝芙還有這一手,措手不及之下被揮掉了手中的短劍。
“阿洵,這就是你說的要記得表姑姑的好嗎?”謝芙冷聲道。
“哼,你以爲這樣就可以逃了?今日我也布了天羅地網要抓好。”司馬洵道,打了個響指,頓時從暗處有人閃了出來,他的目光冷冷地看着謝芙,“把她給朕殺了,事後有重賞。”
謝芙看着這一幕,原本以爲他不會如此絕情的,“阿洵,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若不是記掛着你是舅舅的孫子,我何須立你爲帝。”
“我不要你的同情與憐憫。”司馬洵頭一昂道:“我是天子,是這天下之主,不需要你來指手劃腳,當年我母后就說過除了她以外誰都不是親人,誰都不可信。”說完,又格格笑起來,“表姑姑,你放心,會有表姑夫到黃泉去陪你,既然你們夫妻恩愛,那就別忘了當一對鬼夫妻。”最後竟咬牙切齒起來,手一揮。
那羣人頓時攻向了謝芙及她帶着的女侍,謝芙的長鞭甩動起來,邊戰邊退,到了寢宮外邊的場地上,頓時四面八方都有持長戟的士兵涌進來,把謝芙等人團團圍住。
一身龍袍的司馬洵臉上帶着微笑從寢殿內出來,“表姑姑不如束手就擒吧,今天朕可是爲了你精心安排了一場戲,表姑姑當年在北地建立了女子軍,令北地軍民皆可戰,朕又豈會不重視表姑姑,表姑父趕不回來救你的,你就別再癡心妄想了。”
謝芙卻仍是氣定神閒地用鞭柄指着司馬洵,“你以爲憑何玖聯合一些上不了檯面的人就能置溥郎於死地?阿洵,我未料到你是這樣的愚蠢。”每動一步,那持長戟的士兵就圍住她動一步。
司馬洵哈哈大笑,“朕雖年幼又怎會不精心策劃。”然後嘆息一聲,“阿玖心軟,一定不會狠心置冉溥於死地,他此時返回洛陽就必死無疑,你的兄弟正在南方巡視,現在沒人能救你與你的溥郎。”然後看到有人匆匆地跑過來,把手中滴血的包裹遞給他。
司馬洵看了看,笑了出來,然後用力把那包裹扔到謝芙的腳下,頓時一顆人頭滾了出來,赫然是禁衛軍統領荊楚,“現在就連禁衛軍都掌握在我的手中,表姑姑,你沒有想到吧?”
謝芙看着那人頭,想到那年初遇這人時,他一心期盼跟着她可以出人頭地,卻未料到是這樣一個結局,頓時又悲痛又憤怒,“你真的很狠。”頓了一會兒,“你有爲帝的資質,卻沒有爲帝的寬仁,阿洵,這帝王終究與你不合。”
“合不合的也輪不到表姑姑操心。”司馬洵淡笑道,“表姑姑還是想着黃泉路上是否追得上表姑父的腳步,別做了一個孤魂野鬼。”
“阿洵,老實告訴我,殺死衛太后的是你吧。”謝芙突然話題一轉。
她是如何得知的?司馬洵的瞳孔收縮起來,那臉上的猖獗頓時就消失了,頓時變得狠辣起來,今天過後在場的人都不能留下來。“你別含血噴人。”那件事他自以爲做得隱密,無人知曉,他犯下了弒母的大罪。
謝芙從懷裡掏出一件小物品,“這塊佩玉你還記得吧?這是我送給你的,你一直很鍾愛,可是自你母后死了後就再也沒見你戴過,這是在西山行宮內發現的,證明那晚你就在行宮內。”長出一口氣,“阿洵,那可是你的母后啊。”
“啊呸。”司馬洵的臉在那突然變得陰沉的天氣映照下顯得有幾分鬼魅之氣,一句粗口脫口而出,“她不配成爲朕的生母,她一次又一次背叛父皇,以前朕都可以忍,畢竟那都是爲了愛護朕,可是她居然在行宮內與賤男人生孩子,那些人都該死。”他也不再否認自己弒母的行徑。
“所以你親自一劍刺死了你母后,還把你的親弟弟親妹妹們送到了黃泉,這還不解恨,甚至把那引誘你母親的人千萬刀砍得面目全非,這都是你做的吧!”謝芙接口猜測到,若不是這些人的死狀過於可怖,而其他的宮娥宦官都是一刀致命,差別過大,她不會就此懷疑到他的頭上。
“你倒是清楚得很。”司馬洵看到謝芙的目光似乎可以看到那一晚的情形時,頓時哼了一聲,“那羣人都該死,母后曾說過她是我最親的人,可就是這個最親的讓我丟盡了顏面,她有何面目還活在世上。”他的情緒激動起來,“而布這個局的人就是你,別以爲朕不知道,我母后也是個賤人,這樣的男人也要。”
“所以你的心裡一直記恨我,”謝芙道,一直做錯的人是她,若當初沒有強行扶他爲帝,也不會有今日之亂。“當年把你與你母后隔開無非就是希望你能當一個仁君,可現今看來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流水了。你母后灌輸你的自私自利的想法已經深入你的腦海之中,其實你寢宮中有秘道可以與她在夜間相會,所以我纔會讓你母后出宮,阿洵,你終究沒有體會到我的苦心。”
司馬洵的目光看到了她臉上的一絲悔意,“朕原本也很感激你們的,是你們讓朕過上了有自尊的日子。不過母后說的話也是對的,你們也是阻擋在朕面前的攔路石,表姑姑,你好好地去吧。表姑父在路上等你呢,朕會爲你們夫婦隆重發喪的。”此時他的心也涌上了悲壯之意,轉頭欲回殿內,只落下一個“殺”字。
謝芙此時卻笑了出來,“阿洵啊阿洵,你終究還是太嫩了。”
“你說什麼?”司馬洵回頭看向她,她是什麼意思?
突然,被關起來的宮門被人從外打開,王愷、謝懌都騎着馬前來。
“阿芙,我們來遲了。”王愷笑道。
“三郎來得剛剛好。”謝芙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拿捏好時間來的,然後看了看謝懌,“大伯父。”
謝懌點點頭,“阿芙,剛剛在外面有些阻力,不過好在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那羣小士族不足爲懼,他們就算傾巢而出也沒有什麼用!
“王愷、謝懌,你們若是晉室的臣子,那就不要插手朕的家務事。”司馬洵看到這個變數,臉上頓時有幾分驚惶。
“臣確實是臣,但一個弒母又忘恩負義之人不配爲君,做你的臣子讓我覺得丟臉。”王愷道。
“陛下的確不配稱帝。”謝懌也道。
一大羣人進來又把那羣圍住謝芙的士兵團團圍住,兩派人馬互相對視,極力防備對方。
“你們王家與謝家都是亂臣賊子。”司馬洵咬牙道:“把他們統統給朕絞殺了。”
頓時一場大戰眼看就要觸發了,謝芙卻一甩長鞭,那震空的聲響讓衆人的動作都停頓了下來,心裡一顫,“若這裡有江湖人現在儘可以快速離去,本王妃不予追究。”她的聲音凌利又帶着威嚴。
這聲音一出,很多善於審時度勢地江湖人看了看兩派人馬的比例,更何況他們聽到還有大批的馬蹄聲正朝這個方向而來,此時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道義,紛紛看了看司馬洵,然後朝謝芙一作揖躍上了屋頂,瞬間就不見了人影。
“你,你們這羣虛僞的人。”司馬洵頓時氣得臉都綠了,跟他們交往的時候稱兄道弟,一有事情跑得比誰都快。
躲在人羣裡偷看的冉佳一撞王璨的手臂,“這司馬洵還真笨,書呆子,你說是吧?”
王璨回頭看了她一眼,“你也不見得很聰明。”明知道她聽到這話不會高興,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打擊她。
冉佳一看他這態度,頓時就要動手,不過看了看被人包圍的母親,終究還是忍下了,“下回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她威脅道。
“隨時奉陪。”王璨道,若哪天冉佳不說威脅的話,興許他還不習慣了呢。
就在此時,騎着馬的冉溥也趕到了,天空突然一道閃電,眼看就要下一場暴雨了,這種時候還下暴雨真的是很少見。
謝芙回頭看到他雄糾糾氣昂昂地進來,身上的衣物在風中飄揚,而那閃電讓他的劍眉星眸更爲醒目,身上的氣勢越顯,“溥郎。”她喚道。
冉溥看到她安然無恙,也朝她微微一笑,鐵漢柔情的一笑更讓折服:“阿芙。”
司馬洵看到冉溥居然活着回來了,驚訝道:“怎麼可能?”那羣人答應過他會殺死冉溥的,並且還不止一次的襲擊,居然都沒效。
“就算你在城門口布下千軍萬馬,那也困不住我的。”冉溥道:“況且那還是司馬氏的閒散宗室等人爲主組成的,若這些人有用,當年也不會守不住洛陽。”說這話的時候,他輕踢馬腹,持劍殺入人羣裡。
人羣一看到他那威嚴的氣勢,哪裡還有反抗之心,很快就回撤到一旁給他讓開一條道,而此時的他卻是如入無人境一般地衝到場中央馬妻子抱上馬背,“阿芙,我的阿芙。”埋頭在她充滿香氣的頭髮中,心才漸漸地安定,低語喃道。
謝芙此時也兒女情長地任他抱着,“溥郎。”
司馬洵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這場精心佈下的局怎麼能是這樣一個下場!他已經長大了,本應可以親政了,只差一步他就是赫赫威名的天子!頓時抽出腰間的劍,“殺,給朕殺,朕要殺了你!”
司馬洵畢竟還有天子的名義,他持劍衝入人羣裡要殺了冉溥的舉動並沒有得到人羣的阻攔,只是剛衝到冉溥馬前,就被冉溥揚腿一踢,頓時就倒在地上。
天上一道閃電,接着“轟隆隆”地雷鳴聲響起,司馬洵的頭髮被打散了,散發在風中,而龍袍的寬袖隨風飄舞,整個人有如瘋顛一般,那張原本俊俏的臉龐此時更是難看至極。
“這孩子已經沒救了。”謝芙靠在冉溥的懷裡嘆息道。
冉溥沒有做聲,目光看向了後方的蕭先生,只見他臉上平靜得很,對於司馬洵這學生的遭遇沒有絲毫的同情,突然想到那天他與他對棋而坐。
“將軍真的只甘於當這攝政王嗎?”蕭先生落下一個白子道。
好久沒有人喚他將軍了,冉溥當時對這稱呼還是頗爲懷念的,“蕭先生此話是何意?現今天子漸漸成長,冉某也應功成身退。”
“將軍始終是將軍,天子始終是天子,老夫敢說一句,將軍一下臺,天下必亂,而新政也會無疾而終,老夫教了他五年,始終教不會一個仁字,他的可塑性並不強。”蕭先生感慨地道。
冉溥微眯眼,雖然他早已知道司馬洵忌憚他,可是若能讓天下安寧,百姓安居樂業,他也不會戀棧權力,“陛下的年紀還小。”輕落一個黑子。
“十六還小嗎,將軍當年十六歲的時候已經在北地小有名氣了。將軍何不抓緊手中的權力呢!這纔是天下臣民的福祉。”蕭先生把手中的白子落下,擡頭直視冉溥道。
這個老頭所指的是什麼?他又豈會聽不明白。
“不好,他要自盡。”身前的謝芙低語,讓他的思緒回到當下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那在狂風中欲引刀自刎的司馬洵,他的長劍擲去,頓時讓司馬洵手中的劍掉落在地上,“咣啷”一聲巨響。
“朕輸了,不死還有活路嗎?”司馬洵發瘋地道,“難道還要朕做你的傀儡。”
“你若死了,阿芙會難過的。”冉溥只是這樣淡淡地道。
謝芙轉頭看向他,他果然知道她的心意,他畢竟是舅舅在這世上惟一的血脈啊。“他已不堪爲帝,這天下之主不該是這等人。”而司馬氏造反的宗室也被冉溥除去,這天下該易主了。
王璨的雙眼緊盯着這個一道讀了幾年書的產帝王,深知他的稟性,他是那種一條道通到底的人,看到他在謝芙揮手要人去抓他的時候,他臉上的絕決,似要咬舌自盡,頓時朝一旁的冉佳道:“囡囡,快,讓他聽你的操縱。”
冉佳也幾乎在一時間就發動功力,雙眼很快就尋到司馬洵那比渙散的眼睛,漸漸地,司馬洵的反抗就沒有了,那要咬舌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只有雙眼呆滯,傻愣地任士兵衝上來抓住他。
冉溥與謝芙見狀都轉頭看向女兒,除了她之外,有誰還會這種古怪的手法。
冉佳朝父母吐了吐舌,然後目光轉向一邊不言語。
蕭先生卻在此時大聲喊道:“舊主已去,天下需要明主,攝政王仁義英明堪爲新主,還請攝政王就此登基爲帝,改朝換代。”下馬跪下請求道。
而楊雄等一衆老將也大聲地說着蕭先生的話,頓時皇宮裡響聲震天,一大羣的人都跪下請求。
王愷看到這副場面,兩眼看着場中央坐在馬上的兩個人,難道真的任由他稱帝嗎?新政有利民衆不利世族,會支持也是這個羣體漸漸已經力不從心了。
“爹,這是天下大勢。”王璨道,率先下馬,跪了下來,“請攝政王不要推辭,攝政王爲帝實乃天下臣民的幸事。”
王愷這時才下馬慢慢地跪下,“臣支持攝政王稱帝。”兒子沒說錯,這是天下大勢。
謝懌看到這裡也愣了愣神,心頭跳得飛快,他們謝氏也要出一個開國皇后,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頓時在胸腔裡亂撞,要下馬的動作也變得差點滾下來似的,”臣懇請攝政王稱帝。“
場中除了冉家幾口人還是坐在馬背上之外,所有人都下了馬,冉佳看到這裡不禁有些合不攏口,老爹要當皇帝,那她是什麼?公主?摸了摸下巴,好像也挺好玩的,嘿嘿,她的目光看向王璨,往後書呆子要駁嘴也得看看狀況。
謝芙回頭看了看背後的丈夫,也想要下馬去,冉溥卻一把攬住她的腰,“阿芙,如果這是我的榮耀,那也是你的,這個天下是我們攜手共同打回來的。”
“溥郎。”謝芙眼中有着淚花在閃,即使此刻司馬氏的江山在遠去,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爲後,從來沒有想過要他稱帝,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今天,“我嫁你只因你是你。”
“我知道。”冉溥緊緊地擁着她的腰,若沒有她相伴,他的人生會缺少很多光彩,變得平淡無奇。
此時天上的雷鳴越來越響,紫色的電光更是隨處可見,冉溥身上那刻意壓制的王者氣勢漸顯,而胸前的謝芙身上的尊貴之氣愈盛昔日。
“溥自當順應天意與人意,改朝換代,爲天下臣民謀福祉。”冉溥大聲道,天上的一道雷電閃過,似乎在響應他的話。
衆人擡頭,都會在內心中永遠記得這一刻,馬背上的冉溥威嚴而高大,而謝芙明明身材嬌小,莊嚴的氣勢卻不輸給冉溥,兩者相輔相成,這纔是帝后吧。
隆安五年的深秋,史載,晉室司馬氏最後一任帝王身體有恙,無能爲政,禪皇位於攝政王冉溥,改封爲興王,居於洛陽近郊的興郡。
秋景即使冉蕭條,也改變不了此時的喜慶氣氛,這一日天下易主的告示貼遍了整個帝國,新政深得下層民衆的愛戴,所以冉溥的改朝換代倒沒有遇到多大的阻力,即使有小部分的人不服,那也無異於螳臂當車,沒有絲毫的作用。
洛陽更是歡天喜地。
謝芙穿上了那親自制定樣式的皇后禮服,絳紅色的禮服上繡有展翅的鳳凰,顯得富麗堂皇,而頭上戴着的鳳冠讓她的容顏更顯莊嚴。
冉溥看着這樣的她緩緩朝他而來,伸手輕握住她的玉手拾級而上。
謝芙微微斜睨他一眼,看到他身上習慣穿的黑衣倒是金龍盤旋,這讓他的身姿更爲挺拔,進而緊緊地回握他的手,隨他一級一級地往上走,就像許多年以前從洛陽到北地郡,再到太原,然後回到洛陽,這一路上所經歷的事情一樁樁一幕幕都在眼前閃現,終於,他們要走到人生的輝煌頂點之上了。
當站定在那高臺之上,任由秋風吹起兩人的衣角,帝后的威嚴盡顯,冉溥一擡手,“今朕初登大位,當勤勉政事,令天下歸心……”
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幾可響遍洛陽的上空。
禮官在冉溥的舉手示意下,開始宣讀《登基詔書》,接着是臣民朝拜,這一日的洛陽禮花綻放,比節日還要熱門幾分。
而這一年冉溥登基爲帝,改國號爲魏,年號爲元始,定都於洛陽,封謝氏阿芙爲後,長子冉儆爲太子,長女冉佳爲元安公主,養女王琪爲懷安公主。
登基的大典過去了,王愷攜司馬鈺回府,兩人一路上都沒有說話,而是沉默着,進了府邸後,王愷才道:“阿鈺,你不怪我嗎?”最後選擇支持了冉溥。
“三郎,你的選擇是對的,我又如何會怪你。”司馬鈺道,“只是我畢竟是前朝晉室的公主,看到今天這一幕還是有幾分難過。”
兒子王璨卻從一旁的迴廊閃出,“娘何須難過,攝政王的能力有目共睹,況且我們王家無法力挽狂瀾,這樣的進程無人能擋。”
司馬鈺伸手揉了揉兒子的頭頂,這個小子是在安慰她吧,“娘知道。”冉溥的登基,意味着司馬鈺的玉安公主降了等級,改封爲玉安縣君。
皇宮內,白天的喧鬧過去之後,謝芙正穿着睡服坐在案前梳妝,玉梳從長長的頭髮滑落,就像一匹上好的絲綢一樣,空氣中飄着清香。
冉溥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身體的悸動仍如多年前迎娶她的時候,悄然把湯嫗等人遣下去,伸手從後方環住她的身體,“阿芙,小丫頭。”在她的頸項落下一個吻。
謝芙微微地吟哦了一聲,然後靠在他的肩上尋到他的脣,吻了上去,伸出小香舌輕輕地挑逗着他,纏綿的一吻過後,吐氣如蘭地道:“你是希望我叫你溥郎呢,還是叫陛下呢?”
“頑皮,這還用說?”冉溥在她身上游走的大掌突然一用力。
“啊!”謝芙叫了一聲,然後嗔道:“你捏痛我了。”
“誰叫你亂說話。”冉溥道,頓時壓她在身下。
謝芙也笑着任由她施爲。此時的油燈仍在閃耀,而那交纏的人影卻是越來越緊地需索着對方,陌生的地方讓他們似乎都回到了新婚那一夜,這一晚的甜蜜自是不用說。
皇宮內的一處小偏殿,因廢帝司馬洵被關在這裡而守衛森嚴,冉佳與王璨兩人此時提了個食盒站在了殿門外,前方的守衛是認得這兩人的,上前行禮,“公主與王郎君怎麼來了?”
