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雲散去,長空月明星稀。
許不令徒步行走在杭州城外的官道上,肩膀的傷痕,已經被陳思凝包紮起來,身上的淤青也漸漸褪去,不過雙眸依舊緊蹙,摩挲着手中那枚小小玉佩。
陳思凝和許不令一起,往北追出十餘里,起初還能看到小桃花模糊的腳印,最後直接失去了蹤影。
陳思凝知道許不令擔心小桃花,走在許不令的身邊,稍微思索了下,安慰道:
“相公,小桃花把玉佩留下來,肯定有所緣由,不是因爲你殺了她師父……”
許不令嘆了口氣,把玉佩收進懷裡,擡手勾着陳思凝的肩膀當做支撐,搖頭道:
“我沒殺左清秋,那腦袋缺根筋的,打架前竟然嗑藥,救都救不回來,純粹給我找麻煩。不過依照左清秋死前看的方向,斷氣前應該見過小桃花,只希望那廝有點良心,別慫恿小桃花給他報仇,唉……”
陳思凝在北齊的時候,和小桃花關係不錯,想了想道:
“小桃花那姑娘,根本就不像是江湖人。她孃親估計還在北齊,應該會回去。你不是還要去北齊的嗎,到時候去找她就好了,以你的花言巧語,有什麼誤會解不開的。”
許不令還得陪着陸姨待產,此時沒法孤身入北齊找人,當下別無他法,只能點頭,岔開話題道:
“是啊,要是都像思凝這麼好騙,日子就安寧多了。”
??
陳思凝桃花美眸微微一眯,擡手在許不令的肩膀上拍了下:
“找打是吧?”
“嘶——”
許不令抽了口涼氣,胳膊摟緊了幾分:
“敢打相公,忘了家法不成?”
陳思凝平時肯定不敢蹦躂,但許不令都被打成這樣了,她還怕個什麼?
陳思凝學着許不令的模樣挑了挑眉毛:
“你奈我何?信不信我現在新仇舊恨一起算,把你綁起來打一頓?”
許不令眨了眨眼睛,有心訓媳婦身體卻沒啥力氣,只能點頭:
“好,你厲害,等相公修養好了,再告訴你什麼是夫綱。”
陳思凝輕輕‘哼~’了聲,繼續扶着許不令,走向燈海如潮的杭州。
因爲石龍山的事兒,許不令耽擱了時間,沒能去渡口接人,蕭綺和玉芙自行回到了白馬莊。
白馬莊內燈火通明,厲寒生已經得到妥善醫治。城外的幾具屍體都帶了回來,都是江湖上的名人,打鷹樓不少人跑過來圍觀。
人死如燈滅,許不令回到莊子,和夜鶯吩咐了一句,讓護衛找個地方埋了半面佛和燕回林。
至於左清秋,其任北齊國師二十年,殫精竭慮匡扶北齊,是北齊姜氏中興的首位功臣;後領兵入中原,更是打的關中軍、遼西軍兩路大玥主力軍隊節節敗退,差點跳了黃河,無論文治武功,都是世間第一等。
左清秋即便是敵國的臣子,其一生功績也不能被忽視,許不令自己心裡都承認,如果沒火炮傍身,他不一定能奈何左清秋。爲此,許不令特地將其厚葬在玉皇山下,供後人祭奠,也算是對左清秋一生所爲的肯定。
安排完這些事情後,許不令回到了後宅。
寧清夜今天被嚇得夠嗆,躲回了自己房間生悶氣。但經過今天那真情流露的對話,父女倆之間的隔閡消去大半,寧清夜只是還沒想清楚而已,此時也沒必要過去勸慰,讓她自己冷靜兩天就好。
後宅之中人不多,豆豆臉紅紅的躲在柱子後面偷瞄,小臉兒洗的粉嫩嫩,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東西,瞧見許不令就躲進了屋子裡。
祝滿枝一直在遊廊裡來回踱步,見許不令回來了,連忙跑到跟前,大眼睛裡滿是擔憂:
“相公,小十二找回來沒有?我專門煮了螺螄粉,還想叫她一起吃來着……”
祝滿枝很重情義,雖然只和小桃花相處了兩三天,但以滿枝的社交天賦,彼此早就是拜把子的姐妹了。
