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過神兒來的時候,院子裡除了他自己,早已空無一人!
難道真的只是一場夢而已?
北京西郊的巡捕營地牢。
白方晨故作鎮定地看着粗木柵欄裡早已經不成人形的陸九淵,他的腿骨已經被打折,渾身上下血跡斑斑,眼睛的地方只留了兩個陰森的血窟窿。
“師,師父……”顫抖的聲音泄露出白方晨內心的極度不安。
陸九淵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用嘶啞的聲音說,“是你……”
“是……”白方晨抿了抿嘴脣,“我來看看您老人家。”
陸九淵長長地嘆了口氣,“既然你已經選擇了許宗炎,又何必再來見我。”
“師父,我從小受您養育之恩,可是卻聽了師叔的話,暗地在您飯裡下毒,我知道,做出這樣的事,實在是禽獸不如,可是,如果這次崑崙派不肯向朝庭低頭,也許就會有滅頂之災,到那個時候,我們還有什麼面目去見崑崙歷代祖師爺?”
“方晨,”陸九淵平靜地說,“如果你這樣想能夠讓自己好過一點,我也無話可說,可是你不要忘了,我們江湖中人,雖然有時候爲了權宜之計不得不委曲求全,但是卻從不肯出賣自己的人格。崑崙派對朝庭並無反叛之意,但是……也決不允許別人隨便奴役我們的心!這纔是江湖中人該有的風骨。”
“師父……”白方晨無地自容地扶着木欄,他緩緩跪到地上,不知不覺地流下了眼淚。
“你走吧。”陸九淵淡淡地說。
太后坐在樂壽堂的正殿裡,一臉喜氣的和傅恆嘮家常。她摸了摸懷裡一隻渾身雪白的貓兒,笑着對傅恆說:“春和,你姐姐把你調教得很好,聽說這些年你替皇上辦了不少大事,哀家看着心裡高興。”
傅恆忙欠了身,“託太后和皇上的洪福,春和不敢居功。”
太后又笑道:“哀家之所以看重你,到不是因爲你姐姐是皇后,而是因爲你明知自己身份尊貴,卻從不驕狂,又肯實幹,連皇上也常常誇獎你。”
正說着話兒,有太監進來回稟說皇后帶着納蘭姑娘來了。
太后用眼梢一撇傅恆,有點嗔怪地笑着說,“這個當姐姐的,爲了讓弟弟滿意,連規矩都顧不得了,傳她們進來吧。”
傅恆心裡正怪他姐姐多事,兩個定了婚的男女,之前從未見過,這會兒卻要當衆相認,這個場面得有多尷尬?背後得有多少人說閒話?
他哪裡知道,富察皇后這幾日一直擔心自己擅作主張毀了傅恆的幸福,她想納蘭縈月這麼好的女孩兒,京城裡並不多見,要是傅恆早點見到她,說不準就喜歡上了,也省得大婚時彆彆扭扭的。
傅恆故意低着頭給他姐姐行了禮,坐到一邊悶聲喝茶去了。顧錦弦也沒在意,心想反正自己早晚要逃出去的,就讓這位國舅爺自個兒留在紫禁城裡慢慢兒喝西北風吧。
太后看了看兩個人,忍笑指着桌上的一盤點心說,“丫頭,把這盤子正明齋的玫瑰餅拿給國舅爺,下了朝到現在,他還沒吃東西呢。”
顧錦弦只好答應了,捧着一盤子點心來到傅恆跟前。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只聽“噗”的一聲,顧錦弦只覺臉上一涼……
“哎喲——”傅恆一口茶水直噴進她眼睛裡了。她忙着揉眼睛,結果連盤子帶點心整個扣在地上,“咣啷啷”地發出一陣脆響,傅恆也同時從座位上彈起來,不可置信地瞪着顧錦弦,差點沒把眼珠子掉出來!
屋裡的人都愣了,只有太后懷裡的貓兒慵懶地翻了翻眼皮,“喵嗚——”地叫了一聲。
“你——”傅恆感覺自己的心都快從嗓子眼兒裡跳出來了,“你——”他連舌頭都跟着不聽使換了。
“你?”顧錦弦也吃了一驚,“我,”她發現屋裡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她們,只好改口說:“我…沒事……”
太監忙過來收拾,皇后一皺眉,埋怨傅恆說:“什麼事大驚小怪的,在太后面前失禮!”
“我……噢,都是我不好,剛纔茶喝得急了……”傅恆有點緊張地說,爲了掩飾內心的震驚,他不由分說,抓起太監剛從地下撿起來的玫瑰餅就往嘴裡塞。
這下連宮女和太監都看不下去了,端着玫瑰餅的太監溫柔地從傅恆手裡奪過點心,然後輕聲細語地說:“國舅爺,奴才這就給您換盤兒新的……”
沒想到太后卻在一旁笑了起來,“看來這門親事,哀家是指對了!”
皇后只好跟着說:“到底是皇額娘英明,只恨春和不爭氣,給您老人家丟臉了。”
她這話多半是說給傅恆聽的,傅恆這才慢慢緩過神來,他看看顧錦弦,臉上不覺一紅。
從慈寧宮回來,顧錦弦就在樂志軒門前的院子裡來回溜達,她在盤算怎麼能利用傅恆這個熟人把自己弄出宮去。宮女們早就習慣了她的好動,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幾個人正小聲說話呢,一眨眼的功夫,顧錦弦就不見了。
顧錦弦被傅恆從角門裡拽出來,兩個人躲到一個避靜的地方,“到底怎麼回事?”傅恆迫不急待地問。
顧錦弦嘟起嘴,一臉無辜地把前因後果對傅恆說了一遍。
“胡鬧!”傅恆既惱火又無奈地說,“你們以爲擅闖皇宮是鬧着玩的?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死罪!虧你每天還好吃好睡,你……你心也太大了!”