“他與廢帝曾是書友,想要見見廢帝。”冉佳指着王璨道。
王璨看了她一眼,開口就沒有好話,於是道:“我們只是想要見見慶王,還望將軍通融一二。”此時他頗爲有禮貌。
那看守的將領見狀,頓時親自打開門:“王郎君客氣了,公主,郎君,他在裡面,不過現在看來與廢人無異。”這王璨年紀輕輕說話倒是十分有禮數,難怪宮裡的人都會對他頗爲禮遇。
王璨親自接過宮娥手中的食盒,與冉佳並排而入,裡面的光線很暗,只看到司馬洵目光渙散地坐在那兒,披頭散髮的,好在身上還乾淨沒有發出異味。
王璨示意了冉佳一眼,冉佳這纔不甘願地前去關上宮門,看到那將領有些好奇,“我們要說些悄悄話,你可不許偷聽。”
將領悻悻地行禮退到一旁,大門頓時關上。
冉佳轉身走向王璨,看到他把食物都擺在案上,然後親自餵給司馬洵吃,“阿洵,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你多吃點。”
果然,司馬洵仍記得那味道,頓時大快朵頤,而王璨這會兒不再喂他,而是站在一旁觀看。
冉佳上前去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就這麼信不過我的法術?居然還要給他吃真正會癡呆的藥。”看了眼那些飯菜,這都是王璨下了藥的。
王璨此時卻頗爲冷酷地道,“我是信不過你,囡囡,你的法術是有漏洞的,若他哪天突然清醒,那麼天下會因他而大亂,娘娘捨不得殺他,那只有一個方法一勞永逸,那就是讓他真正的癡呆。”
冉佳看着王璨的臉,他突然有點打顫,“你還真狠。”嘀咕出聲。
王璨卻回頭在她面前綻放出一抹會令洛陽城年輕少女尖叫的笑容,“囡囡,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而且你也不希望你父皇的江山還有這麼一個隱患存在吧。”
“廢話,若不是相信你,我還會陪你走這一遭。”冉佳輕嗤出聲。
謝玖在謝攸的帶領下走在這宮內,他的頭一直低垂着,見到謝芙該以何面目呢,被關的這些天他一直都在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爲,更是唾棄自己。
拐了又拐,這纔到了帝后所居的寢宮內,這裡的裝飾倒也不顯得奢華,只是仍以謝芙的個人喜好爲主。
謝芙此時正與朱芸、司馬鈺等人閒聊,也沒有刻意地擺皇后的架子,但衆人面對她多多少少都不再如昔日一般的隨意。
“阿芸,你這胎什麼時候生?”謝芙關心地看向朱芸的肚子,她這纔是第二胎。
“娘娘。”朱芸看到謝芙那微眯的眼,頓時又改口,反正阿姐又不會怪罪她,“阿姐,大夫說了還要個把月呢,我與阿攸都希望生個女孩。”上回與阿攸去南巡,她順道回了孃家,因而錯過了宮變之事,一回洛陽就有了個當皇后的夫姐,當時還大吃了一驚。
司馬鈺是在場人中惟一沒有改變態度的人,就算她是前朝公主的身份,但是那不戀權力的作派也還是讓人暗暗豎指,“第二胎就會好生一些,謝夫人不用太憂心。”
“阿鈺說得對,不過,我在生第二胎時遇上了難道。”謝芙笑道。“所以說還是小心爲上。”
朱芸放下酪漿,笑道:“你們說的我都會記在心上,不管如何總要讓孩子平安落地,女郎也好,郎君也罷,健康就好。”
“聽說有朝臣準備讓陛下大開後宮,阿芙,你怎麼看?”司馬鈺問道。
謝芙早就聽聞了這件事,不以爲意地道:“溥郎又不是什麼見異思遷的人,我從來不擔心這個問題。”美眸看到司馬鈺笑了笑不言語,自是知道她的心意,想讓她通過這次與朝中大官的聚會,讓她們把她的態度帶回家中,影響家裡做決策的人。
這時,突然有人哭哭啼啼地在殿外說要求見。
謝芙的眉頭皺了起來,眼睛微沉:“宣她進來。”
那哭哭啼啼的女人居然是許章的妻室莊氏,此時披頭散髮的,衣服還有幾分凌亂,顯然是剛剛與人爭執來着,一見到謝芙,就跪下來道:“娘娘,您可要爲妾身做主啊!”
“到底出了什麼事?”謝芙見到是她,臉色和緩了一些,上前扶起她。
“妾身的夫主現在成了將軍,倒是眼中沒人了,現在成天寵着別人送來的歌姬,還嫌我來着,嫌我長得不好看,說要把那歌姬擡爲妾侍,娘娘,他現在發達了居然嫌棄糟糠妻。”莊氏越說越氣憤,哪裡還記得新學的禮儀,“你看,他今天還想動手打我,說我是欠教訓,娘娘,你可要爲我作主啊。”
周圍一衆出身高貴的貴夫人們都偷偷撇嘴,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居然還告狀告到皇后這兒,所以說粗野的人怎麼改也改不了那性子。
“豈有此理!”謝芙怒喝出聲,“他們到了洛陽才幾年就學了這裡風氣,你回去告訴他,就說是本宮說的,若他不把那些歌姬趕走,本宮定要親自罰他,此事我定會親自告知陛下,你放心,萬事有本宮給你撐腰。”她派了一顆定心丸。
楊雄的妻子許氏早就聽聞了許章夫婦倆的事情,以前莊氏就常來她這兒哭訴,楊難也有這毛病,不過想到自己的丈夫仍未過於出格,所以她們才一直沒有鬧到謝芙的跟前,趁此時也起身走到前面道:“娘娘,有您這句話就好了,妾身們也能更安心。”
謝芙正要出聲安慰她們的時候,突然外頭有人通傳,說是許將軍求見,“讓他進來,本宮正想找他呢。”返身坐回鳳榻之上,她倒要看看這些人還能作亂到哪裡去。
許章一進來就瞪了眼妻子莊氏,然後跪下給謝芙行禮,“臣參見皇后娘娘。”
謝芙只是悠閒地伸手接過一旁宮娥遞上來的酪漿,半天也沒看向許章,也不出聲讓他起來,而是溫言細語地拉過莊氏坐在身邊聊了起來。
許章頓時尷尬起來,老臉一紅,尤其是那些貴夫人看得偷偷掩嘴笑了起來,他的心裡也惱怒起來,都怪莊氏把家事鬧到了謝芙的跟前來。“娘娘,臣有話要說。”
謝芙見晾了他這麼久也夠了,遂冷聲道:“許將軍現在威風了,不把糟糠妻放在眼裡,本宮還以爲你的眼中沒有本宮了呢!”
許章被她一番連打帶削,臉紅道:“臣對娘娘的景仰一如當年,怎麼會不把娘娘放在眼裡呢。”
“這麼說你還念舊了?”謝芙道。
“當然,臣追隨陛下的日子已經有幾十年了,哪會不念舊。”許章拍着胸脯道。
謝芙突然一拍長案道:“大膽,對着本宮你也要說謊話嗎?既然你不把本宮放在眼裡,本宮這就讓陛下親自治你的罪。”
“娘娘,”許章頓時不服了,他又沒有說錯什麼,梗着脖子看向謝芙,“臣不服,臣又沒有說謊。”
“好,你說你念舊,那本宮問你,糟糠之妻是不是舊人?”謝芙冷聲道。
“當然是,臣也沒說不要她。”許章看向搬弄是非的妻子,頓時心頭一陣火起。
“你胡說,剛剛是誰說要休了我的?”莊氏也不含糊,頓時反駁道。
許章啞口無言了,悻悻道:“我那不是氣話嘛,你怎能當真?”所以就跑到宮裡來亂說話。
“哼,爲了一個哥妓就置我們夫妻情誼於不顧,現在還好意思說自己會念舊,我聽了都要反胃。”莊氏不改犀利本色道。
“許章,你夫人沒有說錯,你未發跡之前可有那麼多歌姬纏上你?你夫人嫁你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好讓你發憤上進,終於熬得你出頭了,你倒好,卻嫌她人老珠黃,沒有時下的歌姬美麗,沒有她們溫柔,可她們的美麗與溫柔可有讓你發跡?”謝芙這時候收起火氣。
許章頓時怔愣了,這些事情以前他還會常常記在心裡,但現在抱着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漸漸地不再記於心頭,而且妻子與她們一比,明顯差遠了,不管是相貌還是牀上功夫,所以也越看越不順眼,此時再看向妻子,那張臉上已經有皺紋爬上了,想到她年輕時也是美麗的,這都是爲了他,頓時心裡滿是愧疚之情。
“夫人,我錯了。”許章頓時朝莊氏認錯道。
莊氏輕抿了一口酪漿,看着後悔不已的許章及仍在氣頭上的莊氏,“許將軍準備怎麼彌補啊?”
“臣,臣回去後就把歌姬都遣了。”許章道:“夫人,您就原諒我一時糊塗吧,我的本心沒變的,只是一時被迷住了。”
“莊氏,你可原諒他?”謝芙問。
莊氏不吭聲。
謝芙這才起身看了眼許章,“莊氏,本宮自會爲你出頭,你這在別人看來不是什麼大罪,可本宮不喜歡朝三暮四之人,拖他出去痛打三十大板,莊氏,你若要和離,本宮也會支持的。”
莊氏哪裡要和離,一聽到丈夫要被打,頓時心裡就一痛,回頭看到丈夫被侍衛拉出去,哪還顧得上生氣,忙上前去抱着許章不讓侍衛拉出去,“娘娘,妾身不要和離,妾身只想要回自己的男人。”
謝芙這時倒是越發嚴肅了,“你確實了?”
“嗯,”莊氏應道。
“許將軍,你如何說?”謝芙問。
“我對天發誓,往後不再辜負我的夫人。”許章舉起手道,“否則不得好死。”惟有這時才能看出妻子的好,他轉頭頓時覺得妻子臉上的皺紋也不是那麼難看。
“夫主。”莊氏抱着他痛哭,一時間,夫妻倆都哭出聲來。
一旁本來不屑的貴夫人們都偷偷地拿帕抹起了淚水,這莊氏粗魯歸粗魯,往後得回了丈夫,那也值得了。
謝芙這時候才道:“許將軍,本宮暫且相信你的誓言,他日你若有違誓約,即使莊氏爲你求情,本宮也饒你不得,你可記住了。”
“記住了,娘娘放心,臣不是那種出爾反爾之輩。”許章着重地道。
謝芙這才讓他們夫妻起身,看到兩人身上都有幾分狼狽,遂讓人帶他們下去換身衣物,這時候,有宦官進來說陛下找許章前去。
許章頓時縮了縮頭,看來還是爲了這件事,怎麼鬧得這樣大?頓時蔫着頭隨宦官前去見冉溥。
謝芙讓人把一臉擔心的莊氏帶下去換衣裳,然後看到貴夫人們似有想言但又不敢開口,大致也知道她們都在想什麼,遂道:“若你們的夫主想要寵妾滅妻,儘可以找本宮爲你們撐腰。”
一衆大官夫人都微微愣了愣,得了謝芙這句話,那將來阻止丈夫納妾也將有個理由,況且古語有云:上有所好,下必效之。看來若新主不是那愛花之人,那麼他們的夫主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見一個愛一個,頓時個個都眉開眼笑地起身行禮致謝。都希望像那莊氏一般能把夫主牢牢地抓住。
司馬鈺微微朝謝芙眨了眨眼,虧她想得出敲山震虎的辦法來。
謝芙卻微微一笑,悠閒地喝了口酪漿。
袁氏看着這被衆拱在中間的謝芙,這侄女倒是聰明,懂得利用這個機會放出話去,況且冉溥寵她,又怎麼會讓她的話落空?她要的是杜絕別人的多心,這樣的女子善嫉,但又有本事善嫉的不讓人生厭。想起當年她前來拜訪她的情景,頓時生出幾分感慨之情,當年還是做對了。
謝攸與謝玖進來時,一衆的夫人們見狀,看來他們有話要相商,所以都紛紛起身行禮告退,朱芸在走下去的時候看了一眼丈夫,然後才笑眯眯地任由侍女扶下去。
“阿姐,”謝攸坐在謝芙的對面。
謝芙點點頭,目光望向謝玖,“阿玖,你過來。”
謝玖忐忑不安地走到謝芙的面前,“姨母。”蚊子般的聲音。
“你還想知道當年你父母之間的真相嗎?”謝芙道。
謝玖聞言,擡頭看着鳳冠霞帔的謝芙,突然不敢直視,這樣的姨母真的好威嚴,不過仍鼓起勇氣地點了點頭。
“把人帶上來吧。”謝芙輕聲道。
突然從旁邊的偏殿裡走出一名有幾分猥瑣的男子與一名雖然頭髮花白但仍顯精神的老婦,兩人俱向謝芙行禮,不過老婦的禮行得頗爲莊重。
謝芙指着這兩個人道:“他們一個是你的親舅舅謝信,一個是你的親祖母衛氏。他們會告訴你真相。”然後轉頭看向跪在下面的兩人,“你們把當年的事情都向阿玖一一訴說吧。”
謝信這些年混得不好,現在看到謝芙已經貴爲一國之後了,爲了能重回謝家,他自是把謝菱說得越發不堪,然後說謝芙當年如何仁義,都是謝菱與桓衡兩人自找的,還說謝玖本來就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有謝芙這樣的姨母還不好好珍惜云云。
衛氏對於當年的事情知之不詳,但兒子是怎樣的人她會不清楚?自然是全盤一一托出,況且兒子與謝菱狼狽爲奸之事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上天還給送來了一個孫子,所以她的目光由始至終都沒有離開謝玖的臉,這是她最後的希望。
謝玖沒想到他還有血親在世,看向謝信的目光本應更親暱,但是這樣的舅舅真的讓他難以相認,反而對祖母生出了友愛之心,尤其她看向他的目光很是慈祥,耳裡聽着他們一一訴說當年事,他的淚水頓時流了出來。
轉身回頭看向謝芙,謝玖哭着悔過道:“姨母,我有罪,你殺了我吧。”好壞不分,別人挑撥兩句,他就當了真。
“你爹孃當年的事確實是我策劃的,只能說我也是自保而已,阿玖,這就是真相。”謝芙喝了一口酪漿,兩眼緊緊地盯着他看。
謝玖聽了這一切,覺得自己無地自容,姨父姨母一片真心待他,他倒好,竟想要恩將仇報。
“往後你回去桓家吧,好好侍候你祖母。”謝芙道,這孩子她不會再留在身邊了,況且有人侍候衛氏也是好事。
“姨母。”謝玖沒想到她不殺他,做的決定卻比殺了他更讓他難受。
“我也通報了宗族,你不再是我的繼子,往後你就是桓玖了。”謝攸的面孔自始至終沒有溫和過,只要一想到他居然吃裡爬外,心中自是鄙視之情。
桓玖知道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惟有擦乾淚水,着重地給謝芙及謝攸兩行了大禮,自此一別,應該再也不會有相見之日,起身扶起衛氏,這是他今後的責任了。
謝信的眼睛卻是看向謝芙,“長姐,你可別不認我啊。”一臉的獻媚。
“你連你娘都不認,讓我如何認你啊?”謝芙冷哼一聲,這種弟弟不要也罷,“來人,把他給我趕出宮去。”
“不,不,不,長姐,你不能這樣做,你現在是皇后,不能讓人笑話你有個食不裹腹衣不蔽體的弟弟,放手,我是國舅。”
“加打三十大板扔出去。”謝芙一臉厭惡地道,“威脅他,若再說是國舅,就把他的舌根剪掉,留着何用。”謝信貪生怕死,這種人是惡不吃軟的。
“阿姐何須與那種人置氣呢。”謝攸傾身給她倒了一碗酪漿。
衛氏行了一禮,“娘娘赦免之罪,民婦感激不盡,還有娘娘當年贈金之舉,民婦更是銘記在心。”最後更是老淚縱橫,她還給了她一個孫子,今後定會給她立長生牌位供奉。
“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還惦記來幹什麼,帶着阿玖好好地過日子吧。”謝芙道。
衛氏被桓玖慢慢地扶了下去,只是桓玖的心卻在滴血,他不但斷送了自己的前程,也斷送了自己的親情,更斷送了愛情。
臨出宮門時,與冉佳遇上,桓玖看到她自卑心更重了,很快就低下頭來,不敢再看向那如花美顏。
冉佳倚在門框上看着他,“表兄,你真的大錯特錯了,居然還夥同廢帝一塊去殺衛蕊。”此時,她的臉上滿是不屑。
桓玖擡起頭看着冉佳,“原來你真的對我施法了。”不是他的錯覺,難怪自那天之後冉佳看他的眼神都不同往日,原本已經在暗中把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說了出來。難怪姨父那天會有所防備,他們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背叛。
冉佳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不管如何,你背叛了我們家是事實。”說完,帶着宮娥轉身離去,會去試探他只是王璨的主意,誰知卻一試便知。
方氏看到新認的孫子目光留戀在那一身嬌俏紅衣的女孩身上,頓時道:“阿玖,別再望了,她不會屬於你。”
“祖母,阿玖知道”桓玖轉頭扶着她走出宮門,也從此走出冉佳的世界,他們不會再有交織。
翌日早朝時,冉溥一再聽着那些建議廣開皇宮的摺子,看似饒有興趣地聽着那些人興高采烈地準備選 秀。
皇宮中很久沒有這種活動了,不但有大臣想要送閨女,也有那些想要趁機撈油水的,總之都卯足了勁。
王愷的目光轉向一邊不參與,這些不知所謂的人,謝芙的警告如此明顯還聽不明白。
謝攸卻聽得眼睛都要冒火了,把這羣人都列入黑名單內,一個一個地接着整。
“陛下覺得如何?”那提得最起勁的大臣揚着諂媚的笑容道。
“不錯。”冉溥道,然後看到那羣人興高采烈的樣子,而以王愷爲首的人則是另一種風貌,接着又說,“起碼讓朕分清了那個是忠臣那個是奸臣。來人,把剛剛建議廣開後宮的人都拉下去重責五十大板,驅出朝廷永不敘用。”此時他的表情極其嚴肅。
下面的朝臣都傻眼了,哪有帝王不廣納皇宮的,傻傻得被拉下去打板子,才記得要高呼,“陛下恕罪。”
“今後誰再提廣納後宮的話就以此爲例,朕隻立皇后一人,永不納妃嬪,不尊皇后即不尊朕,朕之江山即皇后之江山。”冉溥站起來揚手道。
衆臣都跪下來大呼英明,如王愷等人都覺得這樣極對,但那些家中姬妾衆多的人則在背後議論原來新帝懼內,雖然皇后的人不在朝堂上,但那影響卻是無處不在的,對於在冉溥身後的這個女人不禁也起了畏懼之心,趕緊回去就把歌姬等人遣了,討好後面那一位也很重要。
有人更是搖頭怎會以爲昨日是妻子胡言亂語呢,皇后早就放出風聲,尤其想到陛下的親信許章,聽說他就是因爲寵愛歌姬而被帝后二人狠狠地教訓了一頓,至今仍躺在家中。
北地郡
冉江因爲是冉溥的親弟弟,所以受封北地王,駐守在北地郡,與柳縷搬到新王府去居住了。
冉江與衆人喝了個酩酊大醉回到了屋內,看着兩旁的枝形架上的油燈大亮,而妻子柳縷正坐在榻上,“阿縷。”他笑着上前抱住她欲吻上去。
柳縷聞到一股酒味,一把推開他,“阿江,你怎麼又喝醉了?”