下午小桃花回來,祝滿枝還挺高興的,哪想到一轉眼就不見了,再然後就看到了左清秋的屍體,她心裡如何不擔心。
許不令也不知該怎麼說,他摸了摸滿枝的腦袋瓜,輕笑道:
“會回來的,只是出去一段時間,過些日子就回來了。”
祝滿枝抿了抿嘴,還想說些什麼,陳思凝就走到跟前,拉着滿枝的手,輕聲道:
“相公對小桃花有恩,無論報救命之恩,還是報殺師之仇,肯定都會回來。相公受傷了,讓他休息下,這些事以後再說。”
祝滿枝見此,也不多問了,輕聲說了句:“我去把粉兒拿過來,相公吃點東西吧。”和陳思凝一起去了廚房。
許不令在飯廳裡吃了點東西后,便回到了休息的房間,本來安排的‘一龍戰八鳳’,看目前情況肯定是泡湯了。
蕭綺和玉芙過來看望了下後,就回了房間,留着楚楚在屋裡,給許不令處理身上的傷勢。
睡房中燈火昏黃,身着紅色睡裙的鐘離楚楚,側坐在牀榻旁,手裡拿着跌打藥酒。
鍾離楚楚瞧見許不令胸口後背尚未褪去的淤青,還有肩頭上觸目驚心的傷痕,雙眸中滿是心疼,輕輕塗抹間,溫聲道:
“明知道對手厲害,怎麼還兩個人往過跑?清夜都快被嚇死了,還有滿枝,下午開開心心的煮螺螄粉,想着一家人吃個團圓飯來着,結果倒好,弄成這幅模樣……”
許不令趴在牀榻上,手指摩挲着刻有桃花的玉佩,稍微無奈的道:
“就是想一起坐下來吃個飯,才跑過去勸勸左清秋,只可惜沒勸住。不過也算有收穫,厲伯父裝死,倒是和清夜把話說清楚了。”
鍾離楚楚擦拭完了藥酒後,滅掉了燭火,在旁邊躺了下來,藉着銀白月色,看向許不令的側臉,小聲道:
“以後別再打打殺殺了,馬上要當爹的人,手底下這麼多兄弟,還要自己上去拼,江湖人誰能保證一輩子順風順水?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
許不令把玉佩放在枕頭下,偏過頭來,四目相對:
“左清秋一死,我想打架,都找不到對手了,去北齊打仗,也只是在軍中當個‘帥’,想出場都沒機會。等今明兩年,我把北齊平定,咱們就去長安城呆着,安穩過日子。我其實早都累了。”
鍾離楚楚在行軍打仗的時候,根本幫不上忙,肯定不想許不令再打仗。她湊近了幾分,指尖划着許不令的胸口,幽聲道:
“打仗沒完沒了的,都打了一年多了……你什麼時候去北齊啊?”
“陸姨快八個月了,等陸姨順利生下孩子,我再去追大軍隊伍,按時間來算,九月份吧。”
許不令見楚楚情緒有點低落,想了想,勾起嘴角笑了下:
“事情總是要去做的,以後日子長着呢,等回了長安城,有的是時間卿卿我我。對了,以後到了長安城,你準備做什麼?”
“嗯?”
鍾離楚楚聽到這個問題,稍微愣了下,思索稍許,才輕聲道:
“我……我也不知道。本來想和你闖江湖的,但現在又不想了,還是安穩些好。我們私下裡其實聊過這些,滿枝說她以後要建個‘虎衛’,代替狼衛;清夜肯定是跟着滿枝,我武藝不好,進去丟人,還是算了。嗯……思凝武藝高,但是她想開個酒樓,賣螺螄粉。螺螄粉味道太難聞了,我是不會做……開醫館吧,估計還是得把師父拉來坐鎮,我當打雜的……”
鍾離楚楚說着說着,就有點委屈了:“我好像什麼都幹不好。”
許不令輕輕笑了下,擡手捏了捏楚楚的臉蛋兒:
“你舞跳的好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等以後到了長安城,可以開一家‘舞行’,專門教魁壽街的千金小姐跳舞,滿枝思凝她們,保準纏着你讓你教。”
鍾離楚楚臉色一紅,想起自己那越跳衣服越少的舞姿,有點不好意思:
“這些東西,怎麼好意思教給那些千金小姐……你是想去偷看吧?”
