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顧錦弦朝窗外尋了尋又問,“剛纔那隻小刺猥呢?”
“喏,在這兒呢。”高奕微微一笑,攤開手掌。
只見他掌心裡趴着一隻用雙色乾草編成的小刺猥,背上密密的豎着深褐色的刺,圓滾滾的肚皮呈黃白色,兩粒黑黝黝的眼珠子好像會說話,仔細一看竟是兩顆圍棋子兒。
“真可愛!”顧錦弦笑着說。
高奕把手掌往顧錦弦眼前一遞,“給你。”
顧錦弦嘴角一挑,將那小刺猥捧在手心裡說:“真像,這回我總算不用那麼悶啦。”她擡起頭朝高奕甜甜一笑,“謝謝你,高大哥。”
高奕臉上微微一紅,輕咳了一聲說:“你喜歡就好。”顧錦弦一邊玩小刺猥,一邊又聽高奕說道:“陸掌門已經派人去尋青嵐了,你在這裡安心養傷,等傷好了,就回棲雲小築,青嵐的事你既然幫不上忙,也不要太擔心了。”
顧錦弦這纔想起來問:“高大哥,你在崑崙山的事情辦完了,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我要去一趟長白山。”高奕說,“然後回來,如果青嵐還是沒找到,我就幫你一起找他。”
顧錦弦眼裡閃着淚光,自己如果找不到青嵐,又怎麼能一個人回家?她知道說出來只會讓高奕走得不安心,於是只好勉強笑道:“好啊,我和青嵐在棲雲小築等你來。”
這一日顧錦弦正倚在帳子裡看書,忽見窗臺上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一隻目露兇光的雪豹,灰白色的皮毛上佈滿黑斑,兩隻尖利的大爪子正扒着窗子做勢欲跳!顧錦弦吃了一驚,正要喊人,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重新倚回帳子裡笑道:“高大哥,這回我纔不會上你的當呢!”
只見那隻雪豹身形暴漲,窗臺下面猛地站起一個人,卻是頂着雪豹皮的慕鬆年!
顧錦弦這一下吃驚不小,她“啊”的一聲愣了半天。只見慕鬆年臉色鐵青,悶聲悶氣道:“你的高大哥今兒一早已經下山了。”
“什麼?他走了?”顧錦弦忙起身來到窗前,“怎麼也不過來和大家道個別?”
“你很失望是不是?”慕鬆年忍着酸意道。
“那當然啦,大家朋友一場,好歹爲他餞個行嘛。”
“真的只是朋友?”慕鬆年又疑又喜。
顧錦弦攥起拳頭往慕鬆年額頭上一磕,“你腦袋裡想的都是什麼呀!”她薄怒道。
慕鬆年臉上一紅,低着頭吞吞吐吐地說:“我不過……開個頑笑,你…你別生氣嘛……”他一臉窘態的看着自己腳面,頭上還頂着一隻面目猙獰的雪豹腦袋,樣子既可愛又好笑。
顧錦弦忍着笑佯怒道:“我一個姑娘家,豈能容人家胡說八道的!”
慕鬆年聞言忙賭咒發誓道:“顧大川,不,顧錦弦!你放心,我以後再不敢拿這種事亂說了,要是有違此言,就叫我……”他歪着頭想了想又說:“叫我長成它!”他用手一指頭頂,正戳在雪豹的一隻大鼻孔上,顧錦弦再也忍不住,“噗”地一聲笑起來。
慕鬆年心下一動,一雙眼睛盯着顧錦弦看也不是,不看又不是。
正在這時,一個小道士在院子裡喊道:“顧姑娘,掌門有事找您,請隨我來吧。”
陸九淵見了顧錦弦,和藹地指着一旁的椅子叫她坐,顧錦弦忙笑道:“前輩在上,哪有晚輩的座位啊,陸前輩有什麼話,錦弦洗耳躬聽就是了。”
陸九淵微微一笑,點頭道:“鬆年,雲杉,你們要多向顧姑娘學學,以後走到哪裡,也不至失了禮數風範。”二人聽了忙答應着,只有顧錦弦臉上一熱,心想若是在家裡,自己哪還計較這些啊!
只聽陸九淵又說:“前日有崑崙弟子報信回來,說我師叔帶着令弟一路向東而行,路過鳴琴谷的時候,受谷主賀芳華之邀暫住在那裡。我與賀谷主曾有一面之緣,他也算是當今武林德高望重的前輩,你帶着我的親筆信去,希望他能從旁調解,幫你要回弟弟。”
顧錦弦聞言大喜,忙施禮道:“多謝陸前輩,我這就動身!”
陸九淵擺手笑道:“並不急在一時,你在玉虛宮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派個人和你一起去。”
慕鬆年急道:“師父,不如讓我去吧,大師兄事務繁忙脫不開身,其他人又未必穩妥……”
陸九淵略想了想道:“也好。”
“多謝師傅!”慕鬆年大喜過望地說。
陸雲杉聽了,在一旁忍不住輕咳,顧錦弦只好裝作沒聽到,也對陸九淵施禮道:“多謝陸掌門。”
這邊顧錦弦回房收拾行囊不提。
再說高奕,好不容易得知呂四娘有可能在長白山,恨不得日夜兼程趕到那兒,了結父親臨終前的囑託。至於許宗炎,遲早有一天,他要手刃這個陰險小人!
高奕拔足狂奔了一陣,已經來到之前和顧錦弦、武青嵐一起上山時的那家茶鋪,他走進店中,拿幾個銅板換了兩張饢,正一邊把紙包揣進懷裡一邊往外走,忽聞身後傳來一陣簫聲。回頭一看,來的正是傅恆!