“我哪有喝醉,沒有的事。”冉江不承認。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跟着那羣人在搗鼓什麼,好好地當你的北地不好嗎?”柳縷責道。
“阿縷,大哥在洛陽稱帝,我卻只能在北地郡當個什麼破王,我不服,要不把我也帶到洛陽享福,要不也讓我在北地郡稱帝,一嘗帝王的風光……”冉江的臉上不禁現出了幾許貪婪之色。
柳縷看着這酒後吐真言的冉江,怒火又上升起來,不禁拿起案上的清水潑到他的臉上,看他現在醒了沒有。
“誰,誰敢拿水潑我?”冉江揩了臉上的一把水,酒醒了不少。
“是我。”柳縷道。
“阿縷,你這是幹什麼,我現在還是不是你夫主,這麼些年了,我身邊只有你一個,連妾侍也沒找,你就不能待我溫柔點嗎?”冉江不禁怒道。
“溫柔?這麼說你現在是嫌我了,那好啊,我帶着兒女就此離去,大嫂是明理的,肯定會支持我與你和離,聽聞現在洛陽納妾養歌姬的風氣好了不少。”柳縷道:“阿江,你怎麼不照照自己是什麼樣子,你與大哥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你配稱帝嗎,這麼些年你能把北地郡治理好並不是你的能力足夠,只是因爲大哥大嫂留下的班底雄厚,這個道理你都不懂?居然還聽了別人的攛使就想做那糊塗事。”
冉江被柳縷說得臉一陣紅一陣青,悻悻地道:“我那不過是隨便說說的……”
“隨便,阿江,現在大哥是帝王了,你的話若被有心人利用,那我們一家都要被治罪,這個罪名可不輕的,國有律法當以治民,你明白這個道理嗎?”柳縷努力壓下胸中的怒火道,這些年算是徹底看清這個人了,陰險毒辣又沒有本事,只是她的命運已經與他系在一起了,現在哪裡還有後悔的餘地!
冉江看了眼那胸脯起伏不定的柳縷,上前去討好地摟着她的肩膀,“好了,我以後不再與那些小人來往,阿縷,我的好阿縷,我會乖乖地當好這個北地的,過些日子與你回孃家一趟。”
柳縷這才稍微舒了一口氣,“阿江,你真的要說到做到纔好,不要是在此敷衍我,你要時時記得你妻兒的命就懸在你的手上,北地郡還有關翊呢!你別把她忘了,再說我們這兒接近胡人,要守好這裡不容易的。”
冉江聽到柳縷的一番話,這才如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阿縷,我以後會改的,不會再這樣浮躁了。”
“你可要說到做到纔好,現在我們的阿儀都十三了,你也不再是當年二十啷噹歲的樣子,該學會如何穩重處事。”柳縷又一次提醒道。
冉江不停地點點頭,好在他娶了一個賢妻,若真如她所言被人在背後搗小動作,那他的後果不堪設想,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更是酒醒。
隆安五年的最後一個春節,只要鐘聲一響,那隔聲就是元始元年了,道觀裡的鐘聲響起,洛陽城裡的人都在放鞭炮慶賀新的一年到來。
謝芙端着元宵邁進寢殿內,此時的丈夫哪裡有過年的氣氛,正如平日那般勤勉政事,放下托盤,上前從背後抱住他,“溥郎,政事緩一緩,大過年的陪陪我,嗯?”她撒着嬌。
“小丫頭寂寞了?”冉溥反手抱她在懷裡,親了親她的紅脣。
“你現在才知道啊?”謝芙嬌笑道,更往他的懷裡鑽去,小手挑逗着他的身體。
冉溥呼吸一窒,就是受不了妻子的挑逗,抱着她轉了個方向,熱烈地與她纏綿吻了起來,連衣裳都沒有全褪去,就急匆匆地需索起來,尤其聽到她那誘人的吟哦聲,更是讓他覺得亢奮。
雲雨過後,她懶懶地跨坐在他的身上,看着他端起那微涼的元宵吃了一口,然後就皺眉擱回案上,“涼了,別吃了。”本來還想讓她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的,不過歡愛過後吃涼東西不利於養生。
她笑了出聲,其實即使做了這個帝王,他仍是節儉的人,並不會隨便浪費糧食,“本來是端來給你吃的,誰知你卻拉着人家做這檔子事,現在好了,都涼了。”轉身拿起案上的卷宗看了起來,“我倒要看看你在忙什麼大事?”
冉溥摟緊她的腰,依然在她香香的懷裡尋寶,不過很快就擡起頭來,雙眼有幾分閃亮地道:“怎麼樣?”
謝芙的眉頭皺了皺,“溥郎,你想讓這個什麼科舉制取代九品中正制?”
“嗯,以前官員都是要靠推薦才能當,而且當官的多是上層士族,而層的士族寒族幾乎沒有門路爲官,而且當什麼官還要靠人評定什麼品質,可你看看這滿朝的都是什麼官?有真才實學的不多,大多的都是佔了個官制卻不幹實事。”他大肆批評,尤其以他的岳父爲最。
看到愛妻在思索,他的大掌在撫摸着她衣裳下的美背,“可是換了這個就不同,當官就得考,寒族之人識字的不多,若是突然這樣改就會引起士族階層的大力反對,我們大魏剛剛建立,禁不起這樣的風波。”
“你以爲我沒有考慮這點因素嗎?阿芙,這兩種制度會同時實施,不過要讓科舉制度大行其道,還有待我們的不懈努力。”冉溥親吻了一下她的臉蛋。
謝芙又沉思了一會兒,突然笑道:“其實只要王謝兩家支持了,要實施也不難,不如這開科取士的事情就先由士族來做吧。嗯,對了,頭二三名都給個什麼榮譽,譬如天子召見啊之類的事,那麼爲了這個榮譽也會有人奮不顧身的。”
冉溥聽後,臉上的笑容不禁更加燦爛,“不錯,值得考慮。”不過現在還有更忙的事情,“小丫頭,這新年之夜,我們不如干點別的。”
謝芙其實挺喜歡他叫她小丫頭的,那讓她感覺到他的珍愛之情,尤其感覺到他又恢復了生氣,臉上更紅,主動地上前吻着他,“好。”
元始元年,朝野最大的事情就是這科舉制的出臺,很多人都覺得這讓士族之人沒有面子,還要與寒族的人競爭才行,不過後來得知仍以九品中正製爲主,這才放下心來,圍觀的人多,做的人少。
但在王謝兩家有人蔘加了考試,而且前三名還得到了帝王的嘉獎,騎馬在洛陽城內繞一週,這風光頓時讓人眼紅了,無論哪個階層的人都開始有幾分興趣了。
這日,楊柳抽枝,春意盎然的,謝芙正犯着春困,睡在榻上時,卻突然感覺到鼻子不通氣,遂睜開眼睛準備看看是誰這麼大膽惡作劇,卻看到是丈夫坐在一旁的榻上,“溥郎,你這是怎麼了?”
“阿芙,起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冉溥興奮地道,這個消息會讓妻子高興起來的。
“去哪裡啊?”謝芙看到他連換的衣物都拿來了,不禁打了個呵欠,這是要到哪兒啊,居然還如此神密?由他折騰着把衣服換上了,“要出宮嗎?”
“嗯,政務我都安排好了,這次是特意帶你出去轉轉的。”冉溥抱着她起身往外殿而去,一旁的宦官宮娥早已見怪不怪了。
湯嫗好奇地道:“陛下要帶郡主去哪兒啊?”
“春天好,帶她出去走走,那樣就不會犯春困。”冉溥答道。
謝芙任由他抱着坐到了停在殿門前的馬車內,看這樣式極其普通,看來他不大想讓人知道他們出宮的事情,頓時對丈夫賣的關子感興趣了,看到他也坐了上來,偎在他懷裡:“溥郎。”
“阿芙,先別問,到了你就知道了。”冉溥道。
謝芙這才把好奇收起來,撩起馬車簾子吩咐了幾句話,這才讓馬車啓程,窩回丈夫的悍,懶懶地靠在他的身上看着外面的景緻。
馬車駛出了皇宮,走在大街上,謝芙的春困終於不再犯了,頓時來了興趣,“我覺得住在皇宮裡也不大好,一天到晚就只能看見巴掌大的地方,哪像外面這麼好!”
“那我們搬回攝政王府住?”冉溥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問。
“你就愛尋我開心,”謝芙在他身上掐了一記道,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還說出來讓她眼饞。
漸漸地,馬車不在那繁華的街道上行駛了,而是駛到了郊外,“我們要在外面住嗎?”眼看這路程不近。
一旁順路處理政務的冉溥道:“這次的出行要花上一兩日的時間,我們要到隔壁縣去。”
“神密兮兮的。”謝芙一邊吃糕點一邊嘀咕,“早知道把囡囡他們都帶上,這路途也有趣得多。”
“就我們兩個不好嗎?”冉溥長手一伸把她攬回懷裡,“非要把那幾個煞風景的帶上?”
“好,怎麼不好。”謝芙順勢窩進他的懷裡道:“只是會想念孩子們。”
馬車在傍晚時分停在了一座小鎮上,冉溥這時候才撩起車窗問外頭的人,“是這兒嗎?”
“稟主子,沒錯,據我們所查的資料,他就在這小鎮上新開的醫館內。”外頭的人恭敬地道。
“來,阿芙,我們下去。”冉溥這時候起身,牽起謝芙的手拉她下馬車。
謝芙的心裡滿是懷疑,這是要見誰啊?丈夫的態度把她的好奇心前所未有地提起來了,他這麼鄭重其事的前來,可見這個人是很重要的,她的目光好奇的四處打量着這附近的建築,遊移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某一點上,那個背影,即使化成了灰她也會記得。
頓時她的眼睛模糊了,他,他,他真的是他嗎?
舅舅,真的是你嗎?
冉溥看到她這個樣子就知道她一定會吃驚的,悄然鬆開她的手,任由她看着那個熟悉的背影。
謝芙也沒有留意到丈夫的神情,現在她的目光緊緊地盯着那個背影看,腳也不由自主地朝他而去,多少個日夜的期盼,她以爲今生都不會再見到他了!
那道身影依然透着童真,此時他正與幾個人在鬥蛐蛐,只見他歡快地拍手道:“快看,快看,我的大將軍王又贏了,我的大將軍王又贏了……”笑得是那麼的歡快,那樣的舒暢。
“阿寶,你的大將軍王怎麼次次都贏啊?”那幾個人不滿地道。
“我的大將軍王可是我親自到地裡去抓回來的,當然厲害了。”那名喚阿寶的人道。
那幾個人看來頓時就要滿懷惡意了,謝芙見狀,俏臉含怒起來,這幾個人豈有此理,居然敢欺負她的舅舅,她的手摸向腰間常年都帶着的鞭子。
那長得像司馬哀的阿寶,卻笑嘻嘻地道:“你們要耍賴嗎,我家的悍婆娘很厲害的。”
那幾個人頓時搖搖頭,阿寶就是這樣,不過他人單純,別人也不會真的欺負他,不然他那個彪悍的妻子一出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了。正在想呢,果然見那婆娘一臉冷色地從裡面挑簾子出來,“怎麼,你們都想試試我的銀針,又來欺負我家阿寶單純?”她的臉色頓時臭了,捏着一根細細的銀針讓人膽寒。
那幾個人見狀,頓時就陪笑道:“醫娘,我們鬧着玩的,鬧着玩的,哪敢欺負你家阿寶。”
謝芙卻顧不上那麼多,手中握着長鞭一甩眼看就要抽到那幾個人的身上,在他們嚇破但之際,轉瞬在他們的周邊甩了下去,“滾”她怒喝。
那幾個人這才轉頭看見謝芙,這個女的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不過看到他俏臉含怒的樣子,又不小心地瞄到她身後高大男子那微眯的眼睛,再一轉眼看了看那些護衛,明顯是惹不起的人,頓時腳下抹油溜了。
“哎,你們怎麼走了,錢還沒給呢!”阿寶頓時揚聲一臉無辜地道。
“下回一道算,一道算……”那幾個人異口同聲地道。
“喂,悍婆娘,他們走了。”阿寶轉頭有幾分可憐地看着醫娘道。
醫娘卻安撫地拍拍他的手,目光卻是冷然地看着謝芙,這個女子是誰?長得可真標緻,瓜子臉,兩道彎彎的柳葉眉,一雙似水含情目,俊秀的鼻樑,還有那不點而朱的脣色,雖然看來二十多歲了,卻如花兒般嬌豔。
謝芙的目光也在打量這叫醫孃的女子,長得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醜,年紀約四十上下,皮膚卻是小麥色的,身段也不算柔軟,這女人其實還不差,只是臉上的左眼角處有個星形的胎記,雖不醜但也破相了,不過,現在這個女人不是重點,重要的是——
她一個箭步衝上前,抓住阿寶的衣袖,激動地道:“舅舅,我終於找到你了,你真的沒死,舅舅……”她想要撲進他的懷裡,像兒時那樣。
誰知阿寶卻閃到了醫孃的身後,“我不是你舅舅,你認錯了。”
“舅舅,你怎麼了?我是阿芙啊……”謝芙的眼睛裡滿是驚惶,他怎麼不認得她啦?她想要伸手去拉他,卻見他更是閃躲。
冉溥看到不對路,那人分明是司馬哀,他也沒有可能認錯人,於是不再旁觀,而是大步上前站在妻子的身後,兩眼緊緊地盯着那叫醫孃的女人,尤其是她手裡的銀針。
醫娘更加謹慎地看着這幾個人,尤其是冉溥,這人不好對付,他們是什麼人?難道是阿寶的家人,頓時她的心抽緊了。
謝芙幾次想要碰觸阿寶,誰知他卻躲着她,“舅舅,舅舅,你這是怎麼了?我是你的親侄女啊!”然後怒目看向醫娘,“你到底對我舅舅做了什麼?”爲什麼他會不認得她。
“若你真是他的侄女,那你就更該感謝我。”醫娘冷臉冷聲道,回頭安慰了阿寶一會兒,然後道:“阿寶,你先到一旁坐去,我跟這幾個人說幾句話。”
謝芙看了看舅舅有些扁嘴地看着醫娘,接着就走到一旁坐在榻上,然後才轉頭看向醫娘,“到底是怎麼回事?”此時的她不怒而威。
醫孃的心裡顫了顫,這對夫妻看來不是一般人,男的氣勢很壓人,女的也不遑多讓,看來當初她懷疑阿寶的來歷還是對了,“我當初在河裡撿到他時,他被人灌了鴆酒,不是我得到家族的絕學,也不會在最後的時刻救回了他,你們是他的家人,當時爲什麼又會讓他遇到這種事?”她責道:“因爲他的頭在水中被大石頭撞上,所以纔會失去記憶,而且他的性子又是這樣,我當時忍不下心拋下他,所以纔會帶着他,因爲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所以我才叫他阿寶。”
謝芙聽到這裡,身子顫了一下,雙手緊緊地抓着丈夫的手,“是我沒有照顧好他……”她哭着走向那坐在一旁木榻上的阿寶,也就是司馬哀,“舅舅,我是阿芙,你真的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嗎?”
冉溥沒有跟在妻子的身邊,而是兩眼盯着醫娘,“你是什麼人?鴆酒你也能解?”
“我是什麼人重要嗎?若不是我當時正在建康,也不會有機會救下阿寶。”醫娘雖然被他的氣勢所壓,但仍能不卑不亢地道。
冉溥卻是眼眸一沉地道,“我要確認的是你對他會不會有不利。”他過於着急了,一收到消息就帶了妻子過來,而不是先確認一下司馬哀的狀況及他……身邊的人。
“我要有不利也不會等到幾年後的今天才對他不利。”醫娘因爲被人懷疑臉都漲紅了,捏着銀針的手眼看就要揮去。
而另一邊的兩人卻對另外兩人的緊張狀況視而不見,謝芙的手輕輕地覆在阿寶的手上,“舅舅,我小的時候,你很疼我的,我記得……”慢慢地把往事說給他聽。
阿寶本來想要甩開她的手,卻在看到她的淚顏時心裡一震,這人是誰?他努力地想要記起來,好像是記憶深處很重要的人,對,很重要的人……“悍婆娘,我的頭很痛。”最後,他捂住自己的頭嚷道。
醫娘趕緊走向他,兩手按摩着他頭上的穴位給他舒解疼痛。
“舅舅……”謝芙也是一臉的緊張。
好半晌後,阿寶的臉纔不再皺成一團,又恢復了那孩童般的天真,“悍婆娘,我好了,不痛了。”他獻寶般地道。
醫娘也笑了起來,那笑容讓她的臉增色不少。
謝芙卻是看得怔愣了起來,這樣的舅舅看起來很快樂,比他當帝王的時候要快樂得多。
“阿芙。”冉溥走近她,伸手輕輕地握住她的肩膀,“事已至引,你別難過。”早知是這樣的結果,他寧願不帶她來,不讓她知道。
誰知謝芙卻是輕輕搖頭,“溥郎,我沒有難過,我是高興。舅舅活着比死了的消息讓我高興……”不過,她卻是淚流滿面,原以爲再也找不到了,誰知一等卻等了這麼多年,只要活着就好。
一旁的阿寶似乎感覺到她的悲傷,那雙即使上了年紀仍顯清澈的眼睛透過醫娘看向流淚的謝芙,心還是抽痛的,慢慢地起身走向謝芙,“你……很難過嗎?別哭啊,你一哭我的心就會痛。”他很認真地道。
“舅舅,你看,阿芙不哭了,你的心也不會痛了。”謝芙趕緊抹去淚水,這段對話異常的熟悉,對啊,娘剛逝去的那會兒,舅舅就是這樣安慰她的。
“不對,你的心還在哭。”阿寶一針見血地道:“你別哭,好不好?”
即使他不記得一切了,但他仍是那個疼愛至極的舅舅,謝芙突然笑了出來,上前去抓着他的手,“你讓我叫你舅舅,好不好?”
“是不是叫舅舅,你就不難過了?”
“嗯。”
“那好,你就叫我舅舅吧。”阿寶拍拍胸膛道,即使他不知道舅舅是什麼玩意兒。
“舅舅。”謝芙哭喊着衝到他的懷裡抱着他,“阿芙終於找到你了。”
阿寶被嚇住了,想要推開她,可這個人兒是那樣的熟悉,漸漸地,他的表情變得自然起來,手輕輕地拍打在謝芙的背上,“不是讓你叫舅舅了嗎,你怎麼還哭啊,不哭,不哭啊……”
醫娘看得心裡有幾分酸,原來她就是阿寶偶爾在夢中喊的女子,以前認爲是情人,沒少爲此給他臉色看,現在才知道是侄女,這烏龍擺得可夠大,不過臉上的表情還是臭臭的。
冉溥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觀看,若說他在她的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要,那另一個有同等份量的人就是眼前這個男人了,說不妒忌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只要他的小丫頭真的高興就好了。
“爹,娘,你們看我從河裡釣的魚。”突然一個大概六七歲的小男孩提着魚蔞衝了回來,突然看到這個場面愣了愣。
謝芙這時哪顧得上哭啊,趕緊擦乾淚水,看向這長得像他舅舅的男孩,這……怎麼一回事?“舅舅什麼時候生了個孩子出來?”