許不令擡了擡眉毛:“這怎麼能叫偷看?這叫欣賞藝術。”
“什麼藝術。”
鍾離楚楚手指在許不令胸口戳了戳:
“你都這麼多媳婦了,還敢好色?”
“我光看看,又不負責……嘶——有傷呢,別掐……”
“哼……”
鍾離楚楚鬆開了腰間的手指,正想繼續閒聊,卻發現有什麼東西頂着她的腿側。
??
鍾離楚楚目光往下瞄了瞄,又神色古怪的看向許不令:
“相公,你都這樣了……還敢起歪念頭?”
許不令微微攤開手:“肩膀上一點小傷罷了,又不影響其他地方,可別小看相公。”
鍾離楚楚半信半疑:“真的?”
許不令擡手拍了拍胸口:
“我現在可是貨真價實的天下第一,磕了藥的左清秋都能打趴下,若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成,還得了?來吧來吧,不信你試試。”
鍾離楚楚咬了咬下脣,在牀榻上側坐,瞄了許不令兩眼:
“這可是相公自己說的。”
許不令在枕頭上平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天王老子來了我都扛得住,我說的。”
鍾離楚楚微微點頭,並沒有解開身上的睡袍,而是轉眼面向門口:
“綺綺姐、玉芙、滿枝、思凝……”
“誒誒誒——”
許不令臉色微變,連忙拉住楚楚的手:
“噓噓,相公有傷,那什麼……”
踏踏踏——
話沒說完,房間外就想起了腳步聲。
一直擔心着許不令的蕭綺,從外面跑了進來,詢問道:
“怎麼了?”
鬆玉芙已經睡下,此時只穿着肚兜披着睡袍,從門口探進來:
“楚楚,你叫我?”
隨時待命的夜鶯,和武藝高強的陳思凝自不用說,直接把在房頂上看月亮想小十二的滿枝都給拎過來了,連在屋裡自閉的寧清夜,都聞聲跑進了屋裡。
許不令臉色一白,微微攤開手:
“呵呵,來的真快,好不容易仗打完,楚楚想一起聊天來着……”
楚楚眨了眨眸子:“相公,你不是說天王老子來了都扛得住嗎?服軟了?”
“開玩笑,我服什麼軟?硬着呢……”
房門外,六個姑娘神色一陣怪異,左右互視幾眼後,輕手輕腳的走進了屋裡,關上了門窗。
庭院幽幽,夏夜寂寂,若有若無的交談聲從房間裡響起:
“相公大人,你想從誰先開始聊呀?”
“我……唉……”
“不行就算了,我們當媳婦的,知道輕重。”
“什麼不行,來吧來吧,還真以爲相公怕你們?”
“這仗也打完了,相公受傷,估計得在屋裡躺半個月,既然相公不怕,那正好……”
“半個月……豆豆還小,就別往進拉了……”
……
聲音漸小,尚未到七夕佳節,七仙女與牛郎的甜蜜故事,便悄然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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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三個多月的戰火下來,時間也從四月初夏,到了七月初秋。
東部四王徹底覆滅,加上朝廷大力賑災善後,本就富甲天下的江南,以驚人的速度開始恢復。
等到秋收時節,鄉野間雖然還有些許流民、盜匪,但城鎮之中,已經在大力整治下恢復了原本的秩序。詩會文會之內的娛樂活動也開始復興,金陵城十八里秦淮處處笙歌,讓城中百姓甚至忘卻了,戰亂纔過去不到半個月。
秋日幽幽,秦淮河畔,不算遼闊的河面上飄滿的畫舫樓船,文德橋的南岸,白牆青瓦之間,金陵陸氏的祖宅坐落其中。
江南水鄉,多是深宅小院,陸家祖宅深處的院落裡,大桂花樹下鋪上了軟毯,擺着一張小案,上面放着清酒、瓜果。
蕭湘兒身着大紅長裙,不勝酒力,稍顯慵懶的斜依在小案上,手兒撐着側臉,如玉臉頰酡紅,杏眸似醉非嘴,隨着遠處秦淮河上傳來的小調,哼唱着: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小案的前方,鍾離玖玖提着藍色舞裙,腰間掛着銀色鈴鐺,在姐妹面前,展露着從楚楚哪裡學來的曼妙舞姿。小麻雀煽着翅膀,繞着玖玖飛行,嘴裡‘嘰嘰喳喳—’,好似也在給主子打着拍子。
