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欽州和邕州接壤的山脈之間,許不令肩膀上揹着包裹,手持直刀,在灌木叢生的山嶺上開闢出道路。
持續數日的秋雨停了下來,千重山嶺間白霧盤踞,朝陽在天邊泛起流光,整個天地看起來如同精心勾勒的丹青畫卷。
許不令的身後,鍾離玖玖愛不釋手的捧着剛剛得手小青蛇,眸子裡泛着光芒,就好似尋常武人得了絕世秘籍一般,眼神兒都捨不得移開,怕深秋天氣太冷凍着小青蛇,還用手帕把小青蛇包着。
此情此景,看在陪伴鍾離玖玖多年的小麻雀眼裡,那叫一個‘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氣的直接罷了工,連偵查的活兒都不肯幹了,蔫了吧唧縮在鍾離楚楚的衣襟裡裝病,委屈的許不令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許不令還是更喜歡小麻雀,他把小青蛇帶回來,現在一直不送走,小麻雀明顯把責任也算了他一份兒,都不親近他了。此時回頭看了眼:
“玖玖,那姑娘很喜歡這條蛇,就這麼拐走,有點不道義。”
小青蛇也很想念陳思凝,它晚上偷偷跑過來,只是想蹭點吃的,哪想到面前的投食機,直接就把它抱走了。此時有點悶悶不樂,不時回頭看看走過的道路。
鍾離玖玖能弄懂小青蛇的心思,知道小青蛇掛念舊主,在她身邊呆不長久;動物比人更單純,就算強行擄走,悶悶不樂也活不長久。而且將心比心,如果有人把她從小養大的小麻雀拐走的話,她肯定也得急瘋了。
鍾離玖玖有些不捨的託着青蛇,幽幽嘆了一聲:
“我帶着養幾天過過癮,等咱們從魚龍嶺回來,再還給那姑娘就是了。那姑娘根本就不會養,帶在身邊完全是浪費,可惜已經從小養熟了,要不是看小青放不下,我纔不會還給她。”
小麻雀‘喳喳-’叫了兩聲,雖然聽不懂,但應該在說‘你敢留着它,老孃就不認你了’。
魚龍嶺距離邕州城不過百里,但南越的地勢,和楚地的一馬平川天差地別,魚龍嶺又位於羣山之間,連獵戶都很少去,根本沒有道路,這一來一回,少說也得七八天。
許不令搖頭笑了下,心裡面知道肯定被陳思凝罵慘了,已經離開了邕州城,此時把青蛇放掉走丟了更麻煩,只能等回去再說。
鍾離楚楚走在兩人之間,昨天晚上顯然又沒睡好,手上拿着根小樹枝,漫無目的在許不令開闢的道路上掃來掃去。聽見師父的話,她輕聲嘀咕道:
“要是許不令不開口,你那裡會還。一直都是別人有什麼你就眼饞,寧玉合是八魁你就搶八魁,寧玉合有男人你就搶男人,嘴上說都過去了,身體可老實的很……”
經過這些天的得寸進尺,鍾離玖玖臉皮早就厚起來了,此時不但不害羞,還語重心長的道:
“那是自然,幸福得自己去爭,哪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兒,楚楚你可得和爲師好好學,不然以後呀,清夜孩子都滿地跑了,你還孤苦伶仃的……”
“師父!”
鍾離楚楚受不了了,咬了咬牙,乾脆悶着頭跑到了最前面。
許不令對此自是樂在心頭,見楚楚走到了跟前,順勢關切道:
“昨晚又沒睡好?我揹你吧,休息一夥兒。”
前狼後虎,鍾離楚楚躲又沒地方躲,只能悶着頭不接話。不過這樣也躲不過去,她還沒做出回答,身體便是一輕,被許不令背在了背上。
“你們……”
鍾離楚楚此時真有些後悔跟着出來了,用手兒在許不令肩膀上打了下,卻也是沒了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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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江畔,螺螄山。
幾天暴雨下來,江面上漲了不少,載人的渡船在碼頭上停靠。
渡江的人羣之中,三公主陳思凝,戴着帷帽做江湖女子打扮的,低調走下踏板,在碼頭上左右看了幾眼,走進了碼頭附近的一家小鋪子。
陳思凝作爲南越的三公主,無論是宗室還是朝廷,都不可能允許她闖江湖或者查案子,以前偷偷跑出來好幾次,每次回去都會被陳炬禁足個把月,上次直接下了最後通牒,敢再孤身一人亂跑,就直接把她送去大玥合親。
南越在大玥眼裡,只是邊陲小國,大玥皇后都被五大世家霸佔着,哪怕是南越的公主,送去長安也頂多是個妃子。
陳思凝自幼聽多了崔小婉、蕭湘兒這些絕色美人,在深宮裡孤獨至死的悲慘事兒,肯定是害怕嫁到數千裡之外的異國去。
而且就目前大玥的局勢來看,她嫁過去可能比崔小婉這些皇后還慘,或許剛入宮當了宋玲的妃子,還沒等宋玲長大,她就成了許家的禁臠,別說享清福了,連個後世清譽都保不住。
因此,陳思凝最近幾個月,都老老實實待在宮裡,沒有再讓宗室頭疼。可這次,實在忍不住了。
百蟲谷的線索擺在眼前,卻不能動用官府力量去查,更過分的是,身邊的愛寵也被惡人拐跑了。
江湖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好的用阿青的安全換消息,她把消息給了,轉手就用不知名的手段把阿青拐走,這不明目張膽的欺負老實人嗎?