醫娘這個時候臉紅了起來,上前拉着那男孩看向謝芙,“這是我和阿寶的孩子。”
阿寶卻是快速地接過魚蔞,看了看裡面的魚,“哇,小寶,你好厲害啊。”
“那是,誰叫你寧願鬥蛐蛐也不願意與我去釣魚,走,我們把魚養在缸裡。”小寶拉着阿寶往後院而去。
謝芙這回不再抱着敵意看向醫娘,不管這個女子是什麼來歷,她畢竟救了舅舅。因此謝芙向她行禮,“我還沒謝過你救了我舅舅。”
醫娘趕緊攙扶她,“你趕緊起來,我救了阿寶是沒錯,不過他現在是我的夫主,這也是事實。”
“我該叫你一聲舅母。”謝芙道。
“你還是別叫吧。”醫娘看着她認真地道,然後又看了看冉溥,“我不想知道阿寶以前是什麼人,你們一看就是來歷不凡的人,阿寶的身份可能也不低,我……只想要一份平凡的幸福。”曾經她也是來自大家族的人,所以纔會有痛苦的經歷,現在只要平凡就好。
謝芙震驚了,回頭看去,也看到丈夫的眼中滿是驚訝,這樣的女子真的是生平僅見,哪個女子不是催着丈夫覓封侯的,唯有眼前的女子居然說出只要一份平凡的幸福。
“你知道舅舅是什麼身份的人嗎?你不希望小寶也能出人頭地,享盡榮華富貴?”謝芙問道,此時她纔有心思打量一下這間藥店,店面不大,一旁放着整齊的藥櫃,櫃檯上放着一杆小秤,而那櫃面擦拭得乾乾淨淨。
醫娘聽着從後院裡傳來的笑聲,“不想,小寶將來要傳我的衣鉢,只要我們一家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我不願阿寶再經歷喝鴆酒的經歷。”她的臉突然一紅,“我曾經被人騙過,所以姻緣蹉跎了很久,直到遇上阿寶,雖然他比我大很多,可那有什麼關係,他長得那麼好看,性子又單純,還不嫌我。”此時她的手摸了摸臉上的胎記,就因爲它,她一直被人恥笑,惟有阿寶肯接納她。
若她只想要富貴,又怎會千里迢迢地從建康到洛陽城外的這個小鎮呢!
冉溥上前握住謝芙的手,“阿芙,人各有志,你不可以勉強。”
謝芙點點頭,“我知道。”
醫娘看到他們理解的樣子,而且看似也不會想要拆散他們夫妻,這時候才放心下來,看到有客人上門,“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先去看診。”
“醫娘,我娘子的胎動的特別厲害,你給看看。”那個男子扶着妻子一臉焦急地道。
“先別急,坐下來,我給打打脈……”醫娘道。
謝芙坐在一旁靜靜地觀察這一切,看到醫娘有條不紊地給病人診脈,那嫺熟的技巧可以看得出醫孃的來歷也是不凡的,而那張平凡的臉上不再有剛剛維護舅舅時的彪悍,反而凝重起來。
阿寶帶着小寶從後院出來,一看到謝芙,此時不再有陌生感,而是一臉笑意地走過來,“我們家有好多魚,你今晚留下來用膳,好不好?”
謝芙看着他那張熟悉的笑臉,不再感到內心的悲傷,舅舅還活着,沒有比這個消息更棒的事情了,“好。”
冉溥也一臉含笑地看着她,她能開心真的很好,大手不自覺地像多年前那樣揉了揉她的頭頂。
阿寶卻是興高采烈地拉着謝芙打開竹筒要鬥蛐蛐,謝芙也含笑着與他一道鬥蛐蟥,從來沒有想過還能這樣與舅舅一道鬥蛐蛐,她的淚水又要流下來了。
“你怎麼又想哭了?”
“沒有,舅舅還活着真好。”
“我不活着,那要幹什麼?”他蹲下來擡頭看她。
“鬥蛐蛐啊。”謝芙笑道,舅舅的樣子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眼角已經有些許皺紋了,加上他本來長相就好,性格了單純,所以看起來並不比那年輕他十多歲的醫娘老。
“你真有趣。”半晌,阿寶道。
“……”
夕陽西下,晚霞升起,醫娘把飯菜做好了,這才請冉溥與謝芙入席,一家人圍在案前用膳。
“醫娘,每天都要看診嗎?”謝芙問道。
醫娘給兒子剔了魚刺,“還好,因爲我懂醫術又是女人,所以一般孕婦比較多,而男子來看診的就很少。”她的語氣裡有幾分落寞,男女有別,即使她有高超的醫術也只能爲孕婦看診。
“醫孃的醫術很厲害的。”阿寶在一旁讚道。
冉溥給妻子挾了一塊魚肉,“其實這樣也很好,懂醫的女子畢竟太少了,而孕婦難產死亡的比例也很大。”想到妻子那次大出血,若他是迂腐的那種男子,不讓大夫進去把脈開方,那後果就算是此時想想也會冒冷汗。
醫娘笑道,“聽聞北地那兒有女人可以行醫,皇后娘娘以前在北地郡大力發展女子軍,導致那兒的女人出門行醫也不太會受人排斥,不過我們阿寶喜歡這兒,所以纔沒有到北地郡去。”
謝芙聽到這兒,微微一愣,“其實洛陽的民風也是很開放的。不過北地的女兒多豪情倒是真的。”
“我們一家三口在這兒生活得也很好,每天收的診費也夠我們花用。”醫孃的目光盯着謝芙瞧。
謝芙微微一愣,她居然看穿她想要照顧他們生活的想法,好讓舅舅可以生活得更好,但是看到醫娘那話裡隱含有拒絕的態度,她打消了這個念頭,“你不用擔心我會做出什麼有辱你們的舉動,按理你可是我的長輩。”
醫娘這才低頭繼續喂小兒用飯,她不想接受別人的施捨,即使這個人是阿寶的親侄女也不行,她的家人她自會照顧。
這個女子很傲氣,冉溥與謝芙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同樣的意思。
一頓晚膳就在溫馨的氣氛下結束了,謝芙抱着小寶仍拉着阿寶說話,似有說不完的話,冉溥在一旁看着,嘴角含笑。
醫娘在遠處看着這一幕,再看看天色,遂上前道:“天已不早了,你們要在這兒留宿一夜嗎?”
謝芙看向冉溥,並沒有吭聲,不過她的眼裡有着渴望。
冉溥這時方轉頭看向醫娘,“若不麻煩的話。”
醫娘暗暗撇嘴,不是太想留下他們,但是當看到阿寶的時候,卻看到他眼裡也有着與謝芙一般的渴望,於是這才道:“不麻煩,我們後面的廂房裡還有客房,只是你們的侍從,我們沒地方再住人了。”
“我早已讓他們到客棧去住了。”謝芙道,揚着一抹笑容看向這個似乎比當年賈皇后要好得多的新任舅母。
醫孃的嘴角抽了抽,阿寶這侄女的笑容怎麼讓人看了就不爽,看她的樣子是早就有打算了,偏還要等她出聲問話,這些人就是這樣,一點也不乾脆,轉身到客房去整理一番。
謝芙看到醫娘那不甘心的樣子,眼裡的笑意更深了,看向懷裡的小寶,“小寶,你娘很有趣。”
小寶天真無邪地笑了出來,“我娘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們一家三口人從建康到洛陽的這一路上,她娘到哪兒都會受人歡迎,即使她的臉很少有笑容,可那超絕的醫術卻能救死扶傷,“我長大後也要像我娘一樣做一個了不起的醫者。”小男孩的臉上滿是驕傲。
“對,我們小寶一定會比悍婆娘還要厲害的。”阿寶手舞足蹈地道。
謝芙看着這一大一小極其相似的樣子,心裡既高興又微有些酸味,舅舅的心裡已經住下了很多人,她不再是那個特別的惟一,不過當那大掌按在她的肩上之時,她回頭看到丈夫眼裡的寵愛,再回頭看着舅舅的笑臉,這樣真的很好,會有更多的人愛舅舅,他纔會永遠快樂單純地活下去,這是同樣身爲子女的阿鈺與司馬憨從來沒有做到的。
夜深了,醫娘把還想說話的阿寶和頑皮的兒子趕回房去睡覺,當她走出房門的時候,卻看到謝芙仍坐在剛剛的地方,而那個高大的男子卻不在,很明顯她在等她。
“你有話要和我說嗎?”醫娘道。
“我對舅舅和你的事情有幾分好奇,雖然你略略提過,但我仍想聽個仔細,其實我舅舅還有別的孩子活在世上。”謝芙故意道。
醫娘一聽這話,臉上的神色頓時不太好,親自去燙了一壺酒端過來,再弄了幾碟下酒菜,坐到謝芙的對面,親自給她倒了杯酒,“夜裡春寒更甚,喝杯酒暖暖身子吧。”舉起酒杯輕抿了起來,“我說的我都知道,以阿寶的年紀來說,他怎麼會沒有子女,興許連孫兒也有了。”此時她的眼睛看向謝芙,還有些人她沒說,不過她的心仍是吊着的,自從見到他們到來,最怕的就是阿寶的妻子會找上門來。
謝芙端起酒來頗爲優雅地抿了一口,看到這醫娘想要問但又怕問的表情,心裡微微一笑,“若我舅舅以前的女人找上門來,你打算怎麼辦?把舅舅扔下然後帶着小寶浪跡天涯?”
醫娘怔愣了一下,雖然眼裡有幾分猶豫,不過很快眼眸裡就盛滿了狠意,“不管是誰都不能從我這兒帶走阿寶。”
“我喜歡你這句話,”謝芙笑道,只有這般強烈地喜歡在意一個人才能最好的保護他,“我那位身材矮小,皮膚黑黑的舅母早已不在世上了,所以不會有女人跳出來與你搶舅舅的。”
醫孃的私心裡是相當不喜歡謝芙的,這個女子看起來主意多多,這樣的人其實很令人討厭,不過現在她似乎改觀了,“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
“那你可要多喜歡我一點,舅舅其實很在意我的。”謝芙吃了一口小菜,“若你討不得我的喜歡,我可會把舅舅帶走的。”
“你敢!”醫娘像被踩着尾巴的貓一般跳了起來。
“你可以試試。”謝芙仍是那般的微笑。
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很快就大笑起來。醫娘給謝芙斟滿了酒,“其實我遇到他的時候……”
謝芙知道她已經開始把那過程說給她聽了,頓時留心細聽,聽到悲傷的地方,她會臉色緊繃,聽到歡喜的地方,她就會微笑。
夜,繼續瀰漫,街上已敲過三更鼓。
謝芙站起身道:“我要回去睡了。”說完,她轉身要走。
“我可是長輩,你這樣不太有禮貌。”醫娘故意挑刺道。
“開始我要你當長輩的時候,你不肯,現在已經太遲了。”謝芙頭也沒回地道,她說要喊舅母的,她不讓,這可不怪她。
“你真的一點也不想知道我的來歷嗎?”醫娘又在背後問。
“在洛陽城有我在,沒有人敢動你和舅舅一根毫毛。”謝芙此時回頭微眯着那雙迷人的眼睛,駭人的氣勢頓顯。
醫娘不禁伸手微微地捂住胸口,這個女子果然不是簡單人,這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即使在自己那強勢的父親身上也從來沒有見過,轉念一想,這樣也好,她終於不用再四處流浪了,只要好好地愛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就好,想到他們,她微笑着轉身回房。
誰說男人、孩子、熱炕頭不好呢?
謝芙回房的時候,果然看到她的男人仍然沒睡在等她,頓時心頭一暖,上前從後方抱着他的腰,“溥郎……”她撒着嬌。
冉溥回頭看到她微醺的樣子,聞到她的小嘴裡有着酒香散發出來,攬緊了她的嬌軀,“喝酒了?”
“嗯,喝了一點。”謝芙賴在他的身上,要他抱,“我今天很高興,呃,真的很高興。”
冉溥會意地一把抱起她放在懷裡,兩人一起看着窗外的明月與星子,“我知道。”良久後,他才輕撫她微微泛紅的臉頰道。
謝芙今晚的談興很濃,拉着冉溥一個勁兒地說,冉溥也不阻攔她,時不時地回她一句話,或者吻吻她,直到她說累了倒在他懷裡睡過去,此時已近天明,他這才抱着她到牀榻上蓋好被子睡了起來。
翌日,謝芙留在這兒看着醫娘與舅舅一家人的生活,醫娘看診,舅舅鬥蛐蛐,小寶在一旁玩耍,這樣的生活很適合舅舅。
用過了午膳,即使不願離別,但仍不得不分開,謝芙拉着舅舅的手,始終捨不得放開,“我以後再來看你,好不好?”
“好呀。”阿寶興奮地道,不過很快他就發現悲傷的事情,“你要走了呀。”看到謝芙點點頭,“你不要走,好不好?”阿寶的眼裡有着哀傷,都捨不得鬆開她的手。
謝芙的鼻子又要發酸了,“你別難過,舅舅,往後我與溥郎得閒了會再來看你,到時候把我家那幾個頑皮的孩子都帶上。”
阿寶想到她說的孩子,頓時眼睛笑得眯眯的,拉着她的小手指道:“我們拉勾了,你可不許賴。”
看着這樣的舅舅,謝芙眼裡的淚水又要流出來了,忙抽了抽鼻子,這讓阿寶那張笑臉也搭了下來。
醫娘在一旁看着這離別的場景,嘴角不自覺地抽了一下,又不是生離死別,頓時沒好氣地說:“好了,你們快走吧,不然天黑前趕不及前方的客棧。”
“阿芙,我們也該回去了。”冉溥實在見不得她傷感,還是快點回去,心裡安定一些。
“你可不許欺負我舅舅。”謝芙聽到她那沒好氣的話,頓時就威脅了一句,這才由冉溥扶着上了馬車,不過她的頭仍然從車窗上伸了出來,朝舅舅一家人揮手。
馬車“嗒嗒”地跑着離去,阿寶站在原地兩眼直勾勾地看着,直到馬車沒了影兒,他仍然一絲不動。
“阿寶,你別難過,她說過還會再來的。”醫娘在一旁勸慰道。
“醫娘,我覺得心裡好像流血了。”阿寶回頭看着醫娘一臉難過地道。
“走,我們回家,我給你上藥,就不會再流血了……”醫娘哄着把阿寶拉了回去,果然沒過多久,他又樂觀地笑了出來。
馬車裡的謝芙窩在冉溥的懷裡,聽着他道:“我已經讓阿一去傳話了,讓這裡的朝廷命官多多照應他們,若有麻煩事,也要立刻往洛陽彙報。雖然你舅舅的那個妻子說不用我們照顧,但是看得出她的身上有麻煩。”
謝芙點點頭,“對了,我們回宮後再派些能人偷偷地在這附近開了店,這樣醫娘也不會起疑心,倒是就近照顧的好方法。”
冉溥刮刮她的俏鼻樑,“好,都依你。”掀起馬車簾子,“現在是春忙的時候,田地上的莊稼長得多好,看來今年會有個好收成。”
謝芙與他一道看着那一片片長勢頗好的青苗,點了點頭,想起那年隨他一道巡視北地郡的情景,嘴角一直是微揚的。
臨近傍晚時分,才趕到了前方的客棧,冉溥扶着謝芙下來的時候,兩人看到那客棧都愣然了一下,這頗爲殘舊的門面,還有一眼就可以看到的裡面的建築,都給他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溥郎,這裡真的讓人很眼熟,嗯,我們是不是曾經來過?”謝芙轉頭看着冉溥道。
冉溥看了看這門面,然後看了看妻子,“嗯,我也這麼覺得。”
店家一聽到有客人到了,很快就從裡面迎了出來,腆着笑臉道:“客官終於來了?”之前早就有人前來打點了,“裡面請,別看小店簡陋,但絕對會盡心盡力地服侍兩位,不敢有所怠慢。”
這一句話瞬間打開了兩人的回憶,冉溥與謝芙對視一眼,難怪覺得這裡眼熟,原來他們回到了初相遇的地方。
“那一年,可有一個高昂着頭的小丫頭在此看不起人。”冉溥頗爲感慨地道。
“那一年,可有位叔叔不知輕重地在此與小丫頭爭執。”謝芙也不甘示弱地道。
然後兩人都笑了出來,這把店家弄糊塗了,他們這是什麼態度,遂昂着頭道:“別看我這家小店不幹瞪眼,陛下與皇后娘娘曾來住過的,若是以天子居所來說,說是宮殿也不爲過。”
“哦!”冉溥握着謝芙的手往裡面而去。
店家看到他們似乎不信,遂跟在一旁頗有幾分不服氣地道:“老叟從來不說謊的,皇后娘娘前朝的封號是臨川郡主吧,雖然那時候娘娘還不是娘娘,可也真在小店住過,雖然都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
“爹,你又在瞎說什麼,別讓客人不耐煩。”店家的兒子從裡面走出來,彎着腰朝冉溥和謝芙行了一禮,然後朝自家老爹斥了一句,每次有客人來他都這樣說,也不怕別人笑話,他們家的店開在這荒涼處,收入本就不高,帝后二人怎麼會住過,“小的爹這嘴就愛吹牛。”
“臭小子,你爹什麼時候吹過牛。”店家頓時吹鬍子瞪眼睛,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客人在一旁,“我說的可是事實,那時候你還小,記不住。”正在店家準備大肆旁徵博引地準備說服那擺明了不信的兒子之時,他的話就被人打斷了。
“我信。”冉溥笑道。
“我也信。”謝芙同樣笑道。
店家父子倆原本要脣槍舌戰一番的,卻看到這兩人居然同時笑着說相信,頓時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吃驚地合不攏嘴。
“兒子,終於有人相信你爹的話了,我不是做夢吧。”店家因爲老是拿這件事情來說,每次都會引來鬨堂大笑。
“爹,你不是做夢。”店家的兒子吞了口口水道,這兩人,男的威嚴女的貴氣,不像那腦子不正常的人,怎麼會相信自家老爹的吹牛,搖了搖頭,不可理解。不過既然來者是客人,他們就得好好招待,還是嗎?甭管客人正常與否。
用過晚膳後,冉溥牽着謝芙的手走在這狹小的客棧迴廊上,曾經他抱着昏迷的她就走過這裡,“那時候,我沒想過會娶一個小丫頭。”
“那時候,我也沒想過會嫁一個叔叔。”謝芙掙開他的手,伸出雙手要他抱。
冉溥會意地一笑,攔腰抱起了她,就像十多年前那樣走在這夜色中,“小丫頭,後悔嫁給一個叔叔嗎?”
