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付了錢剛要走,卻見不少人正往街角聚,隱隱聽着鑼聲,原來是打把勢賣藝的。顧錦弦和高奕也好熱鬧,不由跟着人羣走到近前,只聽裡面一個老者正捻場子:“……把勢把勢,全憑架勢,沒有架勢,不算把勢;光說不練,那是假把勢;光練不說,那是傻把勢……”衆人一陣鬨笑,只見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拎着碗口粗細、三丈多高的大旗竹出場了。他一抖手,那沉甸甸的大旗竹便向上一縱,落下來的時候,那少年用額頭穩穩接住,同時從杆頂“呼啦啦”地垂下一面條狀鑲紅牙子的大旗,上面赫然寫着一行大字:不意山高,我踏清溪尋碧海。堪覺霧重,誰懷明月照青天。
衆人連聲喝彩,還有人喊道:“小小年紀的,好功夫!”大家正看得熱鬧,忽然一隊官兵衝進場子裡,大聲喝道:“天地會反賊在此,朝庭圍剿,一個不留,誤殺不咎!”
看熱鬧的人頓時一鬨而散,你推我擠,那打把勢的男孩子爲了躲官兵,也顧不得大旗竹了,早閃身鑽進人羣中。顧錦弦抱着布料,被人衝來撞去,離高奕也越來越遠,不料這時候那大旗竹卻失控朝她後腦砸下來!高奕正被人羣衝到遠處,他眼看着大旗竹倒向顧錦弦,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也顧不得許多了,提一口真氣踩着人羣的肩膀一路狂奔過來,剛好在旗竿砸下的一瞬間撲在顧錦弦身上!
顧錦弦只覺一陣天玄地轉,自己不知怎麼就被人撲倒在地上,身後只聽高奕一聲悶哼。她忙回過頭去,才知道是高奕救了自己。
“高大哥!”顧錦弦失聲叫道。
高奕忍痛擠出一絲笑,“我沒事……”他說。
顧錦弦扶高奕回了房,剝開上衣一看,背上青了一大片!她忙拿來藥酒替高奕擦,口裡不由自責道:“都是我不好,自己不留神,害你受了傷。”
高奕這才轉過身,他看着顧錦弦的眼睛很認真地說:“你以爲,只有慕鬆年肯替你俟一刀麼?”他目光灼灼的逼視着她,她頓時渾身不自在起來,只覺着臉燙得厲害。
“天晚了…我回去了……”顧錦弦不容高奕再說,一轉身出了屋。她穿過跨院兒,一路上心裡直跳。
顧錦弦抱着布料推開自己的房門,屋裡一片漆黑,她摸到蠟燭剛要點燈,卻見一個黑影正坐在桌旁!
“啊——”顧錦弦不由輕叫了一聲,她藉着月光纔看清坐着的人原來是慕鬆年,這才緩了口氣說:“慕…慕大哥,這麼晚你怎麼還沒休息?”
“是啊,這麼晚,你怎麼還不休息?”慕鬆年沉着聲問,“你一整天跑去哪了?”
“我…和高大哥去了市集,後來高大哥受了傷…我幫他擦些藥酒……”
“所以你就跑去照顧他,把我撇在腦後是不是?”慕鬆年壓着火兒,慢慢起身走到顧錦弦身前,“你知不知道…我擔心你一整天!”他靠得越來越近,顧錦弦從沒見過這樣子的慕鬆年,那種壓迫感彷彿眼前立着一隻受了刺激正要爆發的孤狼!
“慕大哥…時候不早了,有什麼話明兒再說吧,我…我要休息了……”顧錦弦虛弱地說。
“我等不到明天了!”慕鬆年底吼,他一把捉住顧錦弦的胳膊,“我現在就要你知道,你是我心裡…唯一的女人……”還沒等顧錦弦反應過來,他就狠狠地吻下去,那一腔醋意化爲狂燥,碾壓在脣齒之間,終於平熄了胸中的怒!
顧錦弦完全傻了,等她回過神兒來,纔想起拼命掙扎,黑暗中只聽見她破碎的哀求:“……唔…慕大哥…不要這樣……”她終於心一橫,張口咬了下去!
慕鬆年只覺脣上驟地一痛,他猛地擡起臉,卻看見滿眼淚水的顧錦弦,她渾身發抖,臉色蒼白,柔弱無助地輕喘着,顯然是被嚇壞了。
慕鬆年的心立刻軟了,可是仍然不甘心地說:“你的高大哥…有沒有這樣吻過你?”
是的,還有一個高奕!顧錦弦初涉男女之情的腦子裡一片混亂,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一切好像都不一樣了。她猛地用雙手捂住耳朵,輕叫道:“不…不要再說了……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慕鬆年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顧錦弦也不知道,她衣袖上還沾着慕鬆年胸口的血。夜深了,窗外的月照進屋裡,地上還散着兩塊衣料。
次日晌午慕鬆年纔起來,他昨晚一夜沒睡,一直懊悔自己做事太莽撞,正琢磨着怎麼去和顧錦弦解釋呢,錢若男就送雞湯過來了。她一進門就笑着說:“慕大哥,快嚐嚐,我煲了一上午的。”她見慕鬆年氣色不佳,忙上前探視,這才吃了一驚道:“呀,怎麼傷口又裂開了?難怪氣色不好!”她故意尋個開心的話題又說:“聽顧姑娘說,要去集上買塊料子給你做衣裳,不知道買回來沒呢?”