“你別這麼激動嘛,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就想想辦法把我弄出去嘛。”顧錦弦可憐兮兮地說。
傅恆認命地嘆了口氣,“那你知不知道,真正的納蘭縈月現在在哪?”
顧錦弦眼睛一亮,“選秀那天我和若男姐約好的,如有意外,就在西便門外的白雲觀見。”說完,她伸手從脖子上摘下一條墜着小羊的項鍊,“喏,她見了這個,就知道你沒有騙她。”
傅恆接過鏈子問:“除了現在的情況,你還有沒有什麼話要對她說的?”
顧錦弦想了想,“嗯……和她說,有空兒一定要去正明齋嚐嚐那兒的玫瑰餅。”
傅恆“哧”的一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剛轉身走了幾步,就聽顧錦弦在後面低喊:“哎,傅大哥,你打算怎麼把我弄出去呀?”
傅恆轉回身,兩手一抱胳膊說:“還能怎麼樣,讓你嫁給我囉。”
顧錦弦一跺腳,“討厭,誰和你開頑笑!”她白了傅恆一眼,轉身跑遠了。
她又怎麼會知道,如果可以,他到是真想試試看,只是現在爲了救她,這個奢望已經變得永遠也不可能了。
白雲觀後院是一個清幽雅靜的花園,叫雲集園,由三個庭院連接而成,遊廊迂迴,假山環繞,花木蔥鬱,綠樹成蔭。錢若男和這裡的翁道長是舊友,這才帶着納蘭縈月躲在這裡好些天。
錢若男因爲內疚,所以對納蘭縈月和她的丫環銀兒格外和善。她也找人打聽了納蘭府的情況,知道後來宮裡傳旨出來,把納蘭縈月指給了皇后的胞弟傅恆,又留宿在宮裡。如今納蘭府張燈結綵,門前車水馬龍,每日都是前來道喜的人。
錢若男知道顧錦弦決對不會在宮裡坐以待斃,只是這麼些日子沒消息,她心裡也不由暗暗着急了。納蘭縈月反而淡定得多,她一向是個對命運逆來順受的人,既然一切都是命中註定,她又何必執着呢?況且虜走她的這位姑娘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人,從後來的談話中她才知道,她們只不過是爲了救一位朋友。
傅恆來到白雲觀,沒費什麼力氣就見到了錢若男,當然還有他未來的妻子,納蘭縈月。
他走到納蘭縈月跟前,對這個溫婉的姑娘說:“我就是傅恆。我將會娶你,不過,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
納蘭縈月柔柔地笑了,她從沒刻意爲自己爭取過什麼,但是她感謝上天賜予她的一切。
作爲一個妻子,她又怎麼會拒絕自己的丈夫呢?
又是一個黃昏,如血的殘陽灑在威嚴壯麗的重重宮闕上,襯得那些橙黃色琉璃瓦熠熠生輝。乾隆心裡有些莫明煩悶,他想透透氣,就讓太監們等在養性齋外面,獨自一個人進了御花園。
他不知不覺地想起那一晚站在月下的女子,一連幾天她都沒有再出現,他也試着臨幸過嬉嬪和玉貴人,可是她們的曲意逢迎和遮遮掩掩的別有所圖讓他感覺乏味得很。
乾隆幽幽地嘆了口氣,他一擡頭,就看見遠處逆着夕陽的亭子頂檐上,除了那些龍鳳、獅子、海馬等小小的吻獸側影之外,竟然還有一個女人!她很隨意地坐在亭子頂上,曲着一條腿兒,遙遙地望着遠方的夕陽,混身上下散着一圈橙紅色的光暈。
是她!乾隆從沒這麼急切的想要捉住什麼,他左彎右繞,三步並做兩步的朝遠處的亭子跑過去。
“喂,你不怕摔下來?”他終於站在亭子下面,仰着頭看上面的女子。
顧錦弦嚇了一跳,等看清是那晚的男子,這才放下心來。他今天穿了件寶石藍的緞子面長褂,腰上左右兩邊各別着一竄精緻的荷包。
“呵,我纔不怕呢!”顧錦弦用手一隻旁邊的大樹,“上面景色美得很,要不要一起上來?”
乾隆忍不住樂了,他一個堂堂的皇帝,竟然揹着太監們上房揭瓦的。不過偶爾爲之又何嘗不可呢?他想到這兒,便順着大樹爬上來。
他立刻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腳下層層疊疊的琉璃屋宇泛着點點輝光,好像波濤瀲灩的昆明湖,遙遠的天際,有大鳥飛過,殷紅、橙黃、湖綠、淡藍、深藍……一直延續到頭頂的天空。如此遼闊曠遠的視野,如此豐富炫爛的色彩,他以前從未仔細欣賞過。
“怎麼樣,就連這座紫禁城的主人,雖然富有天下,此刻卻未必能夠像你我一樣,擁有這樣的景色。”顧錦弦一揚眉毛笑着說,“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乾隆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你不怕我向皇上告秘,說你褻瀆皇威?”
顧錦弦忍不住樂了,“大哥,”她說,“別像個小孩子似的好不好,皇上胸懷四海,他才懶得理這些呢。”
乾隆聽了不由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