謝芙雙手圈住他的脖子,想了想,“那你後悔娶一個小丫頭嗎?”她反問。
答案都在雙方的眼中,他們在這裡相遇,在這兒開始走進彼此的生命中,最終又回到了相遇的地方,這裡既是起點也是原點,生命終將圓滿。
尾 聲
地獄之中的紅蓮業火燒得十分的旺盛,閻君還沒真正走進那紅蓮業火的中心,即可感覺到那熱氣逼人而來,眉尖輕皺,頓時施法於周身以隔火氣,這樣才覺得涼爽許多。
而在紅蓮業火的周圍有不少生前做惡的鬼每天受到它的焚燒而悽聲尖叫,他們一看到閻君的身影,立刻朝閻君飄去,張牙舞爪的,不知是要求恕罪還是要發泄心中的怨氣。
閻君頭也沒擡,寬廣的衣袖一擡,衆鬼立刻退散,“不知悔改的東西,本座豈是你們可以侵犯的。”
衆鬼這時候都用恐懼的目光看着他,這男人讓人生畏,不再意圖挑釁,而是紛紛地躲在一旁去以圖避開那火焰的中心。
閻君看了看那仍在悽聲尖叫的鬼,“生前作惡,當以業火洗清其罪,方能得以救贖,重新投胎。”唸了兩句偈語,能否會悟就看這些人的造化了,擡腳繼續步入火之中心。
火之中心的溫度十分的高,閻君的目光看向那盤腿坐在火中的白衣女子,雖然披頭散髮,痛得咬牙切齒,但她仍能保持那一份高貴與優雅,他的眼中漸漸地生出了敬佩之情,這紅蓮業火連他這有法力的人都抵擋不住,不但其溫高,更能浸入骨髓當中,燒人心燒心魂。
“閻君至此是來看戲的嗎?”白衣女子努力地不讓臉部扭曲地道。
“你在這兒應有二十載了吧,還承受得住嗎?”閻君似閒問又似關懷。
“不是還有八十載嗎?”白衣女子低低地道,突然像想到什麼一般,瞬間表情變得淒厲起來,“閻君莫不是言而不信,我的女兒並沒有逆天改命?”若是這樣,她就算耗個灰飛煙滅,也要把欺騙她的人粉身碎骨。
“呵呵。”閻君笑了起來,“本座一直是言而有信的,今日拘拿了一隻遊魂,那鬼似乎與你有些淵源,況且其生時已經瘋顛,死後魂不歸地府,遊蕩於人間,今聽其言,可是你從中做了什麼?”
“何人?”白衣女子道,然後又諷了一句,“自那以後,我即在此每日與紅蓮業火相抗,何來的能力到人間作惡。”若能那樣,她的阿芙也不會受那溫嬌唆擺。
“把鬼押上來吧。”閻君吩咐道。
那些全副武裝的鬼差突然現身,押着來人,這裡的溫度實在難以忍受,若不是今日運氣不好,纔來此地,鬼差們在心裡都在咒罵着。
白衣女子定睛看去,那人的面孔已經因火燒而扭曲起來,呲牙裂嘴的甚是駭人,不過她仍認得:“溫嬌。”
溫嬌聽到自己的名字,即使身處火之中心,她的神志仍有一絲清明,這就是紅蓮業火的能力,不會燒掉那一絲神智,要他們都能感受到痛苦,她努力地看向白衣女子,突然不記得那火的燃燒,跪下道:“公主,奴婢終於可以向公主請罪了。”
白衣女子即是穎川公主,只見她雙眼緊緊地盯着溫嬌看,突然仰天大笑,“閻君自認聰明,怎會看不穿人心有惡即與鬼無異。她的心醜,所以纔會生惡象,象由心生。”然後又看向溫嬌,“你的請罪本宮不受,若請罪有用,又何須來此受罪。”
溫嬌被那火噬心,突然淒厲一叫,但臉上卻滿是悔意,公主說得對,憶起曾經的過往,她有何面目再來請罪。
“本座又焉能不明白,只是前來確認一趟,既然你與此事不相干,本座也不會找你麻煩。”閻君又轉頭看向溫嬌,厲聲道:“今你所許之願已了,你生前做惡當應受此報,今後需在此處清洗罪孽滿百年方得救贖,你可明白?”
溫嬌艱難地點點頭。
閻君這才轉頭看向穎川公主,正要再說什麼的時候,突然他的臉色一變,掐指一算,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天象已開,你終於不用受苦了。儘可就此離去,登入仙境。”
“什麼?”穎川公主不相信,她可以入仙境?
閻君微微一笑,“因你那顆慈母心,二十載的紅蓮業火爲考驗,自當重歸仙位,這是上天給你的考驗,也是你自己爭取而來的,況且你的女兒乃鳳命,女婿更是以天子的身份獻血讓上天恕你之罪,方纔有此等造化。”若當時她選擇去投胎,還將再經十世輪迴之苦方可重歸仙位,“你本是天上的上仙,只因犯下過錯,纔會被貶落凡間。”
此時隨着閻君的話落下,被火光照耀而由黑變紅的空間突然打開,一方藍藍的天空出現在上方,紅蓮業火迅速退開,任由那片藍天出現在穎川公主的頭上。
穎川公主感覺到四肢百胲都舒爽無比,那種火灼的滋味一一散去,而她身上的白衣也輕輕飄揚,突然腦海裡有着大量的記憶而來,頓時她明白了這一切,目光看向閻君,“多謝你。”
“去吧。”閻君手一揚輕道。
穎川公主的身體頓時飛昇起來。
人間。
謝芙的目光落在那滿頭白髮坐在八卦中施法的老叟身上,只見他的桃木劍幾度飛揚,而她與溥郎早已滴血到那符咒裡面,怎麼等了這半天仍沒有動靜?坐在鳳榻上的她不禁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蕭先生,皺着眉道:“蕭先生,你這師兄到底有沒有用啊?”
冉溥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此時的他站了起來,眼中有着幾分焦灼,雖然相信蕭先生的師兄,但是他們已經等了這許久的時辰,仍未有動靜,“蕭先生,你那師兄不是說上天若能寬恕,會讓阿芙與岳母大人相會的嗎?”雖然他一直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但是看到謝芙興沖沖地來,卻又不得不落寞地回,小丫頭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這兩天夜裡更是興奮得睡不着。
蕭先生的目光落在師兄的身上,“陛下與娘娘請靜心等待,我師兄是方外高人,定能施法成功。”
謝芙聽了這幾句話非但沒有緩下內心的焦灼,更是坐不住,起身走到丈夫的身旁,“溥郎,我很是擔心,娘若不能得到解脫,那該怎麼辦?”
“阿芙別急,我們再看看。”冉溥伸手把妻子攬在身旁,在她耳邊小聲道:“阿芙,天下能人衆多,若是他不行,還有其他人,總有人能施法救得岳母。”
謝芙點點頭。
而八卦陣中的白頭老叟感覺到他們的猜疑,目光朝他們而去,“若信不得老夫,可以去請別人。”哼,若不是看在師弟的份上,他纔不會到這洛陽來耗費功力。
“老大人,您老可得悠着點,施法時還能分心,可見你還沒修煉到家。也不怕我的外祖母被你救了一半正高興的時候,突然又掉回火中,那您老可就罪過了。”站在八卦前的冉佳圈着雙手頗有些不屑地道,這個老頭八成是個神棍。
“嗯,阿姐言之有理。”冉儆那與冉佳有三分神似的臉上也是贊同之意。
“阿姐,阿儆,你們若再說話打擾,老大人又不專心,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大家還是閉嘴吧。”王琪和稀泥道。
白頭老叟頗爲愉悅地看向這漂亮的小女娃,嗯,還是小女娃有眼光,不像另外那幾人一樣,哼。
冉佳頓時也輕哼出聲,往後一躍回到母親的身邊,她現在已經比母親高了一個頭。
謝芙看了眼女兒,示意她別添亂。
突然晴空萬里上,一道光柱由天而降直衝入地面,頓時那光柱似打開了某種通道,而施法的發老叟更是興奮地道:“成了,成了。”
謝芙趕緊衝到光柱前,兩眼緊緊地盯着這道光看,母親走得太早,她早已不記得她的長相了,如果再見,還能認得出來嗎?
冉溥也一臉緊張地走上前站在她的身旁,冉佳、冉儆、王琪都往光柱靠去。
阿靜與阿杏攙着身體不好,路也走不穩的湯嫗也走到了光柱跟前,湯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終於可以再見公主了嗎!
在那光柱裡面,漸漸有個白衣女子如仙子般從地面飄出,飄揚的黑髮,精緻的五官,與謝芙極爲神似,更準確的說是謝芙像她。
“娘。”謝芙更是哭喊出聲,憑着那心的感應,就知道這人是她的母親。
“阿芙,我的阿芙。”穎川公主頓時兩眼含淚地飄到謝芙的面前,與她相對凝視,伸手輕輕地撫摸着她的五官,“我的阿芙不再是孩子了,長大了。”
“娘。”謝芙伸手按住母親撫摸在她臉上的手,淚流滿面,“娘,女兒好想你。”
“娘也想你,看到你好,娘於願足矣。”穎川公主感慨地道,目光落在女兒身旁的高大男子身上,又看了看那幾個與女兒有幾分神似的孩子身上,“這是女婿與孫兒們吧。”
“拜見岳母大人。”冉溥對於這個岳母是由衷的敬佩,那顆慈母心是世間最高貴的。
“外祖母。”冉佳等幾個孩子都喚了出來。
“好,都是好孩子。”穎川公主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
“公主。”湯嫗顫微微地上前行禮道。
“阿湯。”穎川公主轉頭看向這個跟隨她多年的侍女,上前去扶起她,“這麼些年難爲你繼續照顧阿芙。”
“公主說這樣的話,老奴如何承受得起,老奴慚愧。”湯嫗激動地哭出聲來,竟無法把話清晰地表達出來,身子顫了顫,阿靜與阿杏忙上前去扶住她。
“阿湯,你這話我不愛聽。”穎川公主笑道,拍拍她的肩膀。
突然天上一道驚雷響起。
穎川公主擡頭看了看天空,時辰已到了,這纔再轉頭看向謝芙,“阿芙,娘要走了,你以後好好保重。”
“娘。”謝芙衝到她的懷裡,像幼時那樣,“娘,你別走好不好?”
“傻孩子,天下那有不散的筵席,我們娘倆能見這一面,已經是造化了。”穎川公主輕輕地撫摸着女兒的秀髮,她的心裡也滿是不捨,目光看向再溥,“女婿,我的女兒就託付給你了。”
“岳母大人放心。”冉溥作揖道,伸手欲攬妻子。
謝芙的手卻不放,緊緊地抱着母親,可是漸漸地抱不住,母親的身影飄了起來,身體又被光柱罩住,她的手想要最後緊緊地攥住母親的手,“娘……”
“阿芙,別難過,我們母女終還有再見之日的。”
穎川公主被謝芙緊緊攥住的手漸漸地滑開,身體朝高空飄去,漸漸地沒入白雲之中,光柱也漸漸地消散。
謝芙倒在冉溥的懷裡哭着,冉溥拿帕子給她抹了抹淚水,冉佳等幾個孩子也在一旁出聲安慰。
謝芙這才覺得心裡好過些,“娘說得對,能見一面已經是造化了。溥郎,我不會再難過,這已經很好了。”
“阿芙,你這樣就對了,岳母大人不會希望你難過的。”冉溥道。
“娘,你還有我們。”冉佳、冉儆、王琪異口同聲地道,即使父母已經是帝后了,但這幾個孩子仍沿用舊時的稱呼。
謝芙笑了笑,伸手握住丈夫的手,另一隻手一一摸過孩子的頭頂,擡頭看了看藍天白雲,朝那飛昇上天的母親輕啓朱脣說了一句。
娘,我很幸福。
番外 一顆木瓜引起的情緣:謝攸篇
建康城中的夏天十分的火熱,就像個大爐一般,好動的朱芸卻不畏懼這般炎熱,把侍女打發走,興致高昂地把梯子取來架在木瓜樹下,看着樹上那黃黃的木瓜,這棵木瓜可是她親手種下的,這次總算等到收成的季節。
嘿嘿地笑了幾聲,她撩起了裙襬爬上了木梯,這木瓜還是要親手摘才更美味,不過這動作卻不能讓娘知道,不然又要念個大半天,說她一點女郎的樣子也沒有,就像一隻野猴。
想到這裡,噘了噘嘴,她哪裡像野猴了。
她兩眼都緊盯着樹上成熟的果實,卻沒留意到一旁的牆上正有人跳進來,方向正好是她這邊,一個衝勁,從天而降的人影把正爬了一半木梯準備摘成熟木瓜的她撞開了,木梯子一翻,她兩眼圓睜,看着這從天而降的人,看到對方的眼睛也睜大了。
娘呀,她是不是要與草地親吻啊!
謝攸沒想到居然會撞到人,明明他是看清了院子裡沒有人,這纔會跳進來躲一躲的,該死的,這個女的穿得一身綠,躲在還沒有成熟的木瓜當中,這才讓他看走眼了。
但是衝勁之下,兩人都收勢不及,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對方,朱芸嚇得想要大聲喊叫,對方卻反應極快地一把掩住她的口,單手攬住她的小蠻腰,硬是在半空中轉了個方向。
“碰”的一聲,兩人都跌倒在地,由於對方的反應快,朱芸倒是把對方壓在了身下,她的下巴正好碰在他厚實的胸膛上,不禁有幾分疼痛傳來,她伸手摸了摸被撞疼的下巴。
朱芸帶着怒火狐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當她正眼看向他的時候,不禁怔住了,眼前的男子的長相不像自家兄長那般偏向女子的柔美,反而有着一雙濃厚適中的眉毛,像夜色般深沉的眼睛裡有着幾分冷漠,高挺的鼻子就像那蒼勁的山峰,薄薄的雙脣此時緊抿着,這張臉既不顯得魁梧又不顯得柔美,有着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謝攸留心聽着外面慶王的爪牙走過之後,這才仔細看着那被他掩住口的女子,還沒留意她長得什麼樣卻首先看到她眼中的癡迷,不禁有幾分厭惡,就像洛陽城裡的少女看他的眼神,把掩住她口的手移開,“女郎,失禮了,在下不是有心要闖你家院子的,還請見諒。”
朱芸看到他扶着她起身,這才醒起他是突然闖進她家後院的不知名人士,伸手抓着他的袖子,“你是誰?”
謝攸微皺眉,“女郎,這不重要,在下這就離開,不會毀了女郎的閨譽。”
朱芸聽到他要走,眼中有着失望,“我不管,你闖到我家裡來,若你不告訴我你是誰,我這就大聲喊叫,若你把名字告訴我,我就放你走。”
這女郎有夠不講理的,謝攸的眼裡微微有着不悅與不屑,不準備再搭理她,正要一把推開她。
誰知此時頭頂上的木瓜卻突然從樹上掉下來,正好砸在準備推開朱芸的謝攸頭上,“咚”的一聲,他的頭被這有些重量的木瓜一砸,本能的一低頭,與那正好欲擡頭相詢的朱芸相碰上。
朱芸吃驚地看着他的臉向她而來,而她又來不及閃避,兩人的臉相碰到一起,鼻子一痛,嘴脣被軟軟的物體覆蓋住,這回她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看到對方的眼中也有幾分錯愕,然後就感覺到被他覆住的脣上有着一股酥麻的感覺傳遍全身,她的臉上浮起了兩片紅暈。
鼻尖聞到一股香氣,謝攸後知後覺地發現眼前女郎的脣十分柔軟,就像阿姐喜歡吃的糕點一般,還飄着淡淡的馨香,他的臉也不自覺地紅了,很快就跳了起來,咳了一下,“在下唐突了,請女郎見諒。”
朱芸臉色羞紅地爬了起來,拉了拉身上有些凌亂的衣物,斜着眼睛看他,“你親了我,是不是要對我負責?”
“那只是意外,女郎,你我不過是萍水相逢,談婚論嫁就實在過於可笑了。”謝攸皺着眉看着這臉紅的朱芸,這女郎的腦子裡都裝着什麼?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他的家世,居然就敢以身相許,“你不怕我是江洋大盜?”
“可你親了我啊!”朱芸仍不依不饒地拉着他的袖子,“你是嗎,可是看着你不像啊,我是朱氏阿芸,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好不好?”指了指地上的木瓜,“你看,你我的媒人可是老天,詩經有云: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爲好也。啊,玉佩,玉佩……”想到玉佩,她翻起了身上的衣物,糟了,爲了爬上去摘木瓜,把身上的行頭都摘了下來,現在想尋也尋不到。
謝攸看着這女郎一臉懊惱地尋着玉佩,突然感覺到黑雲罩頂,對於這些熱情奔放的女郎,他實在無力招架,耳中傳來不遠處有侍女喊叫“女郎,女郎……”的聲音,而且雜亂的腳步聲也顯示有人正往這兒走來,頓時不再遲疑,趁眼前這有些粗線條的女郎正在找玉佩的當口,他提氣一躍又跳上圍牆,回頭看到朱芸正張着小口驚呆地看着他,雖然這樣走掉好像有點不對,但他也顧不了這麼多,咬着牙躍下圍牆,沿着巷子往前而去。
“誒……”朱芸想要大叫,看到那男子就這樣走了,不禁在原地跺起了腳,紅脣噘起,眼裡有委屈,“連名字也沒有告訴人家!”不滿地低喃着,低頭把那顆砸中兩人而裂成兩半的木瓜撿起來抱在懷裡,“木瓜啊木瓜,你不是我們的媒人嗎,你怎麼就這麼不中用,枉我還天天給你澆水……好了,即使沒有天天,幾天總有一次吧……”
嘮嘮叨叨地正準備回屋裡去,即使對這男子一見鍾情,那又如何?連姓名也不知道,她就算想讓爹去提親也辦不到,無精打采地走上兩步,突然目光被草叢中一塊羊脂白玉吸引,突然眼中精光大放,忙上前蹲下來把那塊玉佩拾起來,這塊玉佩的正面刻着像是家族的圖騰,反面卻刻了一個“攸”字,會是那個俊美郎君的名字嗎?
“哈,這回真的是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木瓜啊木瓜,你還是好樣的,居然換回來一枚價值不斐的玉佩。”
一衆侍女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自家女郎望着一枚玉佩兩眼放光的樣子,遂面面相覷,女郎這是怎麼了?
“女郎。”侍女小心翼翼地喚着。
朱芸這纔回過神來,看着自家的侍女們,一手抱着木瓜,一手執着玉佩,邁步往前走,想到自己美好的前景,紅脣上的笑容帶着幾分詭異,“沒什麼,走,我們回屋裡去吃木瓜。”再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有它就好辦了,還怕不能把他的家世挖出來?
晚上回到了家的謝攸,正要換下身上的衣物時,卻看到那一塊一直戴在身上的玉佩不見了,眉尖緊皺,不知掉到那兒去了,突然想到那名叫朱芸的女郎家的院子,再想到那張熱情洋溢的臉孔,不禁打了個冷顫。
“郎君?”身旁正在幫他換衣服的侍從輕聲問。
謝攸這才又板着面孔:“沒什麼。”
應該與她不會再有交集了,這樣一想他頓覺安心,那種跳脫個性的女子,從來不是他會選擇的對象,等這次事了,回洛陽後也該結門親事了,阿姐催他成親也有好些日子了。
當夜,他居然夢到了朱芸那張充滿熱情的臉正向他而來,懷裡抱着一枚碩大的木瓜,舉着他掉落的玉佩,嚇得他自夢中醒來,方纔知道這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他的生活中沒有叫朱芸的女孩,這才抹了把汗水躺回牀中沉入夢鄉。
誰知,第二天惡夢竟然成真了,謝攸看着那在他面前一直晃着的俏麗容顏,真的很難視而不見,尤其是她居然持着朱家郎君的拜貼前來,讓他毫無防備地就任由她進到府裡來。
“你不告訴我名兒,我就找不着你了?你看,你留在我家院子裡回報木瓜的玉佩,它可把你的一切都告訴我了,阿攸,原本你的名兒叫阿攸,這可是上天給我們的緣份。”朱芸湊上前去,一臉討好地看着謝攸,臉上的笑容大大的。
昨天夜裡,她威脅利誘才從大哥的嘴裡套出關於這枚玉佩的來歷,果然她猜得沒錯,然後又從大哥嘴裡把有關謝攸的一切都套出來後,最後纔有幾分期望又有幾分忐忑地看着她大哥,“那他娶妻了沒有?”
