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臘月初八這一天,廟會上人山人海,寺院裡香霧繚繞,經聲佛號傳出老遠。千佛山下搭着綵棚,大戲連唱三天。市集就更熱鬧了,有打把勢賣藝的;變戲法耍猴的;算卦占卜的……山路兩旁有各種各樣的地攤兒,賣針頭錢腦兒文房四寶的;賣酒肉的;賣年畫的;賣衣料鞋帽的……各色小吃也一路飄香,吊爐燒餅、炸魚蝦、炸綠豆丸子、糖炒栗子、雞湯瓜子兒、花生米、沙琪瑪等等,一路逛過來弄得人心裡癢癢的。

顧錦弦看得眼睛都花了,要不是錢若男拉着她,這會兒她早跑的沒影兒了!兩人在一個年畫攤子跟前停下來,只見攤子上擺着八仙過海、荷和二仙、福祿壽三星報喜,還有竈王爺等紅紅綠綠的年畫,錢若男指着一幅年畫說:“我正要買一對兒門神呢,錦弦,你看這幅,畫得怎麼樣?”

顧錦弦遲疑道:“畫得到是挺威武的,不過和我以前看到的卻不太一樣。”

錢若男一樂,“從古到今,各種各樣的門神有好多種,不過在咱們濟南府,大家都喜歡秦叔寶和魏遲恭。因爲秦叔寶是濟南人,所以濟南府姓秦的人家都不貼門神,說是怕祖先太過勞累。”

顧錦弦不由笑道:“真是有趣,我到是頭回聽說!”

二人正說着,只見高奕和慕鬆年一人舉着一隻冰糖葫蘆從人羣中擠出來,顧錦弦忙衝錢若男說:“若男姐,瞧,慕大哥給你買了冰糖葫蘆,快吃吧。”

慕鬆年看了顧錦弦一眼,只好衝錢若男一扯嘴角,把冰糖葫蘆遞過去。錢若男臉上一紅,伸手接過來卻不肯吃,只是對慕鬆年柔聲道:“謝謝……”

這時只聽遠處一浪高過一浪的叫好聲,大家不由好奇,錢若男忙說:“咱們去那邊看看吧。”

四個人一起朝人聲鼎沸處走去。高奕明知道顧錦弦對自己的氣還沒消,只好等錢若男和慕鬆年走在前面了,才舉着手裡的糖葫蘆對顧錦弦說:“喂,買給你的。”

顧錦弦不置可否地瞟了他一眼,“噢,我最討厭冰糖葫蘆了,你還是留着自己慢慢吃吧。”她說完一扭頭自顧自地走了。

高奕忍不住一樂,自言自語地說:“還真是個小氣的女人。”

衆人圍觀的,原來是一塊五步見方的小戲臺,臺上一個穿着醬紫色長褂的男人正在變戲法,他四十多歲,眉毛比平常人更爲欣長,一直向下彎到眼角。只見他不時用一塊大方毯遮住身體,待抖開毯子的時候,便會從長褂裡一連拽出三盞宮燈來,口中還嚷道:“連升三級——”臺下叫好聲不斷。

不一時他又從長褂裡接連變出五個大果盤來,裡面裝滿各色小點心和乾果,這個名堂叫“五子登科”,最神奇的是,他竟然還能從懷裡捧出一隻裝滿水的青花瓷魚缸來,缸內還有兩隻金魚嬉戲!他一邊端給前面的觀衆看,嘴裡一邊叫道:“富貴有魚——”

臺下衆人不由大呼過癮,顧錦弦以前從未見過,禁不住拍手叫道:“這個大叔真是位活神仙!”

戲法變出的東西已經擺了滿滿一臺子,這時只見變戲法的男人走到戲臺後側,他深吸了口氣,一個前滾翻,忽然從腋下端出兩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盆兒來,這手絕活兒一露,頓時贏了個滿堂彩!

顧錦弦做夢也沒想到,這些看起來不怎麼起眼的江湖中人,真正是身懷絕技!她把巴掌都拍腫了,竟然還是流連忘返。高奕見她難得這麼開心,也不忍心打擾,錢若男只好說,“錦弦,別忘了,咱們還有正事要辦呢。”

顧錦弦眼珠兒一轉,笑嘻嘻地哀求說:“若男姐,你就行行好,讓我再逛逛嘛,噢,對了,讓慕大哥和你一起辦年貨好了,他身強力壯的,保證又能搬又能扛!”

高奕也在一旁笑道:“這個主意好,待會兒咱們在前面第一家館子裡碰面,吃過午飯再去找客棧。”

錢若男心裡一陣歡喜,雙目含情地等着慕鬆年的答覆,慕鬆年心裡一急,本想說不,可是看錢若男一臉邀請的樣子,實在不忍當衆拂一個姑娘家的面子,只好點頭答應了。

四個人就這樣分成兩路,慕鬆年陰着臉跟在錢若男身後走遠了。高奕忍着笑湊到顧錦弦身邊嘆道:“這千佛山上的,難道是月老廟麼?”

顧錦弦輕輕“哼”了一聲,一臉鄙夷地說:“真沒見識,佛祖說,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她微微仰起頭,眼神似有若無地從高奕臉上拂過,帶着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嬌羞和得意,再一次狠狠扣中了高奕的心扉。

另一邊慕鬆年感覺自己簡直要被顧錦弦氣瘋了!這算什麼?撮合他和錢若男麼?他想起剛纔高奕那張幸災樂禍的臉,恨不得一拳揍上去!

“慕大哥,”錢若男脆聲說,“你看這兩樣紅綢選哪種好?”她一邊說,一邊把兩塊料子攤給慕鬆年看。

“隨便。”慕鬆年有點不奈煩地說。

錢若男咬了咬嘴脣,終於鼓起勇氣輕聲問道:“慕大哥,是不是我什麼地方做錯了,惹你不高興?”