陸紅鸞靠在院中的躺椅上,手裡拿着針線,縫着嬰兒穿着虎頭鞋,瞧見湘兒醉醺醺的模樣,偶爾也會擡起眼簾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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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玉合只會劍舞,怕嚇到已經待產的陸紅鸞,沒有跑上去湊熱鬧,而是站在大桂樹下,輕柔的推着鞦韆。
一襲暖黃色襦裙的崔小婉,纖細雙手抓着鞦韆的繩子,坐在鞦韆上來回搖晃,繡着桃花的裙襬,在空中灑出一簾弧線,也在跟着輕聲哼唱: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場景很美,但這曲子,明顯勾起了幾個女人心底的相思。
蕭湘兒唱了片刻,從腰間解下了紅木小牌,拿在手裡輕輕摩挲,眼神忽閃,不知想到了什麼東西。
崔小婉瞧見此景,停下了哼唱,脆聲道:
“母后,老許馬上就回來了,彆着急,我們讓你先,不搶。”
“呵呵呵……”
院子裡歡笑聲一片。
蕭湘兒微醺的眼神清明瞭些許,連忙把紅木小牌收了起來,側眼看向小婉:
“說的你不想一樣,許不令一走就是三個月,你整天睡覺的時候唸叨‘母后,好想老許啊’,以爲我沒聽到?”
崔小婉眉眼彎彎,在鞦韆上搖晃,不帶絲毫羞意:
“我是想啊,本來還想和老許一起去蘇州桃花庵看桃花,現在看來,只能看桂花了。不過桂花也行,我也想學大白,光天化日、荒郊野外,在大桂花樹下,天爲被、地爲牀……”
又開始了!
幾個姐妹憋着笑,寧玉合臉色漲紅,把崔小婉停住,稍顯窘迫的道:
“我哪裡光天化日,我……我都是晚上,小婉你別亂說了。”
鍾離玖玖最喜歡看寧玉合吃癟的模樣,停下了妖嬈舞姿,把伴舞的依依捧在手心,拆臺道:
“什麼晚上,你白天干的少了?我可是聽相公說過,你在幽州唐家莊外,雪中獻……”
“死婆娘!我……我和你沒完!”
寧玉合臉紅的發紫,只覺這地方不能待了,低着頭就從院牆翻了出去。
“哈哈哈……”
院落中嬌笑聲更多了。
陸紅鸞靠在躺椅上,也在掩嘴輕笑,瞧見玉合落荒而逃,搖頭輕聲道:
“好啦,就知道欺負玉合,你們比她差不了多少。”
蕭湘兒窘境被玉合化解,自然輕鬆了幾分,挑了挑細長眉毛道:
“差遠了,我們都是被動,就玉合最主動,比不得。”
陸紅鸞微微斜了眼:“你還好意思說玉合?你爲虎作倀,盡弄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欺負人,我們還沒說你。”
崔小婉自個搖着鞦韆,插話道:
“還好啦,我覺得挺有意思的,是吧玖玖?”
鍾離玖玖最怕的就是尾巴什麼的,偏偏這些個姐妹都喜歡挑軟柿子捏,她又沒法拒絕。此時被問起感受,她哪裡好回答,只是搖頭嘴:
“我……我也不清楚,反正許不令喜歡。”
說着就跑到了陸紅鸞跟前,做出認真檢查身體的模樣。
蕭湘兒被乖媳婦打掩護,心中頗爲欣慰,轉眼看向鞦韆,微笑道:
“小婉,蘇州離這兒挺近的,騎追風馬一天就到了,等許不令回來,讓他帶你過去一趟就是了。”
崔小婉看了看上方的桂樹,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
“桃花早都謝了,現在只有桃子,過去看什麼呀?”
蕭湘兒拿起酒杯小抿一口,柔聲道: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折花枝當酒錢。這個時候過去,可以種桃樹嘛。等幾年後,你帶着娃娃重遊江南,和許不令一起靠在桃花樹下喝桃花釀,看着小娃娃跑來跑去,多有意境。”
崔小婉仔細想了想,還真是,她展顏一笑:
“也是哈,老許什麼時候回來啊?”