這句話一出,她大哥險些從榻上跌落下來,皺着眉看着她,“阿芸,你究竟打什麼主意?還有,你還沒有告訴我這玉佩你是如何得來的,莫不是他與你私訂終身了?”最後更是驚掉一臉的白粉,世家大族最忌諱的就是私訂終身,這小妹看似機靈,怎麼會幹這糊塗事?
朱芸一聽愣了愣,然後看到她大哥那一臉的不贊同,遂有幾分惡狠狠地一把揪着她大哥的衣領,“你只需回答我,他有妻子沒有?”這是她最操心又最擔心的問題。
她大哥被她這一番舉動嚇了一跳,很快就老實吐出答案,“據我所知沒有,不過他是謝氏的嫡系,在洛陽有沒有訂親那我就不知道了。”
“只要還沒有就好。”朱芸笑嘻嘻地鬆開她兄長的衣領,然後又珍視無比地摸了摸這塊羊脂白玉,看到她大哥正準備回魂,又笑着道:“對了,大哥,明天把你的拜貼給我一用。”這話一出,她大哥就從榻上掉了下來,很快爬起來一臉苦相地看着她。
此刻的謝攸兩眼緊盯着朱芸手中的那枚玉佩,果然掉到她的手中去了,趁朱芸笑得正得意,一把搶了過來,揣回懷裡,這才覺得安心一點,“朱女郎,對於你這次魯莽行爲,我會睜隻眼閉隻眼的,但還請女郎儘快回家去,別纏着在下不放。”看到朱芸有幾分失望地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手,他的心裡竟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朱芸沒想到這人居然一聲不吭地不從她手中奪回玉佩,突然上前一把抓着謝攸的衣袖,“阿攸,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把玉佩還給我,那可是上天掉下來的緣份。”
“並沒有什麼上天的緣分,還請女郎自重,勿要再提及此事,不然損傷的是女郎的聲譽。”謝攸抽回自己的衣袖勸道,想到這個朱芸行事如此草率,不禁搖了搖頭,“來人,送朱女郎回去。”
一旁的侍女看了眼臉色緊繃的謝攸,再看了看扁着嘴,一身貴氣的朱芸,有幾分茫然,不過在謝攸的眼一瞪之下,侍女們急忙上前架着朱芸要把她架到門外去。
朱芸看到謝攸頭也不回地離去,忙大喊:“阿攸,你收了玉佩也沒有關係,但這木瓜是你給我的,那我給你玉佩好了,好不好?誒,你別走啊……”她的話說得越多,謝攸走得就越快,彷彿她的話是瘟疫一般,“阿攸……你們放開我……”朝那些孔武有力的侍女們大喊一聲。
謝家的侍女們卻沒有理會她的大喊,而是架着她直到出了大門才鬆手,躬了躬身後返回門內。
朱芸看着那緊閉起來的謝家大門,頓時懊惱地跺了跺腳,“你以爲這樣我就會放棄了嗎?阿攸,你給本女郎等着。”
時政的女子對於自己喜歡的人都是熱情而執着的,朱芸正是這樣的人,爲了她的如意郎君,沒少在謝攸的身後追逐着,而每每被謝攸躲了開來,這若是放在平日,少不了成爲大衆的談資,但是在這個敏感的危機時刻裡,對於這小兒女情事大家都選擇了視而不見。
直到建康城的大戰打過,謝攸離開建康城啓程回洛陽的這段時間裡,朱芸始終沒得再見他一面,這讓好動且生機勃勃的她的眼裡免不了多了抹揮之不去的哀愁。
“女郎,那個郎君已經回洛陽了,您就算再想他也不能不吃飯啊。奴婢去端一些好吃的糕點來,可好?”一旁的侍女看着她那無精打采的樣子,心中嘆息,尤其是女郎這段日子可是消瘦了不少。
朱芸的筷子仍然戳着那飯碗,一下又一下,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嘆息了,這大半年的時間裡,白日黑夜裡,她就是忘不了他的容顏,尤其是想到他走了也沒派人通知她一聲,讓她白白的在謝家大門前吃了閉門羹,“我吃不下。”把筷子一丟,傾身往後倒在坐墊靠背上。
“女郎光嘆息是沒有用的,謝郎君不在建康這已經是事實了,難不成女郎要追去洛陽啊,雖然聽說郎主要去一趟洛陽,可沒有道理女郎也要跟着去啊!”
侍女的話還沒有說完,朱芸突然擡頭像老鷹盯小雞一般看着說話的侍女,“你說爹要到洛陽去?”
“是啊,奴婢聽府裡其他人說的,好像是因爲新政的原因。”侍女被她嚇了一跳,趕緊答道。
朱芸忙起身想要出去尋她的老父親,剛走了幾步,突然眼珠子一轉,老父是什麼個性她還不瞭解,溫和的手段根本就不可能讓老父妥協。
朱家因爲家主出行,一時間倒是忙亂得很,此時朱夫人正吩咐侍女們收拾行裝,看了一眼旁邊沉着臉默不吭聲的夫主,“夫主,把那些鬧事的人都殺了不就得了,攝政王的手還伸不了這麼遠,哪需如此辛勞前往洛陽?”
“你那只是婦人之見,現在誰不忌憚他的大軍,尤其是扶持新皇登基那天的手段更是震懾了衆人,這新政根本就是在削我們的利益,不行,我要到洛陽去與妹夫商議一下,無論如何要阻止這新政的實施。”朱家主一臉強硬地看着洛陽的方向,現在一提新政人人變色。
朱夫人又嘆息一聲,“這些年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國不寧家又亂。”
“阿芸那孩子還沒想通,夫人可別把她寵壞了,前段時日忙着國事,我還沒來得及說她,整天追在男人的身後像什麼樣子?現在時局不寧,這種小事無人注意,可也不能成爲別人的笑柄。”
朱夫人暗自撇了撇嘴,說到寵女兒,那個始作俑者可不是她,阿芸的性子是誰慣出來的,幾個女兒當中,就這個小女兒最讓人操心,“阿紹前些時候不在建康城,過些日子就會回來了,夫主,你說把阿芸許給阿紹可好?他們是表兄妹,自幼也相識,況且阿紹的娘,也就是妾身家的大嫂向妾身提過這婚事,只因夫主前些時候忙亂,妾身也不好提這些事給夫主添亂。”她的眼中有着幾分期盼地看着丈夫,這婚事甚得她的心,反正兩家離得近,將來她大嫂想要欺壓她女兒那也只是妄想。
孫紹,是朱夫人的侄子,長得也算是一表人才,重要的對朱芸似乎很是在乎,雖說在家世這一條比不上朱芸愛慕的謝攸,不過在疼女兒的朱家主眼中,只要女兒嫁得好,家世低一點也沒有關係,“嗯,此事夫人做主吧,不過六禮可要做足了,婚禮日期要定在我從洛陽回來後的日子。”
朱夫人的臉上頓時就笑開了,“那是自然,阿芸也是我的寶貝疙瘩,哪會在出嫁的事情上委屈她。”
朱氏夫妻對於這惟一未出閣的女兒婚事上達成了一致的意見,但往往事不從人願,正在夫妻倆一臉高潮地商量着朱芸的婚事時,外面的奴僕就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郎主,夫人,大事不好了,芸女郎她……也……”
朱家主的心內一緊,這寶貝疙瘩又惹出什麼事了?“到底是怎麼了?”
奴僕被這一嚇,微縮了縮頭,“郎主,芸女郎要自殺。”拋出一個讓朱氏夫妻膽顫心驚的答案。
朱家主既擔憂又一臉氣憤地下榻穿鞋就往外走,“反了天了,阿芸的眼裡可還有爹孃。”雙手背在身後準備好好地去教訓一頓女兒。
朱夫人怕女兒受罰,也趕緊跟在夫主的身後而去。
庭院裡,匆匆趕來的朱家主看到女兒又坐在那棵樹杈上,從小到大她每每說要自殺時總會坐到那兒,朱家主氣得來回踱着,“阿芸,你給我趕緊下來,莫在上面亂晃,一天到晚就知道嚇唬你爹孃。”
朱芸看到父親到了,這才把噘着的嘴脣鬆開,一出口就是能氣死人的話,“不,我偏不。”
“阿芸,你這是要嚇死娘嗎?若從上面摔下來,會出人命的。”後頭趕來的朱夫人覺得心跳得異常快。
“那就讓我摔死好了。”朱芸梗着臉,故意晃了晃兩隻腳鼓着腮幫子,“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就是想把我嫁給紹表哥,我不要。”
“阿芸,那個謝攸已經回洛陽去了,難不成你不要家族名聲朝她奔去?”朱家主氣得跺腳,臉上的山羊鬍子更是翹了起來,“聘則妻,奔則妾的道理不用你爹來教你。”語氣難得地放重了一點。
“爹,我就是喜歡他,若嫁不成他,我就去當女冠,不如你把我帶去洛陽吧,那我就不用私奔到洛陽去,好不好?”朱芸一臉期待地看着朱家主。
“不行,你趕緊給我下來。”朱家主一口拒絕,據他聽到的消息,謝家那個小子對他家這刁蠻女兒是一點心也沒有。
“阿芸,聽孃的話,趕緊下來。那個謝家郎君不是對你無心嘛,你紹表哥好啊,上回還給你帶了禮物來。”
“不要就是不要,不同意,那就由得我摔下來好了。”朱芸任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死活不聽父母的勸導,那棵並不粗壯的樹杈因而一搖一搖的,眼看這任性的女郎就要掉下來了。
朱夫人嚇得眼一閉暈過去了,在朱家主的眼神示意下被侍女扶了回去。
朱家主更是心提到嗓子眼,帶頭奔到女兒所在的樹下,以期在危險發生的時候接住她,“阿芸,你別晃了,不怕到時候沒摔死落了個殘疾?”
朱芸聽到老父那鬆動的語氣,這才睜眼看向父親那陣紅陣白的臉,“爹,那你是不是可以帶我到洛陽去?”眨了眨眼,一臉屏神靜氣地看着父親。
朱家主不禁要仰頭問老天,他做錯什麼要給他派來這麼一個女兒,尤其是看到她咬着脣期盼地看着他,不忍拂了她的心,沒好氣地道:“那你要答應爹,若謝氏阿攸對你無意,不願明媒正娶,那你就得死心跟爹回來。”想了想,覺得不妥,“還有不許說什麼當女冠的事情,乖乖嫁給你紹表哥。”
“成交。”朱芸開心地道,她纔不信憑她的熱情與執着會感化不了那隻呆頭鵝,這才乖乖地順着奴僕搭在樹幹上的梯子爬下來,看到父親氣得吹鬍子背雙手站在原地,兩眼瞪着她。
她討好地笑着伸手抱住父親的手臂,“爹,你可得說話算說,真要帶我到洛陽去的。”
朱家主舉起手想要給女兒一個教訓,卻看到她此時一副乖巧的樣子,哪有剛剛的乖張,那隻手就是無論如何也甩不下去,轉而颳了一下她的俏鼻樑,“真是前世欠了你的。”
“爹?”
“那個謝攸有那麼好?”
“當然,爹到了洛陽去謝府給阿芸提親好不好?”
“哼,我也不見得他有多好?”
“反正我這輩子非他不嫁,你想讓我嫁給紹表哥,沒門!”
“你這不孝女就是想要氣死你爹。”
父母倆鬥着嘴沿着迴廊進到裡屋去,此時遠在洛陽的謝攸卻不知道他的生命中的那顆煞星即將到來。
姻緣這東西也許真的與一顆木瓜有關,或許也與一枚玉佩有關,更或許是月老牽的紅線,一男一女即使遠在天邊也能被牽在一塊兒,甭管謝攸是出於什麼心態,最終還是在朱芸的倒追下硬是成了親。
新婚的洞房花燭夜,朱芸坐在牀沿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她的良人到來,端着一盤子點心啃了半天才得知良人喝醉酒,今夜要睡在書房裡,“夫主說他不過來了,你有沒有說錯話?”她不大高興地把點心盤子遞給一旁的侍女。
那個傳話的奴僕不甚高興地道:“攸夫人,郎君就是如此吩咐的。讓夫人早些歇息。”
朱芸手撐在案上託着腮兩眼研究了一下這丈夫的侍從,看得出來對她這個新上任的主母不太尊敬,頓時柳眉一豎,玉手拍向長案,“大膽,你這是對當家主母應該說的話嗎?”
那個奴僕嚇了一跳,這個攸夫人他見過兩次,感覺大大咧咧的,怎麼會突然就如此有氣勢?不過他仍然嚇得跪了下來,“夫人恕罪,奴才也是把郎君的話如實稟報而已。”
“不行,我要去看一看夫主,如果喝醉了,我還可以在旁邊照顧一下他。”朱芸突然笑得一臉甜蜜地道,經過那跪着的奴僕身邊時,聲音一生,“別以爲本夫人新嫁進來就容得你們這些小人糊弄,不管本夫人與郎君圓房了沒有,也要記得現在這個家的主母是我朱氏阿芸,而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她的俏眸往門外那些欲探聽消息的人看去,鼻子哼一聲,昂首挺胸地就出了門,果然看到那些一閃而逝的身影。
“看來夫主的家要好好地整頓一番才行,這沒有主母就是差了些。本夫人會好好地教導她們什麼才叫做主母的風範。”朱芸這回是笑得萬分甜美,不過鼻子仍皺了皺,只有她家的良人才是最難搞的。
書房裡,謝攸睡在牀榻上,臉上泛着微紅,不知道是真醉了還是假醉,總之就是那樣閉着眼睛躺着,若不是阿姐吩咐,他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娶這樣一個妻子的。
“阿攸,阿攸。”
謝攸聽到那如黃鶯般的聲音正從門外傳來,眼睛頓時睜開了,眉尖輕蹙,這個朱芸怎麼追到書房來了?忙朝身旁的奴僕使了個眼色,那燃着的燭光頓時就滅了。
朱芸剛奔上階梯,在廊下正要進去的時候,看到裡面的燈光一滅,又有奴僕出來稟報道:“攸夫人,郎君剛剛歇下,夫人,要叫醒郎君嗎?”
朱芸的眼底有着失望,站在門外看着那沒有一絲光亮的房子,紅脣扁了扁,“夫主喝得很醉嗎?可有煮醒酒湯?”
“有,只是怕酒味薰着夫人,這纔在書房歇下。”奴僕道。
朱芸掩下內心的懊惱,仔細吩咐了奴僕要注意的事項。
屋子裡的謝攸聽着朱芸的聲音,心裡有說不出的感覺,無疑朱芸待他甚好,只是,只是,她不是他想要的那種妻子。
朱芸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回頭又看了看書房,很想就這樣衝進去,不過那點面子她還是要的,只能肚子裡生着悶氣,頗爲氣忿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建築。
一夜沒有好眠,侍女看着朱芸那帶了點憔悴的面容,然後機靈地拿來脂粉遮掩過去了,“夫人看看這樣可好?”
朱芸看了看銅鏡中挽起了髮髻的女子,一時半會兒倒是認不出來,這是她嗎?可是那個本應讓她挽發的男子卻是一直沒有出現,忍不住把銅鏡一推,百無聊賴地道:“隨意吧,反正又沒有人欣賞。”
謝攸踏進主屋的時候正好聽到朱芸那聲哀嘆,心中微微不忍,昨夜之事是他不好,看着她滿是烏雲的臉,“怎麼沒人看,夫人睡得可好?昨夜爲夫喝醉了,讓夫人空度良宵確實是爲夫的不對。”
朱芸一聽到謝攸的聲音,頓時喜上眉稍,烏雲散去,霽月升空,“阿攸,你回來了!”上前一把圈住丈夫的手嬌聲道。
謝攸很想抽回她挽着的手,最後還是忍耐下來,看了一眼那又恢復明亮的俏臉蛋,他的臉色雖然還是冰冷的,語氣卻是相當溫和地道:“待會兒還要見過宗族親戚,怎還不換裝,難道想要讓人恥笑了去,莫非還是生我的氣嗎?”
“怎麼會呢,阿芬,快,把新衣拿出來給我換上。”朱芸這時滿是活氣地指揮着侍女穿衣打扮,“這邊的眉沒畫好,右邊要補點腮紅。”
謝攸坐在一旁的榻上看着妻子吩咐這吩咐那,嘴角不禁掛着自己也沒發現的笑容。
謝怊攜朱芸前去正堂,朱芸頗爲端莊地給長輩一一行禮,然後更是朝謝怊甜甜地喚了聲“公爹”,果然搏得謝怊的滿臉笑意,大大賞賜了她一番。
謝芙進來的時候,正好見到這和樂融融的一幕,給自家父親行禮問安後,這纔看向容光煥發的朱芸,“阿芸,我看看,當了新娘子果然就是不同了。”
朱芸瞄了眼謝攸,然後才嬌羞地低下頭,“阿姐淨拿我開玩笑。”
謝芙笑着拉起她的手,“爹,阿攸,我與阿芸說幾句悄悄話去。”
謝怊例來不會違了這女兒的意,遂揮手道:“去吧。”
等兩人坐下之後,謝芙打趣地問起昨天洞房的事,朱芸臉上的明媚笑容這才收起來,咬了咬脣,有幾分委屈地把事情告訴了謝芙,然後又拉着謝芙的衣袖,“阿姐,你可別跟阿攸說是我說的,不然他準會更不喜歡我。”
謝芙臉上的笑容也是一窒,這弟媳婦似乎有點口無遮攔,不過轉而一想,也就想明白了這弟媳婦肚子裡打的是什麼主意。“阿芸,你放心,我會勸勸阿攸的,這婚事啊,還是光一頭熱就能成的,總要你們夫妻倆同心協力,日子才能過得好,明白阿姐的意思嗎?”