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別說嫁去長安了,就算是被大西北的蠻子擄走,她也得去找那個無恥之徒要說法。
因爲這事兒,陳思凝昨天連覺都沒睡着,到現在沒吃一口東西,直到遠離京城過了江,心裡才稍微靜了些。
碼頭上的小鋪子是個夫妻店,生意不錯,人來人往的基本上都會在這裡吃個便飯,雖然有點異味讓身爲陳思凝不太舒服,但出來走動不是第一次,也沒太過講究。
陳思凝在小桌旁坐下,老闆娘便熱情的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一眼:
“姑娘,要吃點什麼呀?”
“隨便來點拿手的就行,我馬上還得啓程趕路。”
陳思凝含笑回了句,取下斗笠放在了小桌上,隨意看了兩眼,又開口問道:
“對了大嬸兒,昨天到今天,可有一個男人從這裡路過?江湖人打扮,個子比我高半頭,身上帶着把茶青色直刀,身邊應該有同伴,嗯……眼睛長得和我差不多,不過比我英氣些……”
陳思凝曉得許不令會去魚龍嶺,去魚龍嶺走這裡渡江是最近的路,此時也是隨口打探,看看距離對方多遠。不過許不令走江湖,必然喬裝打扮過,這長相還真不好形容。
老闆娘聽陳思凝形容了半天,稍微回想了下,倒是點頭笑了笑:
“昨天下午,是有個漢子帶着倆姑娘從這兒路過,山裡人打扮,一臉大鬍子,哪有姑娘英氣。”
“是嘛?”
陳思凝心中微喜,本就比較話癆,此時自然開始問東問西:
“他帶着兩個姑娘?什麼樣的姑娘?”
時間還早,鋪子裡也沒幾個客人,老闆娘和後廚招呼一聲後,直接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和拉家常似得道:
“看起來都是走江湖的,臉上有遮掩,不過那身段兒着實嚇人。其中一個年輕些的,看起來年紀和姑娘差不多,個子比姑娘還高,胸脯和大戶裡的奶孃似得,看着都沉。另一個年長些的,被那小姑娘叫師父,身段兒更讓人羨慕,熟透了,遠看去就和葫蘆似得……”
陳思凝在女人堆里長大,對這些婦人間的交談自然不陌生,還低頭看了看:
“是嘛?不過也不奇怪,那男人長得挺俊的。那兩個女子,和那男人是個什麼關係?看年紀,應該是那小姑娘的相公吧。”
老闆娘呵呵笑了下,略顯古怪的道:“這還真不好說,兩個姑娘看起來都和那男人不清不楚。我可是偷偷瞧見了,那男的明明和年長的走得近,背地裡卻偷偷摸了人家小姑娘腿一下,那小姑娘好像不是第一次吃虧,只是瞪了男人一眼,就忍氣吞聲了……”
??
陳思凝一愣,聽這形容,不怎麼像‘許閃閃’,那麼清高的俠客,怎麼可能幹這種事……
不過陳思凝轉念一想,連拐走阿青的齷齪事兒都做的出來,說不定真是個人面獸心的僞君子……
念及此處,陳思凝眼神稍冷,淡淡哼了一聲。
老闆娘也摸不清陳思凝和那男人的關係,當下又打了個哈哈:
“也可能是看差了。那男人確實挺有意思,會說話也識貨,走到鋪子門口的時候,倆姑娘都不想進來,還是那男人硬拖進來的……”
陳思凝微微點頭,鋪子裡有股怪味兒,愛乾淨的女子肯定不樂意進來,她也是爲了打聽消息,才進來坐着。
稍微打聽幾句,老闆娘知道的東西也不多,陳思凝便隨口聊起了別的。
約莫半刻鐘的功夫後,老闆娘就很熱情的端着一個托盤過來,把筷子、大碗放在了桌面上。
陳思凝昨天到今天氣的吃不下飯,還真有點餓了,拿起筷子本想將就一頓,可抽了抽鼻子……
臉都綠了!
好難聞……
老闆娘表情稍微尷尬了下,訕訕笑道:
“不怎麼好聞,但是味道不錯,都是從河裡撈的,乾淨着……”
陳思凝身爲王族公主,自幼教養沒的說,看着熱情洋溢的老闆娘,實在不好意思當面嫌棄,當下也只能硬着頭皮拿起筷子,夾起了一粒黑乎乎的螺螄……