陸紅鸞到了預產期,心中早已盼的發慌,她摸着明顯能感覺到胎動的肚子,柔聲道:
“江南的事兒已經忙完,應該就這兩天回來。”
蕭湘兒和許不令分別三月有餘,心中都快饞瘋了,她躺的有點累,便撐着小案站起身來,往小院外走去:
“我去河邊看看,順便醒醒酒。”
在院子外面的等候吩咐的巧娥,見狀連忙來到跟前,扶着蕭湘兒的胳膊,往宅邸外走去。
陸家就在秦淮河南岸,成片建築羣中皆是高牆白瓦,巷道四通八達。
蕭湘兒在青石路面上緩步行走,護衛在後面遙遙跟隨,等着離開陸家大門後,蕭湘兒才又把腰間的小木牌掏出來,握在手中輕輕摩挲。
巧娥走在跟前,瞧見蕭湘兒的動作,有些好奇道:
“小姐,正字都刻滿了,怎麼不換一塊新的?”
蕭湘兒拿着小木牌,在巧娥腦門上輕敲了下:
“有一塊留着當紀念就行了,若是換新牌子,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被許不令刻了多少個‘正’字?這若思讓小婉知道,全家都知道了。”
巧娥可還是雛兒,眸子裡酸酸的,卻不敢表露出來,只是扶着蕭湘兒的胳膊,小聲道:
“若是全刻下來,應該有幾百個‘正’字了吧?”
蕭湘兒回憶了下,全身上下都是正字,好像數不清了。
不過這種事兒,自是不能拿出來炫耀,蕭湘兒做出端莊模樣:
“哪有幾百個,本寶寶又不是……咳——,也就三四十個吧。”
三四百還差不多……
巧娥默默唸叨一句,不敢明說,只是幽幽嘆道:
“小姐命真好。當年我陪着小姐一起進宮,連老皇帝面都沒見過,直接就進了冷宮,受盡孤寂之苦,本以爲要和小姐一起,當一輩子的黃花閨女。沒想到一轉眼的功夫,小姐就找到了如意郎君,還刻了好幾十個‘正’字。巧娥雖然還是黃花閨女,下半輩子沒歸宿,但能看到小姐過這麼開心,就心滿意足了。”
話語很欣慰,但話裡話外,都是‘小姐自己吃飽了飯,忘記下人還餓着’的意思。
蕭湘兒擡起手來,在巧娥的臉蛋兒上颳了下:
“還埋汰起小姐來了,我虧待你啦?都和你說了,想找夫君的話,在西涼軍的小將軍裡面隨便挑,你又不樂意,說什麼要伺候我一輩子。”
巧娥眉宇間有點委屈,摟着蕭湘兒的胳膊:
“我……我捨不得小姐嘛,小姐要不想想,看有沒有什麼折中的法子,既能留在小姐身邊,又能給我找個歸宿啥的。”
蕭湘兒其實對這些事情心知肚明,陸紅鸞早就和她聊過,但月奴都沒進門了,她總不能濫用寶寶大人的特權,先把自己丫鬟安排了。
兩個丫鬟都是伺候了二十多年的老人,既是主僕也是姐妹,這事兒得等有機會了,好好一起安排纔是。
瞧見巧娥不停暗示,蕭湘兒做出認真模樣,思索了下:
“折中的法子……要不讓你和月奴湊一對而兒?宮裡不是有‘手帕交’什麼的嗎,你和月奴關係也好,湊合着過日子應該沒問題。”
“啊??”
巧娥眼神越發委屈了,和月奴是能過日子,但月奴沒法讓她翻白眼啊。
巧娥抿了抿嘴:
“要不,小姐再折中一下?”
“怎的,你還想更進一步,當妃子?”
巧娥頓時羞笑了起來:“唉,什麼妃子,我就是小姐的丫鬟,有沒有名分不重要。”
“是嘛?”
蕭湘兒認真考慮下,微微點頭:“也行……”
巧娥眼前一亮。
“等回長安,我和肅王說一聲,看肅王看不看的上你。”
???
肅王的妃子?