朱芸開始愣了一下,後來才聽明白謝芙話裡的意思,“阿姐,我都明白的,哪會口無遮攔。”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着謝芙。
謝芙拍拍她的手,這才鄭重地道:“我今天過來可是有要事的,阿芸,你嫁進了謝家的大門,理家之事自然要歸你管,其他不合身份禮儀之人也不應再接着掌家。”此時她的目光瞟到彩妾侍正帶着人進來,阿秋去宣她過來的舉動倒是快得很。
彩妾侍自然是感覺到謝芙那帶着警告的一瞥,無論過了多少年,對謝芙這個出身高貴的女郎,她的心裡一直是敬畏的,急忙上前給兩人行禮問安,“給攝政王妃與攸夫人問安。”
“起來吧。”謝芙起身道。
朱芸輕抿了下脣,對於這個謝府越權管理家事的貴妾,她早有耳聞,雙眼更是溜過她那有些老態的容顏,敢派人在新房外偷窺的人應該是她吧!“阿姐,持家之道,我娘早已教導過我,彩妾侍,既然你是公爹的妾侍自當要好好地侍候公爹纔是,這些年你代爲掌家也辛勞了,往後這些事自有我這主母做主。”
彩妾侍倒吸一口涼氣,這些年因爲持家的原因,她的身上帶了幾分凌厲之勢,但與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女郎始終差之甚遠,不經意地看了眼身後之人捧着的帳冊,內心頗爲不捨,但始終得交出去才合乎常理,硬是在臉上擠出了一抹笑,“有攸夫人這句話,妾身也就放心了,這是府裡的帳冊。”伸手接過身後之人遞上來的帳冊擺到案上,手略有不捨地摸了一下腰間的鑰匙,狠一狠心也擺了上去。
謝芙只是瞄了一眼,然後雙眼纔看向一直滿臉笑意的朱芸。
朱芸微微一笑,也不打開來看,而是擺手讓身後的侍女們搬下去,“我初來乍到,彩妾侍是當年阿姐指定的管家之人,我自然也是相信的,這帳冊我就不細看了,等到年底盤查之時,我自然會讓帳房一一清點。”
謝芙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多此一舉了,這個弟妹倒還有些手段,說這些話來敲打彩妾侍,給她時間把多貪出去的銀錢補齊了,若是年底讓她再查出問題來,那就不是三兩句可以解決得了的。正所謂先禮後兵,更重要的是賣了一個面子給她這個大姑子,斜睨了一眼彩妾侍,果然見到那張臉頗有幾分尷尬,“彩妾侍,你可都聽明白了?到時候可別讓我這當年保舉你的人在弟妹面前失了面子。”
彩妾侍忙又磕頭道:“奴家知道了。”多年不用的稱呼一時間又跑了出來,當年她是賤妾,今日她可是貴妾,一字之差可是差之千里的,看到謝芙她彷彿又記起了那在廊下初見的情形。
謝芙這才揮揮手示意她出去,然後看向朱芸,“阿芸,你這樣處事也頗爲圓滑,阿姐也不放心把這個家交給你了。男主外女主內,這是你的份內事,若她有不對,你也無須看我的面子放她一馬,這麼些年,她的心有所膨脹也在情理當中。”
朱芸雙手圈住謝芙的手臂,“阿姐放心好了。”那個彩妾侍可不是她的對手。
謝芙輕拍了一下她的頭頂,這副樣子看來不像是多了個弟妹,反倒像她家囡囡與阿琪一般地粘人。
謝攸送謝芙回去的時候,朱芸剛好要清點家下的人口,所以忙得很,沒有前來相送,迴廊內姐弟二人緩步走着。
“阿攸,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昨夜放着新娘子一人獨守望空房,別告訴我那兩杯水酒就能讓你醉倒,你這樣做爲難的是你的妻子,你讓府裡的下人如何看待她這個新任的主母。”謝芙很少會用指責的語氣與這個弟弟說話。
謝攸的臉一紅,“她向阿姐告狀了?”這個朱芸可真是什麼都敢說,不過她也算聰明,懂得拉攏阿姐當靠山。
“你別把話題扯到一邊去,什麼叫夫妻,自當是互相扶持,不然哪來的夫妻,你姐夫若學你這樣對我,那又豈會有我們夫妻今日的和諧。”謝芙道,“當日我們成婚的時候,他可是一點也不遺餘力地確認我應有的地位,阿攸,這纔是一個心胸寬廣的男人應有的行爲,既然娶了阿芸,應得圓房爲我們這一房開枝散葉。”就嫡系一脈來說,父親這一脈是極其單薄的。
謝攸的臉又脹至紫紅色,“阿姐教訓的是,之前是阿攸思慮不周。”記憶中阿姐上回訓他話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謝芙輕拍他的肩膀,“阿攸,阿姐不是責備你,這是你應擔負起來的責任。”
謝攸點點頭,姐弟倆正要舉步之時,看到冉溥正從謝怊的院子過來,一看到謝芙,剛毅的臉上綻開一抹溫柔的笑容,“剛去給岳父大人問安,他說你到了小舅子的院子,阿芙,事情都忙完了?”
謝芙點點頭,笑着伸手握住他的大掌,“什麼時候過來的?”
“朝中的事一完,我就過來了,小舅子,新婚如何?我看新娘子活潑可愛,定當不會讓你寂寞。”冉溥笑着打趣了謝攸一句。
謝攸做了個長揖,“姐夫又拿阿攸開玩笑了。”一路上幾人又說笑了幾句,他這才站在一旁,看着冉溥輕柔地扶着謝芙上馬車,夫妻倆會意一笑的樣子讓頗有幾分羨慕。雖然看到阿姐在車窗處揮手示意他回屋去,但他仍站在原處看着那輛華麗的馬車漸行漸遠,阿姐是幸福的吧。回頭看了看自家的府邸,想到朱芸,還是去看看她吧。
此時的朱芸卻是眉毛一挑冷笑一聲,看着那個膽敢說話不中聽的女子,“弟妹,你這話是何意?現在我可是你的長嫂。”
彩妾侍的兒子,比謝攸還要年幼幾歲,但在母親的主持下早已成親,而他的妻子出自崔家的庶女,可是此女在孃家之時頗有些心高氣傲,最終也沒能嫁嫡出之人是她一直引以爲憾的事。不過嫁到謝家來之後,瞭解到謝攸原本也是庶出,這才又生出不甘之心,對於持家之事早已想要染指,只是沒想到婆母早早拱手讓出當家權。
“我尊你一聲長嫂,可你與大伯並未圓房,算得哪門子的大嫂。況且大伯本來是什麼出身,相信你也不清楚吧?”崔氏不懷好意地笑着,“想你堂堂朱氏嫡系女,居然嫁給一個原本是庶出之人,我也替你不值。”說着挑撥離間的話,若朱芸討不得那個本應下賤,只是交了好運的大伯的歡心,這主母之位她也得吐出來。
朱芸看了一眼得意的弟媳,這點小小的伎倆也好意思使,她娘能把她爹的妾侍管理得服服貼貼,沒道理她這親女連一個庶出的弟媳也收拾不了。“啪”的一聲,一巴掌甩到崔氏的臉上,看着她捂着臉想要再度口出惡言。
她臉上帶着笑意道:“弟妹,我身爲你的長嫂,有義務要教好你。嫡庶有別例來就是法度,我夫主是什麼出身我自然清楚,不勞弟妹掛心,對了,還有我夫主只不過是喝醉酒了,堂已拜,婚盟已締結,我就是謝家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若是到處隨口就說這些話,丟的可是謝家的面子。”目光掃過另外幾名庶妯娌,看得她們低垂下頭,這纔再看回崔氏那張因氣忿而五顏六色的臉,“下回你若又想亂說話,可要記着我這一巴掌給你提的醒,弟妹,你不用謝我,本來維持家族體面的事情就是主母的職責。”
崔氏咬緊脣兩眼狠盯着朱芸,妯娌第一天會面,她就甩她的巴掌,尤其看到周圍本來巴結她的幾個上不了檯面的妯娌,現在都掩嘴偷笑,氣不打一處來,“大嫂,你實在太過份了。”她舉起手想要回敬朱芸。
誰知崔氏的手在一瞬間被人抓住,不悅地回頭一看,居然是那一向冷冰冰的大伯,臉上頓時更加難看,“大伯,您回來了,我……”
崔氏跌落在地,眼裡有幾分恐懼,謝攸這個大伯很少理家下事,見面問好也都是“嗯”一聲,無形中給人威壓,沒想到會出面維護朱芸,忙爬了起來,與其他向個妯娌行了禮正要退出去時,又聽見謝攸冷言冷語地道:“若是往後再讓我聽到誰在府裡亂嚼舌根,就滾出謝府另行居住。”
“諾。”幾個女人面面相覷,行了一禮,在謝攸面前她們從來不敢造次。
朱芸卻是一臉笑意地上前圈住謝攸的手臂,“阿攸,你別生氣,她們只是欠教訓,我再教教就好了。”
謝攸看向一直都是滿臉笑容的朱芸,印象中沒見過她除了笑以外的面容,伸手輕撫她那嫩滑的臉蛋,“阿芸,我沒想到因爲昨晚之事會有人當面笑話你,對不起。”
“你無須道歉,阿攸,我們是夫妻,始終要榮辱與共的。”朱芸把頭挨在他的手臂上,一臉甜蜜地道。
這樣的朱芸似乎很好哄,也讓他的心裡滿是愧疚,一把抱起她往內室而去。
“阿攸,你這是要幹什麼?”
“補回我們昨晚的洞房花燭夜,還是你不想?”
“想啊,怎麼不想!可是,現在不是大白天嗎?”
“既然白天你不願,那就算了。”
謝攸狀似要放下朱芸,朱芸趕緊雙手圈緊他的脖子,緊張地道:“我又沒說不要,阿攸,我要的,我們現在就洞房吧。”亮晶晶的雙眼滿是期盼。
謝攸難得的大笑出聲,看得朱芸臉如紅紙,她是不是有些不知羞!可是,錯過這機會,要圓房得等到猴年馬月。“阿攸……”
謝攸突然低頭堵住她的脣,朱芸開始有些錯愕,眼睛睜圓了,很快就雙手圈緊他的脖子迴應這個吻。
開始只是淺淺地吻住,兩人都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覺得脣是酥麻的,吻着吻着漸漸地撬開了對方的齒關,本能地脣舌纏綿起來,一切都在這大白天裡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崔氏問到婆母彩妾侍的房中,“娘,你就真的把權力拱手讓給那個朱芸?”
彩妾侍一把接過兒媳婦坐了下來,“你別大聲嚷嚷,現在是形勢比人強,以前你拿去放貸的錢儘快收回來,把公中的錢補齊了,不要讓她抓到把柄。”
“娘,你現在是公爹的貴妾,就這樣甘心認輸?”崔氏沒想到看似厲害的婆母怎麼一點膽識氣魄也沒有。
“道理都在人家身上,我們有什麼法子。你也別給我生事,只要讓今年的帳對上了,以往的差處相信她不會追究,我們這些年手中賺的銀錢也不少了,夠我們過安樂日子,你沒見識過攝政王妃的手段,那才叫令人心驚,謝攸這些年風光靠的是什麼?我們與人碰無異是雞蛋碰石頭,討不得好的。”
彩妾侍想了好久也算是想通了。
崔氏卻是咬着脣 跌坐在榻上,一個朱芸的到來打破了她的美夢,本來還以爲可以在姐妹面前炫耀一番的,嫁不了嫡出的人照樣可以當主母,現在一切都泡湯了,難道真是時也命也!
朱芸在謝府中倒是惹出了不少事來,每每都令謝攸頭疼,只能說這妻子是大事精明,小事糊塗,對付敢挑其權威的人,她可是寸步不讓,問題全出自他們的夫妻生活上。
就像此刻,謝攸看着她興沖沖地要展示女紅給他做了一件新衣,可那長短不一的袖子,針腳並不密實的繡功着實讓人難以恭維,一把將這新衣扯下,“阿芸,往後這些事交給府裡的繡女吧。”迅速換好衣服準備出門,就怕她硬是要讓他穿這件新衣去出醜。
“阿攸,我會改進的,你要信我。”朱芸巴巴地抱着衣服追着丈夫到了門口,一個勁地保證。
“對了,我今夜不回來用膳了,你也別餓肚子。”謝攸逃也似地大踏步離去。
朱芸倚在門框處扁着嘴看着自家男人出門了,轉身把衣服拋在榻上,八成是去藏嬌館了。雖然謝芙給她解釋地丈夫去藏嬌館的行爲,但她仍是心裡七上八下的,不行,阿攸是她的,不許其他的女人染指。
“阿芬,把之前我吩咐你叫人做的衣裳拿出來。”朱芸吩咐道。
侍女阿芬卻睜眼道:“夫人,您真的要到藏嬌館去?那可是妓院,若是讓郎君知曉了,還不得捱罵。再說五夫人說的話您何必信。” щщщ▪ttκΛ n▪C○
“我不是信她的話,而是要眼見爲實。”朱芸駁道,崔氏是什麼心思她會不懂?想到那天她一臉笑意地上門向她那天的事致歉,然後又狀做神密地說:“大嫂不知道大哥外面有相好的吧?”
“你可別亂說話。”朱芸冷笑地看着崔氏臉上的小眼睛,這女人眼小心也小。
“大嫂上回都給我提了醒,我哪還敢亂說話。這不是給大嫂道歉來了,我夫主悄悄跟我說的,說是大哥每月都有幾天要去藏嬌館的,說不定館裡有相好的。大嫂就不擔心?”崔氏狀似一臉關懷爲她着想的樣子。
朱芸狐疑地打量着崔氏,突然嘴角一咧,笑道:“我看五叔自個愛往藏嬌館去纔看到的吧!不過男人嘛,偶爾去一下那種地方也無可厚非的,總有些人要應酬一下的,況且那些都是些上不了檯面的女人,哪能威脅得了家中正妻的地位,弟妹有這時間向我報告這些個小事,還不如把自家夫主看緊了纔是正道。”
這一番話果然讓崔氏的小眼睛頓時放大了不少,“大嫂心真是寬。”最後還是嘴角掀了掀悻悻地欲告退而去。
“等等。”朱芸喊住她。
“大嫂還有何指教?”
“弟妹,”朱芸走近了笑着看着她,然後在崔氏的不安中,接着說:“七出中的口舌之罪相信弟妹應該瞭解吧,若是弟妹下回再如此,可別怪我請公爹出面讓五叔休了你。”
崔氏突然心下一驚,要以口舌之罪處置她,眼都瞠大了,“你哪來的資格?”
“我是公爹這一脈的長媳,再說公爹與阿姐一向疼愛我,若我把你的所作所爲一一稟報給他們,你說他們是站在你這邊還是我這邊,五弟妹不妨回去好好地掂量掂量,往後行事之前要三思。”
朱芸想到崔氏那天又驚又怒的表情,臉上的笑容更盛,眸子裡卻是冷情的很。
入夜的藏嬌館到處都是燈火通明的,香飄四里,紅綢隨風飄揚,朱芸帶着侍女阿芬換成男裝混了進來,好不容易藉口要如廁,擺脫掉那些妓子,在那東轉西轉的準備找出丈夫的所大之地時,居然被館裡的侍從發現,以爲她意圖不軌,一把抓了起來。
朱芸哪想到出師未捷身先死,而身旁的阿芬早已是眼一閉不敢看了。
謝攸正與紅姑、阿嫣商議事情,紅姑正要說話,突然有人進來給她耳語了幾句,她的眉尖一皺,怎麼又有人女扮男裝硬闖藏嬌館,這讓人想到當年的謝芙,怕又不知是城中哪家的貴女。“先把她關起來,好生侍候,不可得罪了。”
“紅姑,出了什麼事?”謝攸皺眉道。
紅姑的老臉上皺紋更是皺得死緊,“沒有什麼事。”看到謝攸越見嚴厲的神色,這才把前因後果道出,“我免得多生事端,還是待會兒親自去把貴女請出去就是了。”
“這些個女子真有意思,居然都穿着男裝前來嫖妓。”阿嫣仍是那副風情萬種的樣子。
謝攸點了點頭,這些小事不值得他掛懷,可是當他聽到外面傳來的嬌喝聲時,那臉上掛着的冰山面容就融化了,手中的玉碗都要被他捏碎了。
“郎君?”紅姑與阿嫣同時喊出聲。
謝攸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的怒火,這才把玉碗放下,嘆息一聲,“把那個男扮女裝的女子帶進來吧。”
紅姑與阿嫣對視一眼,這些小事,謝攸從來都是是不搭理的,紅姑這才轉頭命手下把外面的朱芸主僕二人押上來。
“放開我,我叫你們放開我,不然我就要你們好看。”朱芸大喊着,可是那幾個粗壯的僕婦卻是充耳不聞,自從發現了她們是女的後,侍從們就自動避嫌了,當她的目光對上那坐在首位處渾身冒着冷氣的丈夫時,頭自動地就低下了。
“紅姑,擅闖藏嬌館的就是這兩個女子。”粗壯的僕婦稟報道。
阿芬早已是嚇得跪了下來,話都不敢說。
“阿攸,”朱芸知道一味逃避不是辦法,惟有擡頭討好地看着丈夫。
紅姑等人一聽到這稱呼,頓時就如石化般,來回不停地看着謝攸與朱芸,這兩人是什麼關係?
朱芸趁那幾名僕婦手一鬆,急忙奔向謝攸的身邊,“阿攸,你別生氣,我只是不放心你。”
“朱芸,你鬧夠了沒有?”謝攸早就知道娶了她,日子就離安穩兩個字相差甚遠,忍不住朝她吼了一聲。
“你那麼大聲幹什麼?人家……人家那不是擔心嘛!”朱芸最後的氣焰又黯了下去,她註定要被謝攸吃定了。
謝攸看到她還一副死不認錯的樣子,臉上的神情越發嚴峻,一把狠捏着她的手腕,“我們回去再談,走。”頗有幾分粗魯地拉着朱芸起身,“紅姑,吩咐下去今天的事情不要外傳。”
“諾,”紅姑算是聽出點名堂來了,原來這女子是攸郎君的正妻,刻意看了眼謝攸身邊的女子,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也算是看着謝攸長大的,年紀輕輕地就一副老成的樣子的郎君居然娶了個如此有趣的妻子。
“阿攸,你捏痛我了。”朱芸忍不住抗議一句。
謝攸回頭瞪了一眼她,示意她閉嘴。
門外突然有人進來朝紅姑耳語稟報了幾句,紅姑這時候才臉現爲難地道:“攸郎君,可否遲些再離去?至於攸夫人,我會讓阿嫣照顧好不會出事的。”
謝攸的眉峰蹙了起來,若不是有緊要的事,紅姑是不會開口讓他留下的,回頭看了一眼朱芸,“你給我安份地呆在這兒,回頭我再來接你。”看到她不吭聲,他的心腸一軟,“聽到沒有?”口氣沒有那麼嚴厲了。
“聽到了。”朱芸答道。
謝攸這才與紅姑兩人離去,臨出門前還不忘讓阿嫣看好朱芸,別讓她闖禍。
朱芸自是噘着嘴坐在錦榻上,看着丈夫出去,而那叫阿嫣的妓子卻笑着把酪漿呈到她的面前,“攸夫人倒是很有活力。”
朱芸接過玉碗,輕抿了一口,這纔打量起來這個叫阿嫣的妓子,雖然還具風情,但容顏確實是老了,她家阿攸纔不會看上這種老女人,想到進來時沒看到有年輕貌美的女子侍候,心裡自然放心不少。
阿嫣見過的人不知是朱芸的幾倍,自然一看到她的神情即知她心中所想,“攸郎君家世好,長相美,也怪不得這裡的女子個個都愛慕他,巴不得能做他的妾侍呢。”
朱芸的心一緊,看到阿嫣似有炫耀的樣子,即使她想要探個究竟,但仍嘴硬道:“阿攸若對她們其中一個感興趣,早就納回家爲妾了,家中早就人滿爲患了。”她的夫主可是一個妾侍都沒有的。
“夫人既知,又何必不放心的親自來探查呢?”阿嫣又笑道,一語戳破朱芸的心思。
朱芸的面容一怔,隨後臉色悻然,轉念一想這個阿嫣好像心地不壞嘛,這纔拿出幾分真誠來:“我那不是擔心嘛。”
“夫人天資聰穎,出身又好,能嫁給攸郎君這種潔身自好的男子,可是夫人的福份。”阿嫣對這頗有幾分率性的朱芸生出好感來,“其實攸郎君能娶到夫人也是他的福份,我認識攸郎君可有十來年了,從沒有見過他招惹那家女子,即使館裡的女子想委身給他也是無門而入的。”
朱芸聽了這一番話,頓時驚訝道:“你是說阿攸的身邊從來沒有女子近過身?”她的嘴角忍不住飛揚起來。
“夫人說呢?”阿嫣又笑得風情萬種,“夫人難道一點也感覺不出來嗎?按理說,沒人比夫人更清楚了。”說到這裡,她掩嘴偷笑起來。
朱芸的臉上突然飄起了兩紅雲,耳根子更是紅透了,這個阿嫣真是什麼都敢說,想到與丈夫初次圓房時並不太順利的畫面,難道那次也是阿攸的初次?只是後來他們在牀事方面漸入佳境,所以她纔沒有在這方面多想,這時候突然有些小兒女情態地抓緊身上的衣服。
阿嫣看到朱芸這副樣子,笑着給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釀,曾經她也有這種美好的年紀,但終沒有朱芸生在好人家的命道,頗爲落寞地舉杯喝了一口。
“好香。”朱芸聞到那香香的桂花釀味道,皺了皺鼻子。
“夫人要嚐嚐嗎?”阿嫣笑着讓人拿來一個酒杯,給朱芸倒了一杯,“我們藏嬌館的桂花釀可是千金難買的。”
朱芸端起來輕嚐了一口,口齒留香,那種味道越久越香濃,“這酒釀得一點也不比名酒差,倒是將桂花的香氣與酒香結合得很完美。”一杯酒不知不覺地喝下肚,“再來一杯。”
“夫人喜歡,可以多喝點,回頭我讓人給夫人送幾罐去。”阿嫣又給朱芸倒了一杯,別看這酒甜甜的,後勁可是很足。
朱芸這回卻大意了,以爲只是類似果子酒一般,喝了一杯接一杯,最後竟醉倒在案上,“呃,我還要喝。”
旁邊的侍女阿芬已經是急得要跳腳,夫人怎麼喝醉了,“夫人,別再喝了,若郎君看見了怎麼辦?”眼睛不禁瞪向那個給她家夫人灌酒的阿嫣。
阿嫣只是笑笑,並不懼怕阿芬的目光,一個侍女而已何足掛齒!