“呃……那個,沒有,”慕鬆年壓了壓被顧錦弦挑起來的火氣,他看着一臉無辜的錢若男暗想,是啊,她又有什麼錯呢?於是訕訕地笑道:“我只是…不太習慣和姑娘家一起逛街……”

錢若男頓時紅了臉,她羞澀地說:“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單獨和男人逛街……”她說完,默默等了半晌,只見慕鬆年若有所思地不做聲,她只好喊道:“慕大哥?”

慕鬆年猛地一驚,“呃,咱們還有多少東西沒買?”他問,“我…我有點餓了。”

錢若男和慕鬆年坐進約好的小館子裡的時候,顧錦弦和高奕還沒到。錢若男很體貼地對慕鬆年說:“慕大哥,要不咱們先叫東西吃吧,你不是餓了麼?”

“喔…沒關係,再等等他們倆個。”慕鬆年沉着臉說。

兩個人又等了一會兒,終於看見一路蹦蹦躂躂走在前面的顧錦弦了。只見她左手擎着一隻花花綠綠的大風箏,右手攥着一個孫悟空的麪人兒,興高采烈地奔進館子裡。

“若男姐,原來你們早到啦?”顧錦弦笑着說,“我好開心喔,看……”她舉起手裡的孫悟空,“齊天大聖來囉……”

身後的高奕也跟着笑道:“她見了好玩的就什麼都忘了,哪還像個女孩子!”

“你鬧夠了沒!”慕鬆年突然大煞風景地說,他胸口好像壓了塊巨石一樣透不過氣來,這會兒其他三個人正詫異地瞪着他,他只好忍着氣說,“還不叫東西吃!”

錢若男覺得慕鬆年今天格外暴躁,心裡有點兒不是滋味。

高奕一挑眉毛,心裡暗自有對慕鬆年的同情一閃而逝,但他一看到慕鬆年那張綠着的臉,就覺得世上再沒有比這更讓人痛快的事了。

顧錦弦一嘟嘴,心想要不是爲了你和錢若男兩個人都能幸福,我何至於費這麼大心血,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想到這兒,她不由狠狠剜了慕鬆年一眼。

四個人要了兩間緊俟着的上房,推開門迎面掛着一幅山水,房間正中是一個八仙桌,四邊有圓凳,一左一右靠着兩面牆各有一張牀鋪。錢若男把買回來的香燭、紅綢、漆盤之類統統收拾好,這才忽然想起來說:“廚房的趙嬸兒讓我幫忙買一副鞋面子,我一忙就給忘了,趁這會兒集市還沒散,應該來得及。”她揣了銅錢一邊往外走,一邊對顧錦弦說:“我去去就回,要是晚了,你們就先吃,不必等我。”

顧錦弦忙說:“逛了大半日你也不嫌累?反正明兒還有一天呢,又不急在這一時。”

錢若男笑道:“今日事今日畢,要是明兒再忘了,可就沒處補了。”說完便推門走了出去。

顧錦弦因爲之前頑得瘋了,這會兒有些乏,她隨便撿了一張牀,把孫悟空的麪人兒往牀頭一插,自己和衣倒在牀上,不一會就睡着了。

隔壁慕鬆年正坐在牀上生悶氣,最可恨的是高奕還一副幸災樂禍地表情,只見他洗了把臉說:“錢姑娘雖然平日不拘小節,沒想到關心起別人竟然也心思細膩,這一路下來,到好像生怕大家受委屈似的。”

“你這麼喜歡,不如去和她表明心意!”慕鬆年陰着臉沉聲說。

“那怎麼行!”高奕忍不住笑道,“人家千挑萬選的如意郎君,可不是我!”高奕一攤手,有點幸災樂禍地說。

“她愛選誰是她的事,與我無關。”慕鬆年悶聲道。

高奕一樂,“我看恐怕沒這麼簡單吧,”他笑嘻嘻地坐到慕鬆年身邊,“你不覺得錦弦正在努力撮合你和錢姑娘麼?這個傻丫頭還真是姐妹情深……”

還沒等高奕把話說完,慕鬆年就猛地把他推到牆壁上,用胳膊狠狠抵住高奕的脖子。高奕有點喘不過氣來,他疼得一咧嘴,“不管你發多大脾氣,這已經是個事實!”他有點着惱地對慕鬆年說。

慕鬆年喘着粗氣,緊緊盯着高奕,他突然一拳揍在高奕肚子上,“好!我現在就去和錦弦說清楚,讓她以後少管閒事!”

高奕看着推門而出的慕鬆年,心想要不是看你被折磨得可憐,我纔不會白白俟你一拳呢!他捂着肚子,齜牙咧嘴地走到牀邊坐下。他知道,顧錦弦是個對感情懵懵懂懂的傻丫頭,對她迫得越緊,她反而越想逃。而慕鬆年就是一個橫衝直撞的傻蛋。但是,也許有一天,傻丫頭會發現,拒絕慕鬆年,只是自己青春年少的意氣用事呢?高奕忽然覺得心裡狠狠一糾,他不敢再往下想,只是一個假設而以,已經讓他難以承受了。

他要在這場角逐中贏,但他更想贏得光明正大。

顧錦弦在睡夢中只覺自己被人一把從牀上拽起來,她猛地吃了一驚,正要掙扎着往後退,忽然發現眼前的人是慕鬆年,她愣了一下,這才生起氣來。

“慕大哥?你要幹什麼,我正在休息!”顧錦弦有點火大地說。

慕鬆年緊緊抓着顧錦弦的兩隻胳膊,他因爲激動,聲音竟然有點微微發抖,“爲什麼這麼做?你明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你!爲什麼把我推給錢若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