“什麼……”慕鬆年從沒覺得自己這麼蠢過,他一時間又吃驚,又懊惱,又慚愧,又甜蜜。恨不得立刻跑到顧錦弦面前,把心刨開來捧給她,然後告訴她說自己從沒想過要傷害她,只要她一切都好,要他怎樣都行!
可是他仍然坐在牀上,低着頭默默地喝錢若男的雞湯。自己昨晚……唉,不知道顧錦弦還肯不肯原諒他。
高奕正要去找蕭玉德,剛走出院子就看見大牛和二牛兩個人走在前面,只聽大牛說:“你是沒看見,顧姑娘兩隻眼睛腫成個核桃,早晨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呢。”
二牛說:“哥,你說顧姑娘這樣弱不禁風的閨閣小姐,怎麼會流落江湖呢?要是咱們一不小心讓人家受委屈了,這回頭要是師父問起來,可讓我怎麼說?”
兩個人一邊說着一邊朝前面去了,高奕暗悔自己昨晚實在很冒實,要向姑娘家表白就好好表白麼,幹嘛又扯上慕鬆年,人家冰清玉潔的姑娘,豈容自己亂說?唉,真是蠢!
高奕索性轉回頭來找顧錦弦。他輕輕釦了扣門,沒人應答,他心一急就推門進了屋。
午飯還擺在桌上,窗子大開着,顧錦弦懨懨地縮在帳子裡。高奕輕輕走過去,見了她這樣子,心裡很不是滋味。
“要是我真這麼討你的厭,昨晚的話,就當我沒說,你又何苦作踐自己,飯也不吃了?”他有點生氣的說。
顧錦弦依舊躺在那裡,悶悶的不做聲。
高奕這才火了,他走到牀前一把拽起顧錦弦,“你有氣,就衝我來!犯不着一個人憋着……”
顧錦弦猛地被人拉起來,只覺頭昏眼花,她低吟了一聲,喉嚨也跟着痛起來。高奕這才發覺不對勁,只見顧錦弦緊擰着眉,滿臉燥紅,身上也燙得厲害。
“錦弦!”高奕驚道,“好好好,昨兒都是我不對,我以後不再逼你了,你……唉,我去找大夫。”
晚間的時候,慕鬆年也得了信兒,他瘋了一樣衝到顧錦弦房門前,正巧碰見高奕從裡面出來。兩個人鐵着臉在廊下對視,目光中暗濤洶涌,半晌高奕才說:“看來咱們倆個喜歡上同一個人。”
慕鬆年神色嚴肅,“那又如何?”
“我想,最終的選擇,應該由錦弦來做。”高奕說。
慕鬆年看了看他,一仰脖說:“我奉陪!”
田郎中從屋裡出來,看了看兩個年輕人道:“你們兩個站在這兒做什麼?兩隻鬥雞似的?”又轉頭對高奕說:“你隨我走一趟,抓了藥回來。”
慕鬆年這才推門進了屋。顧錦弦正躺在帳子裡,見了他卻把頭別過一邊。慕鬆年忙走過去,單膝跪在牀前柔聲道:“錦弦,你…還好吧?”
他見顧錦弦不肯理他,心裡更慌了,急急地說:“錦弦,你別這樣,我知道昨天是我不對,我保證改,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欺負你了……”
顧錦弦這才幽幽地轉過頭說:“我爲了找弟弟,一個人流落江湖,無依無靠的,原本指望着能有人幫忙,可誰知道…竟落得被人家輕薄……”她一邊說,一邊又忍不住落下淚來。
慕鬆年聽得一陣刺心,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把右掌舉在額旁道:“昨天都是我不好,我發誓,要是我再敢欺負你……就讓我天打雷劈!錦弦,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他正說着,忽聽“呀”的一聲門響,錢若男從外面進來了。
“咦,慕大哥也在?”錢若男有點意外地說,“我正想陪顧姑娘說說話,省得她一個人悶得慌。”她見慕鬆年半跪在牀前,覺得有點奇怪,也不便問,只說:“慕大哥,你的傷又裂開了,怎麼沒好好歇着?”
慕鬆年臉一熱,這才訕訕地站起身。只聽顧錦弦輕聲說:“怎麼傷口又裂開了,你這樣不注意,什麼時候才能好?”
慕鬆年聞言如獲至寶,忙喜笑顏開地說:“哪有錢姑娘說得那麼嚴重。”
一晃幾日過去,顧錦弦總算是大病初癒,慕鬆年的傷口也長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能使力。這一日漕幫弟子們正在院子裡練武,高奕和慕鬆年各自路過也不由同時停下腳步觀看。
漕幫弟子所習武藝皆出自創幫三老之一的翁巖,當年翁巖曾在北少林學藝,因此漕幫向來既供羅祖也拜達摩祖師,而漕幫幫衆所習武功追根究底還是出自少林一脈。
這時院內衆人練得正是一套少林五行八法拳,蕭玉德朗聲高吟要決道:“正身拱立二虎爭威臥虎撲食……餓虎抱石搬石尋路潛身入洞……黑虎推山餓虎攬食豹子撞林……”衆弟子一邊跟着出招,一邊一口同聲“嗬、嗬”地高喊。
高奕和慕鬆年正看得起勁,忽見一隻半掌長的小耗子穿過迴廊直朝院子裡衝去,起初衆弟子並不在意,喊聲氣衝雲霄,舉手投足威猛無比,哪知那小耗子受了驚嚇,在衆人頭頂膝下一陣亂竄,大家正聚精會神練功,哪曾防備?一時間被這隻冷不丁竄出來的毛茸茸的東西鬧得滿院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