謝攸忙完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她的妻子醉倒在案上,一個勁地讓阿嫣給她倒酒,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上前一把搶過她的酒杯,“你給她喝的?”質問着阿嫣。
“我要喝……啊……阿攸……”朱芸原本還嚷着要喝酒的,然後醒眼朦朧地看清眼前的人是最愛的丈夫,兩手就攬上他的腰,在他胸前撒着嬌。
“攸郎君,攸夫人要喝,難道我不能攔着嗎?”阿嫣明顯是看戲的姿態道。
謝攸瞪了一眼膽大包天的阿嫣,低頭看着醉得像只貓的妻子,一把打橫抱起她,“紅姑,我先回去了。”
紅姑忙應“諾”,看到兩人出去了,這纔看向阿嫣,責道:“你這不是害攸夫人嗎,做夫主的哪會想要看妻子醉成那樣的!”
阿嫣撥了撥肩上垂下來的秀髮,眼中有着羨慕地看着那遠去的一對璧人,“紅姑,你以爲攸郎君真得捨得罵嬌妻,我這是在幫攸夫人,有時候讓攸郎君侍候一下那個可愛的夫人也未嘗不可。”
紅姑愣然了一下,“你是故意的?”
阿嫣聳聳肩,“真可惜不能看到攸郎君變臉的樣子,說實話,我還真想見見呢!不然總是一副小老頭的樣子。”她的目光有着羨慕,朱芸的運道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
紅姑看着阿嫣的樣子,拍拍她的手,她們都是賤籍在案的人,這一生已經註定了是這樣的運勢。
謝攸沒有想到喝醉的朱芸會如此纏人,在馬車裡就被她纏得不耐煩,一回到府裡,抱着那仍想做怪的妻子踏進內室,即朝侍女大喊,“來人,備澡水。”
進了澡間,一把將朱芸拋到木桶裡,“撲通”一聲,她掉進了熱水裡,被水一泡,她的酒意醒了不少,從木桶內爬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委屈地看着站在旁邊的男人,“阿攸,你這是幹什麼?咳……”猛咳了幾下。
“酒醒了?”謝攸圈着手道,“不會喝學人家喝什麼?醉醺醺地很好看,嗯?”此時他的話裡有着薄怒。
朱芸扁着嘴鼓着腮,憤憤地看着他,“阿攸,你非要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嗎?我若是不在乎你,我幹嘛去藏嬌館?我若不在乎你,幹嘛明知你不喜歡我,我也要嫁給你?我若不在乎你,我何苦找罪受?哇……你根本就不疼我,早知這樣當初我應該聽爹孃說的嫁給紹表哥……”她在水裡突然掩着臉痛哭。
這樣失聲痛哭的朱芸讓謝攸僵在那兒,印象中只有那次她哭了,可是不像現在這般讓他揪心,上前撫着她的臉,“好了,別哭了。”
誰知朱芸哭得更起勁了,臉一撇,流着眼淚倔強地看着他,“不要你管。”
“阿芸。”謝攸輕聲喚着她,“別鬧了,是我不好,嗯?”從水裡攬着她起身,輕輕地吻去她的淚水。
朱芸的哭聲更響,“阿攸,你的心裡就一點也沒有我嗎?我知道我沒有阿姐那般的氣質神韻,所以你不喜歡我……我想學阿姐的樣子,好討你歡心,可朱芸就是朱芸,永遠成不了謝芙。”
謝攸的表情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什麼時候發現他的隱秘心思的?從那年夜裡的一盞引路燈開始,他的眼中只看到一個謝芙,是她給了他光明,也是她讓他擁有了一切,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同樣是她讓他擁有了人生的意義,他的阿姐是他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是他曾經發下的誓言。
朱芸看到他不說話,微擡眼咬了咬脣,他那抿緊的脣角似是不悅又似是含怒,但這話題說開了,也就沒有必要再裝做不知,“阿攸,你的眼睛出賣了你,你看阿姐的眼神讓我很嫉妒,真的很嫉妒,因爲你從來不會這樣看着我。還有阿姐說什麼你都會照辦,包括我們成親到圓房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你以爲我爲什麼時常跑去攝政王府,就因爲只要阿姐一句話,你就會回頭看看我。”
謝攸看着這哭得稀里嘩啦的朱芸把心底的話全盤托出,大拇指把那淚水抹去,在她的臉龐上落下一個珍視的吻,“阿芸,誰說我不喜歡你的?”
朱芸錯愕地看着他,他說喜歡她,她沒有聽錯吧?
謝攸突然輕笑出聲,更攬緊朱芸的嬌軀,不在乎她身上的水漬把他的衣服弄溼,眼光看向遙遠的方向,“阿芸,肯定有人跟你說過我的出身,我跟你不同,我不是父親的嫡子,只是一個連妾侍也算不上的女人的孩子。”回憶總是有苦有甜。
朱芸雖然知道丈夫的出身,但是她從來沒有在乎過,現在聽到當事人訴說往事,她的心也跟着揪緊,恨不得把那些傷害過他的人狠狠地揪出來揍一頓。把小臉埋在他的胸前:“阿攸,不管你是什麼出身,我朱芸就是認定你是我的夫主。”從見他的第一面開始,她的眼裡就看不見其他的男人。
謝攸的心裡頗爲感動,其實朱芸的心思都寫在了臉上,他又何嘗不知!“阿芸,不是你想的那樣,沒錯,我希望能娶個像阿姐那樣的妻子,但不代表我對阿姐有異樣的心思,我只是希望她能幸福而已。如果我對你無意,又怎麼會跟你圓房。我也不是什麼女人都會攬上身的,阿芸,我是喜歡你的。”此時他的臉色如常,只有那紅透了的耳朵出賣了他的赫然,“對阿姐的愛意與對你的是不同的,只是你太熱情,有時候讓人招架不住。”對於謝芙,他在她面前永遠都是弟弟,是敬大於愛的。
“阿攸。”朱芸的目光落在他的耳朵上,他不是說謊討她歡心的,是真的,他真的喜歡她,居然是因爲她太熱情了,所以纔會嚇跑他。頓時她無語了,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
謝攸說完後更覺得尷尬,咳了下,“你想笑就笑吧。”
“真的可以笑,你不生氣?”朱芸小心翼翼地求證。
謝攸點了點頭。
“哈哈……”朱芸果然大聲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捂着肚子趴在桶沿。
謝攸看着恣意大笑的朱芸,臉色一板,果然朱芸的笑聲慢慢止歇了。“你說過不生氣的。”
“唔”,不待朱芸把話說完,謝攸就低頭吻上了她的脣,這回輾轉纏綿,勾引她帶着桂花香的舌頭,攪亂她的心湖,她的手臂漸漸纏上他的頸項。
一桶已經半溫的澡水因爲這兩人的熱情交歡似乎要再次沸騰一般,因謝攸跨入桶中,澡水漸漸地因爲兩人熱烈的動作而溢了出來,一室的溫情。
謝府的一些呆了二十年以上的老人突然遭到降職甚至是遣走,對於當家主母突然的舉動所有人側目,更是從旁震懾住了彩妾侍等人,人人都有自危之感,以爲朱芸在殺雞嚇猴,卻沒人知道其實只不過是她的小心眼,在爲丈夫算那筆陳年舊案。
這一年的建康城中依然炎熱,一輛精緻的馬車停在了朱府大門前,只見硃紅色的大門迅速打開,裡面有人快速地迎出。
“阿芸,你回來了!”朱家主急忙拉着那從馬車上下來的閨女,兩眼盯着她看,見她氣色紅潤,看來夫家沒有虐待她。
“爹。”朱芸趕緊把兒子塞到謝攸的懷裡,眼含喜淚地看着老父親,父親似乎老了不少,一別都四載了,她不知道有多想父親!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謝攸依然是那副冰冷有禮的樣子,只是他懷中抱着流着口水兩手抓住他衣襟的兒子,頗具喜感。
“賢婿來了!”朱家主放開女兒,一臉熱情地迎接女婿一家,“這是我的乖孫子啊!長得真像阿芸。”看向那才一歲多的孫子,老臉笑開了花。
朱夫人一手拉着女兒,笑道,“郎主,怎站在屋外敘舊,何不進屋去?”
“對,對,賢婿,走。”朱家主抱過謝攸懷裡的小孫子,這小子怪沉的。
“愛……公……”謝奕咬着手指含糊不清地喚着,這一聲更搏得朱家主的滿心疼愛。
“外公的寶貝乖孫子喲。”
謝攸也守禮地走在朱家主的身後半步內,並不與他平齊而走,“這次代朝廷巡視南方,所以順路帶阿芸回一趟孃家。”
“對了,朝廷最近有沒有什麼大風向?”朱家主早就知道謝攸會到建康來的原因,所以也一臉緊張地問。
“……”
對於男人們商談的政治,女人們大多都沒有興趣,朱夫人握緊女兒的手,“阿芸,老實告訴娘,女婿對你好不好?”
朱芸的臉色一紅,雖然已經生了孩子,仍有幾分少女神態,“娘,你說呢?”
朱夫人看到女兒的嬌態,即知她過得十分如意,遂拍拍她的手道:“阿芸,看到你這樣子,娘就放心了,以往看你的信還怕你是騙孃的,這心啊老是放不下,就怕你在洛陽被人欺負了,我又幫不了你,雖然有你姑姑一家在,但始終不是正經孃家人。”
朱芸自己當了母親更能體會父母的感覺,更爲親暱地偎在母親的懷裡。
朱氏家宴中,謝攸的目光看到那名爲孫紹的男子兩眼老盯着他的妻子看,早就從從妻子嘴裡聽聞過這個紹表哥,心裡頗爲不爽,只是礙於岳父一家都在,因而不好發作而已,剛吃了幾杯酒,在下面女眷的席面上不見了妻子的蹤影,心下擔憂,果然一找也沒找到孫紹,莫非孫紹出去糾纏妻子了?遂藉着如廁出來尋找。
朱芸正想返身回宴席,在迴廊處卻被人攔住,看着那人在月光下仍是一臉深情地看着她,不禁身上有些發毛,“紹表哥不喝酒跑出來幹什麼?”這孫紹娶了她的族妹,所以纔會出現在朱家的晚宴上。
“阿芸,這些年你過得可好?當年你怎麼不等我回來,就一聲不吭地嫁到洛陽去,你可知我的心有多痛?這些年若不是爹孃和姑姑等人攔着,我早就去尋你了,你那族妹……”孫紹一臉心痛地道。
朱芸不自覺地倒退兩步,當年她可沒招惹過他,“紹表哥,你幹嘛要等你,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不喜歡你了,你怎生還糾纏着我?”臉上不甚高興。
孫紹錯愕地看着朱芸,“你是自願嫁給謝攸的?”
“廢話,我若不喜歡他還會嫁給他?”朱芸一副看白癡的表情。
“可姑姑跟我說你與他成婚是因爲家族方面的原因,你可知……當時我還曾想到洛陽去找你,只是我犯了一場大病,等我想要出發到洛陽去時,就接到你們已經成親的消息。”
“打住,紹表哥,我可不管你是什麼心態,我以前、現在、將來都不喜歡你,更何況你還是我堂妹夫,這些話往後可不能再說,不但有傷你我的名聲,還要拖累家族,紹表哥,你可聽明白了?”朱芸覺得這孫紹有些偏執了,還是腳底抹沒趕緊溜爲上策,“我家阿奕待會兒可能要找我,紹表哥就在這兒賞月色吧,我失陪了。”說完,她轉身欲走。
“阿芸,你聽我說……”孫紹好不容易見到她一面,哪捨得就這樣放過與她獨處的機會,要不是想到能見着她,他纔不會來朱家出席這場晚宴,想要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留她一會兒。
誰知當他的手要碰上朱芸時,從旁邊殺出一位臉色冰冷的男子,一把將他心愛的小表妹捲入懷裡,伸手撫着表妹那嫩滑的臉蛋,“阿芸,你出來賞月色,怎麼不叫爲夫一塊兒?”
“阿攸。”朱芸有些意外他會跟出來,擡頭看他時,他的目光卻又冷又凌厲地看着表哥孫紹,糟了,阿攸會不會誤會她與表哥的關係了?
“孫家表兄,還請下次別隨意碰觸我的妻子,男女有別須得避嫌。”謝攸擁着錯愕的朱芸往宴會的方向而去。
孫紹愣住了,看着他們兩人就這樣離去,站在原地大喊,“你娶了阿芸,就要待她好,不然我不會放過……”
還沒等他威脅的話說完,謝攸轉頭看着他,冷聲道:“我的妻子我自然會疼,此事與你無關。”想到這人居然向他的妻子表白,剛剛他尋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那傢伙自以爲是的話,心裡早就窩了一團火了。
孫紹呆在原地就這樣看着人家夫妻離去。
被謝攸拉着走的朱芸看到丈夫難看的神色,心裡頓時就明瞭了,阿攸他不會是吃味了吧?原本要解釋的她在看到他緊繃的神情時,突然很沒良心地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還是你喜歡與那傢伙呆在一塊兒?”此時他的眼裡有火。
“阿攸,原來你這樣在意我,我好高興。”朱芸卻答非所問地雙手圈住他的腰,一臉幸福地道,原來紹表哥也不是完全無用嘛,若不是他,她也不會知道她在丈夫心中的地位。
謝攸愣了愣,死要面子,趕緊分辯,“阿芸,我不是……”
“難道你不在意我?”朱芸突然插着腰嘟着嘴看着他,若他敢說不是,她絕饒不過他,眼一瞥看到孫紹似乎要走過來,“紹表哥……”
謝攸一聽她喊紹表哥臉色立刻變成冰山,“不準喊他。”
“那你就老實承認你是愛我的!”朱芸變本加厲地要求道,成親這麼多年她始終等不到他這一句話。
謝攸尷尬了,要他對妻子說家似乎是道難題,一把抱住她,在她耳邊小聲一句,“我今晚身體力行。”
“我要聽你說……”朱芸絲毫不妥協。
謝攸眼看那孫紹要走近,擁着她邊勸邊走遠了,一個死不肯拉下面子,一個非聽不可。所以迴廊上兩人甜蜜爭執的樣子落在後頭孫紹的眼中,覺得心都要裂開了,小表妹果然不喜歡他,當年姑姑怕他會心傷,才捏造了那個謊言。
翌日清晨,一夜交歡的夫妻倆正窩在大牀內,好在兒子昨日留在了朱夫人處,所以那正處於好動期的小子纔沒有來纏朱芸,此刻她正手握粉拳捶着丈夫的胸膛,“阿攸,跟我說個愛字有那麼難嗎?”
謝攸對於她這個問題的反應是轉過身去,充耳不聞,妻子哪來那麼好的精力,一大清早又拿這個問題來煩。
朱芸趴在謝攸的背上輕輕蹭着,求道:“阿攸,你就說給我聽,好不好?你可是我用一顆木瓜換回來的……對了,木瓜,阿攸,快起來,我們去個地方。”突然興奮地拉着謝攸起牀。
“阿芸,你又要幹什麼?”謝攸把衣物穿好,“都是一個孩子的娘了,還總是說風就是雨。”
朱芸假意聽不到他的嘀咕聲,一味地穿衣梳髮,然後火急火燎地拉着丈夫走出內室,外頭的侍女們見狀紛紛讓路,不敢上前請求,很明顯好姑娘現在正在興頭上。
謝攸的大手被朱芸拉着往前走,雖然頭搖了搖,但那微勾的嘴角卻泄露了他對朱芸的寵溺,曾經這樣的妻子,讓他避之猶恐不及,可現在卻是甘之如飴,真的是風水輪流轉。
拐了好幾個彎,朱芸這才把他拉到當初相遇的那棵木瓜樹下,“阿攸,你還記得這裡吧,我們的緣分可是它成就的。”轉身興奮地看着丈夫。
謝攸看了看那矮牆,再看了看那棵果實累累的木瓜樹,當年若不是那成熟的木瓜從樹上砸下來,也許就沒有他與朱芸的這段姻緣了,牽緊妻子的手走近木瓜樹下,“你嘴裡不是老念着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爲好也。我想忘也難。”
“那當年該給我的玉佩呢?”朱芸翻起老帳,推開手板向謝攸。
謝攸這回不像當年那般小氣,順手掏出那枚羊脂白玉塞到她手心,“你想要自己拿不就行了,偏還多此一舉,若不夠,府裡還有。”順手捏了捏她的俏鼻樑。
“那不同,這可是你親手給我的。”朱芸頗爲珍惜地翻看着這塊美玉,“你可不知道當年你拿回它,我哭了有多久。”
謝攸把她攬在身前,低頭吻着她的額角:“阿芸,對不起。”他的心裡這回滿是愧疚。
“你知道就好,現在不但它,包括你整個人都是我的。”朱芸回頭啄吻了一下謝攸的脣。
謝攸看着朱芸興奮的雙眼,又看了看這棵見證他們緣起的木瓜樹,其實他還有什麼面子放不下,只要她高興就好,“阿芸,我愛你。”附在她的耳旁說着她期待已久的情話。
朱芸猶如怔住一般,轉頭看着丈夫,眼裡有淚花,“阿攸,我沒聽錯吧?”雙手緊緊地抓着他的衣物。
謝攸看到妻子感動到要哭的表情,心裡更爲內疚,臉上溫柔地一笑:“阿芸,我愛你。”
“阿攸。”朱芸開心地撲到他的懷裡,這是她一生中聽到最美好的話。
夏風吹過,一旁的木瓜樹也跟碰上搖曳起來,彷彿也發出“呵呵……”的笑聲。
“阿攸,回頭我在洛陽的家中也要種下一棵木瓜樹。”
“爲什麼呀?”
“這樣我們的孩子將來也能學我一般用一顆木瓜換回一個愛人,多值得啊,簡直一本萬利,不對,而是連本也省下了,不行,還要種上桃子樹、李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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