巧娥表情一僵,只覺晴天霹靂,她連忙搖頭:
“算了算了,我怎麼能當小姐姨娘,就這樣吧,孤苦伶仃也挺好的。”
蕭湘兒有些受不了,擡手在巧娥腦門上戳了戳:
“傻兮兮的,連豆豆都不如。小姐還能把你忘了,月奴都沒進門你急個什麼?”
“嘻……。”
巧娥抿了抿嘴,見小姐終於聽明白了,便也不多說了,只是偷笑。
蕭湘兒揉了揉額頭,不在這件事兒上瞎扯了,快步來到了秦淮河畔,在秋日黃昏下站在石橋上,看着河道的入口。
橋下畫舫來來回回。
微風吹拂着蕭湘兒的長髮和紅色裙襬,這一看,就從黃昏,看到了沿街華燈初上,酒意也隨着夜風散去。
蕭湘兒站在石橋上,眼中逐漸清明,也多了幾分失落,轉身準備待着巧娥回家。
只是轉身之際,巧娥卻是眼前一亮,指着從河面遙遙駛入城中的一艘樓船:
“小姐,那是咱們的樓船吧?”
蕭湘兒眼前一亮,踮起腳尖眺望,果然瞧見闊別已久的樓船,從南方遙遙駛來,船上燈火通明,依稀可見船頭站着個白衣男子。
蕭湘兒臉色的失落剎那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驚喜,連忙擡起手來:
“許不令!看這裡!”
船頭之上的白衣男子,明顯聽到了聲響,繼而便從船上一躍而下,直接踩着秦淮河的水面,朝着石橋飛馳而來。
沿河酒肆青樓中,響起驚呼聲無聲:
“哇,好俊!”
“娘子,出來看神仙……”
……
許不令幾個大步,便從河口的樓船跑到了文德橋上,落在蕭湘兒面前,眼中滿是久別重逢的思念,擡手便想抱湘兒一下:
“寶寶,你怎麼站在這裡?”
街上人來人往,踏水而行又引來萬千百姓矚目,蕭湘兒自然不敢這麼光明正大的和夫君親近。她擡手擋在許不令胸口,正想詢問幾句,忽然瞧見許不令臉色有點不對,稍顯疑惑的道:
“許不令,你臉怎麼白了?”
“天冷凍得。”
??
蕭湘兒莫名其妙,擡眼看了看七月末的秋夜,是有點涼意,她微微頷首,又道:
“臉怎麼又紅了?”
“防凍……唉!”
許不令表情尷尬。
前些日子在石龍山受了傷,他在白馬莊修養,順嘴說了句大話。結果可好,整整半個月,他躺在牀榻上養傷不出門,被七個姑娘輪着伺候,非要看看他求饒的模樣。
許不令什麼脾氣?人死那啥朝天,肯定不會認慫,帶傷上陣硬生生把幾個姑娘收拾老實了,但臉也養白了。
眼見寶寶看出異樣,許不令自是不好說這些悲慘遭遇,擡手扶着湘兒的胳膊,往橋下走去:
“前一陣兒受了點小傷,氣色有點不對,不過已經養好了。陸姨現在如何了?”
“好着呢。”
蕭湘兒三個月沒見許不令,雖然努力保持端莊不饞的模樣,但被許不令一碰胳膊,腿還是不自覺的發軟,下意識靠近幾分,柔聲道:
“不過天都黑了,紅鸞應當已經睡下,你舟車勞頓的,恐怕也得休息。巧娥,回去燒水,順便和小婉她們說一聲,晚上給許不令接風洗塵。”
“好。”
巧娥嘴角含笑,連忙跑回了巷子。
接風洗塵……
許不令頓時意會,握住湘兒的手笑道:
“還是寶寶體貼。”
“那是自然,我不寵你誰寵你?本來今晚上是我一個人的,看在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的份兒上,成全你了,十幾個姑娘,讓你過個年。”
“十幾個……呵呵……”
“怎麼笑這麼假?有心事?”
“怎麼可能,我這是高興的合不攏嘴。”
“高興的臉都白了?”
“天冷……”
蕭湘兒和許不令一起走入小巷後,便大大方方的用手抱住了許不令的腰,踮起腳尖在許不令臉上親了口。
許不令回敬了口,兩人相伴,進入了深巷之間的白牆青瓦。
而從樓船上下來的姑娘們,也歡歡鬧鬧的跑進了巷子,久別重逢的一家人,終於到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