只見傅恆滿面春風的騎在青騾上,看見高奕便放下玉簫笑道:“高奕!巧得很,我也正要下山。”
高奕也笑道:“你要去哪兒?”
傅恆搖頭低笑道:“隨性而行,遊走四方。如果有緣,咱們還會再見。”
高奕聞言,兩隻眼睛輕輕一眯,“說不準,咱們還真是有緣人呢!”
傅恆一挑嘴角,“好,我先行一步,咱們有緣再見!”說罷朝青騾屁股上輕輕拍了兩下。
高奕站在那裡衝傅恆一抱拳,只見那青騾“嘚嘚”地走遠了。
暮色漸濃,白方晨來到陸九淵書房裡,垂手站在一旁。這時陸九淵從櫃子裡捧出一隻紅木劍匣,他面色凝重,用指尖輕輕拭了拭上面的浮塵,然後翻開蓋子,從盒內取出一柄暗啞破舊的長劍。白方晨驚道:“師父,這柄長劍您老人家已經多時不用,如今忽然找出來,難道咱們玉虛宮又有禍事麼?”
陸九淵長嘆一聲道:“玉晨,我叫你來,是有一件事和你商量。”
白方晨道:“師父有事儘管吩咐,方晨哪敢在您面前妄談商量二字。”
陸九淵一邊摸索着劍鞘上那些熟悉的暗紋,一邊說:“我想,是時候帶你一起去趟京城了。”
“師父,”白方晨不由吃驚道,“京城山高水遠,況且您又新受了內傷,爲何要在此時急着進京呢?”
“幾天前,我單獨見過高奕和傅恆這兩個年輕人。”陸九淵說,“他們一個是當年名震江南的劍客高鳳鳴的親侄子,一個是你師叔許宗炎的世交好友之子。”
白方晨恍然大悟道:“原來他們是這般來歷,怪不得來到玉虛宮不肯走,一定要見您老人家呢。”
陸九淵繼續說道:“高奕說,當年給雍正屠殺江湖人士充當劊子手的人,就是你師叔。”
白方晨瞠目直直瞪着陸九淵,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傅恆卻說,當年的事的確是高鳳鳴所爲,後來你師叔集結了武林人士羣起而攻之,爲已死的江湖中人報了仇。現在,他們一個說你師叔正要想方設法加害呂四娘,另一個又說高鳳鳴的後人要殺盡當年的武林人士,爲父伯報仇。”
白方晨疑道:“這兩個人各執一詞,我到寧願相信許師叔。”
陸九淵沉聲道:“你師叔要我有機會就幫他殺了姓高的小子。”他沉默片刻又說:“只要高奕一死,所有的事情都將死無對證。如果你師叔真的沒有錯,爲什麼要急着殺他?”
白方晨駭然道:“師父……”
陸九淵按住破敗的劍鞘,稍一用力,只聽“嘣”的一聲,一把寒氣森然的寶劍破空而出。他隔空挽起兩道劍花,“我不願枉殺任何一個,只有親自求證。”他面沉似水地說。
“不知師父打算什麼時候動身?”白方晨半天才從震驚中緩過來問。
“後天。”
位於青海靠近甘肅的西寧府,自古以來就是東西貿易的中心,到了大清朝,更成爲繁華的貿易集散地。從乾隆初年開始,許多外省客商紛紛定居西寧,其中以山西、陝西人居多,形成了久負盛名的山陝幫。城內從關東到大十字一帶,更聚集了蘋果、騾馬、牛羊、柴草、石煤、糧面等專門的集市。羽毛齒革、珠玉布帛、茗煙麥豆不計其數,其繁華盛況自然遠非格爾木可比。
顧錦弦出生至今還從未見過如此宏偉的城市和氣派的市集。她一身男裝打扮,和慕鬆年走在西寧府的城東大街上,心中不由暗自感嘆,怪不得人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外面天大地大,又怎麼能憑着枯坐家中去想象呢!此時若是青嵐也在,那該有多麼歡樂暢快!
慕鬆年見顧錦弦神色複雜,略一沉吟,便安慰道:“錦弦,過了西寧府四十里,就是五峰山,咱們到了那一打聽,就能找到鳴琴谷了。”
顧錦弦擡頭看了看略微偏西的太陽說:“慕大哥,咱們不如今晚在城內找家客棧休息,順便置辦點禮物,明天一早再動身去鳴琴谷。”
慕鬆年忙點頭說好。
正在這時,忽聽前面不遠處一個孩子嚎啕大哭,緊接着有人罵道:“小兔崽子,也不睜大狗眼看看,還敢擋咱們樑少爺的路!”
顧錦弦她們走到近前一看,只見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正坐在地上抹眼淚呢,身邊扣着一個大藤籃子,裡面的紅薯滾了一地。斜對面一個麪皮白嫩,身材微胖,渾身綾羅的青年人正厭惡地彈去襟上新蹭的泥土。剛纔說話的家丁又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大白天在這兒哭什麼喪!賣紅薯賣到咱們樑少爺頭上了,還想不想在西寧府待了!”片刻工夫,一個年輕婦人便忙着奔過來,朝那位樑少爺跪地便拜,口中千求萬求的賠不是。
那位樑少爺一翻眼皮,惡聲惡氣道:“鄉巴老,你知不知道這條街是山西會館的地方?這條街上做的都是大買賣,你們弄幾個爛紅薯也敢在這兒賣?簡直是侮辱咱們山西商會!”
那婦人忙低聲下氣道:“樑少爺,我們母子第一次進城,實在不知道規矩,還請您高擡貴手,我們這就走。”說着,一邊慌慌張張的把紅薯撿回籃子裡,一邊叫:“栓兒,你傻啦?